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勉两眼一亮:“是啊是啊!”
傅徵天主动示好,宁安国自然不会不识趣:“那就麻烦了,不过可能会有点挤啊!”
傅徵天说:“反正也不远,挤一会儿就到了。”
宁向朗对这年代的“豪车”也挺感兴趣的,收拾好之后就屁颠屁颠地跟着傅徵天上车。
想到自己还是个“孩子”,宁向朗大大方方地观察着车里的每一个细节,从中揣测这车到底有多值钱!
傅徵天独占了副驾座,从后视镜瞧见宁向朗那啧啧称奇的目光,莫名地觉得这家伙是个“识货”的人。
难道宁安国还会教宁向朗这些东西?
傅勉对宁向朗跟傅徵天之间的相互猜测一无所察,他只觉得兴奋:“李叔,一定要先去小朗家,我要知道小朗住哪儿!”
傅徵天听到薄唇微掀,扔出一句冷讥:“然后下次再找理由偷偷出门,要别人去接回家吗?”
傅勉:“……”
宁向朗完全可以想象傅勉平时的生活有多水深火热!
他邀请傅勉跟傅徵天:“你们要不要去我家玩一会儿。”他知道傅徵天对纯粹的“玩”完全不感兴趣,笑眯眯地补充,“在我们家附近有个花鸟市场,可有趣了!”
傅徵天很少做无意义的事,听到宁向朗后面那句话才有点意动。
花鸟市场,顾名思义就是买点儿花花草草、虫鱼鸟兽之类的市场,不过懂点行的人都知道花鸟市场往往也是古玩交易的好地方。老爷子的生日快到了,他的礼物也得备好才行。
老爷子对他的要求跟对傅勉不一样,傅勉可以直接去胡家湾买一个现成的,他却不能这么“敷衍”。
除了“东西好”这个前提之外,老爷子更看重的是他的眼力和判断力。
第一制造厂附近的花鸟市场他早就有所耳闻,规模还挺大的,虽然淘到好东西的几率不大,但也可以去碰碰运气。
宁向朗继续鼓劲:“要是回去得巧,正好可以赶上午市。”
这可不是谎话,宁向朗记得这年头玩古玩的还不算多,西州就这么一处花鸟市场比较出名。可能是起步得早,一直到往后好些年那儿都还很繁荣,别的地方一般只有早市,那边却有早市、午市、晚市,可见它有多热闹!
傅徵天觉得宁向朗可着劲怂恿自己过去的模样儿挺有趣的,他佯作不懂,平静地问:“花花草草有什么好看的吗?”
傅勉也应和:“对啊小朗,花鸟市场有什么好玩的?”
宁向朗:“……”
这一刻突然觉得好熟悉……
宁向朗才不信傅徵天不懂,这家伙鬼精鬼精的!听傅勉说傅家老爷子是古玩爱好者,傅徵天真要连“投其所好”都不会,哪有可能从那么多叔伯兄弟里面杀出一条血路,从傅家老爷子那儿继承家业!
这是装傻逗人玩儿呢!
宁向朗龇着牙:“确实没什么好玩的,不想去就算了。”
傅徵天瞧见宁向朗那模样,微微地笑了。他面不改色地说:“我想起来了,花鸟市场好像还有很多别的东西卖,我们还是去看看吧。”
傅勉像是应声虫一样直点头:“好啊好啊!”
宁向朗:“……”
他!确!定!了!
这家伙果然是在逗!他!玩!
宁安国和胡灵翠见三个小娃儿这么玩得来,都觉得很难得,听到他们说要去花鸟市场也没阻止。
胡灵翠还塞给宁向朗一张崭新的十块钱:“小朗你拿着,饿了就买点吃的一起吃。”
十块当然不多,但对于一个六岁的孩子来说已经是一笔“巨款”。宁向朗也不含糊,高高兴兴地把它揣进兜里。
至于这点儿小钱够不够傅徵天这尊大神塞牙缝,宁向朗是不会去思考的。这家伙最不缺的就是钱,哪用他操心!
傅徵天将宁向朗那小财奴一样的动作尽收眼底,连宁向朗往兜里塞钱前瞄向自己的那一眼都没放过。
宁向朗那点儿小心思当然也瞒不过他的眼睛。
他觉得长得可爱真的能加分,这不,就连这斤斤计较的小表情儿看起来都特别逗!
两个“小大人”你来我往地观察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相比之下傅勉是最单纯的,他下了车就跟在傅徵天和宁向朗屁股后面跑。
宁向朗很久没回来过了,见到不远处的第一制造厂跟附近熟悉的街道,心里有种莫名的沉穆油然而生。
他是真的回来了,回到这段幸福又美好的好时光。
现在的楚家对他们家来说还是个庞然大物,但他父亲、他姥爷、他的舅舅们都还好好地活着,胡家湾还安在——早晚有一天,楚家人对他家再也构不成半点威胁!
就是他父亲将来难免会难受,无论是养父母还是亲生父母,都没有把宁安国这个“儿子”放在心上。
宁向朗捏紧小拳头!
说他无耻也好,说他不要脸也罢,傅家这个大助力他怎么都要搭上关系——有这么个盟友在,那边想要使什么卑鄙手段也要先掂量掂量!
不过傅徵天这家伙太早熟,刻意去讨好反而会让他心生疑窦。现在这种状态就很不错,人心是肉长的,往来多了,就算傅徵天是块冰块也总能留下几分交情!
想到这里,宁向朗笑眯起眼,领着傅徵天和傅勉往花鸟市场跑。
由远而近,宁向朗三个小娃儿就见到了“城南花鸟市场”六个大字,写得龙飞凤舞,颇有些文人气息。
傅勉从来没来过这种地方,小脸蛋儿看起来兴奋极了。他说道:“看起来真热闹!”
宁向朗说:“那当然,这可是西州最大的一个花鸟市场。”
傅徵天的注意力也被这全然陌生的热闹场面给吸引了:“走,进去瞧瞧。”
整个花鸟市场大概只有七八家符合“花鸟”的店面,大多是坐在店里悠闲喝茶的中年人或老人在看店,看起来不太在意生意的好坏。
相比之下,街道上摆着的一个个地摊前反倒交易频繁,还价声和议论声不绝于耳。
正值午市,两旁古玩店、玉石店、瓷器店鳞次栉比地开了门,各式藏品看得人眼花缭乱,不时也有人进进出出,生意似乎都不错。
宁向朗清楚得很:随着国内经济蓬勃发展,投身到这一块的人会越来越多!
不管后来涌入的那一大批人是真心喜爱还是附庸风雅,都让它发展空间很大的领域。
宁向朗瞧得仔细,目光在琳琅满目的“古玩”里来回地看。
别看这里买东西的多,想买到真正的古董还是不容易的!宁向朗身上没钱,也就凑个热闹。
他把目光转到傅徵天身上。
这才是有钱的主!
而傅徵天非常满意花鸟市场的环境,比起菜市场,这边可干净多了。他缓步走在过道里头,不时驻足听别人交谈。
傅徵天不缺钱,但是从来不都赞同“挥金如土”这种消费方式。为了减少自己的钱统统打水漂的可能性,在挑东西之前多看、多学是必须的。
当然,傅徵天没忘记抽空看傅勉和宁向朗两眼,免得他们走丢了。
对上宁向朗瞧向自己的目光,傅徵天问:“你姥爷家掌着升龙窑几十年,对瓷器鉴定肯定很有心得,你有没有学到他的本事?”
宁向朗:“……”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吗!
傅徵天似乎明白了他的想法:“当我没说。”
这语气带着点儿恰到好处的懊悔,仿佛很后悔问了出来——虽然不会让人觉得他在蔑视自己,却会让人觉得浑身不舒坦。
要是宁向朗定力差点儿,说不定会中了这家伙的激将法。
但宁向朗是定力差的人吗?
宁向朗镇定地说:“我以后一定会把我姥爷的本事全学光!”
傅徵天觉得宁向朗那信誓旦旦的模样真是可爱极了,又忍不住伸出手……蹂躏宁向朗的小脑袋。
宁向朗:“……”
傅徵天也觉得自己的动作太突兀了,立刻亡羊补牢地加了一句:“加油。”
他们一来一往说得欢,傅勉觉得自己好像被排除在外了,忍不住插话:“那间是什么店?好像很奇怪!”
傅徵天跟宁向朗沿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一眼就瞧见了那间位于偏僻角落的店。
比起其他装潢漂亮的店面,这家店的存在显得格格不入。
它的店门边挂着一串金黄的烟草,门口的石墩儿上也晒着一筛子的烟丝,也是金黄金黄的,仿佛远远地就能嗅到那淡淡的烟味。
看来店主人是个烟民!
傅徵天也觉得有点奇异,对宁向朗说:“去看看吧。”
宁向朗点头。
他小时候也常跑来这里玩,但当时他年纪太小,很多东西都记不太清楚了,所以他跟傅徵天两人一样好奇!
三个小娃儿齐齐朝角落那家店走去。
一踏进店里,宁向朗就嗅到了空气里的烟味,不算呛鼻,但萦绕在鼻端久久不散。
宁向朗沿着烟味望去,一眼就瞧见了坐在一张椅子上假寐的老头儿。
老头儿手边的茶几上搁着个相当考究的水烟袋,烟管、盛水斗和连接在底下的手托都是黄铜制成的,而手托上面有着漂亮的掐丝珐琅纹饰,那雍容华贵的牡丹纹样瞧上去细致精美,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听到有人进门,老头儿没急着招呼,反倒含上一口水缓缓吐入盛水斗。
盛水斗里发出的咕噜噜声在冷清的古玩店里特别清晰。
接着老头儿慢悠悠地将金黄色的烟丝放进去,将烧着的纸煤儿放到紧撮着的嘴边轻轻一吹,烟丝马上就点着了。
屋里的烟味儿变得浓郁起来。
傅徵天几不可见地皱起眉头。
老头儿神情冷淡地吸了一口水烟,问道:“你们要买什么?”
询问的语气竟也没把傅徵天三人当小孩子看待。
作者有话要说:疑似新名词搬百度百科:
掐丝珐琅:又称嵌丝珐琅、嵌线珐琅。把金属扁丝弯曲成图案轮廓焊在金属坯件表面,形成纹样空穴,填入彩釉料,烘干后烧成、磨光而成。是艺术搪瓷最早盛行的一种。中国珐琅工艺以嵌丝珐琅为主,以明代景泰年间(1450~1456)的蓝色调釉制品尤为著称,世称景泰蓝。
☆、第八章:挥金如土
宁向朗兜里没钱,不由瞧向傅徵天。
傅徵天彬彬有礼地答道:“我只是看看,到底买不买还要看你的东西好不好。”
老头儿吸了口水烟,似乎沉醉于那清淡淳雅的享受之中。他望了傅徵天一眼,说:“货都摆在店里,你可以自己挑一挑。”
傅徵天感觉老头儿似乎不太想理会自己,心里倒也没多大感觉,毕竟自个儿又没厉害到谁都要捧着供着。
他点点头,对宁向朗说:“我爷爷喜欢伺弄花花草草,你也帮我找找有没有相关的东西。”
宁向朗:“……”
敢情你还想买实用型的!
宁向朗说:“这样的话你不如去我姥爷家订制一个。”
傅勉在一边大点其头,表示自己非常赞同:“对啊对啊,我就给爷爷订了一套餐具,可漂亮了!”
傅徵天少有地给出解释:“别人宝贝得不得了的东西你却拿来用着玩,那才真正体现出你的身份有多了不得。”
宁向朗闻言瞄了老头儿一眼,这话可真是指桑骂槐,暗暗点出这老头儿正在装逼的事实啊!
真可惜,老头儿依然一脸的平静,连眼梢子都没往他们这边瞟一下。
宁向朗也不多话,跟傅徵天分头看了起来。而相比傅徵天的自动制冷功能,傅勉还是更愿意跟宁向朗呆在一块,于是他紧跟着宁向朗的步伐走。
见宁向朗看得认真,傅勉拉着他往左边的架子走:“小朗,你不是晓得怎么看瓷器吗?那边都是瓷器,咱们过去瞧瞧!”
傅勉这话似乎吸引了老头儿的注意,他抬头看了宁向朗一眼,又低头捣弄烟丝。
耳朵却是竖了起来,准备细听三个小娃儿的对话。
宁向朗跟傅勉玩了两天,从傅勉口里挖到不少关于傅家的事情,作为交换他当然也有来有往地透露了一些关于自己的事情。
听到傅勉泄了底,宁向朗也不打算藏着掖着了,朝堆放着瓷器的那个架子走去。
红木制成的货柜上陈列着各式瓷器,像是杂货店的货物一样毫无秩序地摆放着,每一件都不太起眼——要是认真一瞅,竟然还能看到一层灰尘!
这要真是好东西,简直是暴殄天物啊!
宁向朗对瓷器有着别样的喜爱,见不得它们被这样糟蹋,当下就将东倒西歪的瓷器扶了起来,小心地拭掉上头的灰尘。
他的动作熟练无比,就像在跟老朋友交流一样。
老头儿又忍不住抬头看了宁向朗一眼。
宁向朗把手里的瓷器放回原位,才转头朝老头儿笑笑:“老先生,你收藏着不少好东西啊。”
老头儿眼底精光一闪。
本来他的注意力都摆在傅徵天身上,只觉得那小孩很不一般,没想到这小娃儿似乎也跟同龄人不太一样。
都说行家一出手就知道有没有,从宁向朗看向瓷器的神情跟对待瓷器的态度来看,这小家伙分明就是内行人!
老头儿活了好几十年,什么人没见过?要是家里教得好,像傅徵天和宁向朗这种早慧的小孩也不是不可能出现的。
老头儿没有大惊小怪,反倒起了试探的心思。他搁下手里的水烟袋,走到宁向朗身边拿起架子上一件有着“龙出云水间”纹饰的青花花浇:“你看得出东西好不好?”
宁向朗见到老头儿手上的东西目光就亮了起来。
这可不就是傅徵天要找的东西吗?
这东西拿去花浇肯定很够牛气!
宁向朗别的本领没有,就是从小跟着姥爷胡得来练出了火眼金睛。
即使东西还在老头儿手上,他却一眼就将它认了出来。
这东西一看就知道老贵老贵的!
宁向朗见猎心喜,问道:“我可以看看它吗?”
老头儿将手里的花浇递给了宁向朗。
傅徵天听到他们的动静,也走了过来。
宁向朗也懒得装了,拿过老头儿手里的花浇仔细瞧了起来。
这件瓷器是典型的青花瓷,底部没有款识,没法直接判断出是什么时候的东西。但这可不代表它是新东西,像永乐瓷一般就是无款的。
花浇其实就是浇花的工具,目前出土的瓷器中,大多集中在明朝永乐、宣德时期——这种大口圆腹的形状一般是永乐年间盛行的!
另一个更直观的证据就是它用的色料。
花浇上的纹饰细致典雅,“龙出云水间”的画工相当精美,而且上面的色彩很有层次感,无论是氤氲的云水还是栩栩如生的游龙,看起来都漂亮极了!
这种像是墨水在纸上晕开一样的色料,有一个相当特殊的名字:苏麻离青。
苏麻离青是永乐年间常用的青花瓷色料,据说是郑和下西洋时从国外“进口”回来的,永乐、宣德之后这种“进口”色料就用得比较少了!
永乐苏料青花,即使是一片碎瓷也能卖出上千的价格啊!
宁向朗没有轻易做出判断,他来回地摩挲着花浇的圆腹,感受着指腹触及的众多微小凸起。
苏麻离青这种色料的特殊之处就在于他含铁量高、含锰量低,容易形成微小的结晶,甚至出现“冰挂”——“冰挂”就是指类似于瀑布在冬天凝结成冰、跟冰柱一样悬挂在半空的那种效果!
明丽的蓝色在烧造过程中堆垒在一起,烧出来的青花瓷瞧上去色彩艳丽,而且隐隐泛着奇妙的金属光泽!
宁向朗不舍地摸了摸花浇上的龙纹:“真是好东西!”
傅勉忍不住问:“好在哪里?”
傅徵天虽然没问出口,但也望向宁向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