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这个怪力女刚刚根本就没睡醒,下手太没有轻重了!就这样被她扶着……到底睡醒了没有?要是再敢冒犯伟大的青空大管家,信不信我找人打你?
虽然没讲什么礼节,但至少态度还算可以接受,对我施以过暴力的橘发少女把我安置在会客的深色沙发上。随后,在情理之中地,她完全糟蹋自己好声音地大声朝内室喊着:“银桑,有客人!”
这样的女孩。我眯起眼睛打量着穿着粉红色睡衣、还披着头发的少女,那双惺忪的蓝眼在我看来无疑非常危险,她的皮肤白得透明,结合刚才的经历我推测她大概是夜兔族。可怕的性格,我感觉面颊的疼痛又嘶了一声,是的,这种可怕的性格,幸好她没有去吉原工作,不然我发誓我会不再去那里,真的,无法想象天下会有如此可怕的老鸨。
“哈啊——”伴随着男人懒散的哈欠声,今天将被我临幸的……不是女人,是被委托人,刚刚的联想真是诱导性太强了!
我搓了搓随意搭在在岔开的双腿间的手。
从内间走出来的男人很不雅地提着裤子,神情坦然得似乎那是一件极具男子气概的事。不知道是不是太困,他反手推门的时候还打着哈欠,翻着一双血红色的死鱼眼。男人眨了眨眼睛,半梦半醒地说:
“不是今天的预约在……哈啊——四点么?”
“是啊,四点!先生。”我重重地咬牙说道,亮出手里的怀表,“现在早就过了不是么?我们下过拜帖的,先生!”
“嗯……”男人抓了抓本来就很蓬乱的银色卷发,头钓鱼似地一点一点,“是啊,现在还没有吃午饭,事实上,连结野主播都还没有开始播报天气。”
我完全不介意用怒火中烧这个词来解释我现在的心情,即使一个管家有这样的态度通常会很危险。
我说:“您的态度真的很让我失望,您如果用这样的态度来对待代表青空家的客人的话,我想我们可能不能再跟你们继续委托了。”
男人突然惊醒一样睁着红色的眼睛紧盯过来。
“只谈我们的生意,我希望您完成委托的态度不会像今天的待客态度一样。”我不留情面,也不被面前男人的强壮身材所吓倒,态度强硬地说道。
男人的表情忽然变得很奇怪,他盯着我看了一眼,但还是很快转过脸打了一个哈欠。我觉得这个家伙看起来特别可恶,尤其是他眼角都挤出泪花了。
男人就像播广告一样说:“把委托交给我们吧,我们是什么都做的万事屋哦。”
这个时候,刚才的橘发少女对我灿烂一笑,虽然我感觉不到她似乎是要表达的友好。面部作痛的我肩膀一抖。
只稍微喘了一口气,我就倒豆子一样嘚吧嘚吧说完了委托的内容:“是这样的,我的小姐日前收到了一份很奇怪的画作。”
我从袖子里拿出卷轴,展开画卷,同时嘴也不停:“大概是藏宝图一类,我家小姐并没有什么时间和兴趣去破解它,说实话,我们家也不缺珍宝。可是这张图事关很重要的……”
我伸出食指,在桌面上比划了一个“米”字。
“总之图已经画得很明确了,我想你们应该不会有什么别的疑问。旁边的俳句应该是有什么特殊含义的话,不过这要留给你们慢慢研究。请尽量找出画卷中的谜底吧。”我站起来鞠了一躬,“这里绘画的只是普通的和式庭院,如果不告诉你们具体地点,就算你们解开谜底也是找不到的,所以我们很放心把这件事交给你们。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等等。”男人忽然叫住了我。
他已经不知道从哪变出来纸笔,准备要记录的样子,让我忽然感觉他好像是很有点可靠。他问:“那么之后我们再怎么联系呢?”
我很快报了一串数字。
“打这个电话就可以了。”
他飞快地写下一行,表情好像很愉快,“早就听说青空家的大小姐是江户第一的美人……”
“哦,你想把那个当成我家小姐的联系方式卖钱?”我轻蔑一笑,恰好对上这位银发的坂田老板那张怔住的怎么看都不正经的脸。
“……呃。”他忽然不说话了,绝对是被我猜中了。
我扬起从来不敢在小姐面前展现的高贵冷艳的笑容,为自己的智慧洋洋得意,不带走一片云彩地离去,只留下我英雄的背影和一句有点酷的:
“那是门房的电话,好好珍藏吧。”
*
之后我还去市场转了一圈,和往常一样自降身份和小贩讨价还价,只为磨磨嘴皮子。临近正午还有一阵的时候,我回到家里,习惯性打开吊扇的开关后才发现今天宅子里有点不寻常。
不是说我在鞋柜里发现了男人的鞋子,这我已司空见惯,但今天的访客实在是安静得可以。利用换好室内鞋的当,我仔细想了想,决定先摸去茶室看看。
果然,从茶室外的回廊上就听到了低低的谈话声。
我刚想去听墙角,小姐的声音仿佛天神降临一样打消了我龌龊的想法。
“去帮怒夏雪准备午餐。”
她早料到是我,于是简短而公事公办地命令道。虽然没有明显的害怕情绪,但我听得出来小姐的声音比起平时颤得厉害。
我感觉胸口一窒,不确定的猜测让我心神不宁。
我恍惚地踱到厨房,受了厨子挖苦也不回嘴,完全心不在焉的我根本就没为怒夏雪的无礼生气。但还是止不住想起茶室的事,我决定再去看看。
站在回廊入口,我壮着胆子大声问了一句:“需要准备画室么?小姐。”
小姐大概在为我的贸然行动而咬牙,但这不能摆在明面上,所以即使她生气极了也会轻声细语地回答我。而我可以从她的声音中知道我要确定的事。
出乎我的意料,那位男客先出声了,熟悉的自负的“哼”声让我脊梁从上到下都是一震。
“我什么不让我见见我的老朋友?你不该苛待一个帮助我建立鬼兵队的功臣。”
高杉晋助。是他,就是他,我们的朋友小哪吒。应该说他比那还可怕,即使身高……还是不提它了,总之高杉晋助比什么三岁威猛小老虎厉害多了。
我还不能进去,即使高杉发了话,不过我还是上前几步。
终于,小姐认命似地召唤我:“你进来吧,去沏壶好茶来,喜春雨。”
我折返去沏茶,三步并两步跑回茶室前,但手真正扶上推拉式和式木门时,却又有一种莫名的惊惧占据了我的心灵。我不敢开门,生怕看见了什么不该看到的画面。
木门镂花里的白色油纸颤抖着,从室内飘出的声音都是极其和谐如流水般的对答,甚至连流水冲击的卵石的那一点阻碍都没有。
“为什么不进来呢?喜春雨。”
稍稍拔高声音,门内几月未见的高杉发了话。
“是。”
我只感觉自己木木地张开嘴,声带咳嗽发痒一般自己震动着,手不听使唤地拉开门,然后像是被催着,一步步走进去。立侍在小姐的身侧。
我感觉自己额角流下汗珠,根本不敢抬头,这时候不知道谁敲了敲桌子,发出有点不近人情的扣扣声,紧接着又是同方向传来细微的衣袂摩擦声。这足够我判断刚刚敲桌子的是高杉,他并不庄重地换了个坐姿。
“喜春雨是朋友不是么?”高杉问。
他在看着我。我的直觉这样提示我,他在看着我,用近乎凌迟式的目光。准确来说这好像是他的常态化眼神,但我就觉得他恨不得活劈了我。他不会真的对小姐做什么,但是我呢?他会直接拔出刀把我劈成两半也说不定。他不会杀我,我很清楚,因为我只是他口中的“朋友”,他从没把我这么一个猥琐的家伙放在心上。
我抖了一下,战战兢兢地巴望着我家小姐。她端着茶杯,闭着眼睛嗅了一口升腾的白雾,皱着的眉头在水雾中有些阴晴不定,眉心的那点红色更显得高深。
“你坐吧。”小姐眉头锁得更深,上身优雅地前倾,双手把茶杯奉回桌面,“他有话要同你说。”
我照着小姐所示意坐在高杉身边,他那只相对来说眼白更多的眼睛与我有一瞬间目光交汇,他时刻紧缩绿色的瞳孔更是散发着神经质的危险。
四、平白使用双关语的人多半神经质
你知道么?我多希望你看不到隐藏在我绮丽外壳下积年的自卑,可这样的话,我的委屈又该找谁诉说呢?
*
“高杉先生。”
我硬着头皮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高杉正看着我,但是从他病态地缩着的眼珠中难以寻找他目光的确切轨迹。我只是害怕,什么都不敢多做。高杉是个激进的人,我非常清楚。
“嗯。”
我把这个单音快速在心里琢磨了几遍,但到底是没发现什么门道。我们的话题刚刚开始,没人会说出特别有暗示性的话,因为其他人会听不懂。是我太紧张了,只因为对方是高杉。但是,如果是高杉,对方又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呢?
就在我思虑诸多的当口,高杉毫无预兆地对小姐表面温和地喝令起来:“我觉得你在这里会让喜春雨有所顾忌。”他特意拖长鼻音来等待小姐的眼神回应,这时候高杉的眼神显得非常肆无忌惮,他接着说:“毕竟,你是他的主人。”
小姐没说什么,她其实不常皱眉来表达感情,那是有损美貌的。她起身行了个礼,步履慌乱地退出了房间。当然这里的慌乱也只是相对于平时的极度沉稳。
我家的木质地板是小姐特别挑选的,肉足踏在上面的声音会极为好听,小姐小巧的脚踏着木板离去时的清脆响声更是引人遐想。一个美妙的人儿迈着细细的、羞怯的小步走来或是走去!不得不说,这是身为艺术家的小姐的一个非常美妙的构想。
目光阴沉地注视着小姐离去,高杉还是没有转过头,而是盯了早就连小姐的影子都看不到的门好久。如果不是高杉,我说不定会觉得他是个为小姐的身体着迷的男人。
“好久不见了,喜春雨。”高杉终于说。
“是的,”我尽量让自己表情轻松,“高杉先生,上次一别,没想到竟然已经过了这么久,您近些日子的变化也很大。”
“变化很大么?”高杉似是在自言自语,然后他还是看着我。
“刚刚那个,”高杉看起来本来是想努嘴的,但是一半不到又变了一副说不清是厌弃还是玩味的神情,他自己俯下身,完全自在地把耳朵贴近地板,手指敲着倾听它的响声。但是又好像那个声音并不让他满意,他兴致缺缺的表情表露无遗,甚至直起身的时候耸了耸肩膀,“很不错的地板,这是谁的主意?我记得以前的青空老头可不喜欢这吵吵闹闹的。”
“小姐的安排。”我顺着他的意思答下去,因为没看到他露出满意的神情,于是提了提劲接着说:“小姐说,男人的话,一想到这些就会不自觉地失去部分理智。毕竟小姐也没吃什么亏,只是引起男人的遐想罢了,”我小心地窥视着高杉的表情,但是只能看见高深莫测的独眼微微闪动,我硬着头皮接着解释,“‘就算只是这一点点理智,喜春雨,我们能做的就很多了。是的,我们需要的只是这一点点,多一点点利益。’小姐就是这么说的。”
“确实是很像她会说的话。很聪明的想法不是么?喜春雨,你在害怕什么呢?你该为你家小姐的聪明感到荣耀。她就是靠这些,”高杉曲着手指再次敲了敲地板,看上去很重的动作却没有带来相应的响声,“就是靠这些迷人的地方,成为江户所有男人的梦中情人的吧?别那副样子了,喜春雨,我们谈点平常的事。”
高杉眯起眼睛,仔细打量起我的表情,说:“最近才刚刚回到江户,还能见到你们真是让我惊喜。”
“是啊,大家都能在战争中活下来,这真是万幸。”
我想或许我得把高杉想象成哀秋风,那样我的态度就会稍微接近正常的朋友。因为高杉几乎要把我看穿的那种注视,我觉得自己流了不少汗。
我其实不知道高杉在看哪里,但是我想起几天前照镜子时发现的额头上的新皱纹,我四十岁了,不长皱纹也不可能。我觉得高杉就是在看那里,这个想法一经自己所觉,我就越发肯定它是真的。于是,高杉就那样盯着我的皱纹问我:“只是,这次到江户有一点是我始料未及的。”
盘坐着的高杉竖起了一条腿,并随意地把手臂搁在那条腿曲着的膝盖上。我也不知道自己总去猜测他的每个动作的深意是否有必要。
“我看了最近的报纸。”高杉说,“最近在广告专栏里居然没有花大价钱追求你家小姐的家伙么?”
“这个……”我尴尬地笑了,“可能是被拒绝的人多了,大家也知道这是没有用吧的。高杉先生您怎么能拿这种事情说笑呢?我家小姐可是还没有结婚的。”
嘴唇和鼻子动了动,高杉分明是不屑地嗤笑了,却没有出声。
其实我也知道。因为我家小姐也在渐渐老去啊,曾经轰动全城的那种声势浩大的求爱都变成历史了,如同我家小姐过去喜欢的蹦极滑翔之类的活动,现在的话,即使被小姐迷住的人也会因为她的年龄而担心名声有所保留吧。但是其实上个月也还有个大阪来的富翁看上我家小姐,当时求爱的声势也是惊人的,甚至还扬言说要剜去其他追求者的眼睛什么的。
“你家小姐身上的药味比以前重了很多啊。”高杉若有所指地又提起一件事。
这个我是知道他在说什么的,为了保持美丽的容颜,小姐有很多方子,多是用些草药的。有的是让头发更有光泽,有的是让皮肤更细致的,还有美白牙齿、明亮眼睛,甚至还有一些是作为男性的我不能启齿的。高杉所说的药味变重,也就是在提醒小姐的衰老,和之前的问题有异曲同工之妙。
我拿出电视里那些发言人的气概,官方地回答以最大程度地维护我家小姐的尊严:“小姐比以前更注重养生了,这不是件好事么?”
但是自己心下细细想了这些,我忽然有种后怕的感觉。
“你家小姐的弟弟,还没有回来么?去别的国家游历也不能太久啊。”高杉单手握着茶杯,只像是解渴似地喝了一口。
“身为一个大家族的嫡子,有些事情不能忘啊。”
他的另一只手反扣着桌面,发出闷闷的响声。
他是在提醒我,青空家现在的家主是小姐。我知道的,像惊风少爷那样只是一心研究自己艺术,从不在治家的大少爷根本撑不起这个贵族家庭。小姐,已经在衰老了,更可怕的是,她只是女人,而非惊风少爷那样那样正经嫡子出身的男子。
“不过,倒是有个对你家小姐来说也许算是不错的消息。”高杉话锋一转,阖上眼皮,变得更加高深莫测。
“那天我有位朋友似乎是见到了你家的少爷,据说,他已经在筹备回国。”
这又是什么意思?眼珠乱转了几圈,我都没有准确会意,与其说是那样,更不如说是高杉一脸老神在在的表情让我摸不着头脑。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我表现得有点惊讶,更多的是把我的脸挤得像是菊花的褶子,我身心做好双重准备地迫不及待道:“你告诉小姐了么?”
高杉眼皮抬也不抬,让我有种做了无用功的感觉。他淡声道:“她已经知道了。”
高杉站起来绕着房间走了一圈。这间茶室因为陈设极少,总显得有点空旷的。只有正中摆着小姐收藏的一副青空老爷留下的山水画还算是亮眼。高杉似乎对墙角的一个装饰花瓶忽然起了意,停下来俯身摸了一下。竟然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