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罗山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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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罗山徒-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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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经的一切那么远,似乎在泛黄消逝。寒凌终是体会到了一种况味,叫作恍如隔世。

    耳边的谈话声渐弱。雨声狂乱,冲刷着一切,也并没有知道另一个小小世界,辛酸百味。所谓人走茶凉,不过如此。

    美惠正与士德说着些孟老夫子的趣事,其心思玲珑,也是为了寒凌而说。但一双盲眼并看不见那唇红齿白的娃娃早已望着窗外,心思不知飞到了何处。

    瑶光也是看不下眼,装作无意地走到窗边,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寒凌只见一只纤纤素手在眼前一晃儿又不见,不由猛地回过神来。

    是了。

    郁郁黄花,无非般若;青青翠竹,尽是洁身。天大地大,终有容身之所;紫阙朱栏,并非高不可攀。自己既已来到此间,时来易失,赴机在速。

    我有一身,自黑暗中来,行囊空空,要向光明处去。

    我有一心,纵烈火焚烧,冰霜覆盖,也绝无更改意。

    寒凌笑笑,想——

    终于这新世界的大门向我打开。
第八章 世家
    寒凌一时只觉心胸开阔,神清气爽。轻轻朝瑶光点点头,安静聆听几人的叙话。

    “……孟老夫子为人又和蔼又有趣,轻易是不生气的。然而上次几个新来的不懂规矩,戏弄大黄,结果不知怎么被夫子知道了,夫子大怒,好险把那几个人开革出去。那些人中还有两个是孟家的嫡子。那之后大家都晓得了这么件事,让夫子不高兴可以,但是让夫子的狗不高兴是万万不可以。那条狗人送外号“黄少爷”。”

    美惠顿了顿,俏脸含笑道:“就连贵妃娘娘省亲也是惹不起这条狗的。黄少爷怕放炮,娘娘就愣是静悄悄地回了孟家。谁叫孟老夫子那么疼爱它。”

    可是寒凌完全没抓住重点,只是心道:乖乖!这孟家可是了不得。

    寒凌身在闭塞的偏远小城,并不能知晓什么皇城的新消息,更遑论朝廷和宫闱的逸事。除了晓得这新皇上位不久,天家姓建讳霆之外几乎对中央各项事务一无所知。

    这孟家若有个贵妃在,说不得还要对其实力进行重新评估。樊阳孟氏已经不仅仅是一个身在乡野,朝中有那么一两个人物的千年世家,更是与皇权紧密结合的族权。先前就想着好风借力,但再看这规模,势力和人才储备就是值得交往,互利共赢的伙伴。。。。。。虽说现在自己并没有这个实力,但总归是个方向。

    且观其樊阳四老,四人都是文武双全,但各有偏向,两人已经接近了武道巅峰,寿命约摸总还能冲一冲二百大关,而那两个不怎么善武的却也能有个几十年好活。要知道这孟家门路甚广,要什么延寿灵药人家还不是上赶着送过来。樊阳四老在,这孟家的天就是晴的。

    寒凌念及此忽目露疑色,问到:“这樊阳四老平时都怎么称呼?各擅为何?”

    士德收拾利落食盒碗筷,热心解释道:“老大为孟海曜孟老先生,长于弓马,也习文,擅论道。老二为孟海钧孟老夫子,擅书法绘画,剑艺高超。老三为孟海峰孟大学士,专攻乐艺,此外擅写华丽文章诗赋。老幺为孟海淘孟小学士,是位痴迷算学的大家。这孟小学士就是我们算学的师傅,身体弱些,但人慷慨激昂,倒也有趣。”

    寒凌一时想象不出这病弱老头慷慨激昂的模样,心里想着,莫名其妙就浮现出了“蠢萌”二字。

    真是够了……

    瑶光和另几人絮絮地说些什么,好像是军户之事,声音很小,小到寒凌都不愿意细听,怕也是什么隐秘事情。而美惠毕竟年岁尚小,又是初夏贪睡时节,士德见美惠头一点一点的模样,就扶她去了偏房小憩一会。

    寒凌又掏出那张帖子,仔细观摩观摩。一张轻薄泛着微黄的纸,平整光滑。上面一排排的文章名、书名,贵气千端,张弛有度。墨色正新,看上去一张小帖当真是浑然天成,自然韵致。

    这个世界的文字模样类似于中国的大篆,但又有所不同。其字被称为齐文,比划多弯曲,全部采用的是象声的方式组字,好看好认。大齐前五百年间涌现出了无数书法大家,形成了各种流派,而后三百年至今多是仿前人笔迹,缺少创新。寒凌曾听隔壁老书生说过,这今人中不落巢臼自成一体者当真只有两人,一为樊阳孟氏孟海钧,自创钧体;一为溪满宁氏宁张,其人年岁正轻,却是由古入今,融会贯通,自创正心体,听说为新皇所喜爱,召入外五府中的礼府,成为御用文人。

    墨香隐约萦绕鼻端,寒凌左看右看,真心觉得自己是一辈子都写不出这样风骨的文字。其方圆中正自有大气磅礴,雷霆吞吐。却并非一味的大开大合,在细微处足见其功底深厚,婉转如流水。无涂改,无墨迹,笔迹不粗不细,蘸墨饱满。却也不知那宁张的手书又是何等样式。

    窗外雨声不停,渐轻渐弱,淅淅沥沥之中破出几声鸟鸣啁啾,清新可人。天色也大亮,陆陆续续开始有人进来。

    瑶光等人听到人声响动,估算了下时间便去叫美惠起来,向寒凌告辞,各自寻了自己的教室师傅。

    寒凌也能看出来外姓子中是以这三人为首,倒是不知内姓的派系如何分布。大略也和自己无关,只盼安安稳稳度过学生生涯,考取个功名。

    周钊在县尉身边待得久了,也晓得一些体系上的事情。比如说大齐的选官虽然也是分科举士,但还需要一个“举赞信”,即世家大姓或是王公贵族的的推荐认可。这就极大的限制了寒门士子,他们这些无依无靠的基本进入不了中枢,往往分配去偏远地区当个小吏,能升到县尉的简直就是祖坟冒青烟。久而久之就形成了这样的怪现象,寒门士子背靠自家大树,相互之间视为仇寇。有些兄弟因为机缘不同最后反目的事情也并不鲜见。

    而天下的各行各业也是流动性极差,基本是子承父业,代代相传。然而世家并没有像中国历史上的魏晋南北朝时期那样腐坏堕落,因为相互之间的竞争和朝廷谏府、朱阁的超然存在,世家凭借知识垄断内部优胜劣汰,一直牢牢把持着权势和财富,控制着全社会的舆论导向,深入地影响着民间。他们与皇权结合,在扶持皇权的同时二者又有所制衡,呼风唤雨,共治天下。这种独特的平衡让大齐王朝维系近千年,局势大体上保持了稳定,百姓富足安康,无所外求。

    虽然新皇即位以来乱象频出,但人们都非常有信心地认为在世家的强大控制力下一切都会恢复平静,猫吃鱼狗吃肉万万年地延续下去。

    当然寒凌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一切的一切都是综合身边几个人的信息得到的。或许当他在孟氏私学有了一席之地扎下根来之后,可以知道更多的事情。

    浅灰蓝色的石木制成桌椅,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室内。教室一看就是孟老夫子的装修风格,低调奢华。这桌椅板凳,花草盆栽样样简单大方却也价格不菲。

    寒凌正这么感叹着,发现进来的人慢慢变少了了。上午的学堂少说也有几百人,下午却是稀稀落落,大概五六十人。

    时间的流逝总是无形的,寒凌在寒肃的指导下学会了如何观察白天强烈日光中若隐若现的星轨,从而判断时间。人们所称的一年是六百三十六天,一天十大刻,分别用十种吉兽指代,一大刻又为十小刻,直接说就是飞凰五刻、麒麟六刻这样。

    火星和流殇线交错,角憨已到。

    孟老夫子步履匆匆地走进来,手上却牵了个脏兮兮的孩子,看样子也就是五六岁。头发略长,一绺绺地结在一起,脸上到还干净,衣裳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第九章 书与剑 上
    那小孩瞪着乌溜溜的眼睛,一张小脸倒是清秀。也不吱声,只是紧紧攥着孟老夫子的衣角。

    孟老夫子叹道:“真是造孽,这么小的孩子没人教没人管,要不是老夫脚快救下来,怕已成了车下亡魂。老夫来得匆忙,又已不太管着前面那些事。。。。。。

    老人犹豫一下,接着说道:“这孩子是安庆的,寒凌,一会你把他带回去,替他找找亲眷。若是找不到,再送回老夫这里来,也算结一份善缘。”

    寒凌起身应允。那孩子无动于衷,眼睛转也不转,只是看着堂下,也不知是在看谁。

    底下学生自然是一片恭维称许,道是夫子宅心仁厚,行善积德,必能得天庇佑。

    老人并不理这些没营养的话,只是皱眉,朝四面做了个团揖,嘴上道着歉:“侵扰课堂占用辰光是老夫的过错。”

    说着拿出木尺,竟是朝自己手上来了一下,啪的一声分外响亮。

    老生对此是司空见惯,但一些来的时间比较短的,就被这一点都不虚的手板吓得噤若寒蝉。一时间学堂里无人敢多言,只有窗外的风声。

    寒凌也是一震,只道这老夫子当真是严于律己,做事绝不苟且。

    孟老夫子差人将孩子带到偏室候着,自己掸了掸袖走上前去,苍声道:“将纸笔备好,今日临柳新碑和病中帖。”

    学生在下面磨墨铺纸,夫子等众人安静了便细细介绍了这范例的来由故事。原来柳新为大齐三百二十九年生人,正是前五百年的书法大家之一。其人在当时并不受推崇,后来还是发现其字大标准,可用作启蒙,这才慢慢推广开来。柳新碑是柳新自己给自己写的墓志,而病中帖则是柳新晚年病重时写的杂思。

    孟老夫子一边四处巡视,一边讲述柳新的生平和其字体临摹的要义。四平八稳的步子,灰袍暗云纹绣在雨过天晴的阳光下一闪一闪,当真是将这富贵荣华都藏在古井无波之下。

    “柳新。。。。。。任良州州牧……乐善好施……常告诫他人万勿自悲自怜。。。。。。。晚年多病,逝于四百五十二年初冬。”

    寒凌执笔,慎而又慎地落笔,比对着孟老夫子发的所拓字样,轻轻在黄纸上抹出一个齐文的“柳”字。

    孟老夫子悠悠开口:“笔体悬置,腕部用力转圜……孟驹,错了。”

    那个被点到名的一个激灵,又重拿一张纸写“今天下。。。。。。”的那个“今”字。

    然而孟老夫子扫了一眼恨恨道:“又错了!”

    孟驹慌忙看字,却是字临错了比划,心中简直叫苦不迭——完了完了!

    果不其然孟老夫子板着脸道:“手!”

    那细长眼睛的少年一脸苦相把手伸了出来,迎接他的是重重一下尺子。

    “嗷”少年惨嚎一声。

    “长点记性!大房嫡子又怎么了?你爹把你托付到这来,可不是让你一天天戏耍玩闹的!”

    孟驹含恨道:“是!”

    孟老夫子眯了眯眼睛道:“怎么?”

    少年顿时老实得像只待宰的鹌鹑,缩着脖子看也不敢抬头看。

    寒凌没空看热闹,他腕力小,用笔不畅,小心翼翼临着碑。正写到“三百二十九年”的“九”字,孟老夫子已经从后面绕了一圈,到了他近前。

    刚刚目睹了夫子的无上威权,听到脚步慢慢近了,心里也觉有些紧张,结果下笔更是慢。

    孟老夫子看着这娃娃的侧脸,一半阳光一半阴影,嘴角紧抿着,端的是神仙座下童子般伶俐可人。其右眼下有一淡痕,约莫日后会长成泪痣,却也不知到那时是何种的天命风流。。。。。。只是可惜了,这出身,就是有孟氏和嘉氏偏帮,断然是比不过那些含金叼玉的豪门少爷的。

    罢了!罢了!白云苍狗,我们这一代总是要走的,少年人总是有少年人自己的追逐。寒窗之外的事情,谁又说得准呢?狐裘锦衣不觉暖,寒夜微光念百年。只能是希望这娃娃知恩图报,日后有个一官半职的,多多想着自己这个老师傅了。

    孟老夫子将飘远的思绪收回,细细看着寒凌临字。寒凌见其就守在边上不动,就一笔一眼地描着,力图精准。

    极慢的速度,寒凌写了一个“多”字,孟老夫子看了不由失笑,叹道:“不错。形似九分,神似三分。初学者这般已是出乎人意料之外。你且放心大胆地写,作甚么畏畏缩缩!”

    寒凌作为天才儿童自一开始就是整个私学的焦点人物,不知道多少双眼睛都在看着他,看着这个不是内姓也不是外姓的特殊来客。

    此时此刻众人目光唰唰唰都投向了这边,孟老夫子也察觉到了,皱眉扬声道:“尺子不留情面,可不要东张西望!”

    寒凌自小就觉得自己感官似乎要比别人敏感,比如说现在,他就能感觉到四面八方的目光有一大半恋恋不舍地收了回去,还有几个时不时的往这边看,其中就有刚才那个孟驹。

    这个并不是一道友好的眼色。寒凌暗暗警戒。

    孟老夫子袖着手又指点几句,就转身施施然离开。人精似的,自然晓得开始就罢了,之后的的确确不应对其表示出太大的关注和赞许,否则不但不是对他好,反而容易害了他。

    临完了柳新碑就已经是下午了,然而别人已经两个都临完了,寒凌无奈,只好和孟老夫子说一声,把范本也收起来打算回家再练。

    几十个人浩浩荡荡出门去,外面雨后天晴,空气中含着花草的清香。一切都是崭新的,这场景让人心旷神怡。

    脚边的草尖上摇摇欲坠的露水,零零星星欲语还休的花蕾,就连新发的垂杨也是鲜嫩非常。阳光下的万物欣欣向荣,并非妖娆绚丽,而是一种爱恋未满的宁静平和。草木书写的人生,无非是荣枯随化,来去无声。

    寒凌在这芳菲处处的孟园中体会到一种久违的幸福。曾经他要日夜经受喧嚣的折磨,灯火辉煌的炫目。世界越大人的心越被挤压,人不知不觉为时代所左右,为向上的愿望所左右。不是追随梦想的无怨无悔,而是身不由己地随波逐流。天天争分夺秒,岁岁年年却虚度。流年并不美,回忆也滋生几度零落。没有去想去的地方,也没有爱上想爱的人,只是在污浊黑暗中不断挣扎,绝望到自甘堕落。

    潮水一样涌来的岁月,潮水一样消逝的人群!

    或许当人的灵魂与陈年旧事作别,被这新草塑造,就能拥有一片姹紫嫣红的盛夏,一块自由自在的天。
第十章 书与剑 下
    孟老夫子领着众人穿花拂柳来到一处小小的练武场。这练武场也有个几百平米,全部由坚硬青石铺就,靠里侧还有一些假人,箭靶等常用器械。

    最吸引人的是不远处几个兵器架,上面是琳琅满目的各式兵器。寒凌能认出来的有刀剑、斧钺、枪戟、弓弩等等,不认识的却是占了大多数。

    孟老夫子的剑是随身携带的,众生也都有自己的练习用剑,所以并没有人去挨任何器械。夫子寻了块阴凉处,然后把学生分为几个部分。一些老生显然是习练多时,拿剑姿势有模有样,他们分为一处,自去找空地演练,也有几人对打。而另一些偏小的则是将传授过的内容给夫子演练一遍,然后纠正错误再进行练习。寒凌和另一个童子则是分到了一处,孟老夫子需要从头叙述剑法要义和基础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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