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手段也就罢了,明月是在皇宫那个大染缸浸淫下长大的,又出了名的刚硬刚强、睚眦必报,萧峰相信寻常女人也不可能在她手里讨到什么好处。但像今日这样防不胜防的下毒谋害,萧峰自然担心不已。
想着今日若不是他赶得巧,明月就要受大罪了,萧峰连声音都发紧起来,“那摄政王又表现的十分爱重你的模样,这府里女人那么多,你院子里伺候的这些人怕全都不能尽信,怎么让人放心得下?”
那男人若真的爱重她,又怎会放任府里的女人欺她害她?
她深陷在此处,身边唯有一个小檀可信,这般举步维艰的局面,他却一点儿也帮不上她,这叫他如何能不痛苦自责?他看着明月,眸底的痛苦渐渐被坚定所取代,他现在不能护她爱她,不代表他这辈子都不能再护她爱她!
他会努力,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强,努力让夏国变得更强,强到再也不需要依附任何人。唯有强者,才有说话的权利,才有保护她的权利!
明月并未发觉他的神色变化,只淡淡笑道:“这次是我太大意了,你放心,不会有下次的。”
刚才那盆水她还留着呢,她无福享用的,总要留着给那个害她的人使用才行。如此妙物,怎可浪费?
萧峰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忙从随身携带的荷包里掏出一颗黑色的珠子来,那珠子不过小指大小,材质似石非石,似木非木,暗沉沉的并不显眼,却散发出一股子几不可闻的淡淡的清香味道。他将那珠子交给明月,解释道:“这是避毒珠,能辨识任何毒物。你放在身上,日后再不用怕任何毒物。”
明月愣了愣,“这是你家那颗……传家用的珠子?”
武安侯家有颗神奇的能辨各种毒物的珠子,明月知道这颗珠子已经传了数代之久,是武安侯府的传家宝,连萧皇后想求了给太子用,武安侯府都没有答应。
可现在,萧峰却要将这珠子给她。
萧峰满不在乎的点头道:“不过是颗珠子,经年派不上用场。放在府里也不过是让它蒙尘罢了,你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它——”
他见明月欲要推辞,便强行将那珠子塞到明月手里,难得语气强硬的说道:“收着吧,若哪一日你不再需要了,再还给我便是。”
明月咬了咬唇,她也不是那等矫情之人,只沉吟了一下,便坦然收了下来,看着萧峰的眼睛认认真真的说:“我会完璧归赵的。”
萧峰勉强挤出个笑容来,他多想说不必归还,却深知明月的性情,最后只沙哑着嗓音说道:“我知道你会。”
他说出这句话来,猛然将脸侧向一旁,极力忍耐着不将明珠扣进怀里。深吸一口气才道:“这避毒珠的用法我还未说与你——”
明月会意的将先前那盆水端了过来,萧峰便走过去,接过明月递过来的避毒珠,并未放在水里,只随意地悬在水盆上方,而后问明月,“闻到了吗?”
明月点头,“珠子的香味更浓郁了。”
萧峰道,“正是如此,越是药性猛烈的毒药,避毒珠散发出来的香味便愈发浓郁。你只需将此珠带在身上,便可不惧任何毒药。”
明月接过他重又递给她的避毒珠,郑重的道,“原是以香味来辩毒。我明白了,你放心,我须臾也不会离了它的。”
萧峰在此处逗留的时间已经足够久,为着明月也好,他也好,他都该赶紧告辞离开。
可一想到今日一别,他日不知何时才能见到这心心念念的人儿,萧峰那告辞两字就怎么也说不出口来。
明月如何看不出他眼中的不舍与眷念,那深浓的满溢出来的感情让明月也十分的难受,但她到底是冷静理智惯了的,将桌上的糕点包了些交给萧峰,便狠了心道:“时辰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萧峰的眼泪倏然滑下,瞳孔幽幽暗暗,闪着透明的哀伤与绝望。
明月轻叹一声,“走吧!”
再这般拖拉磨蹭下去,被人发现,他跟她都下场堪忧。
萧峰忙垂了眼擦了擦眼角,最后深深地看一眼明月,“我走了,你、你千万保护好自己。好好吃饭,不要受伤!”
等着他,终有一日,他萧峰一定会来接她离开这里!
终有一日!
“嗯。”明月轻轻应一声:“你也保重!”
萧峰重重点头,终于一狠心转过身,从半开的窗户悄无声息的滑进了夜色中。
明月见他离开,正欲松口气,竟就见萧峰又原路回来了,心头顿时咯噔一声响,“怎么,可是忘了什么?”
萧峰神色略有些慌张,却安慰明月道,“无事,我先前是觑着守卫松懈时进来的,只这时候刚才调走的守卫竟又回来了,恐怕一时半刻是走不了了。”
明月倒不知道连她的院子都守卫森严,不由得蹙眉道,“守卫很多?”
是整个摄政王府都如此,还是只有她这蘅芜苑如此?
明月虽没有明着问,萧峰却哪里会不明白她的意思,“整个摄政王府的守卫都很多。”
许是刺杀摄政王的人太多,摄政王畏死,府里守卫自然就多了。不过明面上看不出什么,多是安排的暗卫。而这些暗卫的身手全都令人不容小觑,不然萧峰也不会足足等了两日,才在不久前摄政王领着人匆匆离府寻着机会潜了进来。
这会儿那些刚才离开的暗卫全又回来了,是不是说明,摄政王也回来了?
萧峰难得有些不安起来,他果然还是太鲁莽了。若教摄政王发现了他,如何能不连累明月?
他看着明月的目光便多了心虚苦涩,却又不好将自己的担忧告诉明月,以免她也跟着忧心不已。只抱了一丝侥幸的心理,许是他想多了,摄政王并没有回来呢。
但很快,外头的动静就打破了萧峰的侥幸,守在外头的小檀结结巴巴的高声请安“奴婢见……见过王爷,给王爷请安了。”
萧峰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至极,看一眼同样色变的明月,咬牙安抚道,“别怕,我就是死也不会连累你的。”
他面上露出决绝之色来,顺手抽出黑巾利落的蒙住自己的脸,只露出一双隐隐发红的满是狠厉的眼睛。他说完那句话,又深深地看了明月一眼,似要将她永远刻在心头一般,而后转身就要跳出去。
“站住!”明月低声唤住他,“你想找死吗?给我过来!”
“不行,只有我走了,才不会让他对你起疑!”
“放屁!赶紧给我滚过来!”明月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出去送死,为今之计,也只有一个法子可以试一试了,她绷着脸目光沉沉的看着犹疑不决的萧峰,“照我说的做!”
萧峰愣住。
屋外已经响起了贺之洲平静的问话声,“公主还没歇下吧。”
一边说着,一边越过神色满眼慌张的小檀,抬手就要推门进去。
“公、公主已经歇下了。”小檀也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胆子,霍的挤到门边,妄图阻止贺之洲进去,“这么晚了,王爷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贺之洲只轻轻一挥袖,小檀就跟陀螺似的踉跄着转着圈儿滚远了。
“今晚府里有些不平,本王担心公主的安危,若不亲眼看见公主安然无恙,本王哪里放心得下?”贺之洲说着冠冕堂皇的话,手指轻轻一推,门应声而开!
☆、024 挟持
圆润滚远的小檀看着贺之洲推开门,就要抬脚往屋里走,惊恐的瞪圆眼睛,几乎不敢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正惊慌的不知所措时,就听见屋子里突然传出花瓶重物的落地声来,伴随着明月恐惧又尖锐的呼喝声。
“啊!你是谁?”
“你想干什么?”
“大胆,你知不知道我是谁,还不快放开我!”
小檀就见贺之洲保持着一只脚进屋一只脚还在外头的姿势停在了门口,她顾不得惊讶,连滚带爬的滚到门口,瞧清眼前的情形,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公、公主?”
屋里,一名蒙着面的黑衣人正抓了公主挡在身前,手里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正正抵在公主的脖子上!虽则那人蒙着面,但小檀还是从那双眼睛看出了他根本就是武安侯萧峰。
小檀懵圈了,这是怎么回事?萧大人爱公主如命,怎么会拿刀子挟持着公主?
但小檀再笨也知道这问题不能当着贺之洲的面问出来,她只紧张的不住拿眼去看萧峰,又看明月。
明月心里也有些忐忑,生怕小檀一不小心嚷出些不该说的话来,见她吓的小脸煞白,脸上亦满是惊慌不解,却紧抿着嘴角不敢多说一个字,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虽则是演戏,可能贺之洲也心知肚明他们是在演戏,但总蒙了一层窗户纸,不当场戳穿对谁都好。
明月定一定神,使劲在自己大腿上掐了一把,立时痛得她眼泪汪汪起来,冲着贺之洲惊慌无助的求助道:“王爷救命,王爷快救我啊!”
小檀也像是忽然回过神来一般,“天哪!这是怎么回事!你这贼人是谁?知不知道你挟持的是谁?还不快放开我家公主!”
明月泪眼朦胧的看了小檀一眼,这丫头并不是个有急智的,这会儿有这样的表现也算不错了。
倒是身后的萧峰!
那匕首虽然架在她的脖子上,可萧峰心里紧张,怕一个不当心锋利的刀刃就会划伤她白皙细嫩的颈脖,因而那微微倾斜朝下的锋刃并没有贴实在明月的脖子上。
这哪儿像是个心狠手辣的亡命之徒会犯的错误?
明月只得悄悄拿手肘撞撞身后紧贴着她的萧峰,示意他演的逼真一点。
她哪里知道,此时她身后的萧峰是什么样的心情!
爱慕了多年的女子,第一次以这样亲密的姿势跟他贴在一起,他的鼻尖嗅到的,是她身上散发出的淡淡馨香,眼睛看到的是她雪白优美的漂亮颈脖,她温软娇小的身体紧紧贴着他的,仿佛被他从身后拥在怀里一般。
他幻想过不下千次拥抱她的画面,这么多年却连手都不敢牵她的,就怕对她是一种亵渎。因而虽然眼下这般危急的时候,能这样近距离的,像是拥抱一样的跟她站在一起,萧峰忍不住的走神了。
直到明月不动声色的拿手肘撞了他胸膛一记,萧峰才从旖旎的遐想中回过神来。而后一张俊脸顿时热烫的不像话,他怎么能在这时候想这些有的没的,明月可是搭上了一切在帮他,他还令她分心担忧,实在……太对不住她了!
好在他蒙了脸,屋子里光线也很暗,无人能察觉到他的异常。
当然,这只是他自以为没人能察觉。
一直留意着他动静的贺之洲,连他偷偷摸摸在明月身后深吸了口气的小动作都没有放过。那双眼睛慢慢沉了下来,漆黑的瞳孔中似有流动的笑意与促狭的玩味。“你是什么人?竟敢擅闯本王的摄政王府!”
贺之洲留意着萧峰,明月则一瞬不瞬的盯着贺之洲的眼睛!
他眼中的玩味,自然也叫明月看了个清楚明白。明月只觉得后背上所有的寒毛都乍了起来——他果然什么都知道!
然而随即明月便放松了下来,看样子他知道却并不打算揭破,只要不撕破了那层窗户纸,她就能想法子将萧峰送出府去!
明月身体一瞬间的僵硬,萧峰自然感觉到了。他收敛心神嘿嘿一笑:“在下的运气实在不错,居然随手就抓了个公主呢,看来今次是死不了了,对吧王爷?”
他轻佻又挑衅般的看向摄政王,眉眼弯弯似无惧无畏,然那恨不能手刃贺之洲的恨意却凝在瞳孔里。
如果可能,他真想在此刻就结果了贺之洲的性命!只可惜就算他杀了贺之洲,也不可能带着明月离开这守卫森严的摄政王府。且早就听闻贺之洲的身手深不可测,就算他仅此拼命一搏,也未必就能杀了他!
且眼下明月想方设法要助他逃出生天,他就算再想杀了贺之洲,也舍不得让明月一心为他的打算落空。虽然要她护着很丢脸,但萧峰心里却升起无以言喻的甜蜜。这甜蜜来的如此不合时宜,却足够他未来在没有明月的夏国回味这一天,他生命里最最欢喜美好的时刻。
“本公主与你无冤无仇,你……你到底想怎么样?”明月佯装惊怕,战战兢兢的开口问道,一面拿瑟瑟发抖的小眼神祈求般的看着贺之洲。
萧峰警惕的盯着负手立在门边的温文端方满面担忧瞧着明月的贺之洲,冷笑道:“在下当然跟公主没有冤仇,公主今儿也不过是受了无妄之灾罢了。我因为什么而来,摄政王该很清楚才是!”
“果然是冲着本王来的。”贺之洲淡淡开口,长眉微沉:“既是冲着本王而来,又何必为难无辜妇孺?君子坦荡,方能立世,这般鬼祟下作的手段,委实太难看了些。”
“难看?”萧峰冷哼,“摄政王素日所行手段比在下不知鬼祟下作了多少倍,这话你也好意思说?废话少说,想要这无辜的公主活命,就将外头的暗卫撤走,放我走!”
“王爷,快放了他吧,可千万别叫他伤了公主啊!”终于看明白了的小檀见缝插针的哀求道,“我家公主身子骨本就弱,这两日正不舒服,又遭了这一场惊吓,若有什么万一,可怎么是好!王爷,求求您救救公主啊。”
贺之洲安抚般看向明月,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疼惜与深情:“长乐别怕,本王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萧峰狠狠咬住唇,满腔的妒火与怒火几欲燎原!
明月不用回头,都知道此刻萧峰是什么表情。她也顾不得安抚他,只借着袖子的遮掩捏了捏他腰间的软肉,那紧绷的犹如化石的腰身顿时软了下来。
明月是有些怕萧峰被贺之洲这样一激就不管不顾的找他决斗,再将命折在了贺之洲的手里,她知道萧峰素日是个稳重可靠的,大概也只有遇到她的事,才会变得这样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虽然心里有些不满他这样容易就被贺之洲激怒,可追根究底,那也是因着她的关系,故而也怨怪不得他,只得尽力与贺之洲周旋,可怜巴巴的看着贺之洲,“王爷,我怕……你一定要救我,我不想死。”
“有本王在,本王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你死?”贺之洲的语气愈发温柔,“本王已经拟好了奏折,只待陛下批阅了,你我就能正式结为夫妻。长乐,你是要陪伴本王一辈子的王妃,本王就算自己出事,也绝不会让你有事。”
他这些话自然是火上浇油,若非明月小动作不停的安抚着萧峰,只怕他真的再也忍耐不住了。就算有明月的安抚,萧峰此时的语气也已经带上了杀意:“原来王爷还是个痴情种呢,可真叫人惊讶。”
明月袖子底下的动作,贺之洲就算一开始没有看到,这么会儿怎么可能还一无所觉?原还准备了许多刺激萧峰的话语,竟突然觉得没意思极了,沉默了一瞬,贺之洲方才用看死人般冰冷的目光看向萧峰,“本王与你到底有何过节?”
“王爷权倾朝野,这些年滥杀的无辜还少吗?”萧峰随意给了个理由,随即眼中冒出凶光来,“不要妄想拖延时间,快下令将外头的人撤走!若不然,就别怪我对这位还未成为摄政王妃的公主不客气了!”
“人,本王可以撤走,但你必须先放了公主!”贺之洲寸步不让的肃声道。
“王爷是拿在下当傻子哄呢,先放了公主,在下可还有命活着离开王府?”萧峰目色更冷,“王爷快些下令吧。”
萧峰都能看出贺之洲在拖延时间,明月又怎么看不出来。她不太明白贺之洲既然要装作不知情,又不肯干脆放萧峰离开到底是什么意思,可此时也顾不得多想,这会儿已经拖延的太久了,若萧峰不能趁天亮之前离开,只怕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