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期越来越近,他却越来越焦燥不安。
方才在街上看见的那个酷似江雪的背影又把他努力想埋在心底的记忆牵了出来,最近他常常想着江雪,想着两人在一起的那段日子。他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些天来,他每天心心念念,记挂的全都是她,虽然竭力的不去想,但她的影子总是在不知不觉间就冒了出来。在以往这些年中,他从未对一个女子如此的牵肠挂肚,就算是对他的未婚妻丁雅仙也没有这种感觉,难道真如唐风说得那样,自己竟真的爱上了她?
他摇摇头,心想这怎么可能呢?她又刁蛮又任性,脾气又坏又没教养,简直一无是处,自己怎么可能对她产生感情呢?更何况他还有一个人人羡慕的未婚妻。自己居然会产生如此荒唐的想法,这岂非可笑得很?他想笑,却笑不出来,因为他知道这个荒唐的想法其实是真的。
丁雅仙聪明、美丽、温柔、体贴又善解人意,苏州城里不知多少富家子弟对她梦寐以求,而她却属于自己,作为一个男人来说,想想就够骄傲的了,但自己现在却偏偏对一个什么都不如她的野丫头动了心,而且再也放不下。
他叹了口气,苦恼的按着额头,端起杯子喝水,这才发现壶里已经空空的了。
越想越是烦燥,索性起身出门,想到花园中走走。
刚跨出门口,却见唐风远远的走来,向他招手。迎上前问道:“找我?”唐风笑眯眯的道:“正是。你要出去?”楚夜道:“心里闷,出去走走。”唐风悠悠的道:“整天无所事事,自然会闷了。”楚夜横了他一眼,道:“你每天很忙么?”唐风笑道:“我今天确实很忙。”楚夜故作惊讶:“哦?”唐风兴致勃勃的道:“那个贡银的案子破了。”
他一怔,问道:“破了?凶手抓住了?”唐风道:“凶手是本城最大钱庄的老板周福,也是他们抢劫贡银的同伙,不过他已经自杀死了。”楚夜来了兴致:“到底是怎么回来?”拉着他到房中坐下,又吩咐侍女上茶。
唐风喝了口茶,清清嗓子细述原委。
原来今天一大早,周福的家人便到府衙报案,说他们家主人不知何故半夜自缢于卧室内。知府杨思贤亲自前去查验,确定是自杀,枕下还有遗书一份。遗书中写道,当年周福、曾彪和赵永年合谋抢得贡银后,暗暗把贡银熔掉重铸,然后隐姓埋名背井离乡来到苏州,做起了商人。由于他们计划周密,这件劫案最终不了了之,三人也放心的做起大老板来。不料就在今年三月中的一天,一个保定客商竟然认出了赵永年,并以此要挟勒索。三人经过紧急商量,遂把那客商杀了灭口,尸体就埋在赵永年家的后花园中。后来周福越想越怕此事败露,于是索性把赵永年和曾彪也一并杀了灭口。
本来以为这下可以高枕无忧了,但自从两个同伴死后,这位周老板夜夜都被恶梦缠绕,只要闭上眼睛就看见赵、曾二人前来索命,不得有片刻安宁。在饱受了几个月的折磨后,终于精神崩溃,于是以自杀来解脱这种痛苦。
楚夜静静的听完,沉思半晌,道:“听着倒也合情合理。”唐风笑道:“破了二十年前的悬案,杨大哥一定会受到朝廷的褒奖的。”楚夜不语,在屋里来回的踱着步,踱了几圈,忽然道:“凶手真的是周福么?”唐风怔了一下,道:“说来也是有点奇怪,周府上上下下都搜遍了,不光没有找到致赵永年和曾彪于死地的那种毒药‘月离’,连常见的毒药都没有一点。”顿了一下道:“不过也可能已经用完了,所以才会找不到。”楚夜道:“你不觉得这个理由有点牵强么?”沉思着又道:“他是从哪里得到这种失传已久的毒药的呢?还有,又是如何下手毒死两人的呢?”
唐风伸了伸懒腰,道:“好啦,别想那么多了,这样皆大欢喜不好么?”楚夜忍不住想笑,摇头道:“你口口声声想做名捕,名捕有你这个样子的么?”唐风懒洋洋的道:“我现在改主意了,我还是听妈的话,跟她学做生意的好。”楚夜愕然,问道:“学做生意?”忽地明白过来:“是因为柳姑娘吧?正好你们可以来个夫唱妇随,不,是妇唱夫随……唉,爱情的力量真是伟大啊!”唐风眉毛一扬,道:“是又怎么样?很羡慕吧?”楚夜苦笑:“羡慕,羡慕死你了!”唐风大笑,拉着他便向外走:“今天请你喝酒。”楚夜道:“是不是柳姑娘跟姑妈没在家?”唐风叹气:“你就不能笨些么?”
。
这是一家新开张的酒楼,名字叫逍遥居,以野味为主,地方不是很大,生意却好得很。现在天虽然还没有完全黑下来,楼上楼下却都已坐得满满的了。
两人找了个清静的位子坐下,要了酒菜慢慢对饮。
唐风喝得不多,吃得倒不少,一边吃还一边不住的称赞。楚夜却只是喝酒,几乎没动过筷子。
唐风咽下口里的野鸡肉,道:“你今天怎么啦?有心事么?”楚夜心不在焉:“我能有什么心事?”唐风审视着他,过了良久,道:“我想起来了,你最近好像有些不对劲啊。”楚夜把玩着酒杯,懒懒的道:“我不对劲?是你自己不对劲吧?”唐风侧头想了想,愈加肯定起来:“你确实有点反常。”凑过脸来:“是不是跟雅仙吵架了?”楚夜苦笑:“怎么会呢?”唐风疑惑的道:“那是为什么呢?”楚夜道:“你别瞎猜了,我什么事也没有。”唐风摇头:“你整天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当我真看不出来么?”楚夜道:“你别疑神疑鬼的好不好?”
唐风依旧摇头:“你一定有事!”楚夜叹气,懒得理睬他,自己端起杯子喝酒。唐风还在絮絮的追问,他只装作没有听见一般。唐风又好气又好笑,便也不再问了。
忽听有人道:“楚大哥,真的是你呀!”
两人同时抬头,一个少女已站在面前,圆圆的俏脸上满是惊喜,竟然是朱啸天的孙女娟娟姑娘。
楚夜很是惊讶,道:“娟娟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向她身后看去,却并没有朱啸天的影子。
娟娟笑道:“这逍遥居就是我和爷爷开的。”自从那次楚夜等人走后,朱啸天思虑良久,觉得孙女已渐渐长大,也该为她的终身大事考虑考虑了,遂决定搬到繁华的地方居住。问及娟娟,娟娟曾听江雪说过苏州景色如何如何美,心中早已十分神往,见爷爷问起,便答想去苏州,于是祖孙二人便在这里开了这间逍遥居。
她方才就看见了二人,只是一时不敢确定,躲在旁边细看了会,才过来招呼。
楚夜微笑道:“娟娟姑娘,这是我表哥,还记得么?”娟娟的脸微微一红,道:“记得,是唐大哥。”顿了顿问道:“江姐姐呢?她怎么没来?我很想她呢!”楚夜一怔,脸色有些阴沉下来,勉强笑道:“她走了。”娟娟愣住:“走了?去哪里了?”楚夜摇头:“不知道。”娟娟满心疑惑,正想再问,唐风忙岔开话题:“怎么不见朱老前辈呢?”娟娟抿嘴一笑,道:“每天这个时候他都要出去散步,说是这里太吵,要自己清静清静。”
以前祖孙二人隐居深山,她一直没有什么朋友,楚夜和江雪可说是她最早的朋友,现在重见故人,心中喜不自禁,虽然雇有好几个厨子,娟娟还是亲自做了几道拿手菜送上来。唐风更是赞不绝口、大快朵颐,看着她纯真的笑靥,楚夜也觉心情好了许多。
这一晚,楚夜大醉而归。
三十 悔婚
整整一天,楚夜把自己关在房里,连饭也不吃。
楚清音和柳依依一大早就到布庄去了,唐风也破天荒的跟着同去了,所以并没有人来管他。
自昨晚遇见娟娟,又令他想起跟江雪在一起的日子,对她的思念也越来越强烈,再也不能扼制。他本来以为,过一段时间就会忘记了,可时间越长,思念就越深。
蓦地心中一动,与其苦苦相思,不如去找她!一念及此,他自己也被吓了一跳,还有十几天就是他和丁雅仙的婚期,自己怎么可以有这种想法?莫说不知道江雪现在在哪里,就是把她找回来,又该如何安置于她?难道真的要她做自己的小妾?且不说江雪的想法,丁雅仙也不会同意,就算是丁雅仙同意,他自己也不能这样做,这样做了两个女人他都对不起。若想去找江雪,只有跟雅仙解除婚约。
若是真的跟丁雅仙解除婚约,不要说姑妈不会答应,雅仙那里他也无法启齿。她端庄贤淑,并没有一丝对不起他之处,在婚礼前夕无端毁婚,让她颜面何存?在他家乡曾有个女子就是因为被夫家退婚,因觉无颜见人而悬梁自尽了。
左思右想,始终苦无良策。索性又躺回床上,拉过被子蒙住头。
正在烦闷之时,只听见门开的声音,脚步声响已到了床前。他以为又是侍女来催促自己用饭,烦燥的道:“我说过了我不吃,你们让我清静点好不好?”
忽然被子飞走了,他一怔,睁开眼睛,看到唐风正站在床前。
唐风关切的道:“听说你一天都没吃饭,身体不舒服么?”他有些不好意思,忙坐起来,道:“我没事,只是不饿。”唐风直盯着他,道:“这几天我就看你不对劲,老实说吧,到底有什么事?”楚夜转开脸:“没什么。”唐风严肃的道:“你若还当我是哥哥,就把心事说出来,说不定我还能给你想想办法。”楚夜看了他一眼,犹豫半晌,终于道:“我想跟雅仙解除婚约。”
唐风大吃一惊,失声道:“你说什么?”伸手试试他的额头:“好像不烧啊?”楚夜打开他的手,道:“我很清醒。”唐风惊愕的道:“到底为什么?”楚夜低下头,轻声道:“我要去找江雪。”唐风不敢置信的道:“你竟真的爱上了那个野丫头?你为了她要跟雅仙退婚?你疯了么?”楚夜叹了口气,道:“我说的是真的。”
唐风怒道:“虽然你是我弟弟,我还是想揍你一顿!你这样做对得起雅仙么?你这个见异思迁、负心薄幸的家伙!你……你简直是鬼迷心窍!”楚夜道:“告诉她真相总比欺骗她要好得多。”唐风恶声道:“好个屁!”他一生气粗话也出来了,指着楚夜的鼻子:“你这样做对得起舅父舅母的在天之灵么?你想把妈气死啊?”
楚夜看着他,缓缓摇头,道:“我以为你能明白,看来我是白说了。”唐风颓然坐下,过了良久,道:“爱与不爱是你的自由,我管不了那么多,不过你在去做之前,一定要想清楚!”楚夜道:“我决心已定。”唐风叹气,站起来道:“我劝你还是再好好想想吧!”拂袖去了。
他回到房中,却见柳依依正坐在桌边,一手托腮看着烛花出神。听到他的开门声,她抬起头,微笑道:“看过楚公子了?”他点点头,闷闷的坐下来,柳依依倒了杯茶给他,关切的道:“你脸色这么不好,是不是跟楚公子吵架了?”他的脸色愈加的阴沉,道:“阿夜这混蛋,简直气死我了!”柳依依道:“怎么回事?”唐风叹了口气,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
柳依依沉默片刻,道:“其实这件事楚公子也没有错。”唐风道:“你还为他说话?雅仙这么好的女孩子他不要,却要去找那个野丫头!”柳依依笑了笑,轻声道:“感情是最难说的,如果真爱一个人,是不会在乎对方的外貌和家世的,比如你我,不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么?”唐风拉过她的手,柔声道:“那个野丫头怎么能和我的依依相提并论?天下没有哪个女人能和你相比。”柳依依脸一红,笑道:“我哪有那么好?那位江姑娘在楚公子心中,也许就象你我这般吧。”唐风想了想,道:“你说得也是,但我怕他只不过是一时脑袋发热,以后会后悔莫及。”柳依依道:“楚公子沉稳冷静,不会鲁莽行事的。”唐风道:“这件事先别告诉妈,我怕会把她气坏了。”柳依依道:“我知道,只是丁小姐那边,须要好好的考虑考虑。”唐风苦起脸,道:“这确实是件难事,我明天再跟阿夜商量商量。”
第二天早晨,当他来到楚夜的房间时,却发现楚夜已经出去了。问及丫环仆人,没有人知道他去哪了。他暗叫不妙,心想他难道真的找丁雅仙退婚去了么?
楚夜此刻正在丁府。
在知道他的来意后,丁雅仙依然神色平静,既没有哭闹,也没有质问他,只是低着头默默的喝茶。她这个样子,楚夜倒有些不安了,轻声道:“雅仙……”
丁雅仙放下茶杯,抬头看着他,眼睛如一泓清水,波澜不惊,淡淡的开口:“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是我哪里做错了么”楚夜低下头,道:“你没有错,错的是我,我……爱上了别的女人。”丁雅仙望向窗外,外面正飘着朦朦的细雨,依旧淡淡的道:“是江姑娘吧?”楚夜低声道:“是。”停了一下,道:“是我对不起你,你骂我也好,打我也好,无论你怎样罚我都行,只请你……千万不要生气……”
她走到窗前,仰脸看着空中飘零的雨丝,默然良久,忽然轻轻的道:“我答应了,你我的婚约从此作罢。”
楚夜一呆,怔怔的着她,她答应的如此痛快,他有些不敢置信。蓦地心中一沉,担心的道:“雅仙……”生怕她会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来。
丁雅仙转过身,面上竟有一丝微笑,只是神色有点凄然,缓缓的道:“我没什么,你不必担心。咱们做不成夫妇,还可以做个朋友。”楚夜怔怔的看着她,不知该说什么好。
方丙文突然从门外冲进来,抓住楚夜的衣领,怒喝道:“姓楚的,你欺人太甚了!”
刚才丁雅仙的贴身侍女阿香来送点心,在门外听到了两人的谈话,又惊又急,忙跑去告诉了方丙文。方丙文虽然一直深爱着丁雅仙,心里也万分不希望她嫁给楚夜,并因此而病重,但听到楚夜无故悔婚,还是怒不可遏,心痛雅仙竟受此大辱。他久病卧床,本来连走路都很吃力,愤怒中不知哪来的力气,一路奔来,若不是他不会武功,早已将楚夜痛打一顿了。
他喘着气,道:“姓楚的,雅仙哪点对不起你,你竟然如此羞辱她?你今天不说清楚,休想离开这里!”
丁雅仙忙拉开他,转过头对楚夜道:“你回去吧。”楚夜犹豫了一下,见她神色平静并无异样,这才点点头,转身去了。一直走出很远,还能听见方丙文的怒喝声。
刚走出丁府,却见唐风慌慌张张的走来,见到他,这才松了口气,道:“你果然在这里。”
楚夜也不多说,只是向回走去。唐风道:“你没有跟雅仙说吧?”他点了点头:“说了。”唐风一惊,紧张的问道:“你真说了?雅仙怎么说的?”楚夜道:“她答应了。”“答应?”唐风差点跳起来:“她真的答应了?没有……没有……”楚夜道:“她既没有骂我,也没有跟我吵闹。”唐风呆了,喃喃的道:“居然会有这等事?她难道就一点也不生气、不伤心?”楚夜沉默片刻,缓缓的道:“也许她从来就没有在乎过我。”既然不在乎,也就不会伤心,如果丁雅仙真是如此,他倒可以放心了。
唐风怀疑的道:“雅仙这边……就算了结了?”楚夜轻声道:“可以这么说吧。”唐风想了想,问道:“那你下一步再怎么办?”楚夜道:“自然得禀明姑妈了。”唐风叹气:“你先斩后奏,想把妈气死啊?”楚夜道:“若非如此,姑妈是不可能答应的。”唐风白了他一眼:“如果妈被气出个好歹来,我可饶不了你!”
说话间已回到唐府,楚清音正在与柳依依闲聊,见二人进来,笑着招呼他们坐下。唐风暗暗递了个眼色,柳依依会意,找个借口出去了。
果然不出所料,楚清音知道事情的原委后勃然大怒,几乎骂得他狗血淋头,道:“都怪我平时太纵容你了,你居然做出这等事来?你这畜生!你……你想气死我吗?!”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