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鼓刚落音,屋里的灯火就熄了。
约过了半刻的时辰,正屋的门被轻轻拉开,从里面走出一个披着水米分披风、兜帽扣得严实的人来,看走路方式与移动速度应该是个女人。
那女人走到西侧院墙、立着一根粗木棒的地方停下,抬手在与肩平齐的墙面上摸索了几下,然后抽出半块砖来……往那墙中空洞中放了一样东西,再把砖塞好,女人警惕的扫视了一下四周。
月亮虽不圆,但月光却是清亮,兜帽下那张白净、漂亮的脸蛋被照得清楚。
确认周围没有什么异样后,女人提着裙子折回屋内。
解下披风搭到椅背上,女人借着窗子透进来的月光看了一眼脚踏处睡得极死的小丫鬟,勾起嘴角冷笑了一声。坐到椅子上提起裙子,包着草纸的双脚露了出来。解开系活扣的结绳,将草纸团了团扔桌子下面,女人才绕开睡在脚踏上的婢女、脱了鞋子尚了床。
屋内已经进入梦乡的女人以为自己今夜所作所为极其隐密,是不会被人发现的。但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冰天雪地大冷夜的,还有人扒墙头儿!
柳战冻得脸色发青的跃下院墙,活动了一下有些僵冷的四肢,才落脚无声的走到方才女人塞东西的墙边,也在墙面摸索了一会儿,才发现有一块砖上有凸起,像个把手似的可以捏住将砖拉出来!
将那半块砖拉出来,摸出女人放进去的东西,发现竟是个用蜡油封住边缘的油纸包!真是细心,若是被人拆开过,就会留下痕迹,墙另一边取东西的人就知道这东西被动过了……但柳战只是冷笑,大手一扬将油纸包塞到怀里,全给拿走了!
黑影一闪、夜风吹过,小院里平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段玉苒收到齐远侯夫人段玉菱邀请的信函时正是小日子第二天的时候,虽然赴约的日子是小日子的第四天,也就是快干净的时候,她也浑身发懒的不愿动。可这是段玉菱首次邀约自己,若是拒绝恐是不妥。
思量、纠结了一会儿后,段玉苒命云珠去给那送信的人回个话:自己会去赴约。
上个月那么努力还是没怀上,段玉苒有些丧气,小日子期间整个人也病怏怏的样子。
顾衡一开始还真以为她病了,从宫里调了两个太医来给妻子把脉。太医仔细诊断后说是血气不足,倒是未开药。后来云珠寻了个空儿向王爷禀报,说是主子因为没能怀上孩子而郁结才这副模样。
顾衡一听,心中既感动又怜惜,夜里抱着妻子、大手揉着她发寒的小腹、耳鬓厮磨地轻怜蜜语个不停。
段玉苒将齐远侯夫人邀请自己去侯府坐客的事告诉了顾衡,他皱眉许久,到底没吐出不让她去的话。
年初十四这日,段玉苒让婢女将该带的东西都带全,带着云珠、碧珠乘着王府的马车去了齐远侯府。
段玉菱在信中说只请了温氏和段玉苒两个人,为的是年后齐远侯府开宴的事。
自从成为齐远侯的继室后,段玉菱与高门世家几乎是没有什么走动,各府的宴请也不敢随意参加。过年时魏辰阳从卓州归来,据说是不会再离开了,而齐远侯府也该正式进入高门社交的圈子了。
要进入这个社交的圈子,当然就是举办各种名目的宴会,邀请各府的女眷来赴宴,顺便沟通感情、交流信息。但段玉菱对这些完全不熟,只得向嫂子和堂姐求助!
温氏是有经验,段玉苒是没吃过猪肉、看过肥猪跑!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马车往齐远侯府去的时候,碧珠在马车上冷不丁来了一句,“没准儿今天还能看到那个齐远侯的妾室呢。”
段玉苒闻言一愣,她都快忘了这个碴儿了!
“看她作什么?只是一个妾而已,哪有资格到王妃面前露脸!”云珠瞪了一眼碧珠,觉得这丫头说话总是不走脑子!
碧珠回看云珠一眼,小声地嘀咕道:“王妃不是想知道那个妾长得像谁嘛……”
云珠还要说碧珠,被段玉苒出声打断,“算了,这件事就忘了吧。别人的妾室长成什么模样与我也是没什么关系,那日也只是突然兴起想了那么一出,过后儿我也觉得自己多事了。”
齐远侯纳的妾长成什么模样,跟自己真的半点儿关系也没有!当初顾衡提了一句,自己心虚才会想探听!可事后段玉苒又想,自己心虚个什么劲儿啊!
所以,这次去齐远侯府,段玉苒还真没想过要见那个妾长成什么模样,甚至连这个人都没想起来!
到了齐远侯府,段玉菱亲自出门相迎,姐妹携手入府内院。
段玉苒大概的打量了一下,觉得现在的齐远侯府与过去自己来时没什么区别,没有新增的景致。
到了正院暖阁刚坐下,下人就来禀报说忠勇伯府世子夫人到了,段玉菱请段玉苒稍坐,自己又匆匆去迎温氏。
段玉苒被段玉菱这种诚惶诚恐的欢迎方式逗得直笑,心想着呆会儿得提醒堂妹一声,若是真的办宴请客,可不能这样来一个人就跑去门口迎接,那还不把段玉菱累个好歹!
正喝着温热的蜜水,就听到外面有人说话。
咦?这么快就将二嫂接进来了?
“今儿夫人有贵客,姨娘还是在自己的院子里老实呆着吧!别出来捣乱!”侯府的丫鬟不客气地道。
“柳儿姑娘说得这是什么话,我只是给夫人做了一双鞋,想亲自送过来而已,并不知夫人今天有贵客要接待。”女子柔柔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委屈。
“那姨娘如果不嫌弃,就暂交给奴婢保管,待夫人忙完了,再由奴婢转交给夫人。”那丫鬟没好气地道。
段玉苒皱了皱眉,寻思这侯府里的姨娘和婢女还都挺没规矩!
相比起忠勇伯府和王府里下人的谨慎言行,齐远侯府的下人就太随性子做事了!屋里还有着客人,就在门口和府里的姨娘大呼小叫……
云珠和碧珠对视一眼后,低头道:“王妃,是那个妾?”
车上还念叨起这个人呢,没想到进了侯府这么快就碰上了。
段玉苒微微摇头不言语,不是自己府上的事不要插手。要管束下人和姨娘,也得是身为侯爷夫人的段玉菱自己动手,这个威严旁人帮她立不起来!
外面的人又纠缠了几句便没了声音,想必是丫勇将那个妾给赶走了。
又等了不大一会儿,段玉菱和温氏扬着笑容走了进来。
段玉苒站起身,平日交好的三人说了几句客气话才坐下。
段玉菱似乎并不知道那个妾来过了,段玉苒也不枉当小人的说出来惹人不快,三人其乐融融地闲聊几句,就将话头带到了如何办宴上去。
段玉苒只参加过几次高门宴请,嫁到王府至今她也没办过宴,所以此次也是抱着学习的心态听温氏讲析如何办宴请。
原以为只是准备好吃好喝、或是再在府里寻个好景、备些好花、请个好戏班子就行,但听温氏详细一说才发现办宴其中竟有太多的讲究!段玉苒听得暗自咋舌,而段玉菱则干脆就懵懵的眼神放空了!
温氏见两个小姑子这副样子,真是哭笑不得!但细想又可以理解。
段玉菱是庶女、嫁得又早,没有机会和时间学这些;段玉苒是三房的嫡女,三房又是依附大房而居,三太太平日也不会接触这些东西,自然也就无从教授女儿。
“七妹妹也不必着急,办过两三次宴请后便也熟悉了。”温氏安慰已经呆掉的段玉菱道,“我来之前,母亲让我带了两个嬷嬷过来暂时服侍妹妹,她们二人是伯府里经常帮母亲布置宴请的嬷嬷,想必能帮上妹妹的忙。”
说完,温氏便让自己带来的丫鬟将两位嬷嬷唤进来。
两个嬷嬷年纪也就四十岁左右的样子,一胖一瘦,态度都很恭谦地向屋里的主子们福身行礼。
“这是邹嬷嬷和梁嬷嬷,妹妹也是识得的,都是母亲……”温氏笑着跟段玉菱介绍两个婆子时,屋外又传来婢女的喝斥声。
“姨娘真是不懂事!难道听不懂人话的吗?”门口的丫鬟尖声地道。
温氏和段玉苒对视一眼,同时皱起眉头来。
…本章完结…
☆、168。妾之乱3
在主母的门外吵吵闹闹实在不像话!而且屋内还有贵客!
温氏和段玉苒皱眉看向段玉菱,竟然发现这位齐远侯夫人虽然也生气,但没有任何要起身制止的意思!
〃咳,七妹妹,外面吵闹,你不看一看?〃温氏提醒段玉菱道。
段玉菱咬咬嘴唇低声道:〃柳儿能将她打发走的。〃
段玉苒不雅的翻了一下眼睛,心想这位七妹妹软弱得真是厉害!竟然遇事要靠一个丫鬟帮忙解决!难怪那个丫鬟没规没矩,不顾屋里有客人就扯着嗓子喊!
温氏听段玉菱这么说,不禁脸就是一沉。
〃七妹妹这话怎么说的?这齐远侯府内宅应该是你这位侯爷夫人主持大局!若是妾室和下人不守规矩,你要当面喝斥他,并给予责罚!哪有让个丫头出面狐假虎威的!〃
〃可。。。。。。可她是侯爷带回来的人,又有了身孕。〃段玉菱面对温氏的不悦时有些怯怯的。
〃什么?有了身孕?〃温氏惊得不由提高了声音,〃是,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听妹妹提起过?母亲也不知道吧?〃
段玉菱绞着帕子,眼看就要哭出来似的看向段玉苒求救。
段玉苒现在也是恨铁不成钢,但眼下不是自己人喝斥自己人的时候吧!
朝温氏使了个眼色,又安抚的拍了拍段玉菱的小手,段玉苒轻声道:〃总得先将外面那位不安分的,急着在我们面前露脸儿的人打发了,再说其他吧?〃
温氏觉得段玉苒说得有道理,只得压下心中的恼火,对之前进来的那两个嬷嬷道:〃将门口那两个不把主子与贵客放在眼里的贱婢带进来!〃
两个嬷嬷应了一声,刷的转身利落的出了暖阁!
〃七妹妹不介意我替你管教下人吧?〃温氏转头看向段玉菱。
段玉菱边忙摇头表示不介意,她还巴不得嫂子替自己解决了这些麻烦!
很快的,婢女柳儿和那个妾被带进了暖阁里来。
两个人福身给在座的三个女人福身行礼,看着还是很恭谨的。
从发式和穿着上就能分辨出谁是婢女,哪个是妾。温氏和段玉苒的视线都先落在了那个妾的身上。
那个妾低着头看不清相貌,但看身段应该是个南方的姑娘。因为现在是冬天,穿着厚袄子都显不出她胖来,那袄子的腰线掐得恰到好处,突显出她的纤细腰肢。而且她的个子也不是很高,整个人看上去就是纤弱娇小。
温氏移开视线,看向叫柳儿的丫鬟。
〃柳儿是吧?你是侯爷夫人身边的几等丫头啊?〃温氏淡声问道。
柳儿福身答道:〃回世子夫人的话,奴婢是二等丫头,服侍前夫人的时候是三等丫头。〃
原来是段玉蓉留下的丫头,难怪这么嚣张!柳儿特意说出自己曾在服侍段玉蓉时是三等丫头,为的就是证明自己是值得信用的丫鬟吧!同时,也表示〃新夫人得高看我一眼〃的意思?
〃原来你曾服侍过大姑奶奶。〃温氏沉声道,〃那你就更应该清楚大姑奶奶在的时候,最不喜欢下人做什么才是!主母在里面招待贵客,你就在外面扯着嗓子喊叫,这是什么规矩?大姑奶奶在世的时候也由着你这样做?我真得将大姑奶奶当初陪嫁的下人都找来问一问,若是真的便罢了,若是你自己以为曾服侍过大姑奶奶,就不把新夫人放在眼里的自作主张‘狐假虎威,这样的奴才就该打了板子发卖出去!〃
柳儿原本还有些得意,以为温氏叫她进来是要夸奖一番!哪成想是训斥,还说要打板子发卖了她!膝窝一弯,她就跪了下来!
〃求太太饶了奴婢吧!奴婢也是为了太太才。。。。。。〃
〃大胆的狗奴才还敢狡辩!〃温氏不等柳儿喊完冤,就喝声打断,〃今儿坐在这屋里的都是自家人,听你在外面鬼吼鬼叫的也不会嘲笑自家姐妹,更不会说出去丢了你们太太的脸!若换成是别家女眷听了去,隔日里京中没准就会流传起齐远侯的继室夫人是个软弱可欺的!不但妾室可以找个名目闹到正房来纠缠不休,连身边服侍的丫头也是没规矩的不把主子和主子请来的客人放在眼里!以后你们家太太也不用出门了!那点儿脸面全让你们给丢尽了!〃
这句话连那个妾也训骂进去了,那个妾也跟着跪了下来。
段玉苒心中为温氏竖大拇指,心想这位二嫂子将来一定是个威风的忠勇伯夫人!
〃七妹妹,你看如何处置柳儿这丫头才能警示其他下人,让他们以后要严守府里的规矩,并对身为侯爷夫人的你更加敬畏呢?〃温氏语气一转,由凌厉转为温和地问段玉菱。
段玉菱倒也不是个完全笨到底的女孩儿,听温氏训斥柳儿时的那些话,就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要性,所以她此时表情还算镇定,之前的羞怯褪去不少。
〃麻烦二嫂子替我c心和管教府里的下人了。〃段玉菱深吸一口气,虽然声音颤抖,但表现还算不错地对温氏道,〃妹妹以为嫂子方才说的惩戒的法子很是不错,就打柳儿十板子,再找人牙子来发卖到京外去吧。〃
〃不要啊!求太太开恩啊!夫人!太太!求您饶了奴婢吧!〃柳儿吓得用力磕头哀求,嘴里对段玉菱的称呼也乱了起来。
因大荣的开‘国皇帝是北方人,按着习俗对家里的女主们的称谓是太太和奶奶这样排下来的。时间久了,百姓们也就同化接受了,将这种称呼当作了〃官话〃。但有些地方还是太太‘夫人的随便叫着,反正意思都是一样。
普通富裕人家里规矩不大,下人随口逮到哪个顺口就叫了哪个称谓,可京城里是讲究脸面的地方!越是高门大户的,越讲究这个规矩二字!买到府里的小子‘丫头都得先教好了规矩才去侍候主子!怎么称呼府里的主子都是有讲究的,可是不能乱叫!
柳儿这胡叫乱叫的更惹人厌恶!温氏朝带来的两个嬷嬷使眼色,让她们将人拖下去罚板子!
段玉菱面上露出不忍之色,看着温氏想说什么,却被旁边的段玉苒阻止了。
柳儿哀叫着被拖了出去,地上就只跪着那个妾了。
〃七妹妹,这位姨娘到底是你们侯府的女眷,与那些丫头不同。〃温氏喝了口茶润喉后,对段玉菱道,〃所以怎么处置这位。。。。。。什么姨娘,还得由妹妹自己定夺。〃
什么姨娘?段玉苒觉得好笑,温氏这损人还真是不带脏字儿的。
段玉菱看着跪在地上的妾,脸上又现出犹豫的神色。
〃秋姨娘,就罚禁足吧?〃段玉菱看看温氏,又看看段玉苒。
段玉苒不发表看法,这是齐远侯府的事,温氏帮忙也是出于维护忠勇伯府的面子,自己插嘴就有些多余和逾越了。
温氏轻哼了一声,抬头看向段玉苒问道:〃王妃,若是王爷的侍妾在您宴客时不知规矩的闯进来非要见您,您会如何处置?〃
哎?将火引到自己这边不好吧?段玉苒惊讶地看着温氏,况且顾衡没有侍妾啊!
温氏向段玉苒挤挤眼,心道:就当演练了!
段玉苒接收到温氏的眼神,又看向段玉菱满怀期待的小脸儿,不禁苦笑。
若是真有那么一天,自己可能要做的是提走顾衡帐面上所有的银钱换成自己的名字存入银号,然后闹着跟他和离!女人何必为难女人,男人不招惹‘不接受,女人再扑上来也是枉然!
但现在需要她示范教导段玉菱,段玉苒便只得想像着顾衡如果纳了侧妃和侍妾之后的事!
一想到顾衡的侍妾仗着宠爱或有孕,到自己面前上窜下跳,段玉苒就气闷!不想还好,越想还越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