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苏月那边却还逼得紧,每日少不得要汇报。
宋娴无可奈何了,实则心里也不想帮着她监视李容褀,便还是只得去找李容褀。
不想他竟早有准备,吩咐她按照他的话来说给苏月听,倒省了她些许的心思。
如此一来,他们两人总算又恢复如常,好似那日书房之事并没有发生一般。
这日宋娴又是先同李容褀合计好了,再去学给苏月听。
她从房里出来,沁竹园各处寻了苏月一遭,竟都没有见着她的踪影。
“难不成出了这庭院,到别处去了?”她嘟囔着,寻了几个丫头来问,却也都说不知道她的去处。
“这也奇怪了。”宋娴又找了半天,正想着是不是她又暗地里去见王妃了,却听到一个丫头说,好似今早她就一直没从她自己的屋里出来。
诚然,苏月是沁竹园的掌事丫头,和她们底下这些普通的丫头并不住在一处,而是单独辟了一间屋子居住。
宋娴得了这个信,便往她那间屋子行去,心里却隐约奇怪。
苏月素来不是个偷懒的人,宋娴来了这么久就没见她起迟过,再则现下是约定好的汇报李容褀行踪的时辰,平日里宋娴若未及时过去,她必定寻了来,今日倒是奇了。
来到苏月的屋前却见她的房门果然紧闭,宋娴诧了诧,上前往门上敲了两声。
“苏月姐姐。”见屋里并没有人应,她便又敲了一声,且唤着她的名。
屋里还是一片寂静,并没有人应。
“难道真的没人?”宋娴嘟囔了一句,正准备作罢,不想手下不经意的轻轻一推,那门竟开了一条缝儿。
原来门没有锁。
宋娴心中暗道,忽然有种很强烈的感觉,觉得这屋里应当是有人的。
不知怎么的,忽然有些紧张,宋娴放轻了动作推门,又对屋里道:“苏月姐姐,你不应声我可就进来了。”
见屋里依旧没人说话,她就将门推开,然而当阳光自她身后倾泻,迫不及待的照亮了屋内,她却整个人都怔在了原地。
只见苏月正坐在桌机边,身上并未着外衫,乌发也散脱下来,似乎是准备睡下的样子。
她手上握着一只茶盏,上半身趴在桌上,乍眼看去就像是就着桌边睡着了一般。
若不是看到被染红的桌巾,宋娴大概也会这么认为,可是那蔓延开来的腥红分明就是鲜血,且是来自于苏月身上。
不仅如此,苏月襟前的衣衫也被染上了血迹,且已然干涸。
看着这样一幕,宋娴鬼使神差的就迈进了屋子里。
她怔然的行至苏月面前,抬手触上她的肩头。
“苏月……”她含糊不清的唤了一声,手上刚略施力欲将她摇醒,却见她整个人一歪竟倒在了地上。
这下她的面容便露了出来,然而那副对于宋娴来说并不陌生的面容此刻哪里又还分辨得出?
却见苏月的整张脸孔都呈现乌青色,近乎黑色的血自五官七孔流出,此刻早已成了干涸的血迹。
其双眸暴突,如金鱼一样鼓起在眼泡外面,眸子里似乎还残存着临死前的不甘和恐怖。
她这死不瞑目的样子犹如满含冤屈的恶鬼,给人造成的冲击简直难以言喻。
这分明是中毒而死之相。
待到宋娴终于自震惊中回过神来,她踉跄的退了数步,直到撞上墙壁才稳住了摇摇欲坠的身子。
眼前的这一幕不仅仅是可怕,更令她想起自己当日在洞房中惨死的情状,大抵也就是同她这般无异吧。
一时间,恐惧和哀怨如潮水般袭来,将她席卷其中,直至没顶。
宋娴再忍不住,近乎歇斯底里的尖叫出声。
很快就有人听到她的叫声赶了过来,再后来发生了什么,她却是恍恍惚惚无从知晓,只隐约觉得身边也有人发出惊呼,又有哭泣声夹杂着,很是混乱。
苏月的惨死不仅惊动了李容褀,还在王府中掀起了轩然大波,连王妃也被惊动,提了众人前去审问。
宋娴跪在俪兰苑的厅堂里,仍然没有缓过神来。
却闻得前方垂帘之后传来一个雍容的声音:“你可是发现尸首的那个丫头?”
跪在旁边的丫头暗地里掐了宋娴一下,她才恍若惊醒,俯首答道:“正是奴婢。”
“如此,且把你看到的都说出来。”那个声音端着王妃的庄重,沉缓的说道。
“是。”宋娴略有些失神的应过,便将今日一早如何到苏月房中,如何发现她身亡,那尸首的模样又是如何的说了出来。
这陈述令她不得不再一次的将当时的情景回忆一遭,也如同沉重的石块再度碾压着她的心。
她曾想尽办法要混到这俪兰苑里来见一见王妃,然而如今她终于轻而易举的来到这里,却是因为这样一个她永远也不可能想到的原因。
不仅如此,即便她那未来的婆婆而今就在面前,她的心里却没有丝毫的欣喜,也再不急于将自己面临的困境告知于她。
就在这一刻,她忽然意识到一个被她忽略了许久的问题。
当日她嫁入济川王府,是在洞房里中毒身亡。
虽说那天参加婚礼的宾客众多,人也繁杂,可这里毕竟是王府,又是谁有这样的本事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往合卺酒里下毒。
她只想着求助于未来的丈夫和公婆为自己伸冤,却没有想到当日下毒的很可能原本就是济川王府之人。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对她下毒的,是王府里的下人,还是主子?
怀着这样可怕的念头,她禁不住浑身发抖,袖下的双手亦攥紧了十指。
透过眸中凝聚的晶莹,她忽然觉得那端坐于帘后,尊贵而又庄重的女子竟是如此可怕。
☆、命案
接下来的审问进行得格外顺利,可令宋娴意外的是,通过王妃宣来的数位丫头的供词,凶手的矛头竟统统指向了敏心。
对于这样的结果,宋娴觉得很是诧异。
虽说敏心平日里是个寡言之人,众人面前几乎从不说话,可是私下里她却是为数不多对宋娴这个外头来的丫头施以关怀的人。
她这人十分心细,服侍李容褀时宋娴关注不到的细节,她也都能及时的发现,并暗地里提醒宋娴。
记忆中也从未见她与谁有过冲突,和苏月就更没有了。
若说她杀人,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尽管凭着一贯的印象是这样,可丫头们的证词却也有理有据。
有说敏心在几个大丫头里服侍的时间是最长的,也极少出错,若不是苏月,这沁竹园掌事丫头的位置指不定就是她的,她为此怀恨也是有的。
还有说敏心实则深藏不露,是个十分有心计的人,以前二殿下旧疾发作的时候曾对殿下施救,可见她是懂医理的,故而可能利用这个来毒害苏月。
更有甚者,称昨晚曾亲眼看见敏心和苏月发生争执,平日里从来不与人计较的人,偏昨个儿和苏月争吵,今天苏月就死了,岂不令人生疑?
如此之类,不一而足,但无不是针对敏心而说的。
于是敏心被押了来认罪画押,可也是自然的,她满脸委屈的称自己被人冤枉。
宋娴在一旁看着干着急,却也无从为她辩解。
正当双方僵持不下之时,李容褀的声音却自堂外响起:“这原是沁竹园里的事,怎好劳王妃亲自审问,还如此着急便要定罪,当真让王妃费心了。”
他说话还是那么刻薄,语调也依旧怨毒,可不知怎么的,此时听到这声音,宋娴悬着的一颗心却似找到了依托。
她不禁抬眼偷偷向他看去,却见门口的阳光正笼在他的身上。
随着他缓步踱至堂内,那熟悉的身影才自耀目的光晕中显现出来。
一袭玄底鎏金的笼纱长袍衬得他原本纤瘦的身形竟有几分伟岸,其乌发正束,面容端肃,更昭显出王室独有的骄傲与高贵。
他立于堂中,看向帘后座上的王妃,没有丝毫的退缩之意,气势上甚至更甚一筹。
这样的李容褀,却又是宋娴不曾见过的一面。
她正有些怔然,又听见帘后传来皇妃的声音:“祺儿的身子尚未痊愈,怎能费心于此?王爷得知此事也是日夜悬心,唯恐未能将那凶徒揪出,任其藏在你的身边,实乃一大后患,只怕日后那凶徒再加害于你。”
皇妃虽唤着“祺儿”,可语调却疏离,虽说得句句恳切,满是对李容褀的担忧与关心,却又字字尖刻,全然不容推诿,且以王爷之名来压他。
李容褀的眉宇明显蹙了蹙,似乎觉得“祺儿”二字甚是刺耳,可表面上却还是不动声色道:“即便如此,这个案子也仍存在许多疑点,仅凭几个丫头半带着揣测的证词就定罪,未免太过草率,只怕未能揪出真凶,反污蔑了无辜之人。”
王妃嘲讽的笑了两声,又道:“找到证据不过是时间问题,即便眼下这嫌犯不能立刻定罪,也绝不能放任自流,需得关起来,由专人看守,以免她再威胁到你的安全。”
李容褀和王妃又来回辩了数遭,最后以暂且将敏心关押于俪兰苑中,等待进一步彻查告终。
经过今日之事后,宋娴愈发觉得这王妃不可小觑。
她字字句句都似为李容褀的安慰考虑,俨然一个关怀备至的继母,却偏生处处都针对于李容褀,一步也不可退让。
到最后,她索性下起了逐客令:“祺儿身子娇弱,在这里待了许久,只怕也受不了,还是先回去歇着吧,此事只管交于为母妃,必然要给你一个交代的。”
说罢,她又冲着堂下道:“你们这些沁竹园的丫头,还不快扶了你们的主子回去。”
见其他人都没有动,只不约而同的抬眸看向自己,宋娴无法,只得行至李容褀身边,小声劝道:“再僵持也无益,不如先去,再做打算。”
李容褀的目光移至她身上片刻,也不答她的话,只对那帘后之人拱手道:“既如此,就先告退了。”
说罢,他果真转身离开。
或许是心里还憋着那口气,出了俪兰苑后,李容褀疾步前行,远远的将丫头们甩在身后远处。
其他的丫头都畏惧着李容褀,故而也不敢跟上,只宋娴追着他的脚步上前去。
感觉到她有些吃力的轻吁,李容褀稍微放缓了脚步。
紧随着他行了片刻后,宋娴才终于试探的问道:“苏月中毒身亡的真相,殿下可知晓?”
李容褀却忽然顿住脚步,转身朝她投来幽怨的目光:“难道你认为我才是背后的真凶?”
由于停得突然,宋娴毫无预兆的撞进了玄色的衣袍,意识过来时,又吓得连忙退了两步,抬头迎向他的目光则又是一惊,忙应道:“我何曾是这个意思?”
她说着,又怕李容褀多心,便解释道:“我只是觉得苏月死得蹊跷,而所有的矛头都指向敏心,似乎这件事根本就是是针对敏心的。”
“何止针对敏心。”李容褀垂下眼帘,仿佛自言自语道:“她们已然知道敏心是我的心腹,所以才要除之而后快。”
虽说之前也隐约有这样的怀疑,可听到李容褀毫不掩饰的对她承认敏心是他的心腹,宋娴还是忍不住惊诧。
她于是问道:“如今该怎么办?难道敏心就这么含冤吗?”
李容褀的眉宇又蹙紧了几分:“我方才极力分辨,也不过只能保她一时,既然已经牺牲了苏月,她们定不会善罢甘休。”
“殿下的意思是,杀死苏月的是……”虽说心下已然有七八分了然,可话至于此,她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李容褀则重新以目光凝注她的双眸,面色忽然变得很苍白:“这都是惯用的伎俩,她们不过是贼喊捉贼罢了。”
说到最后,他已是薄唇紧咬,极力隐忍的模样。
宋娴只当他是为敏心受冤屈之事而悲愤,倒也不曾在意,怎料李容褀忽的身子一倾,竟朝她倒来。
她下意识的伸手将他接住,双臂至他胁下支撑,又觉他落在她耳畔的呼吸也变得促狭。
“你怎么了?”宋娴忙关切的询问,心下却是一沉。
她之前就听沁竹园的丫头们提到过,李容褀之所以自小体弱,其症结归根结底是他自娘胎里带出来的心疾,只不过近来将养得好,已经有一阵子不曾发作了。
宋娴亦读过医书,知晓些许医理,看他这个样子竟似是心疾发作之相,故而不由的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李容褀并没有答话,只将下颌搁在她的肩头,歇了许久才渐渐缓过神来。
宋娴也不敢动,抬着双手将他轻轻拥住。
过了好一会儿,耳畔才传来他有些气息不稳的声音:“无碍。”
“都这样了还无碍。”她怨怼的回应他,可听到他说话,心里却松了一口气,继而瞧见不远处有一凉亭,便放柔了声音对他道:“我扶你去那亭子里坐一会儿。”
见李容褀并没有表示反对,她搀了他过去歇息。
到了凉亭里安顿他坐下,她才卸下他的重量,转而凑至他面前,紧张的查看他的面色。
似乎不适的那一阵子已经过去,他的面色已经缓和了不少,只是原本就过白的肤色衬托在玄色的衣袍下,显得更加苍白。
她还是放心不下,又蹲在他膝边,执起他的手腕把脉。
脉象似乎也并无不妥,幸而这次心疾发作只在一瞬,且不甚严重。
“看来确实是无碍了。”宋娴低喃着,悬着的心总算归位,这才起身挨着他坐下。
她眸光正无意识的瞥过凉亭临近的池塘,忽而听见李容褀道:“你竟连这个也知道,看来也可以取代敏心了。”
听闻此言,宋娴却不能平静,蹙眉看向他道:“就算有人可以取代她,她既然是无辜的,你也不能因此放弃她,任由她蒙受不白之冤!”
怎料李容褀的唇畔却微微弯起一丝弧度:“你如今自身尚且难保,却还为别人担忧,倒是有趣,只怕在济川王府里再找不出第二个你这样的。”
“怎么找不出?阿清就也是这样的。”宋娴不由的脱口而出,却又后悔将阿清牵扯出来,于是连忙噤声。
李容褀唇畔的笑意又加深了两分,眸光凝视在宋娴的双眸上,直看得她垂下了眼帘才轻握住她的手,柔声道:“你放心。”
宋娴不解他这放心何意,只是此时被他握住了手才意识到自己方才为他把脉之后,指尖竟一直搁在他的腕上忘了收回,顿时羞得双颊绯红,忙自他掌中收回柔荑,改为搀着他的手臂道:“且莫闲聊了,这里风大,坐久了也不好,殿下若是缓过来了,我们就回去吧。”
她说着,下意识的抬起头,目光又不经意与他相触。
却见他眸中竟没有了方才的幽怨,透着些许柔和凝视着她,而后轻轻应了一声:“好。”
☆、走水
后来的数日间,宋娴因担忧敏心,于是寻着一切机会打探审问的消息,只可惜得到的却都是对敏心不利的。
听闻俪兰苑后来还对敏心用了刑,只是敏心坚强,挨着刑罚也不愿承认莫须有的罪名。
见不能逼她就范,那些人又不知从哪里弄出物证来,偏说从敏心那里搜出来了□□,正同害死苏月的一样。
哪有杀了人还把罪证留下的?这明摆着是栽赃陷害!
宋娴心急,便去将这些话都说与李容褀听。
李容褀只是静静的听着,却沉着冷静得过分,一点儿惊讶和愤慨都没有。
见她这样,宋娴更加坐立不安,正欲跑去俪兰苑探视敏心时,却被李容褀唤住。
“今日你就在这里服侍我,哪儿都不许去。”李容褀倚在床榻上对她下着命令。
宋娴心下虽不甘,可见李容褀态度如此坚决,而他这几日身子又不大好,只怕忤逆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