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成和单雄信一见秦琼来了,心里都各有滋味不同。罗成心里一翻个儿,说不清是心疼还是生气,不过秦琼既然出来了,他知道也没法儿再拦,一拨马迎上前去,停在秦琼和程咬金的马前,叫了一声表哥。
秦琼叹了口气,看了一眼罗成,想说你不应该跟五哥那么说话,可是转念一想,罗成本来在洛阳已经和老五把原来那些疙瘩都解开了,现在他跟单老五心里又别扭上了是因为谁啊,还不是因为我吗?
想到这里秦琼也就没责怪罗成,对他说你就在这儿等着吧,我出去和五弟说几句话。罗成咬着嘴唇一扭头,把路给闪开了。
程咬金催动座下马,可就来到了唐营之外,等走到单雄信近前,单雄信早就滚鞍下马,赶上两步迎到两人的马前,颤巍巍叫了一声“二哥”,就把马的丝缰给抓在手中。
程咬金也赶紧从马上跳下来,和单雄信一块儿把秦琼扶下来,跟单雄信说了一声:“老五,我把二哥可就交给你了,你们哥儿俩说说体己话吧。”说完了上马也回营了,等来到唐营之内,罗成一见程咬金回来了,一皱眉就问:“四哥,你怎么不在旁边儿陪着?”
“他们哥儿俩说话,我在旁边儿陪着多不方便。”程咬金看了看罗成那阴沉着的脸,忽然兴起,说了一句:“老兄弟,你要是不放心,自己过去啊。”
罗成脸上一红:“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就是怕五哥毕竟是洛阳那边儿的人,表哥和他过往太多,会让秦王起疑。”
程咬金咧开大嘴一乐:“老兄弟,别找词儿了,我老程还能不明白你?你自己不放心就说不放心,甭拿秦王当挡箭牌,那李世民和李密不一样,不会那么鸡肠狗肚地小心眼儿,况且,他就是疑谁也不会疑二哥。老兄弟,你刚到唐营没多久,不知道,二哥和敌将越热乎,秦王那心里越高兴,想当初尉迟恭那大老黑就是二哥这么慢慢儿给勾搭来的。二哥那人性,没得说,只要和对方搭上话儿,不知道怎么地人家就服了他了,一来二去就投了唐了,你说这怪不怪?”
说到这里程咬金往营外看了一眼单雄信和秦琼,叹了一声:“唉,这也就是个单老五啊,换了别人,哪用得着二哥这么作难!”罗成暗暗咬牙,心想表哥要见单老五,谁也拦不住,可是见完了,这一遭不定还要出什么幺蛾子呢。
罗成在这里暗暗担心不表,再说秦琼和单雄信。单雄信一见到秦叔宝,把叔宝的手往自己的手里一抓,半晌说不出话来。还是秦琼先开口:“五弟,罗成刚刚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
单雄信听了摇摇头,往二哥脸上看,见他面色晦暗,神情憔悴,偏偏眼睛里光彩烁烁,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单雄信心里疼得难受,叫了秦琼一声,说:“二哥,你受了那么多罪,为什么都瞒着我?”
秦琼一笑:“都说让你别在意罗成的话了,他那是自己心里别扭,就也拿话来扎你。那几次都是我自己身体不好,不关贤弟的事。”
单雄信忽然醒过闷儿来,连忙问:“二哥,你这次伤得怎么样?让我看看。”
秦琼赶紧摆手:“其实毒一解就没事儿了,剩下就是点儿皮外伤,都包上了,你还要拆开看吗?”他这可也是拿话挤兑单雄信,否则万一老五真要看,那伤处给掏了那么大个窟窿老五看见还不心疼死。
果然单雄信一听连连摇头:“那可别折腾了,二哥,你没事儿就好。我,我昨天实实是不知……”
秦琼把他的话一拦:“五弟,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个,你要说的我都知道,哥哥从未疑你。”他牵着单雄信的手,俩人缓缓走到旁边儿一棵大树底下,往树根儿底下一坐,秦琼说:“五弟,哥哥现在这毒是解了,伤也没事儿,不过昨天我的确是生死关头走了一遭啊。”
单雄信心里一疼,手中就是一紧,秦琼拍拍他的手,继续说:“就因为死中得活,有些个感触,所以有一句话想讲给五弟听听。”
单雄信看着二哥点点头:“二哥你说。”
“五弟,人生在世,但教三寸气在,便有千般可用,一旦无常,便是万事皆休。”(别计较这句原型出自元俗语,小穿一下)秦琼想告诉单雄信,无论怎么着,你得留着你这条命。可单雄信一听,愣了一愣,看看秦琼:“二哥,兄弟我也有一句话。”
“五弟你讲。”
“丈夫在世,有所不为,有所必为!”单雄信这句话一说,秦叔宝就觉得胸口一疼,气都喘不上来,他看着单雄信,自己眼窝儿发热,可是一咬牙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五弟,好一个丈夫在世有所不为,有所必为!你是真真能忍得下心呐!”
单雄信苦笑一下,又看了叔宝一眼:“二哥,兄弟今天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罗成既然已经扯起帅旗,你跟他说,让他放开来打我这座洛阳城,我和众家兄弟在战场之上光明磊落一决高下。二哥,你今后自己要多多保重,单通能和二哥结交这一场,我今生无悔了!”
说完此话,单雄信也不等叔宝再答话,径自站起身来牵过战马,翻身上马直奔洛阳城方向而去。单雄信连头都没回,就怕自己多看二哥一眼,心里就舍不下了。
秦琼也没叫他,这话都说得那么明白了,知道再叫他也没用了。他坐在那里看着单雄信离开的方向,呆呆地出神。过不了一会儿,只听得马蹄声响,罗成催马过来,跳下马来蹲到秦琼身边儿,单膝点地,轻声地喊他:“表哥,咱们回去吧。”
叔宝恍惚之间,回头看了看罗成,他这一回头,越过罗成的肩头,就见唐营中高高飘扬的罗字帅旗,叔宝轻轻地说了一声:“罗成,你挂了二路元帅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22章
罗成心里一凛,他挂这元帅之职虽然说秦王李世民应了,可是表哥当时昏迷未醒,他可不知道,本想慢慢和他说的,没想到表哥如今自己见到帅旗了。可是已经看见了,瞒也瞒不住,罗成无奈点头:“表哥,你伤成这样,没法继续领兵,所以我就挂了二路元帅,你也就不必再操心了,洛阳这场仗,就交给我吧。”
秦琼神色惨淡:“若不是我受伤,恐怕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也不必你挂帅,或者……”他这一句话说到这里,可就说不下去了。自从洛阳这场战事开始,秦琼一直寝食难安,忧思郁结,这都犯了他身上痨病的最大忌讳,这次受伤中毒,皮肉之伤虽然痛苦,却终究还不是致命的伤害,反而是毒入体内,勾了他痨病的根底起来。刚刚和单雄信一番言词,两个人心里都明白,这就是哥儿俩相交一场最终的交待,常言道世上千般伤心事,莫过生离与死别,秦叔宝知道单雄信这一去虽是生离,过不了多久便是死别之日。种种伤情从心底里翻涌而出,这一下终究把他的旧病给勾起来了,话刚说半句,就觉得头晕目眩,眼前发花,耳中嗡嗡作响,胸前痛不可当,一股腥气直往嗓子眼儿冲。
秦琼知道不好,这股腥气从胸膛里往外直撞出来,他用袖子一捂嘴,咳了两声,一股热血就都咳在袖子里了。罗成就在旁边儿,看的是清清楚楚,心里疼的如同油烹一般,刚要开口,被叔宝一把把自己的胳膊抓住了。秦琼用了全身力气抓着罗成,把他拽过来,低低的声音嘱咐道:“不要声张,切勿乱了军心,你送我回帐,再找你三哥过来就是。”说完了往他身上一倒,只是费力地喘个不住。
罗成咬了牙把他抱上马去,秦琼强自撑持着在马上坐稳,只觉得背后一股股冷汗冒上来,瞬间就把衣服都湿透了。罗成跳上马催马就往回跑,到帅帐门外把表哥接下来,秦琼见附近还有不少军卒,强打精神自己迈步往帅帐里头走,刚一进门把门帘儿一撂下来,就觉得心头热气上涌,一张嘴一口血又吐在地下了。
罗成随后进来,一看表哥的样子,魂儿都飞了,抢上去扶住秦琼,叫着:“表哥!表哥!”
秦琼虽然吐了血,神志还算清楚,摆了摆手:“说了叫你不要声张,叫那么大声音还怕别人听不见吗?你扶我上床躺一躺,派个伶俐的去把三弟叫来开两副药就没事了,切莫让别人知道,谨慎乱了军心。”
罗成见他这么说,可也没办法,只能按表哥吩咐的让人私下去请徐懋功过来,自己把秦琼扶上床去让他睡好。可秦琼这一躺下不要紧,是昏昏沉沉再也叫不醒了。等徐懋功接到信儿的时候,正和秦王李世民在一块儿呢,他们已经接报知道罗成和秦琼都去见过单雄信了。徐懋功一听罗帅来请军师过帐,心里就猜到几分,他站起身来跟秦王说:“殿下,怕是二哥那里见过五弟又有不妥,容臣过去看看。”
李世民可也不放心,就像程咬金所说的一样,他对秦琼的人性是一个放心百个放心,可是上次秦帅去送单雄信回洛阳就闹了场病,这次本来就带着伤,不知道又怎么样了。另外罗成挂了二路元帅,始终还没得到秦帅的许可,李世民也觉得对秦琼不敬,一直想自己去说一声。于是李世民说小王愿陪军师同往,一起去探望秦帅。
等俩人过帐来一看,罗成已经在屋里转悠地跟没头苍蝇似的了,一见徐懋功,也顾不上和秦王见礼,一把拉住徐懋功的胳膊就把他拽到秦琼的床边,急匆匆地说,三哥你快给看看,这是怎么样了。
等徐懋功一摸秦琼的脉相,可把徐军师也吓得不轻,赶紧取过银针来给下了几针,然后匆匆开了方子吩咐赶紧让人下去煎药。他这里一番忙碌,罗成不敢打扰,等他都安排完了,这才问:“三哥,怎么样了?”
李世民也问,军师,秦帅怎么样了?
徐懋功摇头叹息,怕什么来什么,终究是把他这旧病给勾起来了,而且这次还是来势汹汹,军中常备的都是外伤的药物,叔宝此时却需调养的良药,另外他在军中,总是不能够静养,恐怕都对他病势不利啊。
把罗成和李世民都给急得不得了,大家伙儿一商量这可怎么办呢?罗成说殿下,三哥,就我表哥和五哥这情分,要让他在这儿眼看着破这座洛阳城,五哥再执意不降,到时候一来二去弄不好我表哥这条命真搭在这儿了。
李世民也是眉头紧锁,看了看俩人,心里话纵然这单雄信是世之虎将,我也不再妄想什么恩收了,你单雄信就再有能耐,也抵不过我的秦元帅啊。为了破你一个小小的洛阳城,不能搭上我大唐的栋梁之臣。这想法在脑子里一转,他可就对单雄信起了放弃之心了,不过现在不是时候,李世民可没往外说。
徐懋功想了想说:“为今之计,只有把二哥暂时送到壶关养病,壶关离此三百里路程,一路平坦,而且壶关物资丰富,把二哥送到那里,有良医好药,方能恢复。可是……”徐懋功说着又有点儿犹豫,“二哥如今虽然昏沉不起,病势沉重,他自己可不一定愿意离开洛阳啊,恐怕他这心里,还是放不下五弟。”
罗成咬了咬牙,心说还放不下呢,再放不下五哥这条命,我表哥这条命就交待了。不过他想了想,要是秦琼醒了之后发觉自己自作主张把他送到壶关,表哥要是真生了气自己可也担待不起,为今之计,能做主的只有秦王李世民了。
徐懋功和罗成想的一样,俩人都看李世民,李世民可就明白了,小秦王点了点头:“这样吧,小王做主,就备好车马,将元帅送回壶关养病,小王亲自修书一封,等元帅醒来,看了这封信,想必能够谅解。”
三个人达成一致,李世民回黄罗帐自行修书用印,罗成可放不下心,反复地问徐懋功,三哥,你把我表哥送去壶关,他到底有没有危险。
徐懋功手捻须髯长叹一口气:“老兄弟,我知道你放不下心,可是两害相权取其轻,二哥身上那个痨病的根底儿咱们都知道,他现在旧病复发,虽说是凶险,可是要让他眼睁睁地看着唐营破洛阳,恐怕更添他的病。另外……”徐懋功略做沉吟,“哥哥觉得最近观秦王的意思,怕是已经没有恩收五弟之心了,贤弟,二哥每次一遇到五弟的事情总免不了一番伤情,若是到时候五弟有个万一,二哥恐怕实在承受不住吧?”
徐懋功说的罗成也都明白,思来想去,也只有先按照军师的这条路先去办了。当下安排套好了大车,把里边铺的软软乎乎的,把秦琼放在车上,派了一名最好的军医跟着,李世民又派了专门伺候自己的御医也跟着。就这样罗成还怕万一路上不安全,又派了樊虎廉明两人保护着,把秦琼送往壶关将养伤病。
把唐营这里撂下不表,咱们单说秦琼秦叔宝。秦琼这次旧病复发着实不轻,他本来就忧思过度,那病根儿最近就蠢蠢欲动,这次被这子午追魂散的毒一给勾出来,发作的可挺厉害。这一路叔宝昏昏沉沉昏睡不醒,所幸壶关和洛阳之间一直就是货运的要路,路途上面十分平坦,没什么颠簸。这一日已经远远能看到壶关在望了,马车正走在途中,秦琼却突然醒了。
秦琼刚醒的时候神志还不大清楚,闭着眼睛凝神之中,就觉得身下晃晃悠悠,我这是在哪儿啊?他强打精神就把眼睛睁开了,拢了拢目光,这才看清楚,自己是在一辆马车里边儿。可他这一睁眼,身边两个大夫都看见了,赶紧凑过来,一个就抓住他的手给号脉,另一个就在那儿问:“大帅,您醒了,觉得身上怎么样啊?”
秦琼一看这俩大夫都认识,秦琼带兵不像别的将领,高高在上,每次只管安排布置行军打仗,打完仗别的任嘛儿不管,他特别疼惜手底下的兵,每每战后都要亲自到军医的救护所去看望安慰伤兵,一来二去这军医大夫全都非常熟悉。尤其这另外一位还是秦王李世民的御医,自从秦琼投唐以来,每次打仗都是李世民亲自做监军,所以跟他的御医在军中也没少打头碰脸儿。
叔宝一看二位大夫在自己旁边儿,就问,我这是在哪里啊?
俩大夫就说了,大帅,您这一病病得不清,军中缺少调养的药品,所以秦王和军师罗帅一起吩咐了,让把您送到壶关前去将养伤病。
秦琼一听,心里咯噔一下子,想起来了,自己临走之前,已经知道罗成挂了二路元帅之职,罗成在洛阳这么长时间,这里里外外非常的清楚,一旦兴兵,洛阳城陷只在指日之间,如此一来,恐怕也就是五弟被获遭擒之时了。
想到此处秦琼心如火焚,就算是五弟不肯降唐,到时候兄弟生离死别,可你们怎么能把我送走呢?难道说相交半世,我连五弟最后一面都不能见吗?叔宝一咬牙,跟两位大夫说:“两位,把车停下,咱们回唐营。”
作者有话要说:
☆、第23章
那这俩大夫能干吗?赶紧拦着,说这可不成,军中实在不是养伤之所,何况您身上还有病,另外这可是秦王亲自下的旨,还有徐军师和罗元帅传的令,让我们无论如何把您安全送到壶关,将养好了才能回营。
秦琼能听他们的吗,挣扎着就要往起坐,可他这往起一挣,才知道自己浑身上下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刚把上半身抬一抬,就觉得眼前金星乱冒,心急气促,忍不住一阵连喘带咳。您想想,秦琼自从受伤之后,大量失血,再加上这一病,昏昏沉沉好几天了,每天就靠灌一些补药汤水这么吊着,那能有力气吗?
两位大夫看着着实心疼,可也是束手无策,他们在军中这么长时间,早就知道,别看秦元帅平时宽和温厚从来不摆架子,可是只要说出来的话,那是说一不二,连秦王千岁都得尊重元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