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事多数是由掌门打理的。
“你师尊原管得事不少,只是近些年来都不需操烦,我也不要你做其他,只有一事,你要办得妥妥当当,清清楚楚。”掌门抚须微微一笑,低头去抓荆淼的手腕,握着往殿外走去,“随我来,我叫你看看。”
苏卿从椅子上跳下来,跟紧了他们。
掌门领着他御风乘行了好一阵,两人落在一处高阁附近,周围人来人往,具是神色匆匆的弟子,见着掌门便行礼问好,很有些不苟言笑。荆淼还从未来过此处,只往四周一看,才发现是自己小觑了天鉴宗,也不敢说话,静静跟着掌门走入高阁。
阁内也有数名弟子,进去是一处极宽阔的大厅,四处都放着书,看起来是个休憩处,等过了厅堂,便是眼前大变,只见着高阁约有百米,穹顶宽阔无比,倒映星斗一览无余,这星海壮阔,还在不断变幻,不过数秒的工夫,已叫人看得眼花缭乱。
荆淼赶紧低下头来,打量起四周的环境来,高阁外头看着是一层一层的阁楼,内里却是嵌着一层一层的柜子,两个书柜之间便有一架梯子,其中并无间层。
漫天悬浮着卷轴,有数名弟子攀在梯上整理,只见得卷轴飞来飞去,有人念叨:“——殷仲春,更新于三月十七日,归录太微垣三台星东向第四柜。”
掌门乐呵呵的看了一会儿,转过头来对荆淼说道:“此处不管他物,只记载这修仙之人,与邪道中人的消息。神魔两界的倒也有,只是高的很,你想看就自己爬上去,不过多是传言,真假不知,只作收录。日后若外人接了榜单,得了什么情报消息,也都是在此处记载的,玉牌之中亦要你们掐算功绩,做出排名。”
荆淼看得心醉神迷,但也没有懵到哪里去,反而微微松了口气,心里只想道:“原来是做个图书馆管理员,这倒是不难。”
“这儿是消息最快的地方,核实验证,记载入典,待大典一过,便皆要由你过目……”掌门轻轻叹了口气,“若是阿道真的入魔了,以他的修为,出名必然是这数月之中,邪道之中要是有他的消息,你且注意着就可以知道了,岂不比你平白走遍大江南北好的多。”
“……谢谢掌门费心。”荆淼知掌门一片用心,不由抬起头看了看他,真心道,“弟子实在……实在是感激不尽。”
虽说是暂代峰主,但到底得昭告一下整个天鉴宗,免得荆淼名不正言不顺,尴尬无比。
掌门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微微笑道:“此处忙时极忙,宽松时又极为宽松,可你也不需累着自己,整理的事由着弟子去做,你只需一一看着,多数是无错的,若是想,挑挑他的字丑,或是错字也由你。”
荆淼虽知是玩笑,却还是不由笑了出来,连声道:“这可使不得。”
掌门又正经道:“说得好,这些记载典籍的弟子定然会与你相处的非常好的。”
荆淼笑了一会儿,才停下来,他抬头看了看这无尽星空,忽然怔怔的出了神,又转过头来问道:“不过想来峰主一职,并非只是如此简单了?”
“的确并非如此简单。”掌门颔首道,带着荆淼往外走,两人便见着呆在外头百般聊赖的苏卿与苍乌二人,他们俩一左一右,趴在桌案上逗一只会动的草蚱蜢,见他们俩出来了,便立刻站起来。
“散修之中也会托请我们庇佑或是调查,但凡这些事情,你既可叫弟子去,也可自己去,要是艰险,便定然要你自己动身。我今日要留下苍乌,就是要你们俩自己商量一个准数,因为玉清榜贯来是由着苍乌负责的,有什么委托,或是有什么请托,你们只管互相商讨。”
荆淼心中一颤,知掌门这安排看着未必是多么简单,但事实上却给他提供了不少便利。
苏卿把玩着那只草蚱蜢,头也不抬道:“恐怕不止吧,黑木头他担心那个瞎了眼的小徒弟,小三水又担心谢师兄,他们俩联在一块儿,一个爱徒心切,一个寻师情深,岂不是要翻天了。”
“我只管这么安排,他们想怎么做,只要不损伤天鉴宗的名声,我也一概不管。”掌门轻声道,他看着荆淼,忽然长长的叹了口气道,“阿道相信你,我才这般护着你,希望你不要辜负我的期望。凡事万般,不要太过强求,真寻不着,便踏踏实实做些事,免叫你师尊蒙羞。”
“弟子知道!”荆淼猛然点了点头,忽然鼻子一酸,低下头来应道。
掌门道:“好了,我也不多说了,你但凡不懂的,就去问苍乌,你苍乌师叔看着虽是五大三粗,脾性却很是淳厚善良,你有什么麻烦的,尽管对他说,也尽管问他就是了。”
荆淼便又对苍乌行礼道:“日后就要麻烦苍乌师叔了,弟子驽钝,还望师叔多加海涵。”
苍乌大笑起来,拍了拍荆淼的肩膀道:“你到时候不要害羞才是真的,有什么事,不必不好意思,尽管来问我就是。我还盼着你告诉我那小子被赶下山后,每日到底多吃了几大碗饭。”
这说得自然是段春浮了。
修仙之人心胸豁达,没有跨不过的槛,没有解不开的结,伤心过了,便也释怀了。
荆淼被拍得摇摇欲坠,勉强挤出一个笑来,颔首道:“若弟子有了消息,定然第一时间告诉师叔。”
第60章 故人
人间三月芳菲始,正是踏青游花时。
秦胜买了两块热乎的糖糕,油纸包了捂在怀中,想着段春浮待会儿的模样,眉眼之中不由微微泛出一点喜色来,便加快了脚步往宅子里头走。街上行人倒没有几个像他这样面露喜色的,皆是满面愁苦,往来匆匆,偌大的街道,却冷清非常。
这件事秦胜心知肚明的很,因为主因他即便不占七分,也少说是个三分连带的帮凶。
自从段春浮被逐下山后,秦胜就一直偷偷跟着他,修仙之人耳聪目明,段春浮虽然瞎了,但到底不像凡人那样不方便,两人之间从未有过交际。后来有一日谢道来找段春浮,段春浮失踪了数月,秦胜也只好回到了自己的住所,却没过多久就得知段春浮落脚在附近,便直接过来了。
两人纠葛一缠便是五年之久,秦胜执意要报救命之恩,段春浮久了便也厌烦了,懒得与他纠缠这恩情琐事,再不去理会。
人有人道,鬼有鬼途,六界生灵之中神魔两界早已没了消息,而仙妖人鬼之中,仙道只有五位仙君;妖则零散,唯一大一些的地界便是万妖谷,与天玄宫为邻;鬼从幽冥阎罗,厉鬼罗刹都不算十分常见,纵然有,也少有极高修为的,不足为惧。
而人之中,又分为凡人与修道者,凡人自有凡人的兴衰成败,善恶好坏;而修道却也自有自己的正邪黑白,天底下修真的门派虽不能说多如牛毛,却也少说有百来数,而其中出名的倒也不多,这些名门正派望风定气,寻灵脉所居,讲究紫气东来,仙气缥缈,便与邪道有所不同。
邪道之中多得是人爱剑走偏锋,各自就有不同的讲究,他们的道体多是倒行逆施,与名门正派性情也多有不合,因功法更爱死气尸气或是七情六欲盛行之处。
久而久之,正邪界限也就分得清清楚楚,秦胜居所在望川界内,与蜀岭相隔足有千万里,中间隔着大海,与名门正派们很有点井水不犯河水的意思。
这么远的距离,也不知道那谢道是怎么来的。
秦胜心中腹诽了一阵,快步走回屋内,段春浮眼上蒙着白布,脖子上也裹着一层药布,正在饮灵茶,今年新春刚择下的云山碧叶,清味四溢,唇齿留香,按正常市价约莫是十枚灵石一两。
不过段春浮没花一分钱,这是秦胜的礼物。至于秦胜是抢是夺,就不是他关心的范围了,反正不可能是买的。
“信发出去了吗?”段春浮循声转过了头去,他看不见,面向自然有所偏差,秦胜便自己调整了位子,坐在段春浮面前,从怀里掏出油纸递到段春浮手中。段春浮却不领情,只问道:“信发好了吗?”
“发好了。”秦胜推了推段春浮的手,说道,“你喜欢的糖糕,趁热吃。”
段春浮这才慢慢打开油纸,拿了一块糖糕,咬了一口后又问道:“这几天外头好像清净了许多?”
“你不知道吗?”秦胜冷笑了一声,“谢道这几日闹得人心惶惶,不过他变成那个鬼样,难为你也认得出来。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差点被他杀了,还心甘情愿的。”
他这话说到后头,已经有些酸溜溜的了。
其实段春浮认得出谢道,一来在于他盲目之后得了天残老人指点,习惯以灵分辨众人;二来他摸到了谢道手上的那个龙镯,天残老人当日送这对东西时并没有避开段春浮,段春浮也有幸摸到过;再来五年前谢道闭关,因而猜个八九不离十。
谢道入魔了。
不过这番话,段春浮自然是不会跟秦胜说的,一来没有必要,二来他也懒得解释什么。
糖糕吃了半块,段春浮显得有些心事重重,秦胜最见不得他这样,只要一与天鉴宗有关就整个人都变了,因而冷冷道:“他那日差点杀了你,你不准我杀他,现在我已经杀不了他了,你不要后悔。”
“我有什么好后悔的。”段春浮嗤笑了一声,将油纸搁在桌子上,端起茶饮了一口,将口里那团糖糕冲下喉咙,转身就走。
谢师伯曾帮他去求天残老人,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段春浮心中都是记得这恩情的,倒是荆淼……
段春浮摸了摸脖子附近的药布,脸色微见凝重起来,底下的淤痕这许久还没有散去,若非是秦胜,他恐怕就要命丧当场了,谢道显然是已经完全入魔了。他自然没有什么,只不过是伸以援手帮了一帮,心中有数,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只怕荆淼会十分难受。
他清楚荆淼的很,看着老成持重,其实心思细腻谨慎,谢师伯此事恐怕会给荆淼非常大的打击。
秦胜看着段春浮回到房中,不由很是恼恨,他向来不善言辞,在段春浮面前更显得拙嘴笨舌,想了想,也不好在段春浮这儿发火,便出门去找人撒气。
望川界虽跟修真界相隔甚远,但消息往来却并不艰难,总是有人专门赚这样的利润,仙凡但有所欲求,那么利益也就从中而生,并不奇怪。
段春浮看不到东西,消息是那情报贩子口述给他的,清清楚楚的很,说是天鉴宗有一位姓荆的新峰主刚举行过大典,似乎是继任紫云峰峰主。这消息贩子略有存疑,消息来源虽说是千真万确,然而谢道如何卸职却没有说清,便不算清楚明白,只是段春浮要情报要得急,生怕砸了招牌,不但重复说这消息是半真半假,更是便宜卖给了段春浮。
看来谢师伯入魔此事,许多人尚未知晓。
按照秦胜的说法,谢师伯全身都布满了功体逆脉而形成的血纹,看来他容貌几乎都被血纹遮住了,否则按照望川界的悬赏榜,谢师伯入魔此事早被宣传的沸沸扬扬了。
只希望……消息千真万确,他在信中写的是故人来信,荆淼要是真成了峰主,那必然能看到信,接下来就只等回信了。
段春浮倒不是存心想害荆淼,只是他心中明白,依荆淼的性子,无论谢道是什么情况,他肯定也是要管的。更何况这是他们师徒之间的事,他说了,怎么处理是荆淼的事。
再者——
段春浮始终觉得谢道虽然入魔,但心中应当尚存一丝人性,他当时挣扎着在谢道掌下说出荆淼名字的时候,谢道的的确确有点犹豫与迟疑,这才使得秦胜成功将他救出。
荆淼在谢师伯心中,的确是与众不同的。
……
虽说大典繁复累人,但荆淼还是不敢轻忽,隔天便走马上任,打算看看邪道中人的资料。
望星阁之中弟子不多,性情多数沉静和善,不善言语,但凡荆淼有所要求,绝无推辞。荆淼一到望星阁,说要看邪道中人的资料,众弟子都纷纷露出了钦佩无比的神色,各种卷轴搬了一个上午都没有搬完。
荆淼在旁边看得汗如雨下,忙道:“不麻烦诸位了,将书柜与我说个清楚,我将这些看完后,自己攀梯上去看吧。”
弟子们倒也十分客气,有点你推我让的,其中一名叫做柳镜的弟子约莫算半个管事,便过来与荆淼说话,他话不多,但很有条理,也简洁明了:“太微,紫微,天市三处都是邪道之人的记载,四仲中星以星火、星鸟则是邪道近期记录,二十八宿则是名门正派与各位大能的,其他药草、法宝、地理等物也均有记录,都在上星辰,各地地图在中星区。”
“噢……”荆淼听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才点了点头道:“多谢。”
“弟子本分。”柳镜颔首道,众弟子也各自去忙碌自己的事了。
望星阁果真如掌门所说,事多时极多,不多时却又一点也不多,众弟子也颇为安静,整个望星阁静悄悄的,只有卷轴铺展收敛的声响。卷轴记载条理清晰,简洁有力,虽只是再简单不过是人物资料记载,却看得出记载者十分用心,用词也很中肯。
卷轴末端下垂着流苏,系着一块玉牌,荆淼探入玉牌处一看,只看到一张邪气的面容投影,收录于……千年之前。
荆淼又看了几个卷轴,久得少说有三四千年了,近的也是在近百年内,有些有玉牌,有些没有。甚至有几个人消息备注的全是不详,连性别跟真名都是不详,只记载犯下什么罪恶,悬赏令上多少功勋,有哪几家宗门在悬赏。
将大概的卷轴看了个一小半,天已经暗了,望星阁之中没有日夜更替,不知哪位弟子帮他倒了茶水,等荆淼从卷轴里回过神来,茶水已经凉透了,他喝了一口,被激灵的醒了醒神,将自己看完的那些理了理,按照卷轴上的刻印一一放了回去。
柳镜他们似乎还在写些什么,坐在梯子上稳稳当当的,安静的一语不发,仿佛世间万事与他们都没有什么关系。
荆淼心中依旧十分伤痛,但不想听人关心,也不愿叫人怜悯,望星阁之中众人都只作自己的事,实在是叫他感觉好得多。
第61章 信
望星阁选购了一批新的笔墨纸砚,随着这批货物而来的,还有一封信。
这封信署名碧螺,笔法秀气,似是女子所写,被一脸八卦的弟子原原本本的送到了荆淼手中。荆淼少有友人,张阳羽算是一个,但平日里头传信已有灵符咒鸟,没什么必要送这样一封信,便带着疑虑拆了一看。
他细细看了看信中内容,倒也很含糊暧昧,言辞之间皆是一封情书的模样,留了一个地址,最后落款是板拍红牙。
荆淼起初还不明白,但瞧见板拍红牙,又看了看碧螺二字,忽然就回过了神,猛然站起身来,笑骂出声:“这混账真是要死了!”
春浮碧螺,板拍红牙。
这是淫诗艳词,他们俩早些年翻话本时夹带的一本坊间暗下流传的香艳小说里写女主角的,女主角是个青楼女子,这八字写得就是美貌的妙龄女子们殷勤侍奉,弹奏乐器的花船船妓情景。
荆淼的神色又惊又喜,他刚刚说话的声音太大了,许多弟子都纷纷看向他,倒不见得如何生气,反而都透着好奇,似是不明白这位性情沉郁的师叔今日怎么这般神色大变。
段春浮居然拿这种段子来暗示他的名字……
荆淼虽不得不承认他聪明绝顶,却仍是觉得荒唐透顶,哭笑不得。
看来被逐出师门后,段春浮过的也并不是很差,竟还有心情与他开这样的玩笑。
“失礼……”荆淼见着众人看他,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退出主阁,却仍是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