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屋里,李容褀还是一脸的不情愿,反倒是宋娴深明大义,为他束发更衣,送了他出去。
李容褀到前庭会客之后,宋娴便折回来自行更衣梳洗。
难得不用像在逃亡路上那样慌乱,她总算可以慵懒的梳妆,再悠闲的用过早膳。
等将这一切收拾妥当,则已经是日上三竿。
忖着李容褀会客,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回来,宋娴便想趁着晨光正好出去逛逛。
过去在这王府里时,不是被限制了行动,就是陷于忙碌,似乎每次从庭院里经过都是来去匆匆,虽也得裳美景,但不曾细品。
如今她总算可以专心的逛一回园子,于是从沁竹园里出来便顺着一路漫无目的的行去。
虽说此时的园子里不似仲春时节有大片令人心驰神往的绯红云霭,然而那四季常青的嶙峋松柏和偶尔自墙角中现出的一丛红枫却也别有情致。
宋娴且裳且行,不知不觉来到了那有一大片芙蕖的池塘边。
她顺着回廊行至池塘中央的凉亭,就着那里的美人靠歇了歇脚。
此时虽已是夏末秋初,池中繁茂的芙蕖已渐枯萎,却丝毫也未减满池的勃勃生机。
这全要归功于那些豢养在池塘里的锦鲤。
火红的鲤鱼穿梭在青色的池塘水和素色的枯枝间,不经意就给单调的景色增添了活力。
宋娴看得欢喜,又唤住自附近经过的丫头,让她们帮忙寻些鱼食来。
此后她则也懒得再往前逛园子了,索性在这里喂起鱼来。
可立在阑干前的瞬间,同样的景象却又让她浮起了过往的记忆。
还记得那年李容褀和她闹别扭,她一时玩笑害得他心疾发作,后来历经了好一番凶险,而她也为此挨了一顿鞭子。
如今回想起来,或许正是从那个时候起,她才真正开始意识到李容褀在她心里占据的位置。
直到现在想起当时的情景,她也依然禁不住的揪心。
看到李容褀心疾发作,她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恐惧和痛苦,那是比得知她自己死去,她将再也无法回归自己身份时还要令她绝望的感觉。
她已无法想象,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李容褀,她将何以为继。
幸而如今的他身子已经好了许多,不仅未再发作心疾,甚至还能统领军队征战,这则让宋娴感到庆幸。
恍惚之间,她陷入了意识构建的境地,竟如灵魂出窍,整个人怔怔的立在那里,手里握着鱼食却不投喂。
一切都仿佛静止了一般,只有池子里因为抢食而翻腾起浪花的鲤鱼,造出哗哗的水声。
正出神之际,忽有一只手探至她的掌心,捻起鱼食往池中撒了一把。
于此同时,有温暖的触感贴上背脊,将她深深眷恋的气悉笼上她身子周围。
回归现实时,李容褀已是自后将她拥住的情状,纤长如玉的指又自她掌中夺取鱼食,投喂给那些迫不及待的鱼儿们。
她下意识的侧过头,却未料到那两瓣薄唇就在她脸侧,于是顷刻间便自投罗网,不仅手上的鱼食都被他喂光了,自己也成了他歆享的美食。
李容褀双手揽着她的纤腰,俯身将那两瓣比夏日里的芙蕖还要香甜的朱唇细细品尝了一番,直惹得伏在怀里的人儿伏在他的胸口阵阵轻吁方才稍止。
宋娴心跳促狭、双颊发烫,抬眸嗔了他一眼,对他这种偷香的行为表示不满:“这可是在外头,叫别人看到了如何是好?”
李容褀却不以为然:“反正也没人经过,你还怕池里的鱼成了精不成。”
他说着,用指尖在她鼻尖上轻点,眸子里满是宠溺。
这一类的歪理宋娴近来是越来越说不过他,只得换个话题道:“不是有朝中的官员来做客,怎么到这儿来了。”
李容褀应道:“他们不过是来恭贺,略坐了坐就走了。”
“哦。”宋娴随口道:“还以为有要事要议,得到中午才能出来。”
李容褀却顿了顿,语调似回避之意:“并无要事,说了些闲话罢了。”
“恩。”宋娴点头轻应,朝中之事她多做过问也无益,便止住这话题,拉了李容褀到凉亭里赏鱼。
两人刚坐了一会儿,吕管家又急匆匆的寻来,说是礼部的侍郎大人突然造访,正在门口候着,还带了厚礼,也是来恭贺王爷的。
李容褀一听立刻蹙紧了眉,可人家已经到了门口也不好不见。
宋娴只得安慰他道:“不过是恭贺而已,侍郎大人也是出于一番美意。”
李容褀于是又不情不愿的去了前庭见客,只是不料这一去竟是许久,连午膳都是与那位侍郎大人一道用的。
宋娴午后闲来无事,庭院也逛够了,便回到沁竹园里,到李容褀的书房里挑了本书,拿了到园子里的竹林下看。
不知不觉,天都暗了下来,园子里很安静,只隐约听到些秋蝉的啼鸣。
宋娴阖上书页,微眯双眼倾听晚风拂过竹叶的声音。
正在此时,一阵脚步声却由远而近的传来。
是两个丫头从竹林后经过,因为天色暗,并不曾察觉到这里有人。
她们一边行着一边窃窃私语:“你说那礼部侍郎将夫人和小姐都带到王府里来,当真只是来恭贺王爷继承王位的吗?”
“准是看咱们王爷如今甚得太子殿下之心,才上赶着来巴结。”
“我看不止是巴结,堂堂的千金小姐,竟不顾身份抛头露面,多半是侍郎大人看着王爷未娶,想攀这门亲。”
“一个侍郎的门第,怕是做不得正妃吧?”
“若是嫡出的小姐,王爷又看中了,没准有可能,先前肃王不也有这样的列子,再不济做个侧妃也是好的……”
那两个丫头讨论到用心,直到走远了也未发觉宋娴在此,然而她们说的那些话却尽数落尽了宋娴的耳朵里。
宋娴蓦地睁开双眼,再没有心思在这里赏景看书,心口的地方也莫名的有些发闷。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一章的时候,某月满脑子都是沸腾鱼o(╯□╰)o
☆、末路
不止这一日的两位官员,事实上接下来的日子里,到王府中来恭贺的人简直可以用络绎不绝来形容,将李容褀休沐的这几日占得满满当当不说,等他归了朝,有时候连晚上回府也要忙于会客。
李容褀原是最厌烦这类应酬之务,可偏生来的都是朝中举足轻重的大臣,对于太子殿下政权的稳固有着重要意义,少不得也就需要他来做出些许牺牲。
于是和宋娴相处的时间就少了,加之她最近也似乎有心事,虽每夜仍是守着等他归来,可也只是与他梳洗过后就歇下,连话也难得说上一句。
李容褀深感不安,问过她几次,可她却什么都不说,他也无法,只能先待忙过这一阵子,然而对于她的忧虑,他心里其实是知道,于是也都先存着,打算等京中局势再安定些,再与她推心置腹。
宋娴并不知道李容褀的打算,只是每每看着那些朝臣前来恭贺,她就禁不住想起丫头们私下里关于礼部侍郎家小姐的议论,便禁不住心里难受,可到底为何难受,她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自然就无法与李容褀言说,更无法消解。
然而这些纠结的心绪并没有能够持续多久便被别的事情给扰乱了。
大约就在李容褀和宋娴回京的半个月后,城外就传来了军报,李容锦被抓住了。
据报,他是在远离京城的一座偏僻小城中被擒的,直到最后都还在负隅顽抗。
与他在一起的所有叛党余孽也都同时被歼灭,受命此事的将领留了李容锦的性命,将他押往京城受审,目前正在京郊驿站中,等候太子殿下的旨意入京。
得到这个消息的宋娴心绪难以平静。
将原本的她杀死,又曾劫持她的母亲和兄长,险些害得她灭门的罪魁祸首,如今终于被擒住了,而对于她来说,这更像是在做梦一般。
其实事到如今,对于李容褀落网一事,已不是简单的用高兴或是幸灾乐祸可以形容的了,或许对于他,更多的是唏嘘。
如果这前世今生的一切当真不是一场梦,那么今生至此虽与她的选择不无关系,可又何尝不是他的选择。
在一番心绪纠缠之后,宋娴最终产生了一个念头,那便是要去会一会这位故人。
似乎一定要亲眼证实了才能相信,又或者说是要与过去做别,别过这个与宋府小姐相关的阴影,从今以后她将彻底的割断了那些不堪的记忆,决心和李容褀一起好好的生活。
抱着这样的想法,宋娴暗中拿了李容褀的令牌,趁着他忙于入宫谒见太子殿下的时机赶往城郊的驿站。
那里的将领原就是听命于李容褀的,见了济川王府的腰牌自然不会多加阻拦。
宋娴很快就见到了李容锦。
此时的他身着囚服,身陷囹圄,人已经消瘦得不成样子,下颌上也布满了胡茬。
她很难将眼前的这个人和当年那个风流倜傥的公子联系在一起。
如果阿清还在的话,一定要为了他心疼的落泪了。
宋娴这样想着,缓缓在牢房前蹲下。
觉察到牢门前的动静,原本闭目靠在墙角的李容锦睁开了双眼。
看到宋娴,他诧异的怔了怔,而后仿佛要确认真实性一般往牢门跟前移来。
他身上想是受了刑,双脚已无法支撑身子站起,于是只能缓慢的往牢门跟前坐着移动。
虽然已沦落至这样的境地,他的眸子里却丝毫没有畏惧,仍然如初见时那般善于伪装,让人看之不透。
他凝视了宋娴片刻,最后弯起嘴角,现出讽刺的一笑:“想不到我落到这般境地,最后来看我的竟然是你这个丫头。”
宋娴垂眸道:“大殿下可莫要误会,我不过是来看看,你最终落得个怎样的下场。
李容锦却叹了叹道:“这一生我辜负之人确实不少,可扪心自问,我对你却是不薄。”
“不薄?”宋娴有些激动的握住囚室的木栏,禁不住脱口而出:“宋小姐是你未过门的妻子,又和你无仇,你为何杀她?还有老王爷,你竟然谋杀身生父亲,还欲嫁祸于二殿下,你简直丧心病狂!”
“天下江山之事岂能以恩怨辨之?”李容锦一副甚是不以为然的态度道。
宋娴急于揭穿他虚伪的面皮:“什么天下?什么江山?说到底你还是为了一己私欲,不惜谋害无辜的性命,天下若是落在你的手里,才是苍生之祸!”
李容锦却反而盘起双腿,如同和旧友闲谈一般道:“我知道你怨什么,那道士的话或有几分道理,可移魂转魄之说我如何也不会相信。”
“你……”宋娴愤怒而起,可转念一想自己在这一点上与他置气又有何益,如今他已得了应有的结局,而她便是让他认了,换得一声抱歉又有何用?
想明白之后她反而缓和下来,只默然与他对峙,也不说话。
李容锦却不领情,又进而道:“您有没有想过,如果当真如道士所言,我早些同你在一起就可以拥有天下,那么你现在或许已经成为皇后,可你选择了他,如今仍旧连名分也没有,你可后悔?”
他说罢,噙着意味深长的笑看向宋娴,颇有些挑衅的意味。
然而听了这番话,宋娴却反而没有被激怒。
她抬起眼眸,静静的凝视着李容锦,直看得他原本平静无波的眸光出现了裂缝,才以坚定的语调道:“我不后悔,你这样的人或许不会明白,在这乱世之中,和一个人相守是需要爱的,因为这个过程中要克服太多的困难,面对太多的艰险,无论是抱着怎样的心,都很难坚持下去,只有爱可以,所以和他在一起,我直到现在也不后悔。”
“爱……”李容褀轻声低喃,将这个字久久辗转于唇间。
他的双眸逐渐失焦,似乎陷入沉思又仿佛深陷在回忆里,半晌才皱紧眉宇,手却摸到了衣襟间,接着自胸口处取出一样东西。
宋娴当他要使暗器,连忙警惕的后退几步,却发现他取出的是一枚香囊。
见李容锦低头轻抚那枚香囊,宋娴认出来那上面的绣花图案乃是出自于阿清之手,甚至她还能记起阿清在为他做香囊时满怀憧憬的样子。
那时阿清还怀着孩子,对未来充满了期冀,如今香囊仍在,只是做香囊的人却已香消玉殒。
没有想到这一路逃亡直至被擒,李容锦什么都顾不得了,却始终把这个香囊带在身边。
得知此事,宋娴又是惊诧又是唏嘘。
若是阿清知道最终他还是将她放进了心里,她是否会欣慰,可人已然西去,即便是这样,又有什么意义。
想到这里,她又禁不住讽刺的一笑。
李容锦却忽然扑至牢门边,紧抓住栏杆,激动的对宋娴道:“看在过去的情分上,我只有一件事求你……”
宋娴吓了一跳,没有想到自始至终都不肯现出任何悔意的他竟然会说出这样的。
惊诧之际,却听他继续道:“我只求你让我死后和阿清葬在一起!”
身为叛党头目,李容锦是再没有活的可能,然而宋娴意外的是,在此时此刻,他没有请求宽恕或是减刑,在明知死亡已不远的情况下,他最后的愿望竟然是这个。
这下宋娴内心的唏嘘却尽数化作了讽刺。
早知现在,何必当初?
她下意识的握紧了双拳,站起身来对李容锦道:“我和你没有交情,还有阿清,她好不容易才脱离了苦海,身为姐妹,我不会允许你再去祸害她。”
说罢这句,她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牢房,再不管身后传来的阵阵叹息。
三日后,从李容褀的那里,宋娴得知李容锦已经伏法,却并非是施以极刑而亡,而是在刑部的大堂上,太子殿下亲自审问时撞柱自尽而死。
传闻当时的情景异常血腥,而被囚禁在冷宫里的朝贤公主闻得此事更是彻底崩溃而至此陷入疯癫的状态。
至于朝贤为何没有被连坐,李容褀则道是李容锦招供时呈交了一份休书,证明朝贤已与他没有瓜葛。
太子殿下考虑到先帝在时对朝贤甚是钟爱,而朝贤也常尽孝心,便借着这个理由未曾治她的罪,只是从此幽禁在冷宫中,再不得外出。
然而朝贤在看到李容锦的休书之后却整个人都变得疯狂起来,在冷宫中乱打乱砸,不停的嚷着:“你们骗人,你们杀了我吧,我是他的妻子……”
曾谋害自己最直接的凶手最终却幸存下来,宋娴对此并没有丝毫的愤怒和不满,相反她觉得对于现在的朝贤来说,或许活着远比死亡是更加可怕的惩罚。
她这一生所犯下的一切罪恶都是为了李容锦,她甚至为了他而疯狂,可李容锦直到死心里也从来没有她,这是何等悲哀,也难怪朝贤会陷入癫狂。
宋娴正在为此而唏嘘,却被李容褀忽然冒出的一句话打断了思绪。
那时他正在饮茶,却忽然搁下茶盏,踱至她面前,而后凝视着她的双眸严肃道:“李容锦的事我都告诉了你,眼下该你告诉我为什么那天你会出现在驿站里?”
正在倒茶的宋娴听到此处,下意识的滞了滞,壶里的水也漏了些许在茶盏外。
作者有话要说: 可怜滴王爷,最近翻牌子的人实在太多,小天使们,你们想不想来翻王爷的牌子啊?
☆、化解
她秀眉微蹙,半垂的眼睫藏不住眸子里的神色有几分回避和几分惊诧。
“我并不是让人监视你,只是担心你的安全才让牧商暗中保护。”李容褀又添了一句以作解释,然而见宋娴并没有立刻回答,甚至没有抬头看他,他已经有些莫名焦躁。
这种压抑的氛围很快为宋娴所察觉。
她低头叹了叹,自知躲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