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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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影城事-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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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有。”
  魏宁嗤了一声,不作评论。
  程锐瞟他一眼,底气不足,撇撇嘴道:“有一点吧。大概再来一次,还会那样。”
  魏宁眯起眼睛,笑了:“承认自己喜欢别人,又不丢人。不敢承认才是小孩子干的事儿。”
  程锐不理他,四处看看,见他吧台里有台VCD,便指着问:“我能这里看电影吗?”
  “晚上不行,要放歌,白天随便你,”魏宁眉毛一挑,将话题又绕了回来,“跟我说说,你打算怎么追他?”
  程锐老实答:“不知道。”
  魏宁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吻:“你是不是傻?阿彻说你还追过女生,那是怎么追的?”
  程锐想了想,老实说:“她追的我。”
  魏宁撇撇嘴扫了他一眼,嫌弃道:“没吃过猪肉,也没见过猪跑?”
  程锐看着他,想了想,认真地说:“学校里跟他们不熟,不知道怎么追的;电影里也见过,就是不太现实;只知道我爸追我妈的时候,先把她肚子搞大了,然后就追到手了。”这倒是实话。他所眼见的“爱情”和“婚姻”,不是太过渺远而遥不可及,便是太过纠结且充满痛苦。程锐用少年人独有的无辜眼神望着他:“我不能把我哥的肚子搞大,也不能怀他的孩子,所以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这招杀人不见血,魏宁正想着是不是把话题引到了禁区,又听他道:“不过我爸大概很爱我妈,只是不知道怎么爱。”
  魏宁憋了半晌,才说:“人总是这样。”
  程锐点头,又悠然道:“你还没教我怎么追他。”
  “爱情本来就是要不断练习的,两个人要相爱,就得慢慢磨合,别人的感情总不能当范本,每个人都应该——”魏宁说到一半,忽看到程锐像个小学生似的连连点头,漆黑的眼睛里潜藏笑意,这才意识到他是故意的,当即住嘴,粲然一笑,“这种事,你自己琢磨。”
  程锐笑笑,起身上楼,临了回头轻声说:“谢谢你,只有你会跟我说这些话。”
  魏宁眨眨眼睛,挥手说:“上去吧你。”等看不见他背影了,才暗暗骂:拿自己身世开玩笑装可怜,该你被嫌弃。
  和魏宁真话套假话地斗嘴一番,程锐心情很好,然而站在姜彻房间门口,要敲门时,他又有些迟疑了。
  魏宁说他心情不好,大概是骗人的。
  但万一是真的呢?
  程锐无法解开这个结。因为他的任性,姜彻失去了触手可及的幸福,答应他要走一条前方雾气茫茫的路。
  左眼视力下降,也许会影响到开车。
  要尽量避免提重物,以防肩膀习惯性脱臼或者再次受伤。
  ——无论说多少次对不起,都无法改变。
  魏宁说的没错,他就是小孩子气。自以为是的任性,不计后果,一旦面临责任,又缺乏承担的勇气。
  程锐咬牙,鼻子发酸,又想,不能哭,姜彻一定不想看到这样。他深深缓了口气,摆出笑脸,敲了敲门。
  很快便听到他说:“门没锁!”
  程锐走进去,姜彻正在整理床铺,见是他,并不惊讶,问:“放学了?”
  “嗯。”
  “不太高兴?”敏锐地察觉到他话里的情绪,姜彻看向他,“你同学又找事儿了?”
  “没。”程锐把书包放下,走过去拉着床单这头,一人一边,用力一抻,铺好,他俯下身将褶皱一一抚平。
  姜彻弯腰不舒服,便站在一边不动了,问他晚上想吃什么。
  程锐说:“我给你做吧?”
  姜彻哼了一声:“我是病了,又不是废了。”
  程锐看看他脸色,随口道:“魏宁哥说你心情不好。”
  姜彻不解:“没啊,我午觉睡了俩小时,脑袋疼,要他别跟我说话。”
  程锐笑了,又想到什么,掏出一把瓜子仁放他手里。
  姜彻当即了然:“他跟你说什么了?”
  “没,”程锐脱了外套,撸起毛衣袖子要去楼下厨房,问他,“晚上煮面条吧?”
  “得下去买肉,家里也没多少菜了。”
  程锐站在楼梯口朝下喊:“魏宁哥,我要用你厨房和冰箱!”
  姜彻倚在门框上吃瓜子,听见魏宁吆喝道:“随便你,我吃两碗,别做多了!”
  程锐吃完饭,收拾好厨房,又帮姜彻整理房间,到了八点半,说要回家。姜彻本以为他要住下,脱口问道:“今天不住这儿?”话说出口,只觉咬了舌头。
  程锐看他一眼,说:“我们这周末搬家,那边太乱,我妈一个人害怕。”年后城北的住户便加快搬迁步伐,程湘婷因为担心程锐,又要照顾姜彻,便耽搁下来,直到这时才收拾好。
  姜彻说好,又送他下楼。
  酒吧已经开门,店里放了首老歌,旋律轻轻缓缓的,两三个客人坐在大厅里聊天。魏宁见他们下来,招招手吹了声口哨:“小媳妇收拾好了?”
  姜彻一脸尴尬,看看旁人没留意到这边,快步走过来坐下,低声道:“都是人。”
  魏宁笑笑,见程锐背着书包,惊讶道:“你要回家?”
  “嗯,”程锐说,又看向姜彻,“我走了。”
  姜彻表情不太自然:“路上慢点,小心车。”
  程锐点头,出了店门。
  魏宁凑到姜彻身边,神神叨叨地说:“矮瓜这是心疼你,不舍得跟你挤一张床。”
  姜彻瞪他一眼,想伸手敲他,又想到肩膀不便,只好作罢,说:“他才初三!”
  魏宁给他倒了杯水,满不在乎地说:“古时候都娶两房姨太太了。”
  姜彻不想搭理他,跟着音乐哼了两句。
  魏宁又说:“你看矮瓜上上下下,哪里像个孩子样了,早熟得都未老先衰了。”
  姜彻心想也是,挺多时候都忘了,程锐还未成年,嘴上道:“明明只是个爱哭的熊孩子。”
  “他不是单亲吗,还挺典型,从小缺爱,性格变态。”
  姜彻点点头,问:“你见识广,念书又多,他这样的,怎么治?”
  魏宁呵呵一笑:“治什么,我不早跟你说了,我就认识那一个,还自杀了,你自己看着办。”
  姜彻闷头将白水一口喝干,趴在桌上,忽觉得自己醉了。
  “顺其自然才是最好的办法。”魏宁耸肩,举了举杯子,故作深沉地说,“时间能治愈一切。”
  半晌,姜彻才苦着脸问:“要是时间也治不了,怎么办?”
  魏宁又给他倒了杯水,悠然道:“没有人能战胜时间。”
  姜彻一喜:“你是说,时间久了,他那种心思就淡了?”
  “我是说,时间一久,人就学会认命了。”
  “我操,程锐要能学会认命,还能有这么多破事儿?”
  魏宁白他一眼,随意道:“你应该骄傲,那叫我命由我不由天,有这种人生态度的,都是人才。”
  魏宁不知道,不肯认命的人才在出了酒吧门后,没出息地患得患失了一路。时而心存侥幸地想姜彻是不是原谅了他,时而又陷入沮丧:也许只是习惯了吧。但能成为习惯也不错,程锐转念想,一直在姜彻身边晃悠的话,说不定他也会习惯,一旦哪天失去了就惊慌失措。
  正如少年自己。
  爱情是什么,他并不了解,也不确定是否触摸到,而那份一旦失去就惶然无依的痛苦,却是毋容置疑的。
  他将自行车停在院里,蹲在笼子边逗房东家的兔子——已经不知道是第几代,前段时间房东还送了程湘婷一只——少年看着眼前毛茸茸的家伙,心情放松下来。至少最大的危机已经解除了。
  经历了那样的事情,姜彻还愿意原谅,已经是出乎他意料的莫大好事了。
  何况还有魏宁,虽然看起来不太靠谱,但说不定真的是统一战线的。
  食指探进笼子里摸摸兔子的鼻尖,程锐想:事情会越来越好吧?道路曲折,前途光明。
  这时,身后忽有人道:“锐锐也喜欢兔子?”
  程锐一愣,回过头去,眼前是似曾相识的男人,三十来岁,相貌和衣着都相当普通,衬衣领子软塌塌的,皮鞋虽然干净,也是多年前流行的款式。程锐起身,打量他一番,还未说话,听到楼上母亲的声音:“正秋,你等一下!”
  程锐和男人一起仰头看过去。
  程湘婷手里本举着一只纸袋,看见程锐时脸色一白,匆忙放下,惊道:“锐锐,你怎么——”
  程锐看看男人,又看向她,平静地说:“今天回来住。”
  那男人一愣,问:“锐锐平时不回来住吗?”
  程锐看他一眼,漠然道:“不是。”说罢便从他身边走过,径直上楼,不想程湘婷迎面赶下来,对他笑笑,便小跑至男人身边,将手里的纸袋递给他,柔声道:“前两天进货,见有件大衣质量很好,就买来给你。”
  男人接过,连说谢谢,又看向已经空荡荡的楼梯,苦笑道:“一直没跟孩子说。要不要我上去?”
  “没事,”程湘婷笑着摇头,“锐锐要是知道我们的关系,也会很开心的。”
  “真的没事?”
  “嗯,你快回去吧,这么冷的天。”
  男人说好,见她从屋里出来,穿得单薄,便催她快回去。两人又稍说了两句话,程湘婷握握他的手,要他放心,回身上楼。看她进去,男人才离开。
  客厅里堆满了打包好的箱子,空气里飘散着灰尘,令人鼻腔很不舒服。程锐不在,程湘婷看看他卧室紧闭的房门,犹豫片刻,上前敲了敲,轻声说:“锐锐,在忙吗?妈妈有话想跟你说。”
  程锐很快便开了门。
  迎上他表情平静的脸,程湘婷拿不准他是否生气,身高上的差距也给她带来些微的压迫感,她笑笑,尴尬道:“那个……你徐叔叔,是我们店旁边那家文具店的老板,你见过吧?”
  程锐想了想,说:“记不清了。”
  程湘婷并不意外,继续解释说:“我们不是要搬家吗?他来帮忙,之前你一直在医院,他过来你也见不到,我想着,想着以后慢慢跟你说。”
  程锐问:“你们会结婚吗?”
  “唉?”他问得直接,程湘婷双目圆瞪,一时失了主意。
  “看起来不是坏人,”程锐垂下眼睑,若有所思地问,“他对你好吗?”
  程湘婷愣了片刻,才试探道:“锐锐,妈妈要是,要是跟你徐叔叔在一起了,你会难过吗?”
  她担心程锐会无法接受突然多出来的大人,却不知他并没有想过这些。家里走了谁,来了谁,他常不在家,都不大关心。程锐本想说随便,临到嘴边又心思一转,反问:“要是我难过的话,你会不结婚吗?”
  程湘婷一时默然,随即叹了声气:“我们家的事,你徐叔叔知道不多,你又很少去店里,他跟你不熟,但他真的很关心你。我本来想,你们可以相处一段时间,慢慢了解的……锐锐,妈妈心里,你总是最重要的,比谁都重要,你是妈妈活下去的——”
  程锐打断了她:“我要是不同意,你就不结婚,是不是?”
  程湘婷怔怔看着他,眼圈忽的红了,片刻后,她笑笑,抬手摸摸他的脸,低声说:“锐锐不同意,我明天就跟你徐叔叔说,要他别过来了。”她本想等搬家时让程锐见见徐正秋,再由自己旁敲侧击地探探程锐口风,慢慢来,哪想到程锐当即反对,不免心灰意懒,脸色刷白,又只能强颜欢笑。
  倒是程锐愣住,嗫嚅道:“你不喜欢他?说不结就不结?”
  程湘婷叹气道:“妈本来想,一辈子就跟你相依为命,咱母子俩,虽然辛苦一点,也过得下去。我命不好,只是委屈了你。后来你徐叔叔老来找我,还帮我进货,他人老实,待人又好,还不嫌弃我,也是真的关心你,我想着,两个人也好照应……但你才是妈的宝贝啊,要是结了婚,你受了委屈,我这当妈的,就更对不起你了。锐锐,你能幸福,一直开开心心的,妈一个人也没什么。我已经这样了,还想些什么呢。”
  她这次没有哭,只是有些哽咽。程锐恍然意识到,很久没见过她哭了。听她说只要他幸福,她一个人也无所谓时,又想到姜彻,姜彻希望他好好活着,有很好的未来,为此放弃了冯英。
  姜彻那晚在病房说过的话,记不真切,在脑袋中响了起来:“一哭二闹三上吊,那都是对疼你的人才有用,你傻,越是疼你,你越是要让他们伤心。”
  程湘婷掩面,没再说话便进屋去了。
  程锐站在她房前,想想姜彻,又想想母亲,偶尔还想到章净。
  他并不想伤害别人,然而总在做任性的事,为他流眼泪的,都是真心待他的人。他想了很久,才明白姜彻那话的意思。他卷起衣袖,怔怔看着胳膊上逐渐淡去的疤,心想拿这个逼姜彻,和刚才拿自己逼母亲,都是一样的,不过仗着对方的疼爱和那点不忍。
  意识到这些,少年脸上腾地红了。
  程湘婷在屋里抽泣了很久,终究决定再和程锐好好谈谈,毕竟家里多个男人,会方便不少。等她出来,程锐却已不见了,桌上压了张纸条:“我去姜彻家。还有,我不反对你结婚,那挺好的。” 纸上本还写了句“我希望你能过得很好”,却被他划掉了,改了两次,变成“那挺好的”。
  她眼泪又要涌出,忙捂上了嘴。
  她常觉得做母亲失败,没有准备好便让他匆忙来到这个世上,跟着她几度搬家,不能给他更好的生活,他有了心病,她只能求助别人,到头来还不如一个邻居令他信赖。她自觉已在加倍地努力,对程锐好,将生活的重心都放在他身上,却不知道太过紧致会将人捆绑,太过沉重会将人压跨,等到反应过来,已将人推走了。姜彻住院,她看着程锐在床前悉心照顾,不肯假手他人,比平日对她要殷勤温柔得多,却连问都不敢问一句,更生为人母的挫败感。
  过去竭力伸出手,想要拥他入怀,现在却是连伸手的勇气都丧失了。
  也许正是因为一直以来投入在孩子身上的感情得不到相应的回报,她才会被殷勤的平凡男人打动吧?
  程湘婷看着纸上工整的字迹,忽觉许久不曾有过这样欣慰的时候了。
  只要努力下去,慢慢来的话,总有一天,程锐会愿意重新握住她的手,撒撒娇,说一声“喜欢妈妈”吧?
  那在他小时候倒是常常有的。
  翌日程锐趴在吧台写作业,忽想到这件事,随口说:“我妈有了男朋友。”
  一边嗑瓜子的魏宁和姜彻瞬间停了动作。程锐头也不抬地写作业,姜彻只好歪着脑袋瞥他表情,小心地问:“你害怕?”
  “害怕什么?”这学期作业量陡然加大,之前又翘了太多课,程锐有些吃力,这时并无暇闲谈,一边咬着笔杆做英文阅读,一边说。
  姜彻整理好语言,问:“你妈一恋爱,对你的照顾就少了,不害怕?她肯定是奔结婚去的,家里住进一个不认识的男的,会不会不习惯?”
  魏宁插嘴道:“你怎么知道人家奔结婚去的?说不定只是谈恋爱。”
  “屁,程姐一看就是居家女人,都跟你似的,三四十了还在外头浪。”
  “我这是自由,知道什么是独身主义吗?”魏宁瓜子嗑得飞快,嘴皮子相当顺溜,转而问程锐,“心里乐吧?你哥不关心你妈,就紧张你了。”
  “够了啊你,”姜彻不咸不淡骂他一句,对程锐说,“你妈那么疼你,以后你也是她的宝贝疙瘩,别担心。”
  最后这道题看不懂题干,又被两人扰得心乱,程锐眉头一皱,信手选了个答案,合上作业说:“我没担心,挺好的。”
  姜彻不信,又看他半晌,怀疑道:“真没事?”
  程锐摇头。
  姜彻揉揉他头发:“真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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