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位上刘备皱了皱眉;问身侧亲兵:“何事喧哗?”
亲兵拱了拱手:“回主公;帐外有莽夫,自称王贲;嚷嚷着要见赵将军。”
刘备偏过头;面向赵云:“子龙可认识……”
他话没说完就见赵云已经“唰”的一下站起身;几个箭步到了营帐门口,一把掀了帘子;一声清喝:“住手!”
被摁倒在地;马上要被拖下去的王贲见到赵云出现那一瞬,一下红了眼睛,挣开卫兵扑到赵云身前:“将军,请将军速回居庸关!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赵云一把扣住王贲腕子厉声问道:“怎么回事?”
王贲语速极快:“不日前,鲜卑进攻居庸关。将军带我们出关迎战,却不料匈奴、乌丸部不宣而战,偷袭居庸关。将军带人回援之际,身中流矢,身受重伤,性命垂危。”
赵云眼前“嗡”的一黑,一下攥紧王贲腕子,沉声喝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乌丸部怎么会参与居庸关事?兄长现在如何?”
王贲摇着头:“十日前,乌丸部受匈奴部挑唆。趁将军迎敌之际,与之共同进攻居庸关。将军回师时,中的就是乌丸人那些乱七八糟的脏箭。将军他……”
王贲话没说完,赵云就已经松开他,转身就往刘备中军帐中冲去:如此情形,他必须得跟刘备辞行了。
只是赵云步子刚刚迈出,却见前方帐帘一下掀开。刘备张飞等人站在帐内满是担忧地看着他。赵云抿了抿嘴,终于还是对刘备拱了拱手:“主公,云……”
“子龙自去即可。”
刘备伸手打断了赵云将出口的歉意和别辞,带了丝难过和不舍说道:“回居庸关吧。边塞告急,兄长垂危,子龙可从任点备军中五百人,速速北上支援。”
赵云抬起头,定定地看了刘备一眼,并没有推辞刘备送兵支援的建议。只是袍子一撩,单膝冲刘备行了个跪礼。然后迅速起身,奔着自己营帐去收拾行装。
一刻钟后,赵云并他来时的三十骑都收拾好行装。而辕门处,刘备着关羽给他点好的五百轻骑亦是队列齐整。
赵云站在队伍前,冲辕门处站着的刘备关羽等人狠狠抱了抱拳:“玄德公,今日之恩,云没齿难忘。他日玄德公若有差遣,云必定万死不辞。”
刘备淡笑着摇了摇头:“子龙此去恐难有归期。边塞寒苦,子龙保重。”
赵云眼睛闪了闪,冲关羽张飞等人又抱了抱拳:“诸位保重!”
说完赵云动作迅速飞身上马,一骑当先,狂鞭策马向北绝尘而去。他身后五百多人亦是扬鞭疾驰,迎了一路飞尘。
辕门处,刘备看着远走的队伍,缓缓地合上了双目,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身边张飞不解地问:“大哥因何叹气?难道大哥舍不得那五百亲兵?”
刘备苦笑了下,仰起头看着空旷辽远的天空,声音幽幽地说道:“非是舍不得,只是恨不能再多给罢了。管仲仪,数十年边塞征战。便是真身受重伤,居庸关亦未被外寇踏足一步,这样的人……罢了,不说了。回去吧,回去想想如何应对车胄。”
刘备说完就率先转身,一个人低着头沉默地走向中军帐。留□后一干下属被他突如其来的感慨弄得面面相觑,各有所思。
这时的他们还都不曾想到,刘备今天的举动,让几年后长坂坡上,那位威震北地,一枪光寒的常胜将军赵云,宁扛曹公军令,也要不战而走。生生放了刘备与其率残部逃入了益州境。当然,他们更不曾想到,千辛万苦来到的益州,已然不是外头看到的那个太平安逸的益州。它早在数年前就被曹昂、蔡威、法正等人在暗地里张罗了一盘棋,棋子已然就位,只待时机成熟,便可发动棋局,震惊天下。
居庸关地处北塞,虽是三月,但傍晚时分却依旧寒风料峭,黑压压的云层里夹杂着雨丝和雪片,飘悠悠地沉在居庸关的上空。
管休醒来的时候,居庸关所有高层守将都在。见到管休醒来,诸人脸上都露出了一丝喜悦。
应兴俯身探上前:“将军,将军?你可感觉好些了?”
管休冲他笑了笑,脏腑内却觉得针刺火灼一般地疼,每吸一口气像是被刀子划过似的:“我没事……”他声音虚弱得有如游丝,“这……是在哪儿?”
“大人,我们还在居庸关。您放心,敌军已然退却,我们现在很安全。这所雄关现在是我们大汉的,以后也还是我们大汉的!”
管休闻言眉间显出一丝放松:“那日伤亡如何?怎不见文勇在?”
应兴犹豫了下,正迟疑间,却见管休已经微叹了口气:“不想说就算了吧。告诉我,那天之后是什么情形?”
应兴咬了咬唇:“将军,那晚那一仗,不少弟兄都受了伤。在得胜后,大家都很累。就在关内休养了半个月。将军,您不必太过劳神,也安心修养就是。”
管休闻言后合了合眼睛:原来,自己已经昏沉了近半个月了。这时醒来,怕是回光返照吧?
“请过……郎中看过了吧?……他们……怎么说?”
“将军。您身体一向康健,一点小伤无关紧要。大夫们说,只要安心休养,再过几天,便可痊愈。”应兴的声音有些沙哑,但是说出这些话却一点也不打哏,显然是在脑海里无数次这么告诉过自己了。
“应兴,你撒谎。”管休淡笑着看了看应兴,笑容苍白,如关外的白雪。
“说真话吧,别耽误时间。还有好些事情需要安排,你家将军……咳咳咳……耽误不起了……”管休边说边剧烈的咳嗽起来,胸前伤口裂开,又一次血染白衣。应兴和几个亲兵手忙脚乱地把他扶起来,动作小心翼翼,生怕碰伤他一样。
好一会儿后,管休咳嗽才稍稍平息,他声音低沉,带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再次说道:“告诉我实情,这是军令。”
应兴抿紧唇,低着头,声音沙哑:“……大夫说,最多还有两三天时间。不过那都是村野的庸医,医术浅薄,所言不足为信。属下已经派人南下去了冀州,听说前段时间那里有位叫华佗的在行诊,医术可活死人,肉白骨。我们一定请得他来,一定能把您治好!”
管休闻言后,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他声音很轻,淡淡地说道:“哦……这样啊……”
在场一众人,原本还都存着最后一丝希望:期盼那些大夫说的不准,都是谬误。可是现在看到管休脸色惨白,虽笑意如初,但昔日如星光闪烁的双目此时却带了丝黯淡的死灰色。一群人的心像被仍在九尺冰窖中一样,一点一点下落,一丝一丝变寒,最终寒气上涌,侵入眼眶,让一众铁血男儿皆沉默地红了眼圈。
应兴喉咙像是哽住了什么东西,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只能隐忍地闭上眼睛,压下即将出眶的眼泪。
屋子里一时间静的出奇,只能听到呼呼的寒风和屋内“哔哔啵啵”的灯火燃烧声。
管休眼望着上方轻声问道:“那晚袭击我们的,除了匈奴部和乌丸部,查清是哪个部落了吗?”
负责情报勘察的王毅微微欠了欠身,在管休耳侧说道:“还没有。不过将军放心,不管是哪个部落,我们一定会让他有来无回!”
管休想了想,虚弱地说道:“是……辽西乌丸部。那种作战方式,只有辽西才有。所放脏箭,亦是跟公孙度长久作战后,才形成的。”
传言,人之将死时,灵台有一段时间会格外清明,仿佛看穿世间所有。
管休是一向稳重的一个人,他轻易不会开口判断什么,但是当他说出时,一般都是他有八成把握的时候。对于此次偷袭的辽西乌丸和匈奴部,在场所有人都有一种难言的愤慨和仇恨,比之和他们对与他们明刀明枪抗衡数年的鲜卑更甚。这群人口口声声地说着汉人狡猾,自己却丢了游牧民族一向磊落的作战风格,同样也丢掉了对手对他们的尊重。不宣而战,背后偷袭,妄图渔利,虽然论理由是无可厚非,但是因着他们所造的后果,居庸关守将们无一例外把仇恨都引到了他们身上。
一屋子将领在管休话音落地后齐齐起身,看着管休郑重其事道:“不管是辽西乌丸还是塞外鲜卑、匈奴部,我们都不会放过他们!请将军放心!便是屠戮殆尽,也一定为将军报仇!”
“咳咳……咳咳……不必了……咳咳……,你们不必带着这份仇视作战……那会……咳咳……蒙蔽你们的……双眼。”
“易京已经被……围困了,居庸关从主公那里……等不来一个援军……咳咳……你们能支撑即支撑……若是支撑不住……便往南……投一个骨头硬……不肯为外族折腰的主公。本初公……虽好,却未必重用诸位。或许你们可……选许都孟德公……或者……或者……玄德公也可。”随着强烈的咳嗽,殷红的血不住地从管休口中溢出,几个亲兵连忙扑上去,为他抚胸捶背。
管休撕心裂肺地咳了一阵,脸色透出一股不妙的红晕,一众人都默默无语地看着他:他的话里已经有交代后事的味道,他们听得心头发酸。
王毅强笑着跟管休说:“将军,这些事都不着急,等您养好了伤,您再继续带着我们,不管去哪儿,我们都跟着您。”
管休摇了摇头,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飘渺的笑容,他声音低微地喊了声:“……王毅。”
“末将在!”
“你人性子随和,脑子也最灵活……但是我死之后,你不能……接我的班。因为你想的……太多。还有应兴……你跟随我的时间最长,忠心可鉴……可你……却也不是做一军首领的料。所以你们……两个都不行。”
应兴和王毅齐齐点头,都是眼圈发红。
管休望了望其他人,最后目光停留在门口的方向,轻声叹了口气:“王贲……是好的。但做事容易意气用事,可好在听劝。”
说着管休回过神,吃力的抬起双手,一边一个握住王毅和应兴,语气认真,眼神坚定:“所以……咳咳……我把他和居庸关五万守军……托付给你们两个。……拜托了!”
应兴和王毅两个对视了一眼,看着握着自己的管休的手,心头又是一酸:昔日持剑拉弓的手,今天竟如此柔弱无力。仿佛下一刻它就会自己垂落下去。
“将军放心吧。有我们在一日,必定不会辜负您所托付的!”
好一会儿,两个人才在管休温和而虚弱的目光中声音沉哑的应了声。
管休放心地合了合眼睛,躺会榻上,语重心长说道:“记得你们今天的话……不要争吵……不要内讧。有什么事情可以商量着办。管休一生看够了同室操戈……看够了兄弟相争。我不想在我死后,自己旧部里也出现这般情景……”
“杀敌未满三千,自损已耗八百……这是罪过……”
管休说完,疲惫地合了合眼睛。再睁开时,却陡然显出一抹亮色。几个知道情由的将领或仰头止泪,或低头遮掩,谁都不忍再看管休。
管休却忽然出声说道:“扶我起来。”
应兴和王毅一愣:“将军!”
“扶我起来!我想看看我手下的将士们。”
应兴咬了咬唇,最终和王毅对视一眼,狠下心,招呼门外亲兵,抬榻出门,让管休检阅三军。
只是床榻将近三军军阵时,管休却固执地要求起身站着向他的部下问候,作别。
应兴一下子攥紧拳头,抿着嘴和王毅一道把管休搀扶在肩,在走了一段以后,管休推开两人,身子微微打了个踉跄,又执拗地挺直肩背,目光柔和地看向底下众人。
料峭寒风吹过,天空又开始阴沉地飘起雨雪。
管休声音很轻,语气很柔,话的内容却带了着满满的决然铿锵:
“你们……是我见过的最英武的将士。管休有你们为同袍。今生,足矣。”
“若有来世,管休仍愿与诸位,携手并肩,共浴敌血!”
说完管休有些艰难地抬起手,指指关外方向,又指了指脚下土地:“管某今日有一事将托诸位:别让外面那群人,污了管休的安眠地。”
说完管休对着数万将士缓缓地长揖到底。再抬头,管休脸色已经一片惨白。
底下成片成片的士兵眼光水汪地看着管休,脸显茫然,像是被家长抛弃的迷路的孩子。不少年龄小的已经有哭出声的,其中一个十四五岁模样的孩子仰脸看着管休,声音无助:“大人,您不要我们了吗?您要抛下我们了吗?”
管休身子僵了僵,转身看着应兴等人平静地说道:
“我死后,不必归葬颍川。”
“就在这居庸关前,以后日夜,我陪着你们。我想亲眼看着你们驱逐外寇,安定江山。”
应兴等人骤然睁大了眼睛。应兴更是紧紧地握住了拳头:颍川,恐怕除了子龙将军没人知道那里对将军来说意味着什么。那里生他,养他,有他十几年未见的家人,有他曾心*的姑娘,甚至还有他曾经送信托付的人。可是如今却……
应兴转头看向辕门,头一次怨恨徐州离幽州的距离,怎么就这么远,文勇那小子怎么就这么慢?怎么还不把子龙将军请来?
管休说完这些,底下的人就一下子沉默了声音,却只是片刻,哭声就骤然变大。
管休强撑着身子,把一只手搭在了王毅肩上,用另一只手冲着将士们摇了摇,做了个轻描淡写的告别姿势,然后就由着王毅缓缓地把他搀扶下阵台。
当天子夜的时候,居庸关南门被半夜叩响,日夜兼程,一身风尘仆仆的赵云总算在管休离世前赶来了居庸关,只是当他急火火地走到管休榻前时,管休已经进入弥留时候。
许是天有不忍,赵云声音哽咽地在他榻前唤了几声的兄长后,管休终于是睁开了眼睛,双目迷蒙地看了看赵云,轻笑着叹了口气:“文勇……终于……还是去请你了呀。”
赵云死命地点点头。
“倒是兄长对你不住……又把你拉回来了。”
赵云默着声,又狠狠地摇头。
“子龙,为兄……托你三件事。”
“兄长你说。”赵云声音低哑,语气沉沉。
“王贲他……”
“我看着。必不让他辜负兄长一片心血。”
“你嫂子和迪儿……”
“嫂子我视若亲姐。迪儿,我视为己出。”
管休点了点头,松口气后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如果……你能找到他们的话……”
赵云愣了愣,有些不明白管休所言。管休已经疲累地张不开口,只是指了指北方,眼睛期待地看着赵云。
赵云神色郑重:“赵云在此立誓:有赵云一日,必然不让任何外寇踏足关内一步!”
管休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脸上带了一丝解脱地笑。声音极其轻微使得赵云不得不把耳朵凑到跟前才能听清他的话。
他说:“愚兄平生三憾。
“一憾,不能亲眼看到外寇平息,天下一统。”
“二憾……未能看迪儿长大……我曾答应他……要检查他的功课的……”
“三憾……三憾呀……不能亲眼……看……看……她过得……”
管休话到一半,就没了声响,赵云惊恐地转过头,看向管休。却发现管休脸上浮现出一种很飘渺的笑意,像是想起什么一样,缓缓地合上了眼睛。
赵云偏过头,忍耐多时的眼泪终于滑落。良久后,他才听到自己声音沙哑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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