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锦边换鞋边说:“改天给你割割你就知道了。”
王超控诉道:“两年前就被你割过了,哪儿还有多余的给你割?”
王锦一顿,道:“哦,我忘了。”
王超戳碗里的饺子,委屈道:“你一点都不爱我。”
王锦骂道:“滚犊子。”
挨骂的王超反而笑嘻嘻起来,说:“咱妈跟我打听你现在的情儿,我说我不知道。”
王锦道:“你本来就不知道。”
王超不服道:“谁说我不知道?你不是跟梁哥儿子好上了吗?”
王锦:“……你听谁说的?”
王超道:“梁哥跟我打听你最近有没有伴儿,我就记得秋天那个,可你俩分了好像也有一阵子了,我还奇怪他问这个干啥,他就说你正泡他那儿子,他替儿子把把关。”
王锦问道:“你还跟谁说了?这事儿还有谁知道?”
王超道:“我谁也没说,梁哥也是偷偷跟我说的,应该还没谁知道你老牛吃嫩草。”
他从小是个捣蛋鬼,但也不是全无好处,不爱传闲话,也不爱编瞎话。
王锦还算信任他,没再说什么,倒杯水喝了,准备上楼。
王超追在后面调侃:“二哥,嫩草好吃吗?”
他并没有和彦容正面接触过,远远看过两次,是个很漂亮的欧亚混血儿,亚麻色短发,湛蓝眼睛,身材纤细高挑,远看像个二次元动漫里走出来的人一样,好看到不太真实。
王锦头也不回道:“好吃,吃上瘾了,你再跟着我,我就把你也吃了。”
王超看他不想理人,就退回来继续吃夜宵,偷偷想了想,二哥吃个好看又好吃的,哪怕还是没结果,也总比再遇着个又难看又不给吃的强。
第二天是除夕,早上王家父母两个吃早饭,以为儿子们都不起床,刚在餐桌边坐下,就见王锦穿戴整齐从楼上下来。
王妈妈奇道:“不是已经放假了?这么早去干啥?”
王锦道:“加班。”
他妈有些不满:“昨天几点才回来?你们这单位咋对员工一点不人性化?”
王爸爸道:“没事儿少淘宝,多看新闻,现在医患关系多紧张,哪还有敢对员工人性化的医院。老二,我说的对吧?”
王锦点头,三两口吃了两个包子,又说:“晚上也回不来,你们别等我。”
到了医院,他换好衣服,查了一圈房,最后才去了彦容的病房,同梁玺和柏图打了个照面。
梁玺刚来,柏图则是留了一晚,两人正小声说着话,怕吵醒彦容。
王锦也小声道:“你们俩快回去吧,一会儿有领导来,还有电视台跟着,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他把两人送到楼下停车场,柏图不放心的说:“晚上我还是过来吧。”
王锦笑道:“真不用,大过节的,你们俩该干嘛干嘛,这儿有我呢。”
柏图还要说什么,王锦道:“你来他也不自在,不如我陪着他,起码他没那么拘束。”
柏图也知道王锦说的没错,犹豫了片刻,道:“麻烦你了。”
王锦还是笑眯眯的:“我是他男朋友,麻烦什么。”
送走他俩,王锦回到楼上病房里。
彦容还躺在那里,道:“他们走了?”
王锦刚才就觉得他是装睡,只说:“走了。疼吗?”
彦容道:“不疼。”
王锦道:“疼我都没办法,不疼我更没办法了。”
彦容:“……那你还问什么?”
王锦伸手摸摸他的头发,道:“知道你疼,别忍着了,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还怕我笑话你?”
彦容抿紧了嘴唇,眼圈有点红。
麻醉剂药效半夜就过去了,他疼得很厉害,当着柏图的面又逞强不想说,一直装作睡得很香。
心思再重,说到底也还是个小孩子。
第十三章、君子之腹
他还没有排气,也不能口服止痛药。
王锦看他疼得惨兮兮的,便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道:“今天是除夕,听过除夕的故事吗?”
彦容撇开脸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不要给我讲故事。”
王锦想起他在自己家那几天看的动画片,调侃道:“不是小孩子,怎么还看喜羊羊?”
彦容面露尴尬,解释道:“我是为了学中文。”
王锦奇道:“有用吗?”
彦容道:“当然有用,学了很多生字和动词。”
王锦想了想,问道:“喜羊羊的女朋友是美羊羊?”
彦容纠正道:“才不是,喜羊羊没有女朋友。”
王锦又问:“那美羊羊有男朋友吗?”
彦容说:“它也没有男朋友,但是沸羊羊暗恋它。”
王锦追问道:“沸羊羊又是谁?”
彦容有些不耐烦,道:“你自己去看啊。”
王锦笑道:“我又不用学中文。”
彦容不说话。
王锦抓着他的手捏了捏,笑着道:“好像还挺有意思的,给我讲讲吧。”
彦容立刻抽回手缩进被子里,道:“最黑的那只羊就是沸羊羊。”
王锦点头,又问:“那官配到底是谁和谁?”
彦容没懂,问道:“什么是官配?”
王锦道:“就是谁和谁被其他羊当成一对。”
彦容回忆了一下,道:“懒羊羊和沸羊羊。”
王锦:“……啊?”
彦容道:“懒羊羊不小心亲了沸羊羊,然后沸羊羊肚子痛,大家都以为沸羊羊要给懒羊羊生小宝宝了,它俩就准备结婚,沸羊羊当妈妈,懒羊羊当爸爸。”
王锦:“……后来呢?”
彦容道:“后来村长回来了,告诉它俩亲嘴也不会生宝宝,它俩就分手了。”
王锦:“……”
这动画片演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昨晚柏图陪床,彦容不敢出声,一直忍着疼,也没有睡好,现在和王锦东拉西扯的聊天,注意力从疼痛上转移开,倦意也涌上来,不久便迷糊着睡着了。
王锦把被子掖好,用手背轻轻碰了碰彦容的额头,微凉,没有发烧。
彦容睡到中午,醒来发现王锦也闭目躺在旁边床上,他叫了一声:“王锦州。”
王锦立刻睁开眼转头看他,道:“醒了?还是说梦话?”
彦容道:“你不是加班吗?不用去工作?”
王锦笑了笑。
彦容明白过来,道:“我不用你照顾,你回家吧。”
王锦道:“你的爸爸们下午肯定还要来的,要是我不在,你柏图爸爸就又要留下了。”
彦容皱起眉,他更不想让柏图来陪他。
王锦坐起来,道:“要喝水吗?刚才你在梦里排过气了。”
彦容道:“要。”
王锦便倒了水,一边喂他喝一边问道:“还疼吗?要是不太厉害了,就起来慢慢走一走,防止肠粘连。”
彦容喝了水,道:“好。”
他手肘用力,想撑着自己坐起来,王锦却道:“腰腹别用力,扯着会疼。”
他被王锦横抱起来,王锦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慢慢让他的双脚着了地。
他偏了偏头,王锦英俊又充满温情的侧脸离他只有几公分。
王锦的温柔是出于习惯,他习惯对大部分人露出人畜无害的微笑。
不仅是现在,包括过去数次水乳交融,彦容一直都很清楚。
而且王锦对他的体贴和柔情从来都不是无偿的,作为交换,他要和王锦上床。
要上很多次,上到王锦不想上为止。
临近傍晚时,柏图和梁玺果然又来了医院,柏图还带了些彦容的换洗衣物。
他陪彦容说了会儿话,梁玺拉着王锦到旁边聊了几句,两人便又被王锦打发了回去。
两人走后,彦容对王锦道:“你也该回去了。”
王锦道:“等你睡了我就走。”
彦容便不再说话,闭上了眼睛。
他睡到中午,下地走了几分钟就又回了床上,王锦陪他聊天,没一会儿又把他聊睡了,一直睡到柏图和梁玺来之前不久才醒。
现在哪儿还睡得着?
闭着眼睛装了半天,听不到旁边的动静,他把眼睛张开一条小缝偷看旁边。
王锦坐在沙发上玩手机。
病房门被敲了两下,王锦抬头,他忙闭好眼睛。
王锦去开了门。
他听到门口一个女声道:“王主任,你弟弟来找你,人在你办公室呢。”
王锦出去,轻轻关好门,走了。
彦容睁开眼,心道,他也回家过年了。
其实彦容是从小就过春节的。
他的母亲是在瑞典出生长大的华裔,没有来过中国,但她的父母亲对于春节都很重视。斯德哥尔摩的华人不多,不像伦敦和巴黎有唐人街,每年春节除了大使馆的文化活动,也没有太热闹,而彦容家里则独有一番节日光景。
大人们包饺子,彦容帮忙一起挂红灯笼,外祖母在世的时候教他说“恭喜发财红包拿来”,然后给他一个大大的红包,那些红包上的图案每年都会换一种动物,那是中国神秘又古老的生肖文化。他们还会看春晚直播,彦容只看过一些,因为时差的关系,直播的时间已是凌晨,他常常都撑不到那时候就困了。
这是他来到中国后的第一个春节。
病房里有电视机,他可以一个人从头到尾看完一整场春晚。
医院餐厅包了饺子,可惜他刚做了手术不能吃。
房间里到处都是雪白一片,唯一一抹彩色,是床头几上孤零零一株含苞待放的水仙花。
王锦回了办公室,他弟弟王超正在里面好奇的四处翻着乱看。
“少乱动我东西,”他喝止道,“没事儿跑来干什么?”
王超翻白眼,指桌上的保温桶,道:“咱妈让我给你送饺子。”
王锦道:“行了,送到就回去,路上慢点开车。”
王超说:“我看你们同事一点都不忙,怎么你就连家都不能回了?”
王锦道:“我本事大,比他们忙。走走走,赶紧走,大过年的别在医院待着。”
王超满不在乎道:“你不还待着呢吗?怕什么啊?”
王锦推着他往外走,还踹了一脚。
被赶出来的王超戴上口罩走了几步,觉得王锦有点神秘兮兮的,拉着个过路的护士问:“你们外科王主任是不是昨天接了个阑尾炎的高干病人?大过年的也不能休息。”
那护士奇怪的看他,以为他是哪个想挂王锦的专家号却挂不上的病人家属,立刻强力辩护道:“说什么呢,王主任才不是那种人,昨天接的就是个小孩儿,看他也没个家人照顾怪可怜的,王主任才一整天都陪着他,少拿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王超怀疑道:“就是个小孩儿?”
那护士道:“就是个小孩儿,混血的,长得可好看了。”
王超:“……”
第十四章、水仙花开
王超有点想去看看这个“长得可好看了”的混血小孩儿是不是梁玺的儿子,又不太敢,王锦既然没说,肯定就是不想让他们知道,非要去打听,说不定王锦真会翻脸。
他这二哥和他们家其他人的画风格格不入,别的不说,光是口音就能听出来,一家人只有王锦说话没有东北腔。王超和大哥王齐是到北京来定居后慢慢改掉的,和父母在一起相处还是不自觉的带些口音,而王锦不会,他从小就没有在东北生活过。
王超听他妈说,王锦出生没多久,他们爸爸被人骗,买了座铁矿,挖开一看全是石头,几百万打了水漂,外头还欠着一大笔钱,他妈跟着一起东奔西走到处筹款,带着哇哇哭的小王锦不方便,只好五个多月就断了奶,把他放在北京,托给外公外婆带。过了三四年,他爸东山再起,买卖做得红火,夫妻俩忙得不可开交,根本也没时间管王锦,又过了三四年,生下王超,更没了时间。
所以,王锦跟他爸妈都不太亲。
不过他们兄弟三个倒是感情都挺好的,王锦只是在家里话少,一开始也没看出他和爸妈之间有什么不对。
王锦学医的第二年,突然对家里出了柜,被他爸狠狠揍了一顿,说要断了学费生活费,怒气之下还说,就当没生过这个儿子。
王锦直挺挺跪在那里说了句,你们本来就一直只当生了两个儿子。
后来几年,他真没从家里拿过一分钱,王超那时候年纪还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那几年见二哥特别少。
说起来王锦也是倒霉,和家里出柜出得那么惨烈,对象却是个渣,毕业前两人就分了手。王锦失意了很久,倒是渐渐和家里关系缓和了下来,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就是一直到他过了三十,也没再谈过正儿八经的恋爱,爸妈不敢问也不敢催。
有年春节,热心的亲戚问起来,王锦说他是不婚主义者,没有结婚的打算。王家爸妈一边蒙圈,一边点头说好好好你开心就好。
王超也是这么想的,二哥结不结婚,在柜子里还是柜子外,是不是真和一个比他小十几岁的“小孩儿”在一起,有什么关系呢,他开心就好。
彦容翻着手机看同学发给他的拜年消息,收了十几个红包,又都挨个还了回去。
朋友圈里,同学们都在晒年夜饭,丰盛又喜气,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他们家里此时一定欢声笑语,团团圆圆。
有个刚收到他回送红包的美籍同学发消息给他:“新年快乐!恭喜发财!明天晚上的春节派对你会来参加吗?”
这个派对是放假前就已经确定的,留在中国过春节的一部分同学都表示要参加,当时彦容也说会考虑下。
他回道:“我有事,不能去了。”
同学问:“你回瑞典了吗?”
他不想让人知道他孤零零一个人在医院,就说了谎:“没有,我爸爸有别的安排,希望你们玩得开心点。”
同学道:“好吧,也祝你玩得高兴,开学见!”
彦容有些幼稚的自尊或虚荣,他的同学们都以为他就是普通混血家庭的孩子,关于他是个孤儿、被同志家庭领养、两位养父是名人的事,大家一概不知。
房门轻响了一声,他以为是护士来看他,忙把手机藏进被子里,装作在睡觉。
“又装睡。”却是王锦的声音。
他睁开眼睛,道:“怎么你没有和你弟弟一起回家?”
可王锦听出来他这话里有几分拧巴,笑着说:“早上出门我就对家里说了晚上不回去,我妈怕我吃不好饭,让他来给我送饺子。你以为我走了?”
彦容看着他手里的保温桶。
王锦把保温桶放在床头几上,拧开盖子,香味飘出来。
彦容不满道:“我又不能吃,你故意的。”
王锦道:“能喝一点汤,我妈包的饺子,汤比饺子香,真的,不骗你。”
是没骗他,汤的味道很好,不只是饺子的味道,还加了香油调味和一点碎紫菜。
手术后肠胃蠕动很慢,彦容并不饿,只喝了几勺就放下了。
王锦吃完饺子,收拾干净,然后打开电视机,和彦容一起看春晚。
春晚不太好看,但彦容看得很专注。
伴着热闹的节目,窗外时有远远的爆竹烟花声,王锦在一旁拿着手机“咻一咻”。
晚会才演了不到一半,彦容就睡着了。
王锦把电视声音关到了一格,只留了床头一盏小夜灯,又关掉了手机声音,继续“咻”。
快到十二点的时候,他要给家里打电话,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在电话里向他爸妈拜了年,他妈问他明天上午能不能回去,他想了想,觉得柏图和梁玺还会来,就说:“应该能,估计稍晚一点。”
他妈很高兴:“那我和你爸就不出去了,在家等你。”
打完电话,回病房的路上遇到值班的同事和护士,大家互道新年好,他这才回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