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苦笑着摇头:“他不让。甚至公达到现在还不知道他已经去世的消息。”
郭嘉手撑着桌案,深吸一口气后抬头对荀彧说:“我要志才这半年多来处理过的所有公文军报和告急文书,你可能做主?”
荀彧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挥手叫过一个亲兵:“去戏大人府衙和他家里把他这半年来处理过的所有公文军报拿至此处。”
亲兵利落的点头应是后,一言不发的转身退下。
郭嘉扶着桌案站起身,脸朝外看着戏志才府邸方向,轻声地喃喃道:“你这一走倒是轻巧……这么个摊子扔给我和文若,还有你家姑娘,你竟然没有看着她出嫁?”
荀彧闻言僵僵动作,站起身与郭嘉并排站在一处:“毓秀嫂子给娴儿安排了一门婚事,只是如果将来迁居许县,势必会……”
“娴儿对这门婚事是什么意思?”
“听彤儿说,她在给彤儿的信里隐约透着对这桩婚事不满的。”
郭嘉手一挥,断然说道:“那就退了它。”
荀彧张张口,最终沉默点头没有发表出任何反对意见。
郭嘉却开口说道:“文若,你得知道,即便我看了公文军报,也可能不会待在曹公处。”
荀彧不以为然地淡淡道:“你会待在这里的。等你见了主公你就明白志才所作所为了。”
郭嘉转身看着荀彧,挑眉问出一句:“知遇之恩,至死难报?”
“不止是这些。还因为他会给人一个希望,一个甘愿为之赴汤蹈火的希望。”
郭嘉眼一闪,轻轻的重复道:“希望?”随即低下头遮住眼里一闪而过的复杂之色:希望?文若,你的希望是和我们一样的吗?
那天夜谈以后,荀彧忙于处理戏志才的身后事,而郭嘉则直接窝在荀彧的官邸一卷接一卷的看着戏志才生前积留的成堆公文。曾经负责戏志才亲卫的秦东在戏志才去世后被荀彧调回,现在直接接手了郭嘉的饮食起居。对着窗内彻夜不熄的灯火,秦东眉头跳跳,仿佛又看到另一个戏大人在伏案疾书。
一个月后,郭嘉把累积了三个月的公文看完,头昏眼花地走出荀彧官邸,抬头瞧瞧正午阳光,一拍脑袋才想起来好像自己老婆孩子还待在榆山呢。貌似这一个月他一忙活把写信回家的事给忘了,也不知道阿媚和奕儿过得如何,究竟会不会怪他?
想到此郭嘉一转身又回了屋子,扒拉出纸笔刷刷刷写了封家书,报平安后交代了下鄄城情形,然后跟蔡妩说见到送信人可收拾东西,准备行装,随时预备着前来兖州。
结果这信刚封好口,派人送出去。荀彧就敲门进来,直接把曹操来的一封信递给郭嘉:
“许都事宜已经安排妥当。主公来信求贤,我向他举荐了你。”
郭嘉眼睛眨了眨,接过信快速浏览一遍,抬头问道:“你的意思是我要去许县?”
荀彧点点头:“以后可能都会待在许县,不,是许都。”
郭嘉听完一语不发,直直盯着荀彧,荀彧被他盯得发毛,迟疑地问道:“奉孝,可是有什么不妥?”
郭嘉跳脚指着荀彧:“荀文若,我差点儿被你这下搅合得坏事。赶紧派人给我把前头送信的拦回来,不然这事就误会大发了。”
荀彧一愣:“你让弟妹他们来兖州?”
“废话!我哪里知道公达手脚那么快,这就把许都收拾好了?”
荀彧双手一合:“我这就去派人拦人。你赶紧收拾行装准备赶赴许都。”
郭嘉不耐烦地挥挥手:“知道了知道了。你赶紧的。晚了出了误会,我得费多少工夫才能跟他们娘俩解释清楚?”
荀彧边挥手应着往外走,边在心里暗自纳闷:这误会还真的很难解释吗?怎么奉孝这么大反应?他倒是不知道,在此刻的榆山,郭奕正被吃饭时忽然放下筷子疾跑出去不停干呕的母亲吓了一跳。
离开桌案很是担忧地跑到蔡妩身边,拉着蔡妩衣袖:“娘,你怎么了?”
蔡妩直起身,刚要答话,就觉胸间一阵翻涌,跟着头脑晕眩,眼一黑昏了过去。郭奕被吓得“啊”的一声惊叫出来,转看杜若,也是被吓一跳,但好歹还算沉稳吩咐郭奕:“公子,去把董信叫来。杜若扶姑娘进去。”
郭奕点点头,慌不迭地跑去找董信。
等董信来后,给蔡妩把完脉,神色一松,跟担忧着的杜若等人说:“不用担忧了,师父这是有喜了。有快两个月。”
杜蘅和杜若在一边都舒了口气,郭奕眨着眼:“什么叫有喜了?”
杜若摸摸郭奕头发,轻笑着回答:“就是奕儿要做兄长了。”
郭奕点点头。然后转向昏迷的蔡妩,不放心地揪住蔡妩衣袖:“那为什么娘会睡着不醒来?”
杜若闻言转向董信,董信轻咳一声,想了想以一种孩子能理解的说法半通不通的解释:“奕儿,那是因为你娘亲太累了。你别吵了她,等会儿她休息够了自然就醒了。”
郭奕听话的点点头,然后就靠在蔡妩榻前眼睛不眨地等着蔡妩苏醒,任谁拉也不动弹。
杜若没法,只好让人下去以后自己陪着郭奕。等蔡妩悠悠醒转的时候看到自己榻边已经睡了的郭奕,又瞧瞧一脸喜色的杜若,不由神色尴尬:“你们都知道了?”
杜若笑着点点头,随即有些埋怨地说:“姑娘,这么大事你怎么也不说一声?昨天你还下手碰凉水给公子做粥,你当真是……”
蔡妩嘟着嘴嚅嗫一下:“原本想第一个告诉你们姑爷的,谁知道他走了以后就一等二等不见消息了呢?真是个不靠谱的。”
杜若愣愣,连忙安慰:“说不准是姑爷太忙,没时间吧。您看戏先生和高夫人那里丧事,后世还有娴姑娘的以后生活安排,及笄,婚嫁都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理清的。”
蔡妩点点头,轻叹一声:“我知道,就是觉得心里不舒服罢了。他一走一个半月,也不曾想象我们有多担忧?罢了,不去想他了,现在什么时辰了?我睡了多久?”
杜若看看外头:“快未时了。姑娘睡了有快一个时辰。”
蔡妩揉揉眼,吸口气边嘟囔着这么久了,边支撑着要坐起身来。却不知这一下惊动了一直抓着她袖子不放的郭奕,郭奕“呼”的一下抬起头,看到蔡妩醒后一把扑到蔡妩怀里,忍着泪呜呜咽咽地低声说:“娘,你吓到奕儿了。奕儿怕你跟爹爹一样,不要奕儿了。”
蔡妩一愣,想推推儿子给他擦擦泪,却发现自己被儿子抱的更紧了。只好拍着郭奕后背问:“谁跟你说你爹不要你了?”
“没人跟奕儿说。可是爹爹以前从来没有离开过奕儿这么长时间。以前每次他出门只要奕儿刚刚在心里想他,他就回来了。可这回奕儿都想他想了好久也不见爹爹出现,他肯定是不要奕儿了。”说完郭奕跟受了莫大委屈一样,趴在蔡妩怀里呜呜的哭出声来。
杜若听完很是心疼地看向郭奕,而蔡妩则给郭奕扯起一个虚弱的笑:“不会的。奕儿那么乖巧聪明,你爹爹怎么可能舍得不要你?他只是太忙了,说不准现在给榆山的家书就正在路上呢。”
郭奕抬起头,不太相信地看看蔡妩,思考了下觉得蔡妩没有骗他,又开始觉得自己刚才哭鼻子很美气概。于是挺不好意思的擦擦眼泪,嘟着小嘴问蔡妩:“爹爹不是不要我们了?”
“不是。”及其肯定的回答。
郭奕得到踏实答案后,小脸一板,依旧抓着蔡妩袖子:“哼,那等他回来奕儿不要理他。竟然都不知道往家里写封信。他他……他太不男人了!”
蔡妩听完儿子最后一句形容,眼角一抽,看看低头敛目,肩膀微抖着偷笑的杜若,不由脸色诡异地暗自反思:自己在平日言行是不是太不注意了?怎么奕儿现在也开始跟威儿一样,时不时冒出点后现代的词语?哎呦,这到底算是好事还是坏事呀?
97挥泪离颍赴许都(半章)
没等蔡妩想明白;郭奕这时不时冒出的后现代语言到底是如何影响;从外面赶回来的柏舟就门外静静站立;似有事情想要汇报。蔡妩示意一下杜若后,杜若出门;跟柏舟嘀嘀咕咕几句后回转蔡妩榻前;不放心地看看蔡妩后,犹犹豫豫地开口道:“姑娘;娴儿姑娘扶棺到阳翟了。您看……”
蔡妩听后僵了僵;挣扎着下榻。扶着杜若一只胳膊:“咱们去……送送毓秀姐姐……和志才先生。还有娴儿那里,毕竟……她是从小眼前长大的孩子;如今出了这种事,怕她受不住。”
杜若迟疑了下;看看蔡妩面色后,不太赞成地开口:“可是姑娘,现的身子?”
蔡妩摆摆手,拉起郭奕说:“没关系,有分寸的。若真有什么非行礼不可的事,就由奕儿代完成。”
杜若思考了下,最终拗不过蔡妩,还是点头同意了蔡妩的要求。晚些的时候,就吩咐郭友和柏舟随行,想了想,又叫上了懂医的董信。
其实自从发生了求娶不成的事以后,董信和她之间相处倒比以前亮堂了许多。就好比有一层窗户纸,纸这边,董信对着杜若是藏着掖着委婉含蓄着。等这层纸被捅破,董信干脆不再理会那些流言蜚语(其实榆山也没啥流言蜚语可传)、世俗之间,开始大大方方,坦坦荡荡地对杜若好。杜若先是一味躲避拒绝,甚至见到董信都要避着走。
倒是家里周妈这样闲暇无事的热心看着这两位暗自心焦:说这榆山日子容易吗?好不容易咱出了个可以内销的,偏偏姑娘还爱答不理的。这让们看着得多着急呀。热心大妈于是撺掇起跟董信交好的柏舟和真心希望杜若幸福的蔡妩一起参谋这事。三凑一处一合计,嘀嘀咕咕商量了个润物无声法。然后杜若就发现,自那之后,家里总会她眼巴前儿拐弯抹角,含沙射影地念叨董信这也好,那也好。
开始杜若倒真没上心,可有句话不是叫谎言重复千遍就是真理么?何况说董信的这些也不全是捕风捉影,胡编乱造的谎言。杜若姑娘对着这些话语也由开始的听若妄闻到后来渐生好奇,再后来,就开始渐渐地观察起董信:他真的有他们说的那么好?于是很顺利成章的,董信众帮助下获得得一次可能获取美心的机会,然后就开始了他长达数年的漫漫追妻路,中间不乏被各种意外打断,被郭家小祖宗们捣乱的插曲,以至于他是到了许都几年以后,才终于完成整个追妻之旅,总算抱得美归的。
而这会儿董信被杜若叫来以后不敢有丝毫怠慢,老老实实骑马守蔡妩车外,全神贯注地听着车里动静,务必保证能里头有召唤的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并集市赶到。
好出榆山到阳翟的这一段路上,很是太平。郭奕安安静静地窝杜若怀里不去闹蔡妩,蔡妩腹中孩子也很是听话没有这档口的给母亲添乱。
柏舟按照蔡妩的意思,直接把车停了出殡队伍的必经之路上,蔡妩拉着郭奕出来后,静静地立道旁,目光复杂地看着送葬队伍缓缓而来。最前方一身重孝的戏娴小脸瘦黄,面色憔悴,显然这段日子对她来说极其难熬。蔡妩拍拍郭奕肩膀,郭奕会意。灵棺经过时,很及时地记起蔡妩交代,道旁下跪后以叔侄之礼向着戏志才的棺木叩首跪拜。
前方的戏娴看到蔡妩后,脚步先是一顿,接着张张口,原本就已是红肿未消的眼睛瞧见郭奕举动后又涌上泪水。
蔡妩心一揪,刚想迈步上前,又生生忍住:这是娴儿必要经历的一个坎坷。她作为一个外,无法与她感同身受,再多的言语也安抚不了丧亲之痛。倒不如让她趁着最后痛痛快快的哭出来。
蔡妩并没有加入到送葬队伍之中,而是队伍过去以后,吩咐郭友直接把车赶到了戏家旧府,站府门处等送葬归来的戏娴。戏娴回来时,看到蔡妩很是诧异,接着就杜若心惊肉跳的表情里一把扑到蔡妩怀里:“……妩婶婶……”
蔡妩轻抚着戏娴头发,戏娴耳边轻声说:“哭吧,娴儿。有什么难受委屈的就都哭出来。哭完以后,擦了眼泪,好好走以后的路。别让娘白白为费心。”
戏娴的身子一僵,先是抬头茫然地看看蔡妩,随即反应过来以一种古怪的语气反问:“娘?”
蔡妩没理戏娴语中的复杂,缓缓地点点头。从袖子里抽出那卷被眼泪打湿的丝绢递给戏娴:“娘是个了不起的,别让她失望。”
戏娴呆了呆,抖着手接过蔡妩递来的丝绢,打开看后,先是愣怔地眨眼,紧接着就手攥丝绢蹲地上抱膝痛哭。杜若看得心头不忍,刚要上前扶起戏娴,就被蔡妩伸手拦住,冲着她淡淡地摇了摇头。
“哭吧,娴儿。这里没劝节哀,也没告诉,爹娘肯定天上看着,他们定不会希望那么伤心。娴儿,这里爱怎么哭怎么哭,只有一条要记住:是戏志才和高翠的女儿,可以流泪,可以伤情,却决不许软弱。”
哭声骤然停下,顿了顿,紧接着又再度响起,只是听着比之前更让心疼,更让难受。
蔡妩静静地站戏娴身边,待戏娴声音渐小渐渐平静后拉起戏娴,抽出手中的帕子边给她擦泪边说:“哭累了?那就回去洗个澡,然后好好休息一晚。待明天,让杜若来接去榆山度几日。即便守丧,也不用非得窝这寥少空寂,惹回忆的院子里。”
戏娴听完眨眨眼后坚定的摇摇头。擦擦眼泪后,
98荆州也有风云色
而在荆州,蔡威的府邸门前;一身文士打扮的文进言笑晏然地送走一位衣着考究的中年人。待那人走远以后;文进收了一脸笑意;眉头紧蹙,双目微眯,不轻不重地冷哼了一声。
站在他旁边一个蔡府守卫打扮的人;见他如此,也瞧着中年人背影在文进耳边不阴不阳,语气古怪地暗嘲:“那就是二公子那边的人?开的价码倒是比大公子那边丰厚的多。但他也不看看咱们公子是什么人?跟他岳家连宗?亏他想得出来。魏虎那事没出来之前;怎么没见他们想起连宗来?这会儿倒一个个上赶着拉拢公子了?”(作者注:刘琮妻子为蔡瑁的侄女;刘琮岳家即蔡瑁一支,襄阳蔡氏,亦是世族大家。)
文进先是眯着眼睛冷笑一声,随即挑眉拍拍说话人的肩头,压着嗓子提醒道:“阿图,你说话注意些。虽然这里都是公子的人,但保不齐有几个别人家的钉子,到时候你这些言辞万一被捅出去,不是给公子招祸吗?”
萧图满不在乎摇摇头,抬着下巴冲文进得瑟:“放心吧,你说的那些钉子我都派人留意着呢。他们能听的,只能是我想让他们听的。其他的,就是听了也未必有机会吐出来。”
文进微微点头,给萧图嘱咐一句:“那你自己把握些分寸。我去给公子回报。”然后就丢了个只有从颍川一起出来的伙计才看得懂意思的眼神后,默不作声地回了蔡威府邸。
蔡府现在修缮的很不错,不过和蔡威如今被两头拉拢,炙手可热地程度的相比,还是显得有些寒酸。文进刚府后一扫在萧图跟前的干练模样,脸上挂上了得体温和的笑容,步履稳健,意态闲适地往府中走。。
一个长相清秀的姑娘正从廊下端着空托盘走过,见他过来笑眯眯地跟他打招呼:“文先生,客人送走了?”
文进笑意满满地答道:“刚送走,这正要跟公子回话呢。哎,青衿,公子他人在哪里呢?”
被称青衿的姑娘指指身后方向:“那不刚去后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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