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宋夫人和雪笙来了。
宋娴连忙迎上去,却发现她们带着行李,就连她那从来不出门因而许久未见的嫂嫂也来了。
从这阵势上也隐约觉察到些许不详,她连忙问出了何事。
雪笙便待宋夫人将事情的经过说来,宋娴才知事情远比想象的还要严重上许多。
其实这些日子虽然她也整天关在王府不出门,可京城里的风声还是阻拦不住的刮进了她的耳朵里。
自从没了李容褀,太子殿下便少了一座坚实得支撑,势力大不如前,而泰宁公因立了战功,愈发的在朝堂上说一不二,几乎就要挟天子以令诸侯,而唯一的芥蒂就是宋将军。
正因为如此,泰宁公将原本针对于李容褀的矛头尽数指向了宋将军,并将他视为唯一的眼中钉,只等着机会将他铲除。
如今暂无外患,泰宁公恐是觉得时机已经成熟,于是以东宫之名于明日大宴群臣,说是为了赏春。
宫里素来没有举行春日宴的惯例,明白的都知道,这一场宫宴实则就是一出鸿门宴。
然而宋将军叱咤多年,历经几任天子,也非坐以待毙之人。
他告诉宋夫人自己早有应对的准备,让她们先到王府里避一避,以免万一,自己则打算只身入宫。
“我问他是什么应对的法子,他却什么也不肯说,我真的很担心,或许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法子,否则他为何要让我们到这里来?”素来冷静的宋夫人也禁不住慌了神,拉着宋娴的手露出满面焦急。
宋娴只能安慰她道:“母亲放心,父亲从来说一不二,这次他说有把握就一定不会出事,让母亲过来无非也是为了与我有个照应,母亲就莫要多想了。”
“话是这么说,可是……”无论她说什么,宋夫人终究难安。
然而相对于平复母亲的情绪来说,还有更大的考验等着她。
宋娴已派牧商去找过两位兄长,得知他们两人也已做好准备在必要的时候拼死一搏,并带回话来,如果明日酉时还未归来,他们已有所布置,让宋娴她们随接应之人立刻离开京城。
从这话中宋娴便已有七八分明了,不仅此番事态严重,父亲也有至少一半的可能回不来。
而此时母亲心系父亲,早已没了平日的沉着,嫂嫂素来是个没有主意的,敏心和雪笙又毕竟不是她们家的人……
失去李容褀对于她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打击,她无法想象如果父亲也没了会怎样,可眼下危急之际,她却不得振作起来,担负起这个家的重任。
宋娴于是努力定下心魂,让自己不要去做那些不利的设想,同时吩咐牧商进一步做好准备,以防事发突然之际接应的人会出现岔子。
安排好所有的一切之后,剩下的就是等待。
漫长的等待实在折磨人心,曾无数次目送丈夫远行征战的宋夫人这次却挨不住了。
她在窗前坐了整整一夜,而宋娴也陪了她整整一夜。
随着微阳照进屋子,心也好似悬于一线。
又是大半日过去,宫里依旧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只是出去打探消息的牧商回来,称街上到处都是泰宁公麾下的士兵,显然整个京城已经在他的控制之下。
宋娴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泰宁公之所以没有扶植其他的皇子,会不会是因为他根本就想自己登上那个位置。
“照此情形来看,京城的局势恐怕很快就要乱了,王妃不如先和夫人她们到城外躲避?”牧商大胆向宋娴提出建议。
随即赶来的宋夫人刚好听得此言,立刻激动道:“还没到酉时,我决不提前走!”
待到情绪平复下来后,她又对宋娴道:“你肚子里的孩子要紧,这位公子说得也有理,你先带和你嫂嫂她们走,我再等等,要是酉时你父亲还不回……我就去找你们。”
看着母亲说到最后已现出绝望之色,宋娴连忙握住母亲的手道:“母亲说什么呢?女儿怎么可能扔下您自己走,既然说好了酉时,我们就一起等。”
☆、入梦
随着酉时越来越近,外面忽有喧闹嘈杂之声响起,隐约传入王府。
宋娴挺着肚子,站在庭院里不安等待。
看到牧商从外面回来,她连忙迎了上去,问道:“情况如何?”
牧商平静的语调却难掩焦急,答道:“已经打起来了,不知从哪里忽然冒出一支来路不明的军队,现在已经冲破了城门,将皇宫围住,也不知是敌是友。王妃还是出城吧,再不走恐怕就来不及了。”
心已乱成一片,宋娴只能试图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问道:“哥哥呢?”
牧商却摇了摇头:“外面已经乱成一片,小人去了宋公子所管辖的驻军,那里已是空无一人,想必宋公子已经入宫了,但现在皇宫也已被围,人都困在了里面,也不知是什么情况。”
听得此话,宋娴如遭雷击,忽然生出一阵眩晕感,整个人都晃了晃。
牧商吓了一跳,连忙将她扶住,惊呼:“王妃!”
宋娴好不容易坚持着没有倒下,一再的于心下告诉自己要坚强,而后努力定住心魂,勉强对牧商道:“离亥时还有半个时辰,你去看看哥哥安排的接应之人是否到了,然后准备离开京城。
说到最后几个字,她的眸子里已有晶莹闪烁,语调更是决然。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更是如坐针毡。
宋娴回到内院,见母亲闻声迎了出来,便努力的克制情绪,让自己的神色看起来没有那么可怕。
宋夫人立刻焦急相问:“怎么样?你派出去的人可回来了?有消息了没?”
都到了这个时候,恐是再瞒不住了,宋娴只能从实道:“皇宫已经被泰宁公和一支来路不明的军队包围,里面不知情况如何,我们得准备离开京城。”
怎料宋夫人听她说完便立刻泣不成声起来。
“他打了一辈子的仗,战场上刀剑无眼都活下来了,没想到最后却……”她撕心裂肺的哭着,忽然想起什么,攥住宋娴的手道:“你哥哥呢……”
宋娴只能低下头道:“哥哥们入宫接应父亲,现在也没有消息……”
宋夫人整个人都踉跄了一下,似乎硬撑着才没有晕过去。
她握着宋娴的手哭道:“怎么办……这个家要完了……”
这还是宋娴第一次看到母亲现出如此绝望的神情。
记忆中母亲和普通的闺阁女子不同,有着西夏女子特有的爽利,即便遇上再大的事也都不会自乱阵脚,平日里也极少落泪。
直到今日,看着母亲的泪水划过眼角,衬得那霜染的鬓发愈加沧桑,她才明白过来,就算再是坚强,母亲也只是一个妻子和母亲,也同样不能承受这样可怕的结果。
宋娴心下一颤,跟着也湿了眼眶,却拼命忍着不让那泪落下。
她握住母亲的手道:“不会的,宋家不会完,父亲和兄长也都不会有事,只是外头乱了我们出去躲躲,他们一定……一定会回来!”
说着这些话的同时,她抬头看向远处的天幕,发现那里已经隐隐浮现火光。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终于将宋夫人的情绪安抚下来,而牧商也再次回来禀报:“回禀王妃,出城的车马已经准备妥当,夫人和王妃随时可以移驾。”
宋娴怔了怔,终究还是没有等来父亲的消息,于是深吸了两口气,声音微哑道:“知道了,你先命人去门口守着,现在情势已乱,莫要让那些人闯进来,惊扰了母亲……”
怎料她话还没说完就被王府大门上的敲击声打断。
那拍打着大门的声音很是响亮,一直传到了庭院里。
宋娴下意识的往身后的内院看,唯恐惊到母亲,又转而对牧商道:“你先去看看。”
暮生已然提起警惕,拔出了手中利剑,转身往门口去。
宋娴则赶紧往回行,心道泰宁公的人见在宋府上没找着人,接着就一定会到王府来,眼下她必须立刻带着母亲她们离开。
然而她才行了几步就听见牧商在身后喊:“王妃,王妃……”
宋娴回过身来,问他怎么了。
牧商却也不说话,只是往她这边过来。
正当他要开口说出实情时,却见王妃整个人都怔住。
外面已经是火光映天,然而刀兵的声音却逐渐稀疏。
看着两位兄长自夜幕中步出,宋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哥哥……”积聚了许久的泪随着这一声轻唤落下,忍了许久之后,她终于哭了出来。
“戈儿,文儿!”身后传来母亲含泪的轻呼。
她唤着两个儿子的名加快步子跑至他身前,终于再顾不得将军夫人的体面,把他们拥住。
看着这一幕,又从两位兄长那里得知父亲安然无恙,宋娴愈发哭得放纵,却不是因为伤怀,而是因为庆幸。
上天终究还是仁慈了这一回,终究没有让她再失去亲人。
照宋渊和宋戈所说,泰宁公今日设宴确有谋权篡位的打算,幸而他们早有准备,目前已经将他伏法,朝中的局势也暂时稳定住。
他们先行赶回来,以确认她们的平安,也给她们报个平安,至于宋将军,在宫中还有些事处理,一会儿就回了。
“我们奉父亲之命接母亲回府。”宋渊过来搀着母亲道。
“好,好。”宋夫人连声应着,终于破涕为笑。
宋戈则行至宋娴身边道:“妹妹今日也随我们回去吧,难得历经如此危机我们一家人还能团圆,况且今日还是父亲的寿辰,我已命人先行回去准备家宴,父亲自宫里出来也就直接回府了。”
“正是正是,今日还是你父亲的寿辰呢。”宋夫人也跟着说道。
宋娴原本想留在王府的,可想起今日确实是父亲的寿辰,心里又为父亲担忧,想去看看他老人家,便应承下来,跟着他们一道回了宋府。
外面的街道上躺着不少尸体,到处都是焚烧的味道,显然历经了一场恶战。
幸而这些都没有殃及到王府,否则还不知是怎样。
看着眼前这一切,宋娴愈发庆幸家人都能无恙,唯一放不下的是李容褀,如果他还在,京城也就不会经历这场无畏的交战了吧。
抵达宋府时,宋夫人一扫这一日的消沉与焦虑,立刻打起精神张罗起家宴的事情。
宋娴则在后面缓步与宋戈并肩而行。
她忽而瞧见有几个小厮抬着些白绸往后门去,就随口问了宋戈一句:“这是做什么?”
哪只宋戈立刻一脸严肃的压低声音道:“不瞒你说,父亲在进宫赴宴之前就做好了准备,如果这次回不来,这些白绸是用来布置灵堂的,幸而我们都无恙的回来了,白绸也就用不上了,又怕夫人知道了担心,这才叫人暗地里处理了。”
“原来……如此……”宋娴吶然的应着,此时愈发后怕。
宋戈又嘱咐道:“这事可莫要让夫人知道,否则又要伤心了。”
宋娴回过神来,连忙点头:“是,我知道的。”
家宴准备完毕时,宋将军也正好回府,于是一家人终得以在劫后余生之后坐在一起庆贺。
本是一家人有说有笑之际,宋娴却忍不住触景生情,想起当时中秋夜里的团圆。
那好像还是不久以前的事情,又好像已经恍若隔世。
依稀记得,当时也是同样的情景,只是如今坐在她身旁的已没有李容褀。
勾起回忆,难免伤怀,可她又怕扫了大家的兴,便暗自在心里挨着,表面上仍强装欢颜。
用过膳后,宋将军又说宫中还有些膳后之事要处理,于是在宋夫人千叮咛万嘱咐下又回宫里去了。
送走了宋将军,宋娴也请辞回王府。
宋夫人却一再挽留,说天已经晚了,何必再赶回去。
宋娴只能道:“这些日子总是睡不好,在王府还好,换了地方只怕更睡不着,我还是回去吧,况且外面才出了这么些乱子,家里我也不放心。”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宋夫人只能应了。
然而只有宋娴知道,她说的这些话并不是托词,如今没有李容褀在身边,唯有在王府里,那里有着属于他的熟悉气悉,而唯有被那些气悉包裹着,她才得以成眠。
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她格外的想念李容褀。
回到王府之后,经过那片海棠花林也忍不住驻足许久。
陪在她身边的敏心注意到她的心事重重,回屋之后虽然伺候她梳洗妥帖,又扶她上了床,可还是放心不下,于是道:“要是睡不着,我们就说会儿话。”
宋娴却推辞道:“我睡得着,你也去歇着吧,都忙了一天了,想必你也累了。”
她既不肯吐露心声,敏心也不好勉强,只能熄了灯烛,自行下去歇了。
当周围安静下来时,宋娴却彻底的不得成眠了。
就连这熟悉的宅府、熟悉的床榻,还有熟悉的气悉都不管用了。
她只觉心里一阵阵揪痛,于是终于忍不住起身,将那件战甲取了出来。
怀抱着战甲重新躺下,那股子难受的感觉才缓和了些许,然而晶莹的泪滴却控制不住的自眼角滑落。
如血的残阳早已散去,窗外明月高悬,将银白的光撒进屋子里,照得透亮。
明明是春日渐暖的时节,可这月光怎么就凉到了人心里呢?
宋娴拥着战甲蜷起身子,思绪胡乱游离之际才渐渐有了朦胧之意。
正是半梦半醒之间,她忽然听到门上传来“咯吱”的一阵轻响。
她以为是风吹开了门,于是倦倦的掀起眼帘,顺着声音看去,下一刻却双目圆睁,整个人都怔住。
她看得清楚,那儿分明有一个人影,披着月光星华推门进来。
那不会是任何其他的人,就算没有点起灯烛她也一眼就辨认出,正是她日思夜想的那个人。
她怔怔然看着那个身影逐渐靠近,而后停在床榻边低头凝视她。
她再也控制不住的哭了出来,却拼命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发出声音。
天知道她有多想扑进他的怀里,一遍遍唤着他的名,可是她不能。
已经过去了那么久,纵使她百般念想也从来没有梦见过他,好不容易他终于入了她的梦来,她不能弄出声音,也不能触碰他,她说什么也不能醒来。
他逆着月光站着,她看不清他的面容,可这样已经足够。
他的气悉是那么的真实,甚至可以感觉到他俯身的靠近。
不……不能再近了……
宋娴下意识的后退,却被他先一步拥入怀里。
她满心惊慌的害怕着,以为就要惊醒,可奇怪的是她感觉到了他的拥抱,他的双臂环抱着她,他的轻吻落在她的发上。
她终于放心的贴近他的怀抱,却还是紧张得不敢动弹。
上天已经对她太过纵容了,竟给她造了这样真实的一个梦。
☆、梦圆
似乎很久都没有睡得这样踏实了,也终于没有再被那个不断重复的梦境纠缠。
遍布满目的白尽数化作海棠花飘飞,这个过于沉重的冬天终究还是过去了。
睁开眼的时候阳光和煦而又馥郁,从窗棂投射进来,在地上荡漾着恍惚的影。
或许真是睡得恍惚了,宋娴整个人还是朦胧的,就连梦里的感觉也似被带了出来。
她竟错觉那熟悉的气悉和温暖的怀抱仍然裹在周身。
该是醒来的时候了,宋娴挪了挪,打算翻身起来,下一刻却整个人僵住。
她分明觉到有什么东西搭在了她的腰上,背脊更是贴着什么温暖的东西。
她于是垂眸往腰间看了看,却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原来这个梦还没有醒啊。”她默然在心下自语,不禁有些窃喜。
既然没有醒,那就再受用一会儿,哪怕多一会儿也好。
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