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虎如今有了个将军的名号,平日里倒也能端出好模好样来,可骨子里倒是半点也没改,吃起饭来仍旧是和人打架似的。他狼吞虎咽的吃了一大碗饭,这才有空关心一下朱翊钧:“你这是怎么了,吃饭的时候还皱着眉头。”
朱翊钧瞪他一眼,又摆摆手挥推左右,这才不大自然的问道:“说起来,你去岁成婚,瞧你模样,日子过得倒是不错?”
郑虎一听这话音就明白朱翊钧要说什么了——这些时日,朝中关于太子选妃的事情也已经吵了好几遍。郑虎端起一碗鱼汤,喝了几口,这才徐徐然的接口道:“我家夫人秀外慧中,能文善武,我这日子舒服过得很是舒心,自然比你这孤家寡人好得多。”
朱翊钧真想把手上的汤都倒徐虎那张写满了“炫耀”这两个大字的脸上。
郑虎的夫人乃是戚继光给介绍的,正是戚继光弟弟戚继美的女儿。朱翊钧当初瞧过几眼,觉得那容貌至多只算是周正,不过身材瞧着高瘦健美,勉强还行。如今听得郑虎把人赞出一朵花来,简直都不知该如何应对。
郑虎瞧着朱翊钧的脸色便知他心思,面色不大好的哼了一声,懒懒道:“我和你说,以貌取人那是蠢人才做的——似皇后娘娘那般貌美心慈的毕竟少数,美貌的姑娘心眼才多呢。像我夫人,那就是实心眼!真心真意的。”
朱翊钧哽了一下,不服气的道:“你才见过几个女人啊?”
郑虎见他赌气,这才缓了缓声调开解道:“你要挑漂亮的自然可以,毕竟能选秀进来的必然是十里挑一的美人。只是,最要紧的还是夫妻之间能说得上话。”他仰着头,洋洋得意的炫耀道,“像我夫人,能和我说兵书谈招式,我说得口渴了她第一时间就能递茶过来,这才是贴心呢……”
朱翊钧“呵呵呵”了几声,一点也不客气的掀了郑虎老底:“我看是你给你家夫人端茶递水吧?上回我故意偷偷过去,听人说有人给他家夫人端洗—脚—水呢。”
朱翊钧故意拖长语调,就想见着郑虎不好意思。结果郑虎成婚以来脸皮更厚,很不耐烦的摆摆手,一副不在乎的模样:“这是闺房之乐——她高兴,我愿意。你个没娶媳妇的,就别多话了。”
这秀恩爱秀的!全都是恋爱的酸腐味!
哽得朱翊钧一整天都说不出话来。
这简直不是我认识的郑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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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有了郑虎这边打底,过几日朱翊钧去李清漪哪里的时候总算是有了大致的概念,红着脸梗着脖子把自己的想法说了:“长得漂亮些,懂点诗书洋学,能和我说得上话,性格要温柔些,最好会点武艺。”
这要求瞧着不高,就好像现代剩女的要求:长得高些、长得顺眼些、学历也要过得去、最好能买房买车……各个看起来都是合情合理,可加起来就能淘汰一大批人。
好在,朱翊钧是太子,自身条件很过得去,天下好姑娘也多得很,故而倒也不算是太难为人。
李清漪想了想,便一条条的和他分析道:“能入宫的自然都是漂亮的,性格温柔也是有的,这几年百姓生活和乐,懂诗书的姑娘也多。只是,懂洋学的和会武艺的大约没多少。”
虽说自从把算学和物理这几项洋学统一合为综合加到会试的试题里面,全国各地都兴起了学洋学的风潮,但是姑娘家到底不似男儿一般可以参加科举,学习的可能性不大。至于武艺,似李家这般的武将人家,三姐妹里除了李清漪本人之外,李清闻和李清容都不曾学过。
所以,真正难的却是这两项。
朱翊钧说完了要求,心情大为轻松,反倒朝着李清漪笑了一下:“总之大致就这样吧,娘你做主就好了~”他端起茶盏,掩饰了一下自己微红的面颊,小声的道,“娘的眼光,我自然也是信得过的。”
李清漪实在被他这孩子气的模样逗得一乐,便温声道:“你既然想通了,那就再好不过了。不过,最后选人还需你自己掌眼——到底是你的太子妃呢,要陪你一辈子的。”
朱翊钧被说得越发羞涩,连忙扯开话题问道:“对了,怎么没见着珠珠?”
李清漪顺着他的心意扯开了话题,轻轻道:“我撵她去练琴了,要不然叫这个捣蛋鬼听了你的话,宫里上下怕都要传开了。”
朱翊钧哈哈笑了几声,又与母亲说起妹妹的趣事来。
虽然人人都说帝后最宠的就是小女儿,可朱翊钧很明白:父母心中最看重的却是他。
皇帝自幼便受先帝冷落,故而一意要做个好父亲,对着几个子女素来都是慈爱温和。而他是长子,所带给皇帝的那份“初为人父的喜悦”是无法言说的,故而早早就封了太子。
至于皇后,她很清楚长子日后会挑起如何的重担,心中总是多有几分怜爱。
母子两个对坐说了会儿话,果是见着小公主朱宝珠欢欢喜喜的入门来。她如今七岁,每日里乱跑,倒是长高了不少,只是脸上还是婴儿肥,看着像是白嫩嫩的小包子,恨不能咬一口。
这会儿,见着朱翊钧来了,她眼中一亮,很是欢喜的凑过来。行过礼后,她半天也不见外的爬上朱翊钧的膝上,亲亲密密和他说话:“大哥哥,你好久没来了……我好想你哦~~~”
这孩子天生的一张巧嘴,甜言蜜语不要钱似的,成日里哄人,见着谁都跟好久没见似的,都要凑过去甜甜软软的说一句“我好想你哦~~~~~~”,好像真的想得不行似的。皇帝最吃这一套,被哄得不行,乐得常和人道:“这孩子最亲我!”
只是,好话谁不爱听?
朱翊钧忍俊不禁,摸了摸妹妹的小脑袋,顺手替她理了理头发,柔声问她道:“今天练琴?是钢琴?”
小公主煞有其事的点点头,一副辛苦难言的模样道:“是钢琴,练得我手都酸了,可累死了啊……”
李清漪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她女儿这水准,连个小曲都弹不出来了,上课练琴就跟玩儿似的,哪里会累?
只是,李清漪瞧着女儿的小脸蛋,还是笑了笑,很是贴心的递了碗牛乳过去。
小公主吃喝上面最是干脆,见着牛乳就停了那些絮絮叨叨的话,接过来一口就给干掉了。
李清漪十分镇静,习以为常的又给她递了一碗……
第124章 番外(三) 太子选妃(中)
太子选妃,自然是大事。
皇帝大笔一挥,干脆十三省共选——当初先帝为自己两个儿子选皇妃的时候就是嫌麻烦只在京城选人。不过,太子妃到底比皇子妃更为尊贵,虽说是劳师动众了一点,但朝中早就急着了,自是没人唱反调。
来年各省所选的秀女入京,由内监来从仪容体貌、文采举止等各个方面视察淘汰,几轮之后,数千女子最后只余几十人,这才一齐送入宫中小住,一边学礼一边待选。
其实,虽说入宫的有几十人,但真正入了李清漪或是皇帝眼中的大约也不过四五人而已。倒不是他们眼光高,而是看人多了,反倒有些直觉,更何况那么多姑娘在一起总是有几个格外出众——便似当初选秀之时,李清漪和江念柔便格外出众。
李清漪曾去看过几眼,后来又拿了资料和画像与皇帝分说。
“王氏端庄稳重,举止得宜;郑氏熟读诗书,娇俏伶俐;林氏性格温柔,善解人意;周氏容若冰雪,卓尔不群……”李清漪介绍完这四人,有些口渴,便端起茶盏喝了口水,“我粗粗看过,这四人容貌都算得上是顶尖,近来举国向学,她们自然也有些底子……倒也算是符合钧儿的要求,端看他喜欢哪个吧。”
皇帝翻了翻面前的几张画卷,随口道:“倒是都不错,毕竟是各省选出来的,各方面自是不错。”说罢,他又牵了李清漪的手,含笑道,“要不把画卷拿去给钧儿,叫他自己看吧。我当初见着你的画卷,便觉得心口发热,很是欢喜呢。可见,缘分乃是天生的。”
虽是多年夫妻,可皇帝说起情话来却是从不重复,反倒越加甜腻。这会儿牵了自家皇后的小手,把人拉到怀里,吻了又吻,好一顿揉搓。
耳鬓厮磨,自然磨出一点儿情热来。正在皇帝打算大白天做点坏事的时候,外头忽然转来脚步声和清脆脆的叫唤声:
“爹!娘!”只见小公主朱宝珠穿了一身杏黄色的衣衫,头上梳着两个小包子,好似兔子一般奔奔跳跳的从殿外跳进来。
皇帝手僵了一下,李清漪已经从他怀中挣了出来,理了理发髻,重又含笑坐到了一边。
皇帝颇有些郁郁,可见着女儿珠玉一般可人便也暂压了郁气,露出笑脸上前把女儿抱起来,和声问她道:“怎么这时候跑来了?”
小公主的眼睛一转儿,伸手抱着皇帝的脖子撒娇笑道:“我想爹了啊。”
她声音娇娇软软的,哄得皇帝一颗心都软了,再没什么郁气,哈哈大笑的抱着女儿,摸摸她的脑袋道:“我就知道咱们家珠珠最是贴心~”一副傻爹模样。
小公主凑到皇帝耳边嘟嘟囔囔的说了一通好话哄人,还不忘和自家娘亲卖乖:“娘,娘,我今天学了诗经,背给你和爹听好不好?”
李清漪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眸和圆嘟嘟的脸蛋儿,忍不住伸手捏了捏,觉得手感不错,笑着点头道:“好啊。”
其实李清漪就算不点头,以小公主的脾气也必然也是要背出来炫耀一番的。她坐在皇帝膝上,故作矜持的仰起头,清了清嗓子,奶声奶气的背诵起诗经的第一篇《关雎》来: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皇帝本已经熄下的情火被这首称不上情诗的情诗重又点了起来,他避开女儿偷偷瞧了自家皇后好几眼,越瞧越是心热。老婆到底比女儿要紧,他想了想便低头哄女儿:“珠珠背的好棒,真聪明。”他顺把把桌上的四张画卷拿起来递给膝上的女儿,道:“咱们家的珠珠这么聪明,爹这儿正有件大事要拜托你呢。诗里都说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大哥哥也到了娶亲的年纪,你去把这四张画卷送给去你大哥哥,叫他给你选个嫂嫂罢。”
小公主被皇帝一表扬,双眼亮晶晶的,得意的都要翘尾巴了。她得了如此“重任”,更是高兴,一时间也顾不得和自家爹娘说话,忙点头应承下来道:“好啊,好啊。”说罢便兴冲冲的从皇帝膝上跳着下来,抱起四张画卷冲着皇帝和李清漪笑着道,“我去东宫找大哥哥选嫂嫂了,等会儿再回来陪你们。”
皇帝正盼着她走呢,连忙笑哄道:“去罢,去陪你大哥哥说说话,不必急着回来,晚上回来一起用晚膳就是了。”
李清漪哪里不知道皇帝这是故意支开女儿。她瞥了眼皇帝,叮嘱起女儿:“你手上抱着东西,别跑太快,摔着了就不好了。”
小公主头也不回,只是嘴上应声:“知道了,知道了。”一眨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李清漪笑得不行,转身时候就见着皇帝起身把她整个人抱起来,她来不及惊呼,只得抱住皇帝。
皇帝抬脚便要往帘后的木榻去,清俊的面庞上带着笑,微微挑了挑眉,眸光沉沉似夜里星光,笑着道:“珠珠走了,咱们也做点正事——《史记》有云‘《易》基乾坤,《诗》始《关雎》,《书》美厘降……夫妇之际,人道之大伦也’。”他低下头,轻轻的吻了吻李清漪的眉心,柔声和她告白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清漪,我一眼见着画卷上的你,便觉得心动。那时候,我便觉得:这会是与我恩爱白首的妻子。”
李清漪只觉得滚热的一勺蜂蜜浇下来,心头温热甜蜜颇有几分羞赧。她不由垂下眼睫遮住眼中神色,随即伸手搂住皇帝的脖颈,附在他耳边轻声应道:“我虽比你晚了一些,但我知道:我这个人不过是看着好,又矫情又记仇,心肠又冷又硬,只有你会包容我,捂暖我。”
她声音轻轻的,就像是花蕊中央滑落的一颗露珠,使人不敢也不忍去惊动——
“只有你,会是我此生的良人。”
左右早就知趣的退下,纱帘被皇帝一扯,一重重的落下,光影伶仃。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过人间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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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分两头,李清漪和皇帝夫妻恩爱,小公主朱宝珠却抱着四张画卷去了东宫,一进门便大声道:“大哥哥,大哥哥!”她心里急得慌,急切间嘴上一含糊便说错了话,“我给你送嫂嫂来了。”
屋内的郑虎正在喝茶,听到这话,险些把嘴里的茶水给喷出来,好容易才把茶水咽下去,立时就嘲笑起太子朱翊钧来了:“哈哈哈,送嫂嫂,看样子你坐着不动就能把人等来了……哈哈哈……”他转头看一眼抱着画卷吃力迈过门槛跑进来的小公主,故意挑眉弄眼,逗她道,“你要送几个嫂嫂啊?”
小公主茫然想了一想,低头看看怀中的画卷,呆呆道:“四个?”
“哈哈哈哈……”郑虎实在忍不住,拍着桌子笑起来。
边上的朱翊钧都快绷不住脸了,把桌上的茶盏往郑虎手上一送,顺便塞了一块酸枣糕去郑虎嘴里,冷声道:“上等的好茶,都堵不住你这嘴!”说罢,低下头,掩饰一般的和小公主招了招手,温声道,“珠珠,咱们屋内去说,别理这个混人!”
小公主现下已经反应过来了,哼哼了两声,瞪了眼郑虎,扬起小下巴,蹬着小短腿跟在朱翊钧身后去了隔间。然后,她才献宝似的把手上的画卷递给朱翊钧:“大哥哥,是爹娘他们挑出来的。让你挑个喜欢的呢。”
朱翊钧“唔”了一声,耳尖微微有些红却还是一副克制冷静的模样,从朱宝珠手上接过四张画卷。
他到底是少年人,少年情怀总是诗,接过画卷还未摊开,便觉得心口砰砰的跳着,面颊也隐隐发热。可是,他犹豫了一会儿却没有立刻把画卷摊开来看,而是站在原地呆怔了一会儿。
他转头问妹妹:“爹娘说随我挑?”
小公主想了想,含糊的道:“应该是吧,爹说让大哥哥你给我挑个嫂子的。”
朱翊钧这会儿却不知想起什么,眼睛一亮,牵了妹妹的手,道:“咱们去瞧瞧那些秀女,单看画卷有什么意思?”说罢,他干脆连画卷都不看了,带了妹妹从后门出去,嘴上道,“至于郑虎那个大嘴巴,就不用理了,让他在前头喝茶吃点心就是。这回就咱们两个,偷偷的去!谁也不告诉。”
“偷偷的去”和“谁也不告诉”这两个词彻底哄住了小公主这根墙头草,她做贼似的兴奋,磨拳擦脚,半点异议都没有的跟着朱翊钧从东宫后门溜了出去。
这个时候,秀女们都在学习宫礼,朱翊钧问了左右几句,便从小道去了那学礼的宫室侧殿旁观。
几十个秀女皆是一般的服饰,一般的打扮,井然有序的排好学礼,乍一眼看去,都差不多,根本看不出什么。
朱翊钧颇有些懊恼,琢磨了一下便让人把教礼的宫嬷嬷给叫走了。
这般一来,一屋子的秀女倒是得了闲。有些性子活泼的便呼朋引伴的叫人一起玩闹,有些胆小的便缩在角落里不出声,还有些端庄谨慎的便小心的复习了一边宫嬷嬷适才教授的礼仪……
这般略显得平常的气氛倒是叫朱翊钧颇是得趣,至少能看出一些人的真性情来。
他先是大致的打量了一下人群里头几个容貌特别出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