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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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影城事-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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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败给你了。”姜彻挠挠头,把球杆递给邹灵,不忘拍拍毛子的肩膀,拉过程锐往外头走。毛子对他俩挥挥手,说:“对了,明天我跟庆哥去看姜叔。”
  姜彻应了一声,跟程锐一块儿出去。程锐个子矮,哪怕这几年已经长高了不少,姜彻还是习惯性揽上他的肩膀走路。虽然不想被当作孩子,但这样很暖和,程锐也不拒绝,跟着他走。
  过马路的时候,姜彻松手插在衣兜里,问他最近在学校里怎么样。
  想起放学后的事情,程锐的表情有些不自然,说:“没,挺好的。”
  姜彻揉揉他的头发,说:“不容易到了好的初中,好好念书。以后别整天来跟着我们混,学点好的。”
  程锐缩在他身边,说:“我妈都答应我跟你玩了。”
  “你妈是太忙,管不了你,我是你哥,我说了算。”姜彻熟练地摆出哥哥的架势说,“你现在跟我们那时候不一样。好好念书才有出息,难不成还打算跟着以后跟着我们混?别整天总到那种地方去。一放学就给我回去写作业。”
  “我没觉得台球厅不好。”
  姜彻忍不住敲他脑袋,揪耳朵说:“那里什么人都有,学坏了回头。以后放学了给我乖乖回家。”
  他态度亲昵,言语间仍当他是个孩子,程锐一恼,甩开他的手,瞪着他说:“明明是你认识乱七八糟的人!”
  姜彻一愣,这才反应过来,火气涌了上来:“我怎么就不能管你了!你他妈的叫我这么多年哥,我怎么就不能管了?”
  程锐红了眼睛,对他吼:“你知道你是做哥哥的,还要和妓女混在一起!”
  姜彻傻了眼,说不出话。
  程锐攥紧拳头,心里莫名的委屈:“你如果是我哥哥,就要有哥哥的样子。那么久不回来,一回来就到台球厅玩儿,还跟那种人混。我妈才不会放心让你管我。”
  姜彻有些头疼地扶着额头,半晌才说:“你才多大,整天想些有的没的。过来。”见他还是不动,姜彻无奈,把他拉过来拽进怀里,“哭了?这么大人了,还是男的,别整天那么爱哭。”
  脸埋在他的外套里,粗糙的布料蹭着皮肤,有些疼。
  几乎是看着他长大的。到底舍不得。姜彻用下巴蹭着他的脸,想起什么,说:“是不是被谁欺负了?脾气这么大。以前不都挺乖的。”
  程锐伸手推开他的脸,说:“有胡子,难受。”
  摸摸下巴,姜彻说:“好几天没刮了——得先去洗个澡。你去不?”和姜彻混熟之后,程锐就不再跟母亲一块儿到公共澡堂了。
  程锐说好,擦擦眼睛回去收拾东西。一直到进澡堂的时候,才觉得今天的脾气发得没有理由。
  姜彻并不是亲生哥哥,也没有对自己负责的义务。他喜欢怎样的人,和谁混,都跟自己没有关系。相反的,一直粘着他的自己,才是那个不讲道理的小孩子。
  但是偏偏——程锐看着在一旁脱衣服的姜彻,心想,是怎样的关系都无所谓,这个人被叫了这么多年的哥哥,就应该留在自己身边。姜彻是唯一的可以撒娇的人。哥哥是比爸爸更加值得信任,更加依赖的人。
  反正这么多年,父亲的角色也好,朋友的角色也好,都只有一个姜彻。不可取代,也不可以失去。
  洗澡时姜彻要像往常那样给程锐擦背。程锐正在想乱七八糟的事,没有多想就走过去背对着他。姜彻刚刚抬起手,瞧见他的背,停了动作,问:“这是什么?”
  程锐没反应过来,扭头问:“什么?”
  “这儿。”姜彻的手指轻轻碰他后腰上的一大片淤青,“撞着了?”
  程锐矢口否认,转过身说:“没事!”
  姜彻没说话,无视他有些慌乱的表情,打量着他。
  程锐想捂着身体,又想到胳膊上也有,只得将手背在身后,退开一点说:“没事,不知道什么时候弄的。”
  姜彻猛地伸手把他拽过来,一手扣着肩膀不让他动,另一手拉起他的胳膊,看清楚那一道长长的红印子,他有些气恼地问:“被打了?”
  程锐憋红了脸,不作声。
  “说话。他妈的还用棍子打,谁弄的?”
  程锐咬牙,一口说是碰到的。
  姜彻忍不住敲他脑门儿,说:“臭小子跟我这儿害怕丢人?学校里谁欺负你了?你不说,我就告诉你妈去。”
  “我自己能解决。”
  姜彻的口气重了:“被打成这样还自己解决?这种时候就得靠哥罩着你,快说。”
  程锐闷不作声,被催了好几次,才吞吞吐吐地说:“放学后有人拦着我要钱。我没给,他们就把我堵在巷子里。”
  “所以你就傻了吧唧地挨打?”
  “不想给他们钱。”
  姜彻叹口气:“最后还是被抢了吧?”
  程锐咬着嘴唇,有些不情愿,闷闷地嗯了一声。
  “我就说你傻。快点洗,洗完了回去找嫂子给你擦药。”
  “那我今天能住你家吗?我怕我妈看到。”
  姜彻迎着他哀求眼光,憋了半晌说:“……洗完澡再说。”
  等到两个人收拾完,姜彻要拉他去林柏月的药铺,程锐拗不过,只得提了澡篮子,踩着拖鞋跟他走,路上一言不发,刚进入初中就被欺负,实在太丢人了。
  姜彻看他一副失落的模样,开口道:“我小时候也没少被欺负。”程锐嗯了一声,也不理他,姜彻自顾自说下去:“我那时候也瘦,个子低,庆哥和毛子都比我大,我整天跟着他们跑,打完架也跑不快。有一年过年,我跟他们捡了鞭花去炸茅坑。听到响了我就探头看,谁知道里头有人,一把就给人揪住领子了,哥几个撒丫子就跑,那大爷把我棉袄领子都拽掉了。我吓得一边哭一边跑,摔路边坑里了,鼻血流了一身。”
  程锐问:“后来呢?大爷不打你?”
  姜彻有些出神,笑笑说:“怎么不打,师傅拿我当亲儿子,该打的时候能打得人几天不下床。还没过初五就把衣服弄烂了,哪敢回家啊!我跑嫂子家里,她家那时候就开药铺,我偷偷翻墙进去,一吹口哨,她就出来给我擦药。”
  程锐说:“真没用。”
  姜彻拍他脑袋,骂道:“怎么说话呢你,挨打了都不还手,还说是我弟。”程锐撇撇嘴,不理他,姜彻又说,“下次把头发擦干点,出来一吹风就感冒了。”
  程锐把脖子缩进衣领里,哈了一口气。
  前些年林柏月嫁了李成庆,孩子都两岁了。因着药铺没搬走,为了方便仍住在老地方。到了这时候,还开着门。姜彻领程锐进去,跟第一次来时一样,林柏月从里屋出来,看见他俩就乐了:“程锐怎么老是受伤?”
  姜彻趁机笑话他不小心,自己跑屋里找李成庆说话。
  程锐脱下上衣让林柏月看伤,偷偷瞥她。她弯下腰,将长发撩在耳后,程锐心想,姜彻小时候摸黑跑到她家里,她也是这样给他上药吧?
  这天夜里终究还是住进了姜彻家。背上抹了药,程锐趴在床上,占了大半个床,姜彻一边说他讨人厌,一边往里头躺了躺。程锐想问他林柏月小时候的模样,一转头,见他已经睡着了。
  第二天放学,程锐推着车子一走出来,就看见姜彻和毛子、李成庆站在校门口。他正想过去,姜彻给摆了个手势,示意他别说话。
  程锐不解,乖乖地当作没看见,没走几步,就被三个人拦住了。昨天尝了甜头,对方兴许觉得今天程锐不会反抗了,只是朝他勾勾手指,不多废话。
  程锐握紧了车把,目光狠狠瞪回去。周围人来人往的,经过时都绕道走。知道背后有人在看着自己,程锐不想太丢人,把背又挺直了点。
  结果还是被堵进了同一个地方。
  “臭小子还没学乖?今天还要打架啊。”
  程锐攥紧拳头,不说话。
  “操,又想挨揍了是吧?你何必呢。”他话还没有说完,另一个就把拳头抡了过来。
  程锐抬手挡了一下,握拳挥过去。他个子矮,力气也没对方大,又没有技巧,两三下就被按在地上。
  “臭小子他妈不想混了吧!娘的比昨天还倔。”为首的抬手臂擦擦被程锐打到的嘴角,抬腿正要踢过去,就听到巷子口有些懒散的声音:“那边的小子,在干吗呢。”
  这边四个人看过去,说话的姜彻撸起袖子走过来,毛子两人跟在后头。
  “你们谁啊,少他妈的多管闲事!”
  姜彻笑笑,眯起眼睛看着三个人,说:“十六,十七?毛都没长全呢,敢欺负我家孩子?”
  三个少年面面相觑,气势都有些萎了。按着程锐的两个倒没有松手,一同望向说话的领头,这个孩子梗着脖子不肯示弱,说:“管你们是什么人,这里是我们的地盘。”
  李成庆扫了他一眼,说:“江二的人?他怎么越混越不长进了,这种小鬼也要。”
  姜彻活动活动手腕,勾着嘴笑,说:“庆哥,江二的人,我能不能打?”
  毛子一脸严肃地说:“欺负矮瓜,就是欺负庆哥,打回去。”
  程锐感到身上的力量轻了,刚一抬头,就看见两个大人把仨孩子堵在墙角狠揍。
  李成庆把他拽起来,说:“整天跟着姜块儿,这么不经打?他跟你这么小的时候,就敢扛着菜刀干架了。”
  程锐咬着牙不说话。
  李成庆抬手摸摸他的头——毛子说过,矮瓜这样的孩子,总让人想揉脑袋——递过来一支烟,笑笑说:“不过你这样挺好,会打架的孩子都不乖。当哥的都想弟弟往正道上走。他打架不要命,没少吃亏。”
  程锐还没说话,姜彻那头就转过脸说:“庆哥,他不能抽烟!”
  程锐瞪他一眼,赌气地抢过烟,有些笨拙地夹在手指间。
  李成庆淡淡笑着,又说:“姜块儿是为你好。我儿子以后也不许学这些。”
  程锐应了一声,低头盯着脚尖,半晌才小声说:“才不要他管我。”

  ☆、冬夜和新年

  直到现在我料准了你已经回家,找到了这个新盖的小屋子,而我却在里约热内卢找你。——《中央车站》
  这件事以后,学校附近的小混混倒是没有再出现过,程锐再出门就一路顺通无阻。他依旧是个裹在宽大校服里的矮个子,文文弱弱的。
  一直到年关将近,程湘婷去给他开家长会,才从别的家长嘴里听说孩子在学校曾经被人欺负——很多学生看见过,都不敢说。回到家拽着程锐问了一大通,见她又要掉眼泪,程锐才支支吾吾地把姜彻供了出来。
  “你们把人家打得很惨?”
  “也没有,”程锐回想着那三个青年鼻青脸肿落荒而逃的样子,吸了口气,低着头说,“姜彻哥说只是稍微教训一下。”
  他想起来事后姜彻擦擦汗,一脸痞相的样子,忍不住微微勾着嘴角。总是笑着的脸上露出恶狠狠的神气,挑起的眉梢和淡漠的眼神,都让程锐转不开眼睛,他说:“下次再让老子撞见你们欺负程锐,就爬着出去吧。”
  瞥见程锐浅浅的笑,程湘婷有些恼,推他一把说:“还笑!你怎么净学些不好的!居然还打架……回头伤到哪儿了谁负责!得亏他们家长不找你,整天跟些不三不四的人混……”
  程锐蓦地抬头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说:“姜彻哥明明是为我好!”
  “程锐!”迎上儿子笔直的目光,程湘婷突然意识到,程锐已经不是那个软软的温顺的孩子了,“还学会顶嘴了?程锐,我才是你妈!你被人打了,我到现在才知道!万一伤着哪里了,你让我怎么办?整天跟外人混,你还当不当我是你妈?”
  程锐脱口而出:“你整天不在家,我干嘛告诉你!告诉你有什么用,你自己不还是被人打!”
  程湘婷一呆,扬起手就要打他。
  程锐看看她的手,倔强地咬紧牙,死死瞪着她。
  这个耳光终究还是没有落下来。她收回手捂着嘴,像被一下子抽走了力气,坐在沙发上。
  程锐笔直站着,静静看着母亲渐渐发红的眼眶,听到她的抽气声,一动也不动。
  “锐锐……”她掩着嘴,竭力想要抑制住颤抖,眼泪却忍不住流进嘴里,“妈是为你好,你就不能……锐锐,你不知道,你是妈的全部了,妈只是靠着你,只能凭着你……你就不能听话一点,好好念书,好好的……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你一直怪我……你恨我吧,恨我不能给你很好的生活,恨我太没用……”
  程锐把手插进裤兜里,扭头看着窗外。身体下意识地发抖。
  程湘婷将头埋在膝盖上,弯下的背显出一条瘦削的发抖的弧度。说话也断断续续的,泣不成声:“你不能有事,锐锐,妈真的害怕。要是……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怎么活?锐锐,你爸不争气,他,他不管我们娘俩……是我不好。但是,锐锐,你能不能,学点好的……我知道,知道你喜欢姜彻,你觉得他待你好……”
  前几天落了第一场雪,很快就化了。程锐看着外头,不经意扫到远山上一小片白茫茫的山尖。模模糊糊的,一小块一小块地散布着。有雾气缭绕着。他望着那里,并不想听她在说些什么。
  “但是,妈才是真正为你好,什么也不图的人啊……锐锐,我求求你,求求你,求你听话好不好……妈求你了,别让我这么……”
  不知道山之外有什么。程锐恍恍惚惚地想。现在似乎触手可及的白色,其实距离很远。如果能够走过去,近距离地看,一定非常好看。但是一个人走不过去。要是有个人能陪着就好了。一起走很远的路,跑到伸手不可及的地方。
  程锐的沉默让程湘婷痛苦,空张着嘴却说不出话了,只有咸咸的味道弥漫口腔里。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发出声音:“锐锐……”
  很快会下第二场雪,第三场,第四场。整个世界都会变成白色。但是之后会重新消融。冬天过去,春天再来。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像是很大的一个转盘,停留在这个地方,覆盖着天地,缓缓慢慢地旋转。转过去的还会再转回来。没有人可以逃开。程锐注视着那片白色,紧绷着的身体渐渐平和下来。他缓了口气,终于转过脸,望着妈妈说:“我出去了。”
  程湘婷掩面,听到儿子的脚步声远去。房门合上了。
  向着城东一直走,不知道会是哪里。
  程锐从来没有骑车来过这么远。
  街道和人家越来越少,路边开始出现成片光秃秃的田地。要伸直了脖子眺望,才能看到田地边际三三两两的人家。行道树很高,树叶在风里呼呼作响。
  天色已经暗了,也没有路灯。公路上不时有汽车驶过,白咧咧的车灯一晃,又消失了。
  一直骑到没有力气,他才喘着气停下来,坐在地上看着眼前。有月亮,夜幕下能够看清楚荒芜的田野。骑了这么久,周围还是一样的行道树,一样的土地。他好像听见有声音,反反复复说着一样的话。
  程锐躺在地上,看着头顶又高又远、没有星星的天幕,压抑地哭了出来。
  午夜的锦川一丝声音都没有。夜太黑,又冷,路上没有人,只有灯。程锐推着车走回来,手和脚都是僵的。
  遥遥看见家里的窗户透出灯光。程锐疲倦地走进院子。他上楼,想要推门进去,听到里边细碎的谈话声。男人沙哑的嗓音遥远而模糊。
  程锐收回手,转身快步下楼。
  脚步下意识地移向姜彻家。他不在。年关将近,放电影的活停了下来,他不用出门,却总是不在家。
  程锐不知道要去哪里,便抱着膝盖坐在门口,仰头看着天光一点点发亮,不知不觉睡着了。
  第二天是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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