“四殿下……”林荞哭得站不住,她抓着慕容弈的衣角死死不放,就好像这样就能给他力量。
这边庆王却笑了,他看着净和,“阿凌。你走慢点,等等我,”说罢手一扬,只见银光一闪,一柄匕首刺入胸口,他踉跄着倒地,却挣扎着去握净和的手,“阿凌,我等了你二十年,我再也不要跟你分开了,阿凌……”
“皇叔,”傅廷琛正一边惊诧于净和的自尽,一边和慕容琰虎视眈眈着,待见庆王突然也不想活了,这一惊非小,他飞扑过来抱住庆王,“皇叔,皇叔……”
林荞终于回神了,她一推慕容弈,“四殿下,快救人,快救人啊。”
慕容弈这些年熟读医书,也算是个通医术的,现在一死一伤的可都是他的至亲啊,咦,庆王是他爹不?是的吧?
慕容弈却抱着净和师太不肯抬头,哭得声噎气堵,倒是庆王向林荞笑,“林姑娘,不……不要了,我……我已经离开她二十一年,不要……不要再拆散我们……”
他这一句话,让林荞的眼泪又哗哗的流了满脸,傅廷琛也流泪了,“皇叔,这就是您想要的吗?”
庆王点头。向他笑道,“回去向皇上说,我……我先去侍奉父皇母后了,让他……让他好生保重。”
“皇叔……”
“把我和她……合葬,不要……不要再让我们分开……”庆王又道,说到这儿,他努力的扭头去看嘉和帝,“你……你说你早认识她,可是她根本就不会水,慕容清越,你……你认错人了。”
嘉和帝此时已呆若木鸡,身体僵硬面色苍白,他摇摇晃晃的站不稳,待听到庆王的这一句“认错人,”不觉脚下一软,终于跌坐在了地上,“朕……朕认错了人?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阿弥陀佛!”
忽然响起一声低低的佛号,不知何时,红霞已来到了跟前。
她看见净和师太的尸体,面色虽悲伤,却不意外的样子,低头念了一段往生经,就道,“方才小姐的话我也听到了,慕容公子,想来——您之前见过的那位,当是我家的二小姐,也就是如今在宫中的周妃娘娘。”
“什……什么?”纵然已有预感,但嘉和帝还是吃了一惊的样子,“怎……怎么会?”
“唉,造孽啊,这件事说来话很长””红霞盘膝坐下,她看了看庆王,道,“傅公子,黄泉路上。我家小姐会等您的,所以,您还是听完贫尼的话,再去追她吧。”
庆王虚弱点头,傅廷琛忙往他的嘴里放了块参片,红霞点了点头,便慢慢说起了往事……
周家老爷和夫人成婚后,却多年无子,二人求医拜佛的事没少做。这一年,周夫人终于有了身孕,阖家欢喜。
然而这场欢喜却在生产时变成了喜忧参半,孩子是双生,然而后出来的那一个却声息全无,被稳婆将小屁股都打肿了也无声息,周老爷无奈,只得命人送出去掩埋,谁知,来了个道姑抢下那死婴,抱上门来告诉周家老爷,“这个孩子不是红尘中人,要想她活,只能舍出红尘!”
于周老爷而言,这已经是死孩子一个了,所以道姑这么一说,他无二话的就答应了,于是道姑将孩子带走。约定每隔三年会带孩子回来跟他们相见。
但因着这孩子不在俗世之中,周家人信守道姑告诫,对外都说只生一女,除了周家夫妇外,无人知道周家还有个二小姐。
随着时日增长,周家两个女儿也都渐渐长大,周家夫妇每隔三年都会和二女儿相见,眼见二女儿活泼可爱,夫妇二人也是无比的欢喜。虽然道姑给二女儿取了道号,但夫妇二人还是给她取了俗世的名字,周清凝。
相比于大女儿的安静沉稳,二女儿想来是随道姑生活的缘故,从小不受规矩约束,生的一副风风火火无拘无束的性格,姐妹相聚时,二人便是明显的一静一动,妹妹像个小?雀似的叽叽喳喳,而姐姐则安静得像深谷里的幽兰,就那么宠溺的微笑着看着胡闹的妹妹。
说到这儿,红霞叹了口气,看向嘉和帝,“慕容公子,我家小姐说的没错,她小时候掉进过荷花池,所以不但不会水,还很怕水;而二小姐跟随那道姑修行的地方正是在太湖边的长空道观。二小姐自小就极调皮,上树掏鸟下水摸鱼的事儿她天天干,水性极好。所以,如果您确定是在太湖边被和小姐长得一样的女子救过,那应该就是二小姐了。”
“是……是清凝?”嘉和帝看着倒在慕容弈怀里无声无息的净和师太,面如死灰。
“可惜啊,慕容公子当年若是说清缘由,那么我家小姐便知您所心仪的乃是我家二小姐,那么您和这位傅公子便各得所爱。岂不是佳事两桩?”红霞叹气,“只可惜——您直接一道令我家小姐进宫的圣旨颁下,小姐找您理论时,您还——强行占了小姐的身子,并且拿傅公子的性命要挟我家小姐,小姐无奈,只得假装妥协,她当着您的面给傅公子写了那封‘贵妃之位,甚于庆王妃’的信。但她并不信您,于是,她暗中委托好友青素悄悄的跟随着傅公子,待青素飞鸽传书,告之傅公子已安然回到大鲁。小姐便投水自尽。”
“你……你卑鄙……”庆王“哇”的咳出一口血来,靠参片吊着的一点精神气便迅速萎顿了下去,傅廷琛又赶紧向他嘴里塞了两片参片,叫道,“皇叔,您挺住了,您……您挺住……”
“阿弥陀佛,”红霞念了声佛,她看了看嘉和帝,“当时入宫旨意已下,若抗旨,周家便是满门抄斩。小姐不敢明着抗旨,这才想着——她若失足落水死了,您总是不能怪她的父母的。”
嘉和帝面如死灰。
“没想到,我们家里居然早被你安插了眼线,小姐自尽的事儿您很快就知道了,您赶来府中,雷霆震怒,小姐当时想着是要必死的了,也不再跟您虚与委蛇,请您赐她自尽,”说到这儿,红霞闭了闭眼,又是长长的一声叹气,“当时,二小姐因听说小姐被选入宫,她知道一入宫门深似海,等小姐入宫后,姐妹两个再想相见便难了。于是连夜赶回来,想和小姐最后姐妹相聚。不想却遇上小姐自尽,还是二小姐跳进水里救起的小姐。因为兹事体大,为不牵连二小姐,老爷夫人和小姐都没敢告诉她真相,只说是小姐另有心上人,不愿入宫为妃,二小姐信以为真,见您去了府上,她护姐心切,闯到您的面前请求由她替姐姐入宫,求您放了她姐姐自由。”
说到这儿,红霞终于落下泪来,“要说,慕容公子您待我家小姐也真是痴心,您不舍得我家小姐死,您妥协了,您同意了由二小姐替小姐进宫的事儿,但是您却要我家小姐不许去找傅公子,也此生不许再嫁他人,否则,您就要杀了周家满门。我家小姐当着您的面剪下满头青丝。发誓此生不见傅公子!”
嘉和帝无力的掩面而泣,是羞愧,是后悔,还是伤心?谁也不知道。
而庆王的眼神已然涣散,他的手依旧紧紧抓着净和师太的手不肯放,他们二十一年的分离,他二十一年的恨,两国二十一年的征战,那成千上万的冤魂,竟不过是嘉和帝的一个误会!
林荞捂着嘴拼命的不许自己哭出声来,是为可怜的净和师太,也为无辜的慕容弈!
恍惚中,有谁自身后轻轻的揽住了她的肩膀,手臂坚强又有力,林荞正哭得身子发软,不由自主的就靠了上去,哭得喘不过气来。
“只可怜二小姐并不知道后面的事儿,见您答应了由她替姐姐入宫,她以为您真的放了小姐的自由,还一心只当您是个极好的人,欢欢喜喜的上了入宫的銮驾,”红霞任由泪水横流,语气却淡漠得像是在说一件极平常的事儿,“二小姐单纯,小姐离家去四方庵清修前,跟二小姐说的是她要去和自己的心上人在一起了。因着当时世人都知道周家只有一个女儿,那么一个进了宫,自然就不能再出来一个明光大亮的嫁人。是以二小姐并不怀疑小姐的话,还命我好生的伺候小姐,若是生了孩儿,一定要传信进宫,让她这个做姨母的知道。”
“那么……我既然是母亲的孩子,怎么又进了宫——成了母妃的孩子?”
却是慕容弈开了口,这是他心里的疑问,也是所有人心里的疑问,便是慕容琰,也是只知一二。
红霞怜爱的看着慕容弈,“好孩子,这一切,都是你父皇做的好事啊!”
“我父皇……”
众人的目光刷的全落在了嘉和帝的脸上,嘉和帝却只看着慕容弈怀里的净和师太,“你母亲是个狠心的人,在落发前她就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可是她不说,若不是朕在四方庵的人回了朕。朕真不知道她还要瞒朕多久?朕曾去四方庵求过她,让她看在腹中孩儿的份上,随朕回宫。可是她不肯,她拿自己的命来逼朕……”
“慕容公子!”红霞看着嘉和帝,眼里终于有了恨意,“您明明已答应小姐不再去搅扰她,何以还一而再的往四方庵来打搅小姐的清修?小姐当时已经知道傅公子领兵进侵大肃,她生下这个孩子后,她一心想让这个孩子远离这纷争的一切,平静安稳的过完一生,可是您却不顾小姐的反对,擅自将这孩子的名字刻在大肃的皇家玉牒上,您还让他姓慕容,他明明姓周,小姐给他取的名字叫:周弈!”
“周弈!”慕容弈抱着净和师太的手紧了紧,想到不久前净和师太单独跟他说的那番话,他无声大笑,自己可不就只能姓周吗?
自己除了姓周,还能姓什么?
第85章:所以,他到底是爱的哪一个?
慕容弈的悲呛痛楚看在林荞的眼里,令林荞心疼到喘不上气来,她多想多想去抱住慕容弈,告诉他,不要难过,无论你姓什么?你都还是你,独一无二的你!
这一点,不会改变!
红霞看着嘉和帝又接着道,“你心心念念要带小姐和这孩子入宫,可是小姐不肯,于是,一年后,你竟然来强行带走了这孩子,你说,你是绝不会让慕容家的血脉流落在民间做个普通村夫的,你还跟小姐说。二小姐所生的半岁大的孩子刚刚夭折了,你已严旨不许皇子宫的嬷嬷太监们泄露此事;你说,你要让这孩子顶了那孩子的身份,光明正大的回到宗室里;你还说,这样也可以让二小姐以为自己的孩子还活着,不会伤心!”
说到这儿,红霞再次叹息,“只怕二小姐到今天都还不知道这孩子不是自己亲生吧?”
“不,她已经知道了,十年前,她就已经知道了,”嘉和帝语气哀伤,“宫中规矩严谨,为防母借子骄,皇子皇女出生后,都必须送进皇子宫,由嬷嬷奶娘抚养,母亲一个月才能见孩子一面。而当年她生产后,身子一直不好,在她亲生的孩子夭折的时候,朕借口怕过了病气给孩子,连着几个月都不曾让她和孩子见面,如此,等朕再将弈儿抱到她跟前时。她虽然疑惑孩子突然大了不少,可看着和她面容相似的孩子,她也并不怀疑。”
说到这里,嘉和帝看了看慕容弈,“那十年是朕最开心的时候,你母妃虽不是你的亲娘,可是她和你的亲娘有着一模一样的脸,她活泼,淘气,没有心机,不会算计,她每天都甜甜的‘清越、清越’的叫朕,朕看着她,就觉得是你娘亲在对朕笑,朕觉得——这样也很好!”“那么,十年前又发生了什么事?”问话的人是林荞。话一出口,她就被揽着她的胳膊狠命一把带了回去,有个声音在她耳边低低喝道,“住口!”
林荞这才悚然而惊,此刻看到的听到的都太惊骇惨烈,以至于令她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忘记了尊卑有别!
嘉和帝却只沉浸在对过往的惊痛里,丝毫没留意问话的到底是谁,他看着净和师太的脸,无力的道,“十年前的某一天,清凝不知从哪里得了封信,那封信里一半是真一半是假,真的是弈儿的真实身世及当年朕和清凌之间的孽缘,假的是朕为了让和清凌所生之子回归宗室,下手杀了她的孩子。清凝性格虽单纯,却和清凌一样的刚烈,这么真中掺假的造谣中伤让她深信不疑,她将信丢到朕的脸上,恨朕欺骗了她,恨朕杀了她的亲生之子。她甚至连……连弈儿也恨上了,她要住进西凉殿就是为了不再见朕,也不再见这个孩子!”
生死不见!
生死不见呵!
嘉和帝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眼里的泪已敛尽,他看着慕容弈,像是在辩解,“是你的母妃她自己要住进西凉殿,那么尖利的簪子,她就抵在自己的喉咙上,她说,此生此世。她和朕——生死不见!孩子,是你母妃她不肯信朕的话,是她……不要我们了!”
“是她……不要我了,”慕容弈轻轻的重复着这一句,眼里的泪却已干了,再看庆王时,只见庆王早已没了声息,而他的手却紧紧的握住净和师太的,牢不可分。
所有的疑点在这一刻全部解开,慕容弈将净和师太的尸体小心的放到庆王的身边,起身,敛袂,郑重下跪,一拜,再拜,三拜……
他两只眼珠子血一般的红,却一滴眼泪也没有了,拜完起身,又向嘉和帝一揖,转身便要走。
“四弟,”慕容琰抬步上前一把拉住,“你要去哪儿?”
慕容弈看着慕容琰,不做声。
他这副表情让众人都不禁沉默,他到底是傅君楷的儿子,还是慕容清越的儿子?
所有人都想知道净和师太和他单独说了什么?然后此时此地,谁又能张得了口?
而之前庆王分明也是想知道这个问题的,可净和师太临终前附在他耳边到底说了什么,谁也不知道?
“阿弥陀佛,”红霞口宣佛号站起身来,从身上摸出了两封信,她看了看庆王和净和师太紧靠在一起的尸身,叹了口气。便将一封信交给了傅廷琛,“这是小姐给傅公子的信,他既也去了,你替他看了吧,看完后焚给傅公子即可。”
说完,又将另一封信给了嘉和帝,向嘉和帝稽首道,“慕容公子。这封信是小姐给您的。”
“给……朕的?”嘉和帝颤着手接过信。
红霞点了点头,她再次看了净和师太一眼,便双手合十又念了一段经文,这才道,“贫尼堕入空门只为侍奉小姐,如今小姐已去,贫尼此间已无挂碍,红尘中尚有父母要孝敬,贫尼去矣。”
说吧,向众人打了个稽首,便转身而去,再不回头。
“又是个看破了的,”林荞喃喃自语,红霞这毫不留恋的一去,看似无情无意,然而于林荞眼中。却是万事皆空的大透彻,不流连,不犹豫,不哭爹喊娘,不拖泥带水!
她尽了为奴的义,再回去尽子女的孝,她的心里经纬分明,对该放下的事。没有半点缠纠。
她比这里的所有人都活得清楚明白。
红霞去了,净和师太死了,庆王也死了。
慕容弈要走,慕容琰拉着他的手,却犹豫着该不该留他?
现场很沉默,现场也有些尴尬。
嘉和帝和傅廷琛却都看完信了,傅廷琛的面容颇为古怪,他咬着唇盯着那信许久,终于一咬牙,将那信凑到火把上点着,烧在了庆王的跟前,“皇叔,这是皇婶向您的请求,侄儿——自当遵从!”
而嘉和帝看完信后,却是一时喜一时又悲的复杂表情,终于。他的眼泪簌簌而下,再向慕容弈伸出手去,眼里分明有无尽的歉疚,“孩儿,父皇——对不起你!”
林荞和慕容琰便俱都一惊,二人对视一眼,继而心里涌起一股狂喜,这是说明——净和在信上告诉了嘉和帝。慕容弈是他亲生?
然而傅廷琛的嘴角却溢起一丝讥讽的冷笑,他走过来,向嘉和帝一拱手,冷冷道,“皇叔临去前留有遗愿,要和周清凌合葬,而您当年的心爱之人其实就在宫中,所以。想来您是不会再阻拦了罢?”
嘉和帝沉默了,他突然开始茫然,当年重伤之际的那回眸一笑,确实分明是周清凝才会有的,可是他真的只是因为那回眸一笑,才会对周青凌苦苦纠缠的吗?
回想起在宫中的周妃,那十年里她娇俏可人,分明是一朵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