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庶得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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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庶得正- 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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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道……与傅庚有关?

    若作如此想,倒还真有几分影子,王氏心中暗忖道。

    傅庚自被今上特许御前行走后,确实与以往不大一样了。平素不仅应酬多了好些,侯爷对他的态度也比往常更好,还有傅庄与傅庭,最近一段时间亦与傅庚走得很近。这证明傅庚如今的地位在提升。

    此外,因时常在圣上跟前走动,那些有心人看在眼里,难保不会生出些心思来。王氏曾隐约听说,太子与二皇子二人,最近皆往圣上面前走得勤。会不会是傅庚得罪了什么人,太子妃这才将怒气撒到她头上来了?

    王氏伏地跪着,心中百般思量。太子妃此时也终于和妹妹说完了贴己话,这才像想起什么来似的,懒散地笑道:“瞧我,倒忘了还有人在这儿呢,”说至此她略停了一停,依旧没有叫王氏起来的意思,而是问道:“你便是王氏么?”

    王氏双手伏地,恭谨地道:“回娘娘/的话,正是臣妇。”

    “你且抬起头来我瞧瞧。”太子妃的态度懒懒的,语气里有着十二分的轻慢。

    王氏缓缓直起身体,抬头看着太子妃的方向,目光却停落在太子妃衣襟的位置,并不与太子妃接触。其一举手一投足,皆是遵礼如仪,行止十分有规矩。

    太子妃与卢莹的视线齐齐扫了过来,在王氏的身上打量了一圈。这四道视线皆带着令人不快的掂量与放肆,如同打量一件器物一般,在王氏的脸上与身上逡巡。王氏面色未动,心中却渐渐生出了怒意。

    “倒是好个模样儿。”太子妃笑着向身旁的卢莹道,语气中带着品评的意味,如同在品评某个器物一般,态度依旧很是简慢。

    卢莹闻言笑了一笑,并未说话,只将一双眼睛在王氏的眉目之间来回滚了一滚,方才凑到太子妃耳边轻轻说了一句什么。太子妃听了便噗哧一声笑了起来,宠溺地在卢莹肩上拍了一下,轻笑道:“偏你这般促狭,真真是个淘气鬼儿。”说罢看了王氏一眼,又是“噗哧”一笑,像是王氏有多么好笑似的。


 第064章

    太子妃原本就是宴会的中心,她与卢莹的这一番作态,旁人想不注意到都难。更何况看太子妃这样子,完全就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因此,那挨着主桌的几桌夫人们,此时眼睛虽还看着前头的戏台子,一双双耳朵却都竖了起来

    有些人觉得,比起戏台上的戏来,眼前的这出戏明显更有趣,也更耐人寻味得多。而另有些人则觉着,王氏未免有些可怜。看着也是鲜花嫩柳般的女子,这般当众难堪,设身处地想一想,也挺叫人唏嘘的。

    一众人等心思各异,太子妃却像是根本没注意到此间的诡异气氛。她与卢莹又说笑了两句,将王氏晾了好一会,方才话锋一转,看着王氏语带笑意地道:“吾听闻,那傅编修前些时候为个什么人行止不端,被平南侯爷打了,还被御史参了一本?是有这么回事么,王氏?”

    听着太子妃的问话,王氏伏在地上的手蜷握成拳,旋即又松开,随后便听她恭谨地回话道:“回娘娘/的话,臣妇乃内宅妇人,御史参奏夫君是为朝堂之事,臣妇并不敢逾矩过问。”

    太子妃一愣,表情微微有些不虞。

    王氏绕过了太子妃问的傅庚行为不检一事,却专在“御史参奏”上做文章,回答得堪称妇德典范,却又绵里藏针。

    太子妃说白了也就是个内宅妇人罢了。按照祖制,她是无权过问朝堂之事的。方才那个问题,若真计较起来,还是太子妃逾越在先了。

    太子妃盯着王氏看了一会,丰丽的面上笑意浅淡,宛若一朵白描的牡丹,过了好一会方才不冷不热地道:“听说傅编修将一本唐刻本的《秦史》珍本,给了你们家刚识字的姑娘拿着顽。他身为翰林院编修,却如此轻忽善本珍本,你身为她的太太不知劝阻,可见你这‘内宅妇人’的本份也没做好。”

    她声音淡淡地说完这些话,随后便拈起茶盏,优雅地啜了口茶,表情十分怡然。

    一旁的卢莹便轻笑了一声,忙拿帕子掩了口,歉然地看了太子妃一眼,又专注地盯着王氏的脸色细细地瞧。

    然而,王氏面上的神色却无一丝变化,甚至连声音都十分之平板,只听她淡淡地道:“回娘娘/的话,臣妇虽愚钝,却也幼承庭训,知晓‘夫为妻纲’的道理。莫说臣妇的夫君将书予了小女,便是他一把将书扯烂了烧成灰,臣妇亦只能从旁柔顺劝导,却不能违逆。若一味相强,不仅有失妇德,更有违圣人教诲。”

    王氏话音刚落,旁边几桌的人便同时面露异色,温国公夫人与镇东侯世子夫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难以置信。

    本朝太子酷爱藏书,遍寻珍本,京中高门贵户鲜有不知的。这王氏也不知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说话竟如此大胆。“扯烂了烧成灰”,这话她也说得出口,竟全没顾着皇家的脸面。

    听了王氏这番话,太子妃容颜丰丽的脸上,雍容之色渐渐消失,一丝阴沉爬上了她的面颊。

    此时,便听一旁的卢莹语声清婉地道:“傅三太太倒真是生了一张巧嘴儿呢,什么话都能说得圆了,真叫人佩服。只是身为臣子之妇,光一张嘴会说,旁事却一问三不知,遇事毫无担当,又怎当得起臣子之妇?不过么……”说到这里她故意停顿了片刻,方才轻笑了一声道:“这也难怪,庶出的女子,又不是什么世家出来的,便只一张嘴儿会讨巧,倒也怨不得你,原系出身所致罢了。”

    卢莹的声音不算太高,那戏台上扮作韩公望的伶人正行着一段高腔,将她的声音掩去不少,因此,这一段话便只太子妃并旁边两三桌的夫人们听见了而已,旁人并不知晓。

    而即便如此,卢莹的这几句话,却是从里到外,将王氏狠狠地奚落了一番。

    太子妃面上的笑容又回转了来,她闲闲地伸出一只手点着桌面,微笑道:“原来如此。还是妹妹说得通透。”说罢看着卢莹,莞尔一笑。

    王氏静静地听这姐妹二人说笑完了,抬眸向卢莹看了一眼,恰好看见卢莹正笑容温婉地望了过来。

    王氏迎着卢莹的目光,蓦地嫣然一笑。她原就生得极美,此刻这一笑直如春风过水,又似云破月出,清冽而又灿烂,那双秋水长天般的眸子里更是光彩夺人,竟叫卢莹有刹那的目眩。

    当卢莹回过神来时,王氏却已自地上站了起来,在众人的侧目中,正微弯着身子,从容地拂拭着自己的裙摆,那一折腰、一拂袖,当真是轩轩韶举,美不可言。

    “大胆,娘娘尚未叫起,还不快快跪下!”太子妃身边的一个宫人喝斥道。

    王氏看也没看她,只望着卢莹,语声淡淡地道:“方才我便想问卢二姑娘了,我等一干臣妇跪在娘娘身前,姑娘为何竟不避过?”

    卢莹被问得一愣,渐渐地面色便有些变了。

    王氏又转向太子妃,不卑不亢地道:“娘娘千岁,请恕臣妇僭越。方才一众朝廷命妇向娘娘下跪行礼,娘娘却不叫卢二姑娘避让。知道的会说娘娘爱惜幼妹,若有那不知道的,只怕会疑惑,我等跪的究竟是娘娘呢,还是抚远侯府的一个姑娘,也需得我等下跪见礼?”

    王氏的话音一落,主厅之中已是完全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视线都从戏台转到了王氏的身上。

    却见王氏一脸正气、身姿挺直,宛若一根柱子一般矗立在红毡的中央。

    那一刻,有好些人心里都有同样的感觉:那朝堂之上的御史向圣人进谏之时,大概便是像王氏这样的吧。

    而这般想着时,夫人们的心里却又难免怪异。一个像王氏这般美貌的女子,怎么就生生地弄出一股子忠臣直臣的味道来呢。真是怎么看怎么叫人不明白。

    而最叫人诧异的便是,这王氏所言虽是是字字诛心,却一点没说错。

    方才一众命妇过来见礼时,卢莹可是一直坐在太子妃身边的。说来也是太子妃太过疏忽了,约摸是回到娘家心里欢喜,又见着了一直喜爱的妹妹,便连这些规矩礼仪也没大在意,却叫王氏逮个正着。


 第065章

    太子妃的面色有些发青,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竟无一字可回。王氏这话全在公理大义上。若细究起来,只凭着卢莹生受了诰命夫人跪礼一事,便也能治个不敬之罪。

    还有那句“抚远侯府的一个姑娘,也需得我等下跪见礼”,此语何其阴毒?用意又何其险恶?太子妃的后背已经冒出汗来了。万没想到,小小的一个失误,竟能被王氏扩大到这等地步。

    卢莹见状不妙,立刻站起身来退到一旁,向太子妃跪下道:“是臣女无状,请娘娘恕罪。娘娘原是一片慈爱之心,是臣女辜负了娘娘。”说罢便在地上连连磕了好几个头,五体伏地,态度十分谦卑。

    卢莹这话说得委婉,姿态也摆得很低,那轻轻巧巧的一句“慈爱之心”,便将太子妃方才的失误,由国事降为了家事。

    王氏早在卢莹起身时便往旁让了好几步,此时刚好站在卢莹后侧。卢莹方才跪的方向可不只冲着太子妃,亦是冲着王氏的,其用意不言自明。

    卢莹一席话说完,算是将事情圆了过来。太子妃的面色便又回转了一些,依旧是一副雍容仪态,神色淡和温婉。不过若细细观察,便会发现她那一双秀丽的眉微微蹙着,视线凝注在长跪于地的卢莹身上,眸中闪过些微的心疼。

    太子妃并没立刻叫卢莹起来,而是又转眸看了一眼。却见王氏依旧挺立在原地,仍是不跪,太子妃不由双眼微眯,看了看旁边的那个宫人。

    那宫人立刻便又斥道:“卢二姑娘已然跪叩认错,王氏无礼,还不快快跪下。”

    王氏闻言,面向太子妃微微垂首,却依旧不曾跪下,只淡然地道:“请娘娘恕臣妇再次僭越。娘娘,臣妇斗胆进言,娘娘为太子之妻,臣妇为臣子之妻,跪礼问安份属应当。然,娘娘无故叫臣子之妻长跪不起,此举却欠妥。臣妇虽位卑,却非奴,娘娘虽为天家至尊,亦需谨守祖制。便是圣人,亦无叫臣子跪着回话的道理。请娘娘恕臣妇不能遵命。”

    王氏的声音不高不低,态度不卑不亢,语调不疾不缓,而她说出的话,却真是掷地作金石声。

    周围立刻传来一片轻微的吸气声。

    那几位侯、伯夫人们,皆凝目于王氏身上,眼中流露出明显的讶异之色。

    显然,王氏如此强硬的态度,已经远远超出的她们的预期。而当她们细思王氏所言,却又发现,这王氏居然又是一句未错。

    自大汉朝开国以来,君臣之间虽分上下,然皇帝对臣子却是有着最基本的尊重的。寻常亦只是站着说话,亦曾有祖制规定:无故不得叫臣子长跪,除非问罪。

    可问题是,方才王氏跪了那么长时间,太子妃亦只是说了两句闲话而已,并非问罪。既非问罪,则太子妃便无叫王氏长跪的道理。是她有违祖制在先。若要治王氏无礼之罪,太子妃得先把自己的违制之罪给治了。

    而最要命的是,王氏的话仍是字字诛心。连皇帝都不叫臣子跪,你一个太子妃竟叫臣子之妻无故长跪,你这脸面是比皇帝更大?换言之,是不是太子的脸面也比皇帝要大?

    想到这里,那几位夫人面上的神色免不了有了些变化,虽都极力控制着,但若傅珺在此,便一定会为有如此丰富的微表情可供研究而感到欢喜了。

    太子妃的嘴抿得紧紧的,一双眸子冷若寒冰,拢于袖中的手紧握成拳,额上青筋隐显,

    很显然,太子妃卢菀已处在发怒的边缘。

    而罪魁祸首王氏却依旧微微地垂着首,坦然承受着太子妃的视线。

    她不知道太子妃出于什么目的为难自己,她只知道,她不能示弱。因为在某种程度上,她的态度便代表了傅庚的态度。而傅庚的态度是怎样的,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圣上之所以特许傅庚御前行走,看中的不正是他的态度么?

    所以,明知不智、明知冒险,王氏也只能硬扛下去。她别无选择。

    太子妃看着王氏的目光越来越冷,连带着她周遭的空气,亦跟着冷了下来。

    所幸此时此事,除了这正厅中的几桌人外,旁人并不知晓。方才为着说话方便,太子妃娘娘特意令人将两边敞开的门扇合上了,使得正厅成了一间相对封闭的房间。

    到得此刻,不知太子妃是如何想的,那几位夫人几乎同时觉得,这敞厅幸得封了起来。否则今日太子妃被一个小编修的太太逼问到如此田地,那真是丢脸丢大了。可恨她们几个却是避不开、躲不掉,只能直挺挺地陪坐在侧装木头人。

    王氏静候片刻,见太子妃面色铁青,却始终不发一语。王氏便向卢莹那边扫了一眼。此时卢莹已经被宫人扶了起来,正恭谨地垂首站着。从王氏的方向并看不到她的表情。

    想起卢莹方才那番言语,王氏眸中微冷,她上前半步,淡声道:“卢二姑娘,方才你说庶出的女子只一张嘴会讨巧,臣妇倒要问问卢二姑娘,姑娘却是将先懿孝惠皇后置于何处?还是说,在卢二姑娘心里,先懿孝惠皇后也只是一张嘴会讨巧,这才成了天下女子的典范?”

    王氏继续走诛心路线,将大汉朝开国皇后惠皇后搬了出来。这位惠皇后出身微贱,乃是一商户家的通房丫头所出,却是天生的神力,又极聪敏。机缘巧合之下与太祖皇帝相遇,二人自北方起兵一路南下,历经十年征伐,方才有了大汉朝万里江山。

    惠皇后自母仪天下之后,刀枪入库、马放南山,成为了一位勤俭贤惠的皇后,为太祖皇帝诞育了两位皇子,并为太祖皇帝广纳后宫。此外,她还慈心兼济天下,但凡有天灾人祸,必令人捐款捐物,又在穷乡僻壤修渠建桥、施粮布药,许多地方的百姓皆为她修立生祠,实为后世女子的典范。

    此时王氏抬出了先皇后出来,表面上针对的只是卢莹一人。只这周遭的个个都是人精,她们方才可是听得明白,太子妃对卢莹所言那是深以为然的。王氏这几句话,依旧是刀刀见血,直戳太子妃的痛脚。


 第066章

    卢莹被王氏又是一通指摘,再一抬眼,见太子妃面色泛青,心念电转间,忙又直挺挺地跪了下去,颤着声音道:“方才是臣女失言,还请娘娘恕罪。”说罢又是连磕了好几个头。

    太子妃见自家小妹跪伏在地,身子轻颤,状甚可怜。而王氏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言语相逼,迫得卢莹不得不连连下跪认错,她心中对王氏厌恶更甚,便蹙眉道:“二姑娘本是无心之言,王氏又何必一再相迫?吾恕二姑娘无罪。”

    卢莹轻声拜谢,颤巍巍地起了身。这两起两跪地折腾,她已是有些唇青面白。她原是大病初愈不久,此刻面上便有了几分颓相,看着十分憔悴。

    王氏却根本不为所动,面朝卢莹正色道:“卢二姑娘,本朝不禁纳妾,这满京城哪家哪户没两个庶出子女?便这绘音阁里也能寻出不少来。还望卢二姑娘/日/后说话行事谨慎为上。你可曾想过,若方才所言叫有心人传了出去,后果会如何?到时候,只怕丢的不只是卢二姑娘的脸,连天家颜面亦要受损。”

    王氏这番话不谛于当面打脸,干脆地回击了卢莹方才的羞辱,依旧是句句都是公理大义,卢莹不得不受着。她的面上一阵红,又是一阵白,站在那里连头都不敢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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