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则她话音刚落便触到一抹极锐利的眼锋,却见那二殿下微掀眼帘,原本极惑人的眼眸在充满怨毒的眸光下让人胆战心惊。
他并未曾开口,却仿佛在说着,主子的事岂容你指手画脚。
婢女领悟了他的意思,再不敢妄言,连忙低下头退至一旁。
李容褀的目光回到书册上,又看了一会儿后忽然头也不抬道:“那个丫头还在外面跪着吗?”
“诶?”婢女愣了愣,才意识过来二殿下是在问自己话,下意识的抬头往窗上看去,见窗纱上布满了冰菱才想起这么一回事。
若是不是二殿下提起,她都已经将那早上犯了错的丫头忘到了脑后。
她于是连忙应道:“说是若未求得殿下原谅便要一直跪下去的,想必是还跪在外头的。”
婢女小心翼翼的答着,抬眼朝桌机旁偷觑,却见李容褀仍将注意力放在书册上,再无别的问话。
他又接连翻了几页书,却忽然阖上书册起身。
候在一旁的婢女以为他总算是要去就寝了,连忙的上前准备服侍他歇下。
怎料那婢女刚有了些如释重负之感,却见自家主子并未往寝屋里去,而是缓步踱至了窗前。
李容褀在窗前立了片刻,然则窗上的雾气及雪菱过多,外面光景只隐约瞧得些轮廓,竟是白茫茫一片,并没有瞧见人的身影。
他便蹙了眉,又折返回来,转而朝另一侧行去。
那婢女见状忙跟上去,不安道:“殿下这是要去哪儿?”
李容褀却不答话,仍径直往前行。
婢女跟着他出了书房,又穿过厅堂,见自己主子这是要往门外去的意思便吓得脸色都变了,忙追上去压住挂在门口的帘子:“这可使不得,夜里风大寒气又重,殿下出门要受寒的。”
李容褀并不是个听劝的人,只瞥了她一眼便自顾自的去掀锦帘。
那婢女自不敢与他抗衡,却又还是担忧他的身子,只能着急劝道:“殿下且缓缓,容奴婢取件衣袍来披上也好些。”
然而不等她说完,李容褀却已将锦帘掀起。
毕竟是在数九的天里,那屋子里暖炉地笼等物一应俱全,齐齐的烘着,尚且不曾觉得,如今这寒风扑面而来,着实浸骨得很。
李容褀捂嘴轻咳了两声,却将目光投向前方的庭院。
那庭院的地上布满了皑皑白雪,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浅光,然而他的目光在庭院中扫视了一遭,却是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寻到。
李容褀眸中的怨毒不觉又深了几重,唇边亦现出嘲讽的弧度。
然而正当他收回目光准备放下锦帘的时候,蜷缩在墙脚下的一团黑影却闯入了他的视线。
他于是停下动作立在门边,定睛朝那团黑影看去。
蜷在墙脚打盹儿的宋娴丝毫不知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在睡梦中仍觉寒冷,不由的拉了拉衣袍尽量将手脚都覆盖住。
此时那名婢女已经取了大氅出来,恭敬的给李容褀披上,抬眼之际亦注意到缩在墙根处的宋娴,心中不禁同情于她,表面上却不得不想主子之所想,欲上前去将她叫醒再交由二殿下处置。
出乎意料的是,看着这全然将王府里的规矩和权威不放在眼里的丫头,李容褀竟没有立即发作怒意,反而将她拦住,并问道:“这丫头过去不曾见过,可是新来的?”
见主子发问,婢女连忙躬身应道:“是外院的丫头,名唤阿宁,年前秦管家才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的。”
婢女说完,只恭立着等二殿下发落,不想他只是轻“嗯”了一声便退回屋里。
至于外头的人,他全似将她抛到了脑后,再未提起一句。
次日天将明时,宋娴自梦中惊醒,见天色还早才松了一口气,连忙回到院中端正跪好。
不一会儿就有伺候梳洗的仆婢们排成行的进去伺候。
宋娴够着脖子往窗户上瞄,原想瞅着机会等李容褀身边伺候的婢女出来,好央她领自己进去认错。
然而她左盼又盼,婢女不曾盼出来,竟盼来了那屋里的主子。
今日李容褀竟要出门。
只见他罩着一身雪狐裘的大氅,领口露出素白镶金丝的衣襟,乌发以金簪正束,将那张惊若天人的脸毫无遮掩的露出来,安安静静立在门口时,着实一副神仙模样。
一见着他,宋娴便连忙的伏身告罪,说得是言辞恳切、感人肺腑。
这边厢她扮得尽心尽力,可那边厢李容褀却只抬眼略瞥了她一遭,接着便似没瞧见她这个人似的绕过她往前行。
见他经过自己身边,转眼就要离开,却又对自己的致歉没个表态,宋娴便急了。
她连忙挪动身子,又朝着他的身后跪好,数番告饶之后也还是未收到他的任何反应,便索性豁出去,对着他的背影道:“殿下若是不说话,便是原谅奴婢了。”
这话竟果真令李容褀顿足。
宋娴怀着紧张的心抬眼偷觑他的背影。
却见他逆光站在雪地里,削肩因为不时的轻咳而微颤。
然而他却只是顿住脚步,叫宋娴等了许久也没有开金口。
最终他还是什么话都没留下,继续的提步前行,只闻得身后传来丫头的声音:“谢殿下大恩。”
☆、刁难
这件事过去之后,宋娴以为总算逃过了一劫。
横竖李容褀这里是指望不上了,她只盼着安稳过完这几日,等回了外院再想法子接近王府的其他几位主子,然而让她意想不到的事却接踵而至。
这一日她只被安排做了些杂事,次日也没有再被要求去服侍李容褀更衣,原以为后面的数日可安稳了,却不想堪堪忙完了早上的活计,苏月竟让她去书房里服侍。
宋娴闻言大骇,惊恐的对苏月道:“苏月姐姐就不怕二殿下见了我气得旧疾复发。”
苏月却只道无妨,叮嘱她注意规矩之后便催着她过去。
一路行至书房前,宋娴心下都是忐忑不安。
对于苏月的安排她更是百思不得其解,好不容易求得二殿下的原谅,转眼又让她去服侍,这不是没事找事么?
况且经历了昨天的事情后,叫她如何再面对那李容褀。
再说了,就算她能若无其事的服侍他,依照李容褀的脾性,只怕也不得再让她靠近吧。
就这样,她在书房门口的那道垂帘前踟蹰了许久,才终于一咬牙,硬着头皮掀了锦帘进去。
踏入屋内的一刻,宋娴却不禁为眼前所见而惊叹。
这二殿下书房里的书可比她想象的要远远多上许多。
屋子的四壁,除了靠窗的那边安置着桌机坐塌,其他各处都立着书架,且书架上都摆满了书,几乎无一空缺。
这全部的书册加起来即便没有上千恐怕也有数百本了。
宋娴儿时也曾因为好奇溜进父亲的书房玩耍,因为父亲是武将,所以当时在书房里翻到的书册多半都是描绘行兵打仗的,如今看这里的书,显然涉猎更加广泛。
惊叹之余,宋娴也不敢忘记自己的职责。
今日且不能再大意,定要万事小心。
她这般提醒自己,继而放轻了步子往屋内行去。
与此同时,他注意到李容褀正坐在窗边的矮机前翻看书册,手上执一支羊毫,偶尔在旁边的宣纸上写下几行字。
听闻他因自小身子孱弱,便不曾同其他的贵族公子那般至京中的太学读书,故而平日里便自行在书房里看书。
想不到他竟十分勤勉,即便仍在病中,也不耽误功课。
李容褀书看的甚是认真,似乎并未察觉到有人进来。
宋娴见状自是不敢相扰,只默然寻了一处离他较远的地方立着,目光则悄悄瞥向他,以便关注他的动向。
李容褀今日倒不曾如昨日那般盛装,只着了一件松散的素色锦衫,也不曾戴繁琐的发饰,
流水般的发用玉簪半束,余下的自身后倾泻而下,直垂至地,和铺展在坐塌上的衣摆堆叠在一起。
虽是如此随意的模样,可他周身衣袖齐整,便是铺展的衣摆也丝毫不乱。
雪后初晴的微阳透过他身侧的窗纱,投射在桌机上和他的身上,照耀得他握笔的手近乎透明。
而他的面庞亦笼上光晕,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和动人的眉眼。
不得不承认,他这般安静看着书的模样,当真如在画中。
过了许久,李容褀都没有动静。
立在一旁的宋娴已收回目光,偷偷打着哈欠。
因为李容褀在书房里的缘故,这间屋里的暖意比别处格外重些。
热烘烘的暖意弥漫在空气里,也将绯红渡上宋娴的双颊。
因前日在雪地里跪了一日,有些着凉,宋娴今日刻意多穿了一件衣裳,如今在过于温暖的屋子里却又觉得有些燥热,便愈发的烘托出倦意。
就在宋娴快要熬不住的时候,李容褀忽而咳了两声,头也未抬道:“茶。”
宋娴便惊醒过来,立刻上前忙活着沏茶斟茶。
待到她将新泡好的茶递到桌机旁,李容褀的双眉却正微蹙着,也不知是看到了书中不解之处,还是嫌她茶上得太慢。
他接过茶去,仍低着头浅抿了一口,接着却顿了顿,掀抬眼帘,将始终不曾自书册上移开的目光投向宋娴。
宋娴觉察到他的注视,却不敢轻举妄动,目光只停留在他几乎和白玉茶盏融为一体的指尖上。
幸而李容褀的反应比她预估的要平静上许多。
他只是略瞥了她一瞬便看回书册,又提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宋娴这才松了一口气,当她正准备起身退至远处侍立,忽闻得一阵窸窣声,抬眼竟见李容褀取了方才写字的纸递到她的面前。
“将这些都找出来。”他以轻描淡写的语调说着。
宋娴定睛朝纸上一瞧,才发现那些是书册的名字。
原来方才他提笔写的就是这个。
李容褀的字很端正,比普通男子的要娟秀许多,让人看着很是舒坦,可是如今他用这字写的书名却让人很不舒坦。
那些书名统共有几十个,若是在普通的书房,一会儿也就找到了,可这里的书册那么多,要把这些书从中间找出来,且得费一番功夫。
这还是宋娴原本就识字的情况下,倘若眼下承领这个任务的当真是个不识字的丫头,一个个比照着这些字形来找,只怕找上半天也未必能找全。
也不知他一下子找这么多书出来做什么,可看得完?
宋娴虽在心下腹诽,可终究不想寻事,便耐着性子将那些书都找全。
当她将那一摞书置于桌机上时,正低头看书的李容褀再度掀起眼帘,眸中似有微诧,默然用目光将那些书册数量核过一遭,再挑不出来错处,才将书册移至近前来看。
事实证明,要在一个下午间将这些书都看完确实是不可能的,而李容褀也并没有这样做。
事实上他才翻看了两本,就已经临近傍晚了,于是收起桌机上的笔墨,转而吩咐宋娴道:“这些书且放回架子上去吧。”
宋娴见好不容易找全的书他并不曾看完,便顺口劝道:“这些书若是殿下明日还要看,不如就先搁在这里。”
她的意思自然是为了省些功夫,免得收进捡出的白费力气。
怎料李容褀却道:“我不喜欢杂乱,今日既不看了就收起来,明日要看再取便是。”
他说得依旧是云淡风轻,宋娴则在心底腹诽着“倒是不要你取”。
心里虽这般想着,行动上她却还是上前,将那些书册抱至书架边,准备腾挪一块地方出来,将这些书都挨在一起放着,这样明日若再取也快。
岂料她才打定了注意,手上腾挪的一本书正悬在半空,身后的少年却又饮着茶,不紧不慢道:“小心莫要弄乱,这些书都要按先前的位置放回去。”
按原来的位置放回去!
宋娴听到这几个字,吓得连忙把手里取了一半的书塞了回去,而后回头看向李容褀。
此时的李容褀却端着茶盏,一脸挑衅的看着她。
那么多的书册,方才拿的时候并不曾记录位置,眼下要按原样放回去,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这摆明了是在刁难她。
宋娴露出不甘的表情,还未及反应,便又听见他道:“你若将所有书册都放对了,昨日之事且就此作罢,可若是放错了一本,则还要领别的罚。”
听他提起昨日之事,宋娴霎时萎顿下去。
俗话说得好,小不忍则乱大谋。
宋娴最终还是掳起袖子,转过身去与那些书册奋斗。
她举目将所有的书册扫视了一遭,继而陷入沉吟。
依照李容褀喜欢寻事的脾性,这些书的摆放肯定是有规律的,否则他自己也不可能记住每一本书的位置。
这样想着,她便专心致志的寻找书架上的规律。
李容褀也不管他,只自顾自的取了琴来弹,中间还命宋娴过去添了几回茶。
他的琴技实则也很上乘,琴弦间流出的乐声甚为悦耳,只是此时宋娴根本无心欣赏,全部精力都放在书架上。
也不知过去多久,她才终于露出恍然的表情,接着迅速将手里的那些书依次放了上去。
放完之后,她于是转过身来,一脸得意的看向李容褀道:“请殿下过目,书册都已经按原样放好了。”
此时李容褀正抚完一曲,起身行至书架旁,迅速的将其扫视了一遭。
而后他竟微眯起双眼,似陷入沉吟。
“如何?”宋娴愈加得意起来,解释道:“殿下的书册乃是以卦象排布,书架的形状整好似一个巽卦,再辅以书名笔画为阵,而殿下命奴婢取的几本书刚好是几处阵眼,如此便可倒推出各书册的位置。”
说完自己的推断理由,宋娴胸有成竹的看向李容褀。
原以为这一次他再是哑口无言,不想他却未置可否,反而朝她缓步踱来。
随着他的逐渐靠近,宋娴再度觉到他眸中浓烈的怨毒,除此之外,似乎还携着股危险的气悉。
他以咄咄逼人的气势向她靠近,迫得她下意识的后退,然而后脊很快就贴上了书架。
李容褀并没有就此停下,于是两人间的距离愈渐缩小,直到他衣襟上的竹纹暗花都清楚的映入她的眼中,直到她可以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淡淡药香。
可他却还在逼近,直令宋娴不受控制的加快了心跳。
此时的她简直忍无可忍,不是传闻他生性喜洁,对谁都嫌弃的吗?不是说他不喜欢与人接触的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算计
宋娴下意识的攥紧了身侧的衣摆,心下正抓狂,李容褀偏在这时朝她伸出手来。
那如修竹玉砌的指尖就要触上她的面颊时,宋娴立刻惊慌的别过脸去。
见她浑身僵硬,脸上一副宁死不屈的表情,李容褀的眸子里却浮现出一抹讽刺的意味。
看似要碰触到她的那只手,淡定从容的自她的肩头越过,竟只是从她身后的书架上取出一本书册。
见李容褀提着书册退开两步,凝视她的眼眸满是不屑与嘲笑,宋娴才明白过来,自己方才是被他戏弄了。
宋娴正要恼羞成怒,又听李容褀道:“在如此短的时间找到这些书的确不易,只可惜这一册你还是放错了。”
宋娴惊诧的抬头,将不可置信的目光投向李容褀手里的那册书。
“这不可能,书架上的卦阵我确认过几次,按照书名的笔画就是应该摆在这里的。”宋娴蹙紧双眉,下意识的将辩解的话脱口而出。
怎料李容褀却道:“依照卦阵确实如你推断的那样,只是这本琴谱我时常拿出来弹奏,就放在了更加顺手的地方。”
他说着,抬手指了指书架上的另一侧位置。
诚然那个位置离李容褀方才弹琴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