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借来帮忙的,她倒俨然成了院子里最忙的,整天被李容褀呼来换去,以至于一听到他的声音唤着“阿宁”,她就头皮发麻。
宋娴就不明白了,他怎么能换着法子生出那么多幺蛾子。
李容褀那里尚且需要应付,给王爷贺寿的绣图也得赶工。
宋娴只得趁着那些零碎的空当时间绣一点儿是一点儿,但好在她动作快,离验收还有三两日时,她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待得这几日,寻机收个尾便成了。
正好这天傍晚,她侍奉李容褀服了药,便忖着去绣上几针,明日李容褀要出门,要到晌午后才回,她也因此能得半日闲,再完成最后那些就成。
她才往庭院中去,经过门口时忽隐约闻得有人唤着她的名。
起初还当是被李容褀累得生了幻觉,可且行了两步,那声音清晰几分,分明是唤着“阿宁”。
宋娴行至门口去往外瞧,竟果真见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在那里徘徊。
定睛一看原是阿清和青玄。
“你们两个怎么来了?”宋娴惊喜的相问。
那青玄见了她只噙着笑,低着头也不说话,倒是阿清上前握住她的手道:“我见你来了许多天也没有消息,趁着今日往园子里送东西就来瞧瞧你,今日可好,她们待你可好些?”
阿清关切的语调倒勾起她原本藏在心底的委屈来。
这些日子虽说多数时间和李容褀在一起,可被孤立的感觉却是一点儿也不少,除了苏月和敏心,再没有人和她说话。
见她并未立刻作答,阿清心下已经了然,叹了一声后对她道:“内院里的活虽然轻些,可人心更复杂,你千万小心,我方才给这园子里送东西时,就听见她们在背后议论你,起头的竟是那个襄儿,说来还不是因为她你才会到这里来。”
见阿清为自己愤愤不平,宋娴却反而安慰她道:“这也愿我自己口不择言,如今自食其果小心应对便是,你放心好了,我是谁呀,怎么会轻易被别人欺负!”
她说着,还十分豪气的拍了拍胸膛。
阿清便被她逗笑了,只一个劲儿嘱托她小心些。
她们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临到别时,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的青玄才□□话来,却只将一小包糕点递给她。
宋娴见了,推辞道:“这些糕点弄来也不容易,还是你们自己留着吧。”
听到她这样说,青玄似乎不敢勉强,只将捧着糕点的双手收了回去,脸上却有些失落的表情。
阿清却在这时道:“我们俩巴巴儿的抢着来园子里送东西,就是为了给你送这个,你若不要,岂不让我们伤心。”
原来是这样,宋娴知道了他们二人的苦心,便连忙将糕点接了过来,因怕误了他们回去的时辰,也不敢多聊,于是捧着点心回去。
她寻了一处僻静的廊下坐着,将包着点心的帕子打开,见里面正是喜欢的栗子糕,唇角不禁弯起浅笑。
正好她今日没什么胃口,如今得了这栗子糕,只用此来取代晚膳也罢,省下时间来绣完那副贺图,若这夜里能完成了,明日便可得半日的闲,正好再溜去外院看看阿清她们。
她已在心里盘算好,便依照计划行事。
然而当她来到绣房里,看到眼前的一幕时,原本十分愉悦的心却沉到了谷底。
确切的说,她简直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
只见她原本已经快要完成的绣图此刻俨然已经变成了一堆混乱的线团,原本整齐的针脚都被人挑开绞断,若不是隐约残存的一些轮廓,她自己都无法相信这是她绣的那幅图。
宋娴捧着那些残骸,半天都无法回过神来。
这怎么可能,昨天明明还好好的,这绣房里也总是有人,又是谁会如此大胆的破坏。
心中才刚浮出这些问题,她实则已经有了答案。
还会是谁,这里的丫头都不待见她,这些日子相安无事也是碍着打架之事对她有些忌惮。
如今不过平静了几日,那些人就又坐不住了。
宋娴于是起身向周围看去。
绣房里的丫头们都在埋头赶工,对她这副遭了灾的绣图俨然视而不见。
她终于忍不可忍,冲她们吼道:“是谁做的!”
那些丫头被她惊得纷纷抬头,可一瞧见她手里拿着的那幅绣图,却又都唯恐避之不及的低下头去。
“我到底哪里碍着你们了?你们这些家伙实在是太欺负人了!”宋娴也不管有没有人承认,心里已然确定害她的人就在她们当中。
见她发了怒,那些丫头们愈发低下头去,也没有人反驳,屋里陷入一片鸦雀无声。
足见参与的不止一人。
宋娴抓着那副残图踱至之前曾与她发生冲突的那个丫头跟前,往她面前一扔道:“是不是你干的?”
怎料这丫头上次在她这里吃了亏,再不与她硬碰硬,只尖声道:“哎哟,这无凭无据的可莫要冤枉人!”
宋娴懒得和她周旋,径直抓起她的衣领道:“好,我不同你说,我们去找苏月姐姐,当着她的面儿对峙!”
那丫头见她又动手却是慌了,忙改了语调道:“这次真不是我,便是拉了我去殿下面前对峙也一样无用,倒是那起头儿的,做了事不敢当,我能有什么法子。”
她意有所指的说着,眼珠子则转向一旁。
宋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穿过聚拢过来的人堆,瞧见一个身影,远远的缩在角落里,正是襄儿。
襄儿原本是在李容褀屋里伺候的丫头,因为那日园中哭诉之事被李容褀撞见,之后借了宋娴到屋里来,便将她赶去了园子里,再不许到房里伺候,这才对宋娴怀恨在心。
宋娴一时明白过来,便将那丫头松开,转而将目光投向人群。
那丫头吃了亏,气势上虽萎顿了大半,嘴上却还不服输的嘟囔着:“什么了不得,以为自己得了主子的欢心就无法无天了……”
宋娴却一句也未将那些话听进耳中,唯独以目光捕捉到襄儿的身影。
虽然隔着远,襄儿也觉到她目光中的不善,吓得直往后退,不慎绊着了桌角,整个人一踉跄,险些摔下去。
襄儿弄出的响动顿时吸引了大家的目光。
又加之宋娴这般看着她,屋里再度陷入寂静,众人都已明了,似乎等待着一场闹剧。
然而宋娴却俯身拾起那幅残图,以及混乱的丝线,继而沉声道:“不管是谁做的,都各自清楚,若叫我寻得证据必不得善罢甘休,还有那些嚼舌根子的,也莫叫我听见,我阿宁只是个粗使丫头,自然不懂那些精细的勾心斗角,若受了欺负,左右只管从皮肉上先讨回公道!”
☆、引诱
宋娴这一番话,说得那些丫头们再没有人敢吭声。
虽说表面上逞了英雄,可残局还是得自己收拾。
抱着那些乱成一团的线,她简直不知该如何下手,可都到了这个时候,重新绣一副贺图出来已然是不可能,她只能想法子修补。
话虽这样说,可要修补又谈何容易。
光是理顺那些线就用了小半夜的时辰,又要顺着纹路把断的地方一丝一丝的续上,真正是繁琐至极。
宋娴一埋头下去也不知忙碌了多久,只觉得周围的人渐渐散去,最后只留她一人在绣房里挑灯夜战。
那旁边的灯烛剪了几回,时间久了却也晃得人眼花。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明,陆续又有人进来干活。
她倒也都不管,只继续一针一线的绣着。
如此直至第二日中午,那副贺图才终于有了原先的模样。
宋娴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刚想起身活动活动筋骨,才发现僵了许久的身子哪儿哪儿都不抵劲。
加之熬了这半天一夜,现如今眼皮子重得抬起来都费力。
她于是忖着这样不成,抬眼透过窗子瞅了瞅外面,又见去李容褀那边伺候的时辰还早,于是打算先打个盹儿。
虽说昨日已经警告了那些丫头,可她到底不放心再将绣图留下,便一齐带了出去,打算抱着绣图眯瞪一会儿,等苏月回来了就拿去交差。
然则她这一睡过去,却睡得无比之沉。
待到宋娴醒过来时,窗外的天色已经不早。
她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才觉得昨日的疲乏松脱了些许,却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坐起身来。
“遭了,遭了!”她连呼几声糟糕,心道这下误了去李容褀那边伺候的时辰,被他抓着辫子,指不定又要如何教训责罚。
她想着连忙起身收拾,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只承望着李容褀在外头耽搁了,能晚些回来。
宋娴抱着侥幸这样想着,可事实总是十分残酷。
她才刚到园子里就瞧见苏月正在寻人,一看见她便上前来道:“你这是躲到哪里去了,我满院子找不着你。”
宋娴只得照实道:“我赶绣图,昨天一夜不曾睡,今日实在熬不住就眯了会儿,怎料睡过了头……”
她原还想将昨日绣图遭毁之事也一并说来,怎料苏月对她的解释一点儿也没兴趣,只火急火燎的催促道:“快进屋去服侍,殿下正发火呢?”
“啊?”宋娴露出不安的表情,迈出去的脚步又收了回来。
说实在的,那些丫头的排挤和欺负她倒是不怕,可唯独就怕李容褀,特别是他那一双眼眸。
本来挺好看的眼眸,偏生满含怨毒的瞪着,叫她心肝儿都跟着一颤一颤儿的,更不要提他那些整治人的手段,匕首还算轻的,偶尔突发奇想,弄些毒蛇蜘蛛来让你捧着都是有的。
纵使极不情愿,可该来的还是要来。
宋娴只得将绣图塞给苏月,转身往屋里去。
虽说傍晚还未至,那屋里已经起了灯,炭火也早暖着。
原本是十分舒适的环境,却因为李容褀身上散发的寒意而令人阵阵发栗。
他从外面回来,竟到现在还不曾更衣,也不知是才回不久,还是丫头们都不敢靠近。
于是这便成了摆在宋娴面前的第一道难题。
少不得眼下这活是轮到她来做的。
事实上,这几日给李容褀更衣侍药的事务不知怎么的都转到了她身上来,倒把她这么个外人当成了屋里的丫头使唤。
刚进屋里她已经觉到压抑的氛围,于是只得硬着头皮朝李容褀欠了欠身,而后端着步子小心翼翼的往他跟前去。
方才苏月只惊慌的说李容褀发火了,却也没说个明白,也不知他是因为在外面遇上了什么事,还是单与她误了时辰相干。
照例说他这么个主子与她这样的丫头置气,是十分犯不着的,可李容褀心细,为人又挑剔,为这些细小之事发火却又十分可能。
忐忑揣测之际,幸而李容褀一直默然不语,宋娴胆子就大了些,便上前去替李容褀更衣。
她才解了他头上的簪子,令那一头泼墨似的乌丝垂落下来,正要去脱他的外袍,怎知腕子上忽然一紧,却疼得她倒抽了一口凉气。
宋娴丝毫没有防备,整个人被带着倾至他身前。
“这几日不曾要你值夜,反而愈发懒怠了。”他的声音满载怨毒贴着她的耳际传来。
淡淡药香携着他的气息萦绕在鼻尖,不知是因为压迫感还是畏惧,她的心忽然急跳如鼓。
下意识的抬起头,正触上他幽怨的眼眸,宋娴知道此时解释无用,便索性认错:“是奴婢懒怠了,误了时辰,请殿下责罚。”
握在她腕子上的那只手又紧了紧,捏得她生疼。
李容褀的语调却转为讽刺:“怎么,连解释都懒得解释,还是不好解释?”
他说着,眸子里的怨气又加重了几分。
大概是在外面遇上了什么事,故而心情本来就不好吧。
宋娴这样想着,只是垂下眼帘,由他怎样说都好,累了一天一夜,早没有力气还嘴。
对于她这反应,李容褀当她是故意避开他的目光,在她未看见时,眉宇已然深蹙如隆川。
“我瞧你并不是懒怠,只怕是去会你那园子外头的相好了吧?”他的声音忽然阴沉下来,幽幽的说着。
这话是怎么说的?
宋娴不由的一愣,忽然明白过来,难道昨日和阿清、青玄说话被他瞧见了不成?
李容褀见她只是微怔,仍旧未曾辩驳,似乎气得不轻,胸口的起伏都剧烈起来,却终于松开她的手腕,状若嫌弃的将她推开,说话的语调里似添了几分落寞:“你要与谁好,是你的事,可若是因此坏了规矩,自有你的苦头吃。”
别的也都能忍,可这名节上的事情却不是小事。
宋娴终于不再闪躲,看向李容褀道:“殿下说什么呢?就算是奴婢,可也有自己的人格尊严,即便服侍了你,也不是因为这样就能随你侮辱践踏,你身为主子才更应该谨言慎行,这般莫须有的罪名安在别人身上,你当真负得起这个责?”
好,很好。
她自己犯了错竟然还敢教训他!还敢反过来叫他负责!他该负什么责,又不是他同她相好了!
李容褀竟一时被她噎的说不出话来,袖摆下的手攥紧了滚着锦边的料子而后握成拳,可迎着他看来的那双眸子却不知何时盈满了晶莹,倒真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委屈。
两人便这般对峙了许久。
宋娴说了方才那一番话,心里渐渐平缓下来,忖着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便只得自觉让步。
她低头轻叹了一声,又上前去继续为李容褀更衣。
这次李容褀倒没有再阻止她,只是将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看着她在他身前忙碌时,无意间注意到她的腕子,竟在方才一握之下落下青痕。
宋娴自己倒不觉得,也不知道他凝视着那一处,看了许久。
李容褀眸子里的怨毒略散了些,眉宇间却还是紧蹙着。
等到她将他身上那先繁琐的饰物和衣袍依次解下来,替他穿上松散的衫袍,一切整理妥当,将要离了他的时候,李容褀下意识的又要伸手去握她的腕子,可才抬起手来,却又顿住。
他最终只是以声音令她顿足:“横竖误了时辰是你犯了过错,今日晚膳且不必用了,去书房抄写经书吧,直到本公子满意为止。”
得了这最终的裁决,宋娴倒也不反抗,只欠身领了命,便退了下去。
服侍完李容褀,她果真去到书房中,就着桌机上的笔墨抄写起来。
方才在房里,她撑着坚强,就是不肯在李容褀面前服软,可眼下真面对这厚厚的一沓经书,她却禁不住委屈起来。
昨夜原就一整夜没睡,方才不过眯了片刻,现下这一晚多半也是睡不成了。
累也就罢了,她打从昨天傍晚吃了些阿清他们送来的点心,一直到现在都再没吃过东西,饿了一天,到现在已然是前胸贴着后背。
加之做了许久的绣工,她现在一提笔写字就双眼发花,握笔的手也不住的颤抖。
这样勉强的抄了许久,才不过抄了一页下来,字也写得不甚齐整。
如此被李容褀看到准是又要拿来生事的。
宋娴正握着笔不知如何是好,却见前方帘子掀起,一个身影出现在屋子里。
来人竟然是李容褀。
她原以为李容褀罚她,只是让她自己在这里抄一夜经,却不想他竟然亲自来监督,难不成还怕她偷懒。
宋娴这样想着,对他的怨念霎时在心里弥漫开来。
她眼睁睁看着李容褀踱至近前,身后还跟着个丫头提着一个锦盒。
愤恨之际她甚至忘了起身给他行礼,而他竟然也不拘这小节,只踱至桌机前的软榻上坐下,而后向丫头略略示意。
那丫头立刻明白过来,将锦盒在他身边的矮机上搁好,打开来取出里面的好几碟点心,然后在他面前摆好。
这一切就发生在宋娴抄经的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