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孟渊的眼睛。
他的眼睛澈若寒星、光华耀眼,清晰地映出了她的脸,微红的、柔软的、带着青春的娇嫩与柔情。有那么一瞬。傅珺觉得,他眼中映出的不仅是她的脸,亦是她的心。
她忽然有些想要笑,然而那笑意漫上眼眶,却又含着些许微酸。
像是春天的藤蔓缠绕着花枝,又像是细雨打湿了手里的棉花糖,细微、轻缓、安宁、寂静,然而空气里却又响起细细的“噼啪”声,迸出一丝丝微甜的气息。
至少在这一刻,她想,她必须正视自己的内心。
傅珺的眸中,渐渐漾起了一痕浅笑。
“一劳永逸,甚好。”她望着他道,心中所有的不安与惶惑,亦在这句话之后散了个干净。
他待她以诚,她亦应不负本心。这是她答复他的首要因素。
两情相悦在任何一个时代都是难的,她很幸运地碰上了一个,没有任何外力的干扰,亦不存在道德上的困惑、人生观与价值观的对立。她与孟渊的婚姻合乎情,顺乎理,亦与她前世所遵循的一切不相违背。在异时空的古代,这几乎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此外,这桩婚事能够让她避开进宫的安排,逃开紧紧缠在她身上的既定命运。仅从现实角度来看,纵观整个大汉朝,孟渊大概也是目前唯一一个能娶她、敢娶她且娶了她也不会有什么大碍的人。
毕竟他是刘筠的小舅子,就算刘筠是皇帝,也总不至于和小舅子抢女人。
如此一来,她与孟渊的婚姻,竟是一椿天作之合的绝好姻缘。
思及此,傅珺忍不住又是浅浅一笑。
孟渊此时倒像是有些怔住了。
他的手指还搁在傅珺的下巴上,她细滑的肌肤便在他的指间辗转,而她清冽的眼波亦辗转在他的脸上。
他忽然就有种不堪承受的感觉。虽然,她只说了几个字。
滟滟的风又拂了过来。那一瞬间,四周的空气变得格外怡人,而他的心里更是一点点地漫上了欢喜。
她应下他了!
他的脸上不自觉地便有了笑容,且笑容还在渐渐扩大。
他突然意识到他此刻动作的不妥,连忙松开了手,后退了两步,复低低又一笑,道:“那就好。”
傅珺睇了他一眼。
她不确定是不是从他脸上看到了一点得意。那表情来得太快,她根本无暇看清。
他现在看着她的眼神温柔极了,让她有些不敢直视。
她低下头去,借着整理衣服的动作掩去了一丝尴尬,复又抬起头来看着孟渊:“我的头发可乱?”
孟渊的嘴角噙着笑意,颔首低语:“是有些乱。”说罢便十分自然地上前两步,将她鬓边的发丝捋至耳后。
傅珺有些不自在躲了躲,却终躲不过他敏捷的身手。替她捋顺了发丝,他又端详了她两眼,指着她发上的一处道:“这钗子也有些歪。”
傅珺按着他的指示扶正了发钗。他便又细细地看了看她的额头,眸光向下滑去,又掠过她印记宛然的樱粉唇瓣。
他的喉头又有些发干,转眼看向了一旁:“我没顾轻重,可弄疼了你?”
傅珺摇了摇头:“不疼,就是印子难消。”言罢她陡然一怔,神情一下子变得极不自然。
这段对话,委实暧昧,亏她还是从现代而来的,却连这都没听明白。然而此时此刻,她却又不知该如何表示,害羞并不合适,生气就更夸张了。
见傅珺蓦地张大了眼睛,微有些愣怔地站在那里,孟渊用拳头抵着唇角,低低地笑了起来。
她这般像是犯傻的模样,他是头一回看见。而再一想他方才故意问的那句话,他便又有些心动起来。
傅珺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她应该早就发现的,孟渊其实有些腹黑。说不得刚才他一定是故意的。如此一想,她便又用力地剜了他一眼。
第576章
孟渊的笑声又响了一些,复又停住不语,只凝视着傅珺。
眼前的少女从未有过如此刻这般的表情,鲜活、娇嫩、可爱,全不见往日的平静沉稳。
孟渊忽然意识到,这样的她,只有他才看得到。
他的心里再一次鼓动起一种无法言喻的欢喜。他从来不知,心悦一个人的感觉竟是如此美好,其畅美快意远胜世间一切。
他几乎是有些贪婪地望着她,似是想要用眼睛牢牢刻画出她的模样。
越离得她近些,她身上的气息便越让人沉醉,清幽芳馥,美妙如梦。
若非接下来还要进宫,他真想一直这样下去。
傅珺此时已理罢了衣裙发钗,抬起头来看着孟渊,轻语道:“既是你愿娶我,我觉得,此事需得尽快,越快越好,万不可叫那……陛下先下了旨。新帝登基,采选秀女乃是惯例。”
这是傅珺目前最担心的事。
只要选秀女的旨意一下,无有婚约的高官之女肯定跑不掉。傅珺确实很怕刘筠来这么一招,所以才会拼命加紧速度搞路引。
孟渊被说得怔住了。
他有些讶然地望着傅珺,渐渐地眼中便又聚起了笑意。
她还真是……从始至终地与众不同啊。现在她这是要催婚?
不知何故,这想法竟让他的欢喜又多了一重,只觉得连空气都甜得像是能咬下一口糖来。
“你放心,我一定加紧处置。五日内定给你个准信儿。”孟渊笑着道,长眉舒展,整张脸都在发光。
傅珺瞬间有种目眩之感。
这世上有一种美,存在于极致的反差中。比如孟渊,平素总是一副冰冷铁血的模样,便是笑也只如微风拂过水面,淡极近无。而像此刻这般纯然欢喜的笑容,傅珺还是第一次见到。那样的一种灿烂明朗,如冷月乍破浮云、冰柯初逢晴光,直叫看着的人觉得。若能得他这一笑。便是立时死了也甘愿。
恍惚了好一会,傅珺方才明白他说了什么。
“你打算如何做?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她花了一些时间宁下心神,复又问道。
孟渊的笑容灿然若冰雪初消:“你只等消息便是。”
傅珺侧眸不去看他,向着空气点了点头:“那就这么说定了。”
“一言为定。”孟渊语声微沉。
他真是欢喜极了。
她的一切都那么合他的意。甚至是这种外人看来过于直白的性子。也让他十分满意。她就是像上天专为他降生而来的那个人。与她在一起。他才知道何谓人生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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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时间一晃而过。
便在五月初二那天,平南侯府接到了太后赐婚的懿旨。傅珺被指给了温国公府三子孟渊,婚期也定了。便在来年五月。
这道旨意一下,京中高门有羡慕的,有看笑话的,亦有冷眼旁观的。
孟渊虽是皇后的异母弟弟,最近又升任五军营提督,世袭正千户,前途大好,然其终究是卑贱的奸生子,纵使其生母身份已改,他骨血里的低微却是改不掉的,有些人甚至认为这是皇帝对傅庚的打压。
这位不到四十岁便位列大九卿的傅探花,这些年可谓青云直上,如今终于遇上了一件糟心事儿,京中为此额首相庆之人并不在少数。
傅庚对外淡然处之,私下与田荀谈及此事时,态度却有些矛盾。
彼时已过了端午,天气越发炎热起来。傅庚立在外书房的窗下,手里摇着一柄折扇,神色凝重,对田荀道:“孟渊身上匪气太重,我怕棠姐儿吃亏,然因皇后极得圣心,位子坐得很稳,棠姐儿嫁入温国公府却也好,几十年的安稳日子是少不了的。”
田荀便道:“大人也是关心则乱。其实只要细想想,当今之势,勋贵倒比清流稳妥。今上励精图治,流官制势在必行,世家门阀必不能久矣,君不见解骏已官至吏部郎中,那些当年支持解骏的都给事中,亦多有于吏部任职者,今上这是打定主意要拿世族开刀。依某看来,这椿婚事乃是上上之选,大人的子孙亦可受益。”
傅庚点了点头,又叹气道:“我往常总觉得棠姐儿还小,前头局势又乱,她的婚事我便未多想。前些时候我倒瞧着谢瑛的长子不错,再有唐寂的次子也很好,他还隐约给我透过这个意思,那孩子又与棠姐儿打小儿就认识,我便想再相看相看的,谁想太后赐婚的旨意下得倒快。”
田荀抚须道:“谢大人的长子,依某看来只怕圣上已有了打算。谢阁老就算再强项,他也终究姓谢,他本就出身四大世族,他嘴上不认,他身上流的血却不得不认。某以为,四大世族将来几十年的路皆不会好走,大人只安心嫁女便是。”
傅庚如何不明其中之意?且现在赐婚旨意都下了,他有再多想法也是枉然。
这般想着,傅庚心下便有些悻悻。
孟渊这小子他现在是越看越不顺眼了。只要一想到这厮居然背着他与他家宝贝女儿暗中往来,他就特别不高兴,若非懿旨赐婚,他是绝对不会把女儿嫁给他的。
自赐婚旨意下达之日起,傅珺便被关在了府中,绝少露面,而平南侯府也进入了一种全民加紧办婚事的状态。
傅珺在家行四,除了长姐傅珍已为人妇,上头还有傅珈与傅瑶的婚事没办呢。
傅珈倒是好说,她的婚事之前一直在相看中,二月便定下了张氏娘家嫂子的侄儿,兵部右侍郎韩鸣的嫡长孙韩嬴,因傅珺婚期便在来年,因此傅珈的婚事便定在了今年十月。日子却是有些紧了,也难怪张氏忙得焦头烂额。
至于傅瑶却有些尴尬。她才及笄没多久,崔氏对她的婚事并不如何上心,如今傅珺这边接了旨意,崔氏才着手找人相看,一时间却也没什么合适的人选。
平南侯府看着光鲜,然除了傅庚之外,傅庄至今仍在户部任郎中,傅庭原先的肥缺也丢了,还降了一级,如今任着尚宝司丞,职位极不紧要,就是个闲差。
除了傅庚,府里也就傅庄官职高些,也只有五品。天子脚下,五品官儿可不算什么,更何况看今上的意思,对任何一个家族都没有任其满门光鲜的打算。
比如王阁老王襄,其子王昌因女儿为忠王侧妃之故,已经被免去官职,如今赋闲在家。次子王晋至今还窝在翰林院,看样子就算要任用,至少也要再待十年。
傅庭官职只得六品,傅瑶又是庶出,她的婚事便有些不上不下的,莫说崔氏头疼,便是侯夫人也头疼得很,亲自请了京中出了名爱做媒的礼部侍郎之妻尤氏上门,烦她帮忙寻个合适的人家,一时间阖府上下也是忙得脚打后脑勺。
第577章
金陵城的天气,每逢五月,总要有一段时间的梅子黄时雨。
微雨过后,岁羽殿门前的青砖地上,便有细细的小草探出砖缝,这里一丛、那里一簇,遥遥看去,便有了几分离离原上草的意味。
刘筠垂目看着自己脚上的玄色绣金线九龙靴,神色如冰,眸光沉冷,周身的气息叫人胆寒。
方才他一时没忍住,终是向陈太后发了火,质问她赐婚一事。他原先都打算好了,不日便会颁下选秀旨意,以最终抱得美人归,谁想太后的一道懿旨,打乱了他全盘计划。
当初听到消息时,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而待消息得到了证实,他简直形容不出自己当时的感受。若非身居帝位,他只怕当场便要发作起来。
可他知道,他不能。
他乃一国之君,更立志要做一代明君。他不应为了一个女子便与母后过不去,为难皇后的弟弟。
可是,他的心里像压了一团火,滚烫、灼热,/日//日夜夜炙烤着他的心,让他无一刻安宁。
所以,他才会质问陈太后为何如此。而陈太后的一席话,却让他的心情变得格外沉重。
“……你们几个皆非哀家亲生,哀家也从不曾厚此薄彼。哀家之所以给四丫头赐婚,是不忍心叫她在深宫里熬白了头。陛下乃是九五至尊,自是不懂这深宫女子的心思。哀家在宫里这么些年来,便没有一日真正的平安喜乐。宫里每年死多少宫女小监。又有多少宫妃落胎乃至绝育,陛下只怕从未细细思量。这哪里是皇宫,这分明就是个吃人的地方,陛下又何苦再饶上个不相/干/的四丫头?这丫头身世多么可怜,陛下不是不知。小时候没了娘,长大了还要与害死亲/娘/的人斗,她这十几年可没一日过得安稳。陛下便不觉得可怜么?”
看着陈太后那张越见衰老的脸,还有她鬓边的苍苍雪色,刘筠竟是无一字可回。
宫变之后,陈太后似是一夜之间白了头发。脸上皱纹丛生。一下子老了十余岁。
她身边原先还有个宋宝楼,陪在她身边二十来年,也算是个伴儿。谁想宫变那夜,宋宝楼却摇身成了逆王眼线。最终落了个身首异处的下场。而一直与太后情意深厚的许慧。如今已远在登州。就连太后最疼爱的小皇孙刘彦,也已离她而去。
面对着这样的太后,刘筠那积了满心的愤懑与怒火。俱都没了宣诸于口的途径。
大汉朝向来重视孝道。太后懿旨一出,刘筠便断无更改的可能。而此刻,望着太后哀戚的面容,他甚至连埋怨的话也说不出了,只得闷闷地辞出了岁羽殿。
五月初夏的时节,御花园中处处锦绣,空气里还残余着艾草的清苦味道。
刘筠步下御辇,信步踏入园中。
端午已经过了,明年的这个时候,那个少女便将成为旁人的妻子,自此后相夫教子,夫妻美满。
刘筠只觉得心中绞痛,无法言说。
望着满园的芳草落英,他怅怅地叹了一口气,忽闻不远处传来女子说笑的声音。
“快,快,那大雁歪到一边儿了,快去捡回来。”说话的是个年轻女子,语声清冷,莫名地让他想起了那个少女。
他循着声音走了过去,眼前豁然开朗。
园中的一处空地上,几个穿着宫装的女子正在放风筝。那立在正中的女子穿着一身浅紫色的衣裙,鬓边簪着一排嫩粉的花钿儿,身姿高挑、风韵清素,正是皇后孟清。
孟清正专注于手中事务,忽觉身畔一片安静,回首看去,恰逢着刘筠的视线。
孟清一怔,随后便笑着蹲身,姿态落落:“臣妾见过陛下。”
见她丰润的脸上笑意明媚,刘筠便觉心绪稍有纾解。他上前扶起她,淡笑道:“今儿风大,小心着凉。”
孟清浑不在意地笑了笑,道:“风大才好,恰好放风筝。臣妾才叫人制了一只九连环的大雁风筝,风小了还放不上去呢。”说着她便仰首向天,神情微有些向往,“风大了,风筝便能飞得高些,飞到宫外头瞧瞧,便如臣妾也去外头瞧了一遍似的。”
说这话时,她眉眼空明,笑容恬淡,也不知是风吹的还是日头晒的,她的双颊薄薄地施了一层淡粉,瞧来倒比刘筠往常所见更为动人。
仰首看了一会风筝,孟清蓦地回过神来,转眸望着刘筠解嘲地一笑,道:“臣妾没见识,让陛下看笑话儿啦。陛下日理万机、国事繁忙,臣妾不敢耽搁陛下的正事儿。”
刘筠倒被孟清此前的一番言语说动了心肠,便没注意到皇后娘娘话语中隐晦的逐客之意,而是转首吩咐道:“去把前几/日/交/趾国进贡的那个孔雀风筝拿过来,再来个人帮皇后换个顶线。”说着他又转向孟清笑道:“你这个顶线坏了,所以风筝总飞不高,换一个便好。”
孟清神情微怔。若是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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