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怪不得他,那会儿他正因为云梦初的事情而纠结不已,也实在难以将别的事放在心上。经钟墨提起此事,云梦初倒是有了些想法。
“我记得舅舅说过,当年他去鹿灵谷是被人雇佣的,那些指使舅舅去害鹿先生的人,说不定和先前想要劫走沈先生的人是一伙的。”云梦初道。
钟墨想了想,道:“鹿歌派了惊蛰跟着从之他们,说明他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什么。此事我们暂且帮不上什么忙,不过从之他们如今不在北江,旁人也奈何不了他。至于鹿灵谷,他们既然能这么多年都安然无恙,想必是有能耐保全自己的。”
云梦初闻言倒是颇为认可。
钟墨见他佯装镇定却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不由有些心疼,开口道:“天色也不早了,要不然我们在城里住一晚?”
云梦初当然知道钟墨是察觉了自己的紧张,于是勉强笑了笑道:“长痛不如短痛,我们今夜便回去吧。”
大概是上一次回凌天宫的记忆太过惨烈,云梦初和钟墨骑马行在山路上的时候,紧张的几乎要喘不过气来。更糟糕的是,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紧张些什么。
“梦初,你是从什么开始不再喜欢你二叔而开始喜欢我的?”钟墨骑在马背上,搂着身前的云梦初低声问道。
云梦初闻言身体不由一僵,钟墨察觉后伏在对方颈侧轻轻吻了片刻,道:“别问我怎么知道的,我只是感觉到的而已。为了公平起见,我可以告诉你,我小时候其实偷偷的喜欢过鸣哥。”
“啊?”云梦初闻言不由惊讶万分,钟墨立即开口制止道:“我说的是小时候,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可不许吃味。”
云梦初闻言不由失笑,道:“其实我以前也有所觉察,不过一想到那次在诡泽岛,你挡在我前面的时候,我就觉得无所谓了。”
钟墨闻言面上浮起一丝笑意,自己或许也是在那个时候毅然决然的做出了选择。至少,在那之前,他的内心深处应该还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犹豫。
“好啦,公平起见,到你说了。”钟墨道。
云梦初深吸了口气,反倒变得轻松了起来。他对武樱的情愫一直都埋在心底,本以为再也无从说起,没想到此刻竟然有了听众。
“我也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对二叔有了那种想法,他一直都很疼爱我,对我算得上是百依百顺。”云梦初道:“其实我倒也没有想要跟他当真变成你我这样,只是很喜欢和他待在一起,心里偷偷想着即便一直做他的侄子,只要能日日见到也是好的。”
钟墨瘪了瘪嘴,嗯了一声。
云梦初又道:“后来我知道他不是我真正的二叔,还有些庆幸,可是我随即发觉,他对我没有任何念头。在鹿灵谷的那些日子,我想了很多,不过也没有想通。后来得知他要成婚,被你连夜带走之后,我才渐渐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什么?”钟墨问道。
“二叔和我不是一类人。他很理智,很冷静,有自己的计划和目的,我只是他计划中一部分。即便在十六年里他与我产生了些许感情,也无济于事。无论我的意愿如何,他要做的事他依旧会义无反顾的去做。”云梦初道。
钟墨闻言道:“至少在这十六年里,他待你如同亲侄子一般,这是毋庸置疑的。他将你教的很好,你或许不知道,他和你一般大的时候,几乎和你一模一样。”
云梦初闻言不由有些惊讶,钟墨又道:“梦初,你必须知道,很多人在一出生的时候就已经被命运点到了名字。有些事我们改变不了,但是我依然可以在自己能掌控的范围内,让事情按照我们的意愿去发展。”
“就像是舅舅一样,虽然成了别人的傀儡,可他对老伯动了感情。”云梦初道。
钟墨点了点头,道:“你二叔也是,他不能改变很多事情,可是他依然在这十六年里对你尽心尽力,把你养大,让你成为了一个这样的人。”
云梦初闻言叹了口气,但是心里的那些郁结却慢慢纾解了一些。
或许,他依旧对武樱的隐瞒心有芥蒂,可是这否认不了两人之间这十六年来的相处和感情。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钟墨道。
“啊?”云梦初想了想,道:“我也不记得了。”
钟墨闻言没有做声,半晌后云梦初忍不住道:“你不高兴了?”
“我才没那么小气呢,再说了,你和樱叔根本就不可能在一起,我有什么好不高兴的。”钟墨道。
云梦初闻言不由纳闷道:“为什么不可能?”
钟墨别有深意的笑了笑,道:“因为你们两个人都是下面的那个,所以你对他的情愫不过是年少无知的误解罢了。”
“你乱说什么呢?”云梦初又羞又恼的道:“我二叔可是已经成家了,你莫要胡说八道。”钟墨挑眉笑了笑没有反驳。
天色渐晚,马蹄踏在久违的山路上,一步步的走向凌霄峰。
云梦初之前每一次离开这里都非自己所愿,可是每一次回到这里却都是心甘情愿。就像钟墨说的一样,武樱无论如何始终做了他十六年的叔叔,而且做得很出色。
这里,直到如今,也依然是云梦初的家。
两人进了山门之后,天色便越来越暗了。直到到达凌天宫,天已经几乎全黑了。
凌天宫的弟子见到云梦初吓了一跳,但是很快便恢复了冷静,显然对于突然见到这个已经“死”过一次的少主,并没有太过讶异。想必是此前已经得到了吩咐。
果然,无论是钟鸣还是武樱都笃定了自己一定会回来。
云梦初和钟墨刚要往后院去,却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云梦初回头看去,见来人是左鹰。而且看对方的样子,对于见到自己丝毫没有惊讶,倒像是特意来见自己的一般。
“左堂主。”云梦初道。
“少主,二公子在正堂里,让我来带你和钟公子过去。”左鹰道。
云梦初闻言与钟墨对看了一眼,果然,对方连他们到达的时辰都掌握的恰到好处,恐怕这一路上没少暗地里照应他们。云梦初暗道,怪不得这一路走得这么顺。
左鹰领着二人往前院而去,云梦初和钟墨并肩而行,握紧的手心里不由出了一些冷汗。他自幼很少到过那里,那是云顶天和左鹰他们议事的地方。后来对方常年闭关,便更少露面了。
到了前院,云梦初望着挂在门口的灯笼不由一愣,随行的钟墨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两人来不及多想便随着左鹰去了正堂,武樱正一身素衣的立在厅内,林麒也在一旁。
“梦初,墨儿,你们来了。”武樱开口道。
云梦初立在门口愣怔了片刻,直到钟墨向屋内的两人行了礼,他才回过神来叫了声“二叔”和“林堂主”。
云梦初抬脚踏进正堂,一眼望向正对着门的案上,不由整个人都愣住了。那上面摆着云顶天的灵位,那个人做了他十六年的父亲。虽然对方与自己实在是疏离的很,可是在得知自己的身世之前,那一直都是云梦初心里不折不扣的亲爹。
云梦初下意识的抬脚一步步走向案前,十六年来和对方相处的点点滴滴突然猛烈的涌上心头。他突然意识到,原来那个冰冷的牌位上的名字于他而言是那么的陌生。他和对方相处的机会,屈指可数。即便一一都想起来,也用不了多少时间。
武樱让自己回来是为了给这个陌生的爹奔丧么?
云梦初走到案前跪下,连日来的不安和恐慌突然消失殆尽。
他回来了,回来面对早晚都要面对的一切。
无论真相是什么,他都做好了准备接受。
第61章 5。30
原来再回来这里也不是难事,原来再面对武樱也不是难事。云梦初笔直的跪在灵前,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的向这个陌生而又遥远的父亲做了一个告别。
虽然事情还没有说破,云梦初心里也早已默认了对方并非自己的亲生父亲,可是毕竟这十六年来,对方在他的心里还是占据了一席之地的。
云梦初并不是一个爱哭的人,也极少会用哭这种极端的方式来宣泄自己的情绪,不过今日显然是个例外。他跪在那里,起先背还挺得笔直,渐渐的便哭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最后干脆跪伏在地上,埋着头哭。
他将十六年的恩恩怨怨强行从自己的生命中剥离出来,然后让其随着无声的哭泣渐渐裹挟在眼泪里流出。
接连的抽泣声在香雾缭绕的堂内显得极为突兀。
钟墨静静的立在一旁,目光始终停留在云梦初的背上,丝毫没有过分神。
武樱望了林麒一眼,对方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于是他上前跪在旁边,一只手轻轻的抚着云梦初的背,口中叫着对方的名字。
云梦初渐渐止住了抽泣,抬头望向对方。他红肿的双目和满脸纵横交错的泪痕,看得武樱不禁皱眉,抬手便要去给对方拭泪。云梦初下意识的躲了一下,然后自己用衣袖擦了擦泪痕。
江湖人规矩没那么多,而且亡者也已过了头七,所以待云梦初哭了一场,武樱便要求他回去歇着。
一路奔波,再加上跪着哭了半宿,云梦初在回后院的路上就已经有些摇摇欲坠。钟墨索性将对方打横抱在怀里,也不理会武樱和林麒的目光。
云梦初倚在钟墨的肩膀上,闻着对方身上熟悉的味道,只一会儿的功夫便睡着了。武樱并没有多问,而是将两人带到了云梦初先前的住处,那里已经被人打扫过了,也换了干净的被褥。
待安顿好之后,武樱又送了一些吃食过去,不过钟墨见云梦初睡得很沉,便没舍得叫醒对方,自己也只草草的洗漱了一番,便搂着对方睡了。
此时南塘正值炎夏,北江却并不热,夜里甚至有些凉意。
半夜,云梦初翻了个身,钟墨顿时便醒了,待确认对方继续睡着他才小心翼翼的为对方盖好了被子。这么一折腾,钟墨便有些睡不着了。
他睁着眼睛躺了一会儿,索性小心翼翼的起身,披上外袍出了房门。
院子中央有一个躺椅,云梦初从前最爱躺在上头晒太阳。
钟墨走过去在上面坐了一会儿,目光不经意间落到了院子中唯一亮着烛火的房间,如果没记错,那里应该是武樱的住处。他犹豫了一下,起身朝那里走去。
对方的房门并没有合上,透过缝隙能看到坐在桌边的林麒一脸严肃,眉头紧锁。钟墨轻咳了一声,里面的人立即便听到了,没过片刻,武樱便打开了房门。
“墨儿,怎么还没睡?”武樱道。
“睡过了,醒了之后便有些睡不着,出来转转,看到你这里还亮着烛火。”钟墨道。
武樱淡淡的笑了笑,将人让进了屋。
钟墨捡着两人的经历向武樱和林麒说了一些,包括云梦初那枚火珠的事,以及只有自己的血能克制对方体内千寒蛊的事。
武樱闻言面色有些愣怔,紧锁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林麒见对方如此,便开口道:“初儿体内的千寒蛊,我们会再想法子,你放心吧。”
“我没有不放心。”钟墨道:“只要他一直和我待在一处便不会有性命之忧,这便是最好的法子。即便你再找一枚火珠来,万一有一天又坏了呢?”
武樱此时突然开口道:“让他一直待在你身边,说的轻巧。即便是我都不可能一直待在他身边,何况是你。”
“为什么不可以?”钟墨道。
“你知道为什么。”林麒道。
不待钟墨言语,武樱又道:“半年前若非我优柔寡断,也不会将你卷进来了。没想到钟鸣那小子那么不好骗,那次的假死骗过了所有人,偏偏最该骗住的他压根儿就没信。明日我便会告诉梦初他的身世,将他送走。”
钟墨闻言道:“就算要说也不用这么着急吧,好在让他缓个几日。他千里迢迢的回来,都还没来得及和你们团聚,你就这么把他送走?”
武樱叹了口气,道:“你们已经见过了陆灵,剩下的事梦初也该猜到七七八八了。我明日说,或者十日之后再说,于他而言又有何分别?”
钟墨沉默了片刻没有言语,武樱又道:“待我想到法子克制初儿体内的蛊虫之后,你便跟着钟鸣去中都。”
“我不会放着他一个人不管的。”钟墨道。
林麒苦笑了一下,道:“我们困于此局十数年,为的便是有朝一日能彻底的脱离其中,不止是我和小樱,还有你和梦初,甚至包括钟鸣。将很多事系于你身是迫不得已,我们没得选,你自己更没得选。”
“你可以不顾一切,你可以带着梦初远走高飞,让我们都找不到你。可是你没那么做,你选择了带他回来。”林麒道:“事情总有结束的时候,可是现在只有这一条路能走。”
钟墨藏在衣袖下的拳头渐渐握紧,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从武樱的住处出来之后,钟墨被夜风激得打了个寒颤。他走到院中的躺椅上坐下,重重的叹了口气。
为什么命运会将他们带到这里?真是不甘心。
可是他在遇见云梦初的时候就已经料到了今日的结局,云梦初摆脱不了自己的身份,他又何尝不是呢。
钟墨在心里将当初那个放任自己爱上云梦初的家伙狠狠的骂了一顿,但同时他也知道,如果事情再发生一遍,恐怕一切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次日云梦初起床后整个人并没有过多的疲态,除了眼睛略微有些红肿之外,面上竟挂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他状似无意的问起了武樱的婚事,对方只用一句“暂时不着急”便搪塞过去了。云梦初突然想起来的路上钟墨那句开玩笑的话,于是不经意的偷偷打量了一眼林麒。对方面上一贯没什么情绪,此时更是看不出什么端倪,他只好将心里的疑惑暂时抛到了一边。
“昨夜太晚了,便没有打扰娘亲,她还好吧?”早饭后云梦初突然开口问道。
“她还好,你不用记挂。”林麒道。
“我去看看她吧,也许久不曾见过她了。”云梦初道。
“初儿……”武樱突然叫住对方,面上略过一丝闪躲之意,颇有些欲言又止的意味。
云梦初不解的望着对方,对方随即避开了他的视线。云梦初一头雾水的转头望向钟墨,一旁的钟墨竟也垂着头,并没有看自己。
“二叔,到底怎么了?”云梦初道。
武樱深吸了口气正欲说些什么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个清朗的少年的声音,道:“娘亲很好,这些天我一直在陪他说话,你无须记挂。”
“二叔,林堂主。”那少年进门之后恭恭敬敬的向武樱和林麒拱手,而后面上带着友善的笑意,向钟墨和云梦初打了招呼。
“梦初,终于见面了。”少年坐到武樱的旁边,对云梦初道。
“你是谁?”云梦初拧着眉头道。
少年笑了笑刚要答话,此时却见一个年轻的弟子急匆匆的赶来,立在门口道:“少主,夫人问你中午想吃些什么,好提前让厨房准备。”
云梦初闻言一愣,尚未回过神了,却见那少年抢先一步答道:“让夫人定夺即可,就说她爱吃的我都爱吃。”那弟子闻言便退下了,自始至终一眼都没看云梦初。
云梦初将目光再次望向武樱,对方终于颇为头疼的望着那个少年道:“你先去佛堂里陪你娘亲,晚些时候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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