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以来,或许因为城门的对峙已成常态,而京城的局势也还算稳定,济川王府里的守卫便逐渐怠惰起来。
宋娴更是抓紧机会行事,只是郇城那里已许久没有信鸽来。
她就将精力更多的放在了母亲和兄长身上,时常趁着机会溜进沁竹园里探望。
眼下也正是时候,她又轻车熟路的避过守卫翻墙而入。
到了屋里,她则听见母亲正在碎碎念的数落着大兄宋渊:“都怪这小子太鲁莽,若非是他急着将娴儿留下的信拿去对峙,我们也不至于落得这被动局面,如今你父亲受他威胁,只怕……”
宋娴听得此话,立刻就急了,顾不得许多便现身道:“夫人若是能联系上宋将军,可得劝将军千万不能出兵啊!”
见母亲和宋戈俱是一惊,宋娴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宋将军若是与那贼子为伍,毁了一世英名不说,还会连累了宋氏其他人,贼子之心不可以常理揣度,这非但救不了夫人和二公子,反而可能殃及无辜。”
她无法向他们解释,关于宋府满门抄斩的梦境是那么清晰,事实上,她觉得那并不是梦境,而是他们尚且没有经历的未来。
见来的是宋娴,宋夫人才敛住诧异,转而对她道:“我又何尝不想劝说,只是如今被囚禁于此,实在没有其他的法子。”
宋娴自觉再没有必要隐瞒,便压低了声音将自己和郇城的关联都说与他们听。
宋夫人得闻之后,大受振奋,加之这段时日对宋娴累积的信任,于是将所知都向她道尽。
三人凑在一起,更加下定决心,在李容锦以宋夫人的性命威胁宋将军出兵之前,要想法子逃出去。
和宋夫人商议完之后,宋娴忖着时间不早,又怕倚墨园那边再到处找她,于是辞了他们溜出来,行至半路的一处花园,见李容锦正立在那里,才知他原来已经回府了。
宋娴心道这里和他遇上只怕不好解释,便索性绕开再说。
然而正当她准备转身往另一条道上绕时,却听见李容锦的声音自前方传来:“还想往哪里去?出来吧。”
宋娴浑身一激灵,下意识的往四周看,却发现再没有其他人,这时才明白过来,李容锦立在这里并不是在逛园子,而是在等人。
见李容锦的目光向自己投来,她自知躲闪不过,只能硬着头皮出来。
低头之际,她看到锦绣云纹的衣摆随着他踱来的步子逐渐移近,心想他这多半是听了朝贤的哭诉来责问自己。
她正待他问了之后说清前因后果时,李容锦问的却是:“你这是从哪里来?”
怎么忽的问这个,莫非……
宋娴有些措不及防,支吾着:“我……只是……随便走走……”
“随便走走就翻了沁竹园的院墙。”李容锦不紧不慢的道出了事实。
宋娴心下一沉,自知方才的行踪暴露,再解释也无用,索性低头不语。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更加令她震惊和无所适从。
只见已然逼至她近前的李容锦从袖中取出几张字条,而后摊在她面前道:“这是什么?”
宋娴低头一看,那些字条竟都是她飞鸽传书送出去的消息,仔细数了数,看来从到了这里后第一封传信起,全部都被他截获了。
事实摆在面前已不容辩驳,而宋娴还沉浸在震惊之中。
李容锦却讽刺的轻笑一声,收起那些字条道:“你认识这些字条就好办,如今也不必拷问了,原本是想给你机会的,是你自己不要,既然你这么喜欢沁竹园,就随了你的心罢了。”
“来人!”伴着李容锦一声轻喝,也不知从何处冒出几名卫兵,至他面前单膝跪地。
李容锦便又吩咐道:“把这丫头关进沁竹园里好生看押起来。”
☆、接应
宋娴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被囚禁在了沁竹园里,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她百思不得其解,分明那些鸽子没有任何异样,传书上也都写着约定的暗号,怎么会都落进了李容锦的手里?既然落进了他的手里,他又如何会任由这些书信来往了这么多次?
“我们会用特别的方式暗中与你联系,不必担心?”临行时雪笙的话再度回荡在宋娴的脑海之中。
“特别的方式,特别的方式……”宋娴将这几个字辗转于唇间,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如果说泰宁公能安插自己到济川王府里当细作,李容锦又何尝不能安排他的人到郇城?
一开始她就纳闷,说好了特别的方式却为何只是飞鸽传书,若不是字条上的暗号,她恐怕不会轻信。
照这个逻辑推断下去,不仅这段时间和她通信的信鸽都是李容锦用来对她试探的工具,恐怕在泰宁公身边十分重要的位置也已被他的人潜入了。
这倒也应证了李容锦那句“给了你机会但没有珍惜”。
愈渐相信了自己推测之后,宋娴倒不知自己该庆幸终于能够和母亲及兄长团聚,还是应该为李容褀担心,也不知李容锦安排在郇城的人会不会对李容褀不利。
事实上,宋娴并没有为这个纠结多久,因为在她被关进沁竹园后的不久,宋夫人就病倒了。
宋娴见母亲如此,自然将全部精力都方才了母亲的身上。
宋夫人这次原是染了风寒,继而又再度触发旧疾,两样叠加在一起竟闹得异常厉害。
单是用带来的药压制已经无法控制病情,恐怕还是需要找大夫来调理才成。
意识到这一点后,宋娴和宋戈便轮番的纠缠当值的卫兵,终是闹得他们不胜其扰,禀告到李容锦那里。
虽说他们如今只是李容锦的囚徒,可也是他用以控制宋氏的砝码,得闻宋夫人病重自然也不敢耽搁,立刻派了太医来诊脉。
被派来给宋夫人医病的是太医院的王太医,对于宋娴来说倒也不算陌生。
她原本没有提防,一心都扑在母亲身上,见王太医要开药方,才不舍的从床榻边移开,起身去磨墨。
怎知那王太医刚坐下,却不小心将砚台打落在地。
顿时墨汁撒了一地,宋娴急忙弯下身收拾,却发现王太医也俯下身来,惶恐致歉之际却刻意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落下一句“明月青天何处寻”。
宋娴心下一惊,闪过脑海的第一反应是李容锦的试探。
然而转念一想,李容锦再是有闲情也不会用同样的方法反复试探,事已至此不如放手一搏。
她便以眸光向王太医示意,手上仍不动声色的收拾,待收拾妥帖则起身交付于身边跟着的守卫道:“奴婢在此服侍脱不开身,可否烦这位大哥帮个忙。”
那侍卫见她好言相求便接了东西出去。
宋娴折回身来,屋里王太医已然写好了方子,递到她手里。
接过药方之际,王太医又顺势道:“有几味药要格外注意,姑娘且来,容老夫细说。”
宋娴意会,连忙跟了过去,待确信门口那几名护卫都听不见了方才迅速的说道:“郇城有内奸,且是可以接触到暗号之人,宋将军本意不愿出兵,不妨告诉他我们已命人潜入王府,会救出其家眷,从而与他共谋,内外接应成事。”
王太医连连点头,显是已默然记下,却又低声问道:“救其家眷之事,如何令其信服。”
此话问得宋娴怔了怔,却又迅速换了一副神情,抬高声道:“太医所述之事,奴婢谨记。”
说完她便行到塌前,俯身安慰宋夫人道:“夫人放心,太医说了并无大碍,服了药就会好了。”
一句话间,宋娴趁机用身子相挡,在握住宋夫人的手的同时,将她腕子上的玉镯退下,藏进自己袖中。
这是母亲陪嫁的玉镯,自她有记忆起便一直带着且从未离身,想必父亲见了立刻就能认出。
她藏着镯子,又去送王太医,及至门口时趁众人不备将镯子递给他。
直到王太医离开之后,她才松了一口气,将此事说与母亲和兄长听。
事到如今,他们也愿意相信宋娴,就算不能逃出去,只要宋氏还在,于未来而言就仍有一丝希望。
王太医虽没有言明,但从他们急于派人前来探明虚实的情况来看,恐怕近来京城中已免不了一场大战。
虽说对于一直以来听命于济川王府且与老王妃关系密切的王太医是泰宁公的人一事让宋娴仍然抱有怀疑,可到了这般地步,也只能相信了。
现在他们能做的便只剩下等待了,等合适的时机和宋将军联系,等合适的时机逃出去。
然而他们一直没有等到机会,直到京城陷入混乱。
被囚禁在王府里的宋娴等人尚且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何事,只是觉得王府里忽然热闹起来。
那些原本守着他们的卫兵突然就离了哨岗,也不知满院子的再慌忙些什么。
宋娴隐约觉有事发生,且多半是不利于李容锦的。
直觉告诉她,这恐怕就是那个不容错过的机会。
宋娴在窗前查看了片刻,而后回到屋内,询问母亲的身体状况。
经过这些日子的调养,宋夫人的身子已经有了很大起色,见周遭的情形也明白过来她的用意,于是忙说无妨。
宋娴便不再绕弯子,索性于母亲和二兄直言:“若今夜出逃,夫人和公子觉得可行否?”
宋戈下意识的便看向宋夫人,而宋夫人则再度印证了母女间的心有灵犀,点头道:“好闺女,你可是说到我心里了,恐怕过了今夜,再难有机会。”
母亲是会功夫的,宋娴相对而言其实更担心的是宋戈,毕竟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于是又看向宋戈。
见她们二人已经达成共识,宋戈有些缺乏底气的点了点头。
打定注意之后,他们迅速的商量出对策,最终定下方案。
宋娴于是找来这屋里所有能找到的水,将它们分别淋在了三个人的身上。
宋戈继而端起灯烛行至窗边,最后回过头来看了看宋夫人和宋娴,待她们都示意准备好之后,便将火焰燃上了窗边的锦帘。
火势迅速的蔓延开来,待到外面乱成一团时,他们三人才趁着时机跑了出去。
这一招出其不意果然奏效,他们顺利的隐藏到了庭院之中。
原想着再一鼓作气逃出王府,却不想李容锦的反应要比他们迅疾得多。
但见一身戎装的李容锦带着一队人马踱进庭院,俨然是一副随时准备战斗的样子。
宋娴于是暗自下定结论,想是泰宁公的大军破城了。
一贯从容的李容锦也显出了几分不可隐藏的焦躁。
他将沁竹园中看管的卫兵狠狠训斥了一顿,继而吩咐他们以及身后的那一队正规军搜查王府:“给本王搜仔细了,务必要把他们找出来,这么短的时间不可能逃出去,他们一定还在府里。”
那些士兵得了令,立刻便分散到各处进行细致的搜查。
瞧着这个阵仗,宋娴的心立刻因为紧张而狂跳起来。
如今她们是仗着漆黑的夜幕尚且可以在庭院中与他们周旋,可是整座王府统共就那么大的地方,他们人又那么多,迟早也会搜到他们,就算眼下暂时没有搜到,只要待得天明,他们自然就露了陷。
眼下必须想个法子,否则他们三个人都会被困死在这里。
如今好不容易才逃出来,若是被李容锦捉到,依照他的性子,保不准会做出将宋夫人绑在大军阵前用以要挟宋将军出兵的事来。
更何况,对峙了这么久都没有进展,今夜却忽然攻来,说不准泰宁公当真说服了父亲里应外合,若真是如此,只怕落在李容锦的手里,他们就都要被杀了泄愤了。
紧张之余,宋娴自暗中窥伺,细细打量了周围的情形。
眼下她们藏身之处正好离一个分叉道路不远,这条道理一边通往正门的方向,另一边顺着摸索过去,则可以到王府的后门,这却是个只有王府里的人才知道的路。
宋娴顿生主意,对母亲和兄长道:“一会儿我走那条路把他们引开,你们从这条路走,一直沿着王府的院墙下去就可以到后角门。”
宋夫人却不安的握住她的手道:“我们逃出去了,那你呢。”
其实关于自己会如何,宋娴没有想过,只是始终抱着李容锦碍于道士的话也不至于杀自己的侥幸,于是毫不犹豫的回握住母亲的手,应道:“我既然是细作,自然有自己的本事,夫人莫要担心,只要无恙的逃出去便没有辜负我。”
“闺女,我总觉得你……”宋夫人不知怎么,忽然感情丰富起来,竟凝着她的双眸不肯放手。
宋娴也被这眸光感染,眼中泛起一阵层水汽,然而此刻非感情用事之际,狠一狠心挣脱了手,又看向宋戈道:“照顾好夫人。”
说罢,她便转身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擦肩
直到被李容锦挟持上马,宋娴才明白过来济川王府面临的情势原比她想象的更加严峻。
李容锦这般阵仗并非是要去迎敌,而是要逃离京城,这再度印证了打着太子旗号的大军已经破城。
宋娴禁不住激动起来,也不由自主的设想,李容褀想必早已知道自己不见,如今破了城,可会来寻她。
然而转念又一想,她当时留下的书信态度决然,李容褀看了应该就不会来找她了,况且即便他找来,如今她又随李容锦离开,也是无济于事的。
她与他终究还是无缘的吧。
李容锦俘获了宋娴,又命那些士兵们加紧寻找宋夫人和宋公子,然而方才在庭院中宋娴尽全力拖延,为他们两人的逃脱争取了时间,那些士兵搜了许久仍然一无所获。
此时天已将明,有人满面焦急的向李容锦进言:“王爷若是再不走,恐怕就来不及了。”
李容锦这才放弃了继续搜捕的打算,擒了宋娴上马,挥鞭疾驰。
这一路也不知赶了多远,也不知往哪个方向去,只觉得路途颠簸、崎岖,中途更是遭遇了几股敌军,混战了数场,方才渐止。
而后又是马不停蹄的赶路,足有一天一夜不曾停,直到再度入夜方才在一处郊外歇脚。
李容锦走得匆忙,王府中万物皆来不及收拾,统共只带了一辆马车。
到了这里,宋娴才被放下马,并被推上了队伍中的唯一一辆马车。
上了马车,她却嗅到空气里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接着便听到女子的呻银。
宋娴抬头,在马车内侧的榻上看到斜倚着车壁的老王妃。
只见她脸上的表情很是痛苦,一只手捂着左胸口。
宋娴这才注意到老王妃的左侧肩胛处不断的在往外渗血,已然染红了襟前的衣料,想来是在方才的激战中受了伤。
李容锦找了人来给老王妃简单的包扎,继而对宋娴下令:“这一路你负责照顾母妃,若有丝毫差错拿你试问。”
这语调俨然有一股子“你先老实干活,其他的事情以后再找你算账”的感觉扑面而来。
虽说被莫名安排了这么个任务,可此时的宋娴没有反抗的能力,只得顺从的应下。
好在这一世她一直在做丫头,照顾人的事倒还做得来。
宋娴于是轻车熟路的为老王妃侍奉汤药、端茶送水,一直忙到深夜,老王妃终于在疼痛中睡过去,她才得了闲,出来透口气。
然而那些人显是得了李容锦的命,全把她当成个囚徒来看,以至于她才刚自马车内冒了个头,就立刻有三两个锋利的刀剑抵在了面前。
“我只去方便一下……”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这种时候宋娴才不硬碰硬,奋力绽出一脸谄笑好言道。
其中一个貌似是头儿的士兵狐疑的看了她一眼,继而指着旁边的一人道:“你跟着她去。”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