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妩趴在王氏怀里摇头:“没有。女儿过得很好……真的。”
陈倩也眼睫含泪抱着蔡清过来。嫂姑相见,差点又是一番抱头痛哭。
蔡斌见此,轻咳一声,转向一旁静静站立的郭嘉。提醒诸人进去叙旧。
蔡妩愣了愣,擦擦眼泪清醒一下,回身看着郭嘉,脚步也慢慢移向他:他可是才出母服,刚才的家人团聚看在他心里会是什么滋味?
蔡斌见女儿举止,低头暗笑了一声,心里老大不是滋味:果然是女生外向。他从小捧在手心里的小丫头,一见夫婿可能有事,立马就弃了他们奔他而去了。
蔡平倒是由衷的高兴,把妹妹妹夫让进府门,着人抬了东西就赶紧到客厅与妹妹两口子叙话了。
郭嘉和蔡妩一进门就被分开拉走了。蔡妩这头是对着王氏、张氏、陈倩和已经深居简出,难得现身的林玥。女性长辈们对于蔡妩这几年的生活相当关心,虽有些事在往来信件里已有说明,但对于真正关心你的人来说,信永远不够真切,比不得当着面字字句句的回应。
而郭嘉那里,则是面对着蔡家的三位男丁。蔡斌作为长辈,一改当年提亲时的刁难模样,面容严整,语气端正地跟郭嘉聊家事。时不时以过来人身份提点几句。郭嘉态度恭谨,表情认真的听着。蔡平则依旧很是热情的跟郭嘉闲唠,从出行趣闻到田地收成,从集市物价到粥棚现状,扯的是天南地北,漫无边际。郭嘉居然很耐心地听下去了,并且还能头脑很快的回应蔡平的话题。俩人的默契程度看着不像是大舅子和妹夫聊天,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俩是多年未见的要好哥们儿呢。
只是在话题将近结束时,蔡平住了口,看着郭嘉陈恳地说:“先皇驾崩后世道乱的更厉害。我知道你是个机灵人,你会护着阿媚,对不对?”
郭嘉郑重点头,向蔡平保证:“是。我会护着她,不会让兵祸波及她一分。”
蔡平舒了口气,拍着郭嘉的肩膀笑道:“我就说你就算吊儿郎当也绝对不会是空口许诺那种人。看来我没看错。”
郭嘉噎了噎:蔡平说的虽然是实话,但有必要当着他面吗?
不过一旁的蔡威听到这句话后却低笑出声,待郭嘉看向他时,又绷上脸,一言不发地扭过头去。郭嘉玩味地挑了挑眉:蔡威这小舅子的反应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就凭他迎亲时蔡威射的那三箭,郭嘉也不认为他会这么快承认自己。这会儿回门不见他丝毫刁难,除非这小子遇上其他棘手的事了。
蔡威倒是不知道自家二姐夫到底怎么想他,他在晚餐过后直接找到了蔡妩。
原本按规矩,回门是当天来,当天走,新人不能在岳家过夜。不过蔡妩他们情况特殊,也就没按着这个来,直接宿在了蔡家。只是不知道王氏安排房间时出于什么心理,把蔡妩和郭嘉安排进了两个院子:蔡妩住的是自己原来的屋子,而郭嘉宿在蔡威旁边的客房。
蔡威进去找蔡妩的时候,蔡妩正满是怀念地抚摸自己屋子里一切如故的家具摆设,见到蔡威,收回手,给他递了一碗凉茶:从进门起她就发现蔡威沉默的不对头,刚才吃饭时听到蔡威声音才有些沙哑才恍然明白自己弟弟这是进入变声期了。估计嗓子不舒服的很呢。
说来时间过得还真快:她还记得当年蔡威出生时被包在褥子里,软软的,小小的一团。这一晃眼,那个粉嫩可爱的小肉团就长成了眼前的俊秀少年:弯弯的柳眉,汪汪的美目,长长的眼睫,挺秀的鼻梁,薄薄的嘴唇。和她七分相似,或许也是他和她最亲近的缘由。
蔡妩仔细端详这自家弟弟,忽然响起陈倩曾在信里写过的一件乐事:蔡威有次去法正那里拜访,正好碰见法正常年在外难得回家的表兄。表兄在见到蔡威后直眉楞眼傻立当场,等回过神当晚去就向自家表弟打听白天来家的那位男装丽人是哪家姑娘,可有婚配?
法正听完愣了下,表情古怪,脸埋在被子里,笑得肩膀耸动。
第二天把这事当着文进他们的面说给蔡威,把蔡威听得脸色青黑,拳头紧握。也不知道是想打法正还是想揍法正那位眼拙的表哥。
“咳……二姊。”那边蔡威接过茶碗,润润喉,咳了一声,清清嗓子叫回走神的蔡妩。
蔡妩抬眉望着他,以目光询问蔡威怎么了?
蔡威放下碗,眼睛闪了闪,最终下定决心,声音沙沙地开口:“我想问二姊些事。”
68推婚理由各自有
蔡妩好奇地睁了睁眼睛;说来蔡威已经很久没用这样跟她说过话了;她对蔡威这种茫然中带着迷惑说话方式还真有些不适应。不过蔡妩到底还是个好姐姐;拍拍坐床看着蔡威问道:“是什么事?”
蔡威迟疑了下,像是在思考怎么开口。
蔡妩歪歪脑袋;也不催他,只安静地等着他发问。
总算蔡威没让她等太久,咬了下嘴唇;说道:
“二姊;你在知道自己许配给郭奉孝时……是什么想法?”
蔡妩眨眨眼:“怎么想到问这个了?”
蔡威微垂着头:“就是忽然很想知道。”
蔡妩瞧了蔡威一会儿;脸上泛起一丝暧昧的笑意:哟;她家弟弟真的长大了。
“什么想法?很难说;因为开始的时候我不知道娘说的‘许给郭家’其实是‘许给郭嘉’。不知道他是谁,不知道他什么模样,不知道他性情如何。心里头很忐忑,很无措,也很迷茫。”
“所以你那时候大病一场?”
“那场病其实也不光是因为这个,还有很多其他原因。”
蔡威转过头,接口问道:“你是说管休哥的事?”
蔡妩愣愣,先点头,又摇头:“他只是一部分。还有一些是对阿公和娘亲的气恼和自己的不甘。”
蔡威眨眨眼:“那你后来呢?后来怎么想的?逆来顺受?”
蔡妩呵笑一声,反问道:“你看二姊像那样的人吗?初知道时万分不愿,想过逃婚;后来年岁渐长,见得多,听得也多了,觉得逃婚终究不靠谱:我一介女流,就算逃婚出去,在这乱世里也立不住脚,说不好会是刚脱狼窝又入虎口。再以后……再以后二姊就知道他是谁了。先时确实被吓了一跳,是到后来才转过弯来的。现在看,嫁他或许是阿公蘀我做的最对的决定。”
蔡威垂眸苦笑了一下,声音轻轻道:“可阿公不是圣贤,不一定每个选择都是对的。”
蔡妩诧异扭头,盯着弟弟看了好一会儿,想起了自家阿公对儿女婚事的行为方式,不由恍然。
说来蔡斌也算精明。他们家对儿女婚事的操持很有一套:女儿都是很小时候就拴婚,连带着准女婿也是自小就被大人教育灌输说:你是有媳妇的人,你媳妇是xxx,将来把人家娶进门你得怎样怎样。对儿子的婚事则是很早物色,等到了十几岁才开始正式提上议程:物色好的姑娘合适,就去提亲;不合适,咱当啥也没有过,再去相看别家姑娘,反正当初没明确定下来过,不算悔婚。蔡平是如此,蔡威差不多到了年龄,估计也会如此。只是不知这次蔡斌看好的是哪位姑娘来做蔡家儿妇预备役。
“阿公给你物色的谁?”蔡妩直接开口。
蔡威一愣:“河东卫氏。卫成叔叔的幼女。”
蔡妩听完眼带疑惑:阿公不会是当年去己吾时就相看上人家姑娘了吧?他这到底什么习惯,怎么净走亲访友的时候相看女婿儿媳?不过说来卫成叔叔去世没两年,那姑娘该在孝期吧?阿公不可能这时候向人家提亲。
蔡威见蔡妩表情迷惑,凭着多年姐弟间默契解释道:“阿公没明说过。只是有次无意提起,被我听到。”
“所以你就留心,暗里派人查了这位姑娘?”
蔡威点头。
“你觉得怎么样?”
蔡威叹了口气,有些沮丧:“名门闺秀,弱不胜衣。”
蔡妩张口失笑:“这算什么评价?名门闺秀不好吗?河东卫氏可是大族。就算卫成叔叔这样的旁支,也一样是许多人要高攀的。”
蔡威摇摇头:“齐大非偶。再说那姑娘长在深闺,一副不谙世事模样。而且还身娇多病,如弱柳扶风。这样的瓷娃娃我可不敢娶。”
蔡妩嗤笑一声,断下结论:“借口。你其实就是没看中人家。”
蔡威抿抿嘴:“就算是吧。我将来的夫人,不求能和我弓刀石马步箭,也不求能和我论兵法探时策,但好歹要知事独立有主见,不能像这菟丝花一样。”说完顿了顿,扭头看着蔡妩问道:“二姊,你觉得阿公这样做好吗?嫂子就算离家,姓的依旧是长社陈氏。我这个虽是旁支,却也是正统的河东卫氏。世家闺秀就真的这么好吗?一个耀眼灼目的姓氏真的那么重要吗?”
蔡妩垂眸思考了一会,斟酌着说道:“你现在可能还感受不到。但再下一代就可以了。你看清儿,他将来自报家门说母亲是长社陈氏,就意味着他身体里流一半世族的血。这可是多少人想都想不来的。”
蔡威眯眼冷笑一声:“世族的血?很高贵吗?也不见得吧?那位烧了东西宫的袁术大人可是四世三公的汝南望族,他聪明到哪儿去了?而且真要世家,为什么非得联姻,而不能开创颍阳蔡氏?”
蔡妩豁然抬头:她倒从来不知道一桩婚事能让蔡威想到这么多,而且心思也这么大。看来这个弟弟的成长比她想的要快的多。
蔡威回望着自家姐姐,手按着脖子:因为刚才说了一长串的话,嗓子又不舒服。只好压低声音:“想到这一点也不奇怪。二姊,明天你出门看看咱家粥棚境况就知道了。”
蔡妩不明所以,却很从善如流的点点头。
蔡威在跟二姊絮絮叨叨一通,心情舒坦后,告别蔡妩回房睡觉。
第二天蔡妩醒来,洗漱完毕,想起昨晚蔡威的话,径自出门去了自家粥棚。到时却见郭嘉也在那里,单手负后,静立门旁。想着粥棚目色深沉,一言不发。
蔡妩瞧瞧粥棚,也跟着神色黯然。垂首走到郭嘉身边,缓缓开口:“我出嫁那年,这里的队伍还能排到那边墙根;如今却已经不用排队,只余零散了。”
这就是当年施粥时她忧心过的事:有人施粥,无人领食。乱世流离中,蔡家的举措杯水车薪:即便施粥依旧,可讨粥的人却还止不住的凋零消散,衰亡病殁。几个月后,有位枭雄以一首流传千古的《蒿里行》来地描述这番境况: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蔡妩知道会有离乱是一回事,真正身临其境却仍心头犯堵:昨夜蔡威的满腔不平恐怕亦是对此的愤恨悲怨。
她身边郭嘉语带叹息:“时局不易,民生多艰。”
感慨完后才像发现蔡妩一般,扭头道:“昨晚歇的可好?”
蔡妩微低着头,声音发闷:“房里的东西还都是我走前的模样,没一丝变动。”
郭嘉了然。静了会儿才提醒:“回去吧。等会儿开饭找不着人,岳母大人该着急了。”
蔡妩抬头看着郭嘉,咬了咬唇,终于还是开口:“饭后咱们就回阳翟好不好?”
郭嘉一愣,眼睛闪了闪,一句“你不用顾虑我”原已到嘴边,可在看到蔡妩表情后又被他咽了回去。轻轻的点了点头,语气柔和说了个:“好。”
两人回去后,吃饭时,蔡妩把回阳翟的消息说了。蔡斌听完,在女儿女婿之间扫了一眼,点头同意。王氏则面露不舍:她姑娘和她近三年没见,在家呆了一晚就要走,这当娘的心里怎么可能好受?只是她到底还是明白人,知道出嫁的女儿到底算是郭家的人,不能再像当年膝下撒娇的小丫头一样只顾虑自己,很多事情考虑时,她得连带着想到自己夫君。女婿进了岳家府门,终究是客的身份。再说这番和乐团圆,看在刚除服的女婿眼里恐怕也会勾起一番别样滋味。
蔡妩他们离开颍阳时,蔡家人出门相送。蔡妩眼泪汪汪上了马车,边挥手跟家人告别,边舀帕子堵住嘴不让自己哭出来。车子启动前,小侄子蔡清终于不再怕生,主动叫了蔡妩一声姑母,到底招出了蔡妩的眼泪。蔡妩掩饰地放下帘子,掩着帕子低声呜咽。
车外郭嘉小意地劝慰几句后,毅然掷下马鞭,弃马上车。把蔡妩拢在怀里,轻缓地抚着蔡妩的发,任自己前襟尽湿。
……
回到阳翟,蔡妩低落了两天,开始日子照过。
郭嘉则在到阳翟的第三天一早,带着抱着一摞东西的柏舟去了书院。
蔡妩送走郭嘉,眨眨眼,转了个身,领着杜若去了前厅。
这会儿不是月末,不是年关,账房那里不忙,家事上也有郭海。她只要露个面,点个卯在有人请示时吩咐几句就没什么其他可忙的了。
闲下来的蔡妩开始满是纠结,舀着丝绦给郭嘉的玉佩打条新络子。
打络子这种事,蔡妩一向不太擅长,却也没说让杜若帮忙,而是自己独立完成。也幸亏郭嘉是个不喜欢往身上挂零碎的。成婚之前,不止环佩、香囊不带,他连荷包都不挂。蔡妩先时还很纳闷,他这样要是出去喝酒买东西,谁给他付账?总不会是打白条吧?后来蔡妩才明白,郭嘉出门,十回里有八回得是柏舟跟着,随在他身后掏钱。剩下的两回,倒霉的不是荀彧就是戏志才。
而且郭嘉穿衣服还很随便。孝期的时候还好,郭嘉一身素服,端的是整洁板正,一丝不苟。但是出来孝期,这人穿衣就开始无拘无束了。他不止不带束袖,人家连外袍腰带都懒得系,汉服本就是宽袍广袖,加上郭嘉人又清瘦,这么打扮自带出一股疏狂不羁。只是这会儿还不是魏晋那个超脱、张扬的时代,这超前的穿法在家里晃荡晃荡无所谓,但问题是他有时候出门也这样。好几次,都是郭嘉前脚走,后脚蔡妩就得派人专门跑出去追着送腰带。开始蔡妩都快窘死了,可是看家里下人那副见惯不怪的模样,估计这事以前没少发生过,她婆母肯定也跟她现在一样过。
难怪她当年听说郭嘉名声不好,就这么不修边幅,他名声能好了才怪。这会儿你衣带上开一个扣都有夫子能跳出来说你不尊礼教,何况郭嘉这种“非主流”,绝对是挑战人家眼球的。蔡妩开始还会说说,后来见郭嘉自己乐意也就不再管了。以至于郭嘉这毛病到许都时也没改正,并且还变本加厉了:这爷基本不着官服,经常一身便装跑去司空府议事。结果被管风纪的陈群参了一回又一回,参到后来人自己都烦了,他这边还我行我素,照旧如初呢。
中午的时候,蔡妩的一个络子还是没打出形状来,一旁杜若终于看不下去,自己舀出针线簸箩,边补衣服,边陪着蔡妩耗时间。
蔡妩两眼发花的抬头,晃晃脑袋,才清醒一下。看着窗边的杜若,不由想起一个问题:因为府中守孝,耽误了杜若。杜若过年就二十岁,至今还没订亲。就算她说过一辈子不嫁,但她也不可能真就那么让她一辈子孤着。杜若于她,可不止普通丫环那么简单,十几年相处,她早当她是姐妹朋友般的存在。只是杜若聪明本分,严守着主仆界限,不曾逾越过一分。
“杜若,你可有心上人?”蔡妩放下络子,细瞧着杜若的脸色。
杜若穿针的手一抖,线就擦过针扣,跑到一边去了。抬头看着蔡妩,杜若笑了笑说道:“姑娘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
蔡妩低垂着眸:“我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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