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魂后第一个到达的地方,也就是人们口中的幽冥之土。”冰冷的语调平静地诉说一个与凡间迥然不同的黑暗之地。
杜云鹏不能置信地皱著眉,却没打断她的话——真有那种地方的存在吗……
杜少君则听得极为认真——她跟著爹闯荡江湖许久,对于异常之事本就有强大接受力。只要楚姑娘不是什么吃人的恶鬼,那她就不怕。
事实的真相不就是——楚姑娘住在另一个奇怪的国家嘛。
“因为一场赌注,我与其他三名女子被施法移形到这里。若想要回到原来的国度,就必须找到四座大禹当年所铸下的古鼎。白芙蓉算出了与我们最有缘的四座鼎的方位,要我们亲自去取回,如此鼎才会接受我们的召唤。”
“你们四个人同时出发取鼎?”杜云鹏问道,把乱动的女儿固定在身侧。
他不是怪力乱神论者,但是楚冰的情况实在是特殊到令人不得不相信
只是,在认定她来自不同的空间后,心头居然莫名地揪痛了下。
“一个季节一个人出发。”楚冰缓缓地说道,话说多了之后倒也开始习惯那串从自己口中源源吐出的句子:
“现在是冬季,是我最熟悉的温度、景象,我的气场最盛,最不会魂飞魄散,所以先由我打头阵。其余三人则由白芙蓉看管著,不让其它东西有能力伤害她们。”
“你会不会在我们这里待很久?”杜少君现在只急著弄懂这一点因为爹看楚姑娘看太久了。
“我没有力气在这里待很久,我必须赶快找到宝鼎,否则每一次月圆前后,对我都是一种生命威胁。”楚冰惨白的脸色浮出一丝笑容,那种迥异于平日的神态,倒是让她显得有些我见犹怜。
“你还能撑多久?”杜云鹏皱眉看著她那一丝笑容——
这样绝冷又绝美的笑容,不以丹青留于画作上,简直是一种浪费。
“在这个冬季开始回暖前,我一定要得到鼎。”她坚定地说。
“休息一晚,我们明天出发。”杜云鹏直勾勾地看入楚冰的眼中,心里只想著赶快到京城买些好的笔墨以描绘她的神情。
“为什么又决定帮我了?”楚冰有些讶异了。他刚才不是百般不愿吗?
“就像你找上了我们一样,这种问题很难回答吧。在唐土上我们但称之为、缘分。”杜云鹏仔细地看著她脸上的每一处线条,他已经许多年不习画过人了,然则现在想提笔作画的冲动甚至让他的手指发痒——
“缘分?”楚冰在口中咀嚼著这两个字,凝睇著他的眼。
只要他能继续帮她,随便他喜欢如何定义,她都无所谓。
“君儿。”杜云鹏忽而唤道。
“我在!”好不容易被注意到的杜少君兴奋地跳起身。
“捉著斗篷。”他把手上斗篷转到女儿手中。
杜少君瞪著楚冰,不耐烦的小手高举著斗篷,以确保楚冰那张微张箸唇的雪白容颜照不到月光——
楚姑娘如果敢诱惑她爹,她马上把斗篷丢到水里!
杜云鹏在楚冰面前单膝著地,因为绘画而黝亮的眼直逼到她的脸庞前。
楚冰的脸由于他的靠近而泛起了更多的红潮因为热,只因为热。
“这给你,在长安之前,你得确保自己的安全。”杜云鹏取下自己颈间的护身符套到楚冰脖子上。
他可不想还没画到她,她就先消失了。
只不过——这一切看在他女儿的眼里,可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楚冰轻咬了下唇,无意识地低头看著那只垂在黑色衣颌外的红色护身符。
半晌,她半抬起头,星般的目光与他交会。
她那经常抿成一直线的唇瓣,不自觉地微微上扬了。她笑了
为了一种她并不明白的原因而笑。
杜云鹏握紧了拳头,感到胸口的呼吸全都被掏空——
真是要人命!她再这样笑下去,他就愈想试试自己笔下的功力是不是能留住她的一颦一笑,在画绢上!
“睡觉!大家统统去睡觉!”轰天一声雷,把相视而望的两人击入正常凡间。
杜少君翘起小嘴,猛然丢下爹的黑斗篷,盖在楚冰愈来愈红的脸上。
“明天再和你算到长安的旅费,还有护身符的银两!”
“护身符不用收银两啦!那是我随身携带的咒语小抄,你忘了吗?”杜云鹏对女儿说话的同时,自个儿倒先惊叫出声:
“哎呀!我画的东西怎么会有效!楚姑娘,你把护身符还我,我再到庙里帮你求一个有效的。”他用力地拍了下自己的头。
杜少君白眼一翻——笨爹!
第四章
冰天雪地的清晨时分,温度低到让人睁不开眼一处洞穴边却传来了阵阵的迥音——
“有鬼喔!你一听到别人这么喊,就要赶快躲起来,知不知道?”人小鬼大的杜少君挺直著娇小的身子,谆谆告诫著。
“我不是鬼。”楚冰冷若冰霜的容颜因著无情的语调,更覆上了一层冰。
“我爹常说能者多劳嘛,你长得像鬼啊,就算是帮帮我们嘛。”杜少君嘟起小嘴,眼睛瞄了一眼仍在发愣中的爹。
“那是你们的事。”新落的雪花停在楚冰长长的睫毛上,没有一点融化的迹象。
“你跟我们一块走,我们的事就是你的事。”小女孩不服气地大叫著,楚冰却不再作声,迳自站到洞穴外一棵乾枯的大树边看著远方。
而始终坐在一旁啃乾粮的杜云鹏,目光则是一迳看著那一袭在雪中微扬的黑衣。
像幅画——
白涩的天空中,仅有一只无处可躲的寒鸦栖身在暗黄的枯木上,楚冰玄黑色的身影站在枯木旁凝望著远方,显得无限的寂寥。
杜云鹏的嘴角动了下,右手不自觉地在雪地上描摹著脑中的图像。
楚冰真的不是这个世间的人,这一点他是真的确定了。
这几日又下了几场大雪,习于冰冷的她在未有身体不适的状况下,很自然地又回复成她原先漠然的性子——足够的冷意给了她充分的好精神。
那一夜她脸泛微粉的动人面貌,彷佛只存在他的记忆里。
杜云鹏直觉地抬头望著阴霾的天气,叹了口气——
怎么不出太阳呢?
或许是察觉了他的注视,楚冰拧眉回过了头。
看什么!她冷傲的眼不悦地在他脸上打转了一圈。
杜云鹏一挑眉,故意咧开嘴朝她一笑,外加眨了两下眼。这女人就不能有一些其它的表情吗?
她冷哼了一声,连挑柳眉都赚不屑。
“爹,好冷喔。”杜少君“适时”地站到爹的面前,撒娇地躲到爹的手臂下。
“风雪可能还要下个两三天才会停呢。”杜云鹏解下自己的斗篷把女儿密密地裹住。他打了个冷颤的同时,眼神也略带哀怨地瞄了楚冰一眼。
怕她身体不适,所以在这样冰天冻地里也没有生火,冻得他们父女俩脸色发紫、嘴唇发白——
他和君儿现在来扮鬼,效果肯定比她还好!
杜云鹏盯著她的脸,浑身颤抖地喝著冷茶,抱著他冷到睡不著的女儿取暖
数到三!如果楚冰再不回头给他和君儿一个关爱的眼神,就休怪他无情无义了。
一………楚冰黑亮的发丝飘上脸颊,优美的右脸斜对著他。
要画这样雪白的肌肤,是种挑战。他不想为她的睑加上色彩,选择与她的肤色相近的纸张为底会是最好的选择。她的质感只能用绢丝类的纸材,只是绢丝类的东西太容易渲染开杜云鹏摸箸下颚,沉思著这个问题。待他回过神时,他才突然想到楚冰从头到尾都没有看他一眼。
二……楚冰的黑色衣袖一甩,摆明了她知道他在盯著她。而她,不高兴!
她霍地背过身,让他只能盯著她的后背发愣。
三……哈啾!
楚冰居然推倒了他挡在前方用以蔽寒的枯木丛,让刺骨寒风呼呼吹入这处已经寒彻心扉的小山洞。
哼!杜云鹏牙根一咬——她不给好脸色—他们父女也不必以热脸去贴她的冷屁股,
“楚姑娘,我们不升火就是为了你,你现在把枯木丛推倒是什么意思?”杜云鹏恼火地站起身,紧揪成一团的双眉代表他的耐心已经完全丧失。
“那看起来很热。”楚冰简短地说道,眼睛望著远处的皑皑白雪。
“和人说话要看著对方的眼睛,这是三岁小孩都知道的一种礼貌!”他大吼。
“我不是三岁小孩。”楚冰瞥了他一眼。
杜云鹏清楚地听见自己磨牙的声音,尤其是在冷风倏地钻进他的衣领,而他的脖子甚至冻到没有感觉时。
“你居然用这种态度对待你的救命恩人,幽都的人难道都不懂感恩吗?”他用手替自己冷到发抖的喉咙保温。
“感恩?为什么要感恩?住在那里的人没有人会帮忙谁。”她寒冽的眸睨看著他,觉得很烦。
“那你为何以为我这样帮你是理所当然的?”他逼问道。
“强者是唯一的真理。”否则她何必担心自己魂飞魄散。
“好——楚姑娘真是点醒了我!”杜云鹏愤怒地指著最远处一隅雪堆:“你给我待在那里,我和我女儿要升一盆又大又暖的火,我们要补睡一场舒暖的好觉!”
楚冰的回答是又把枯木丛踢推得更远一些。摆明了挑衅!
“君儿,到洞穴里的稻草堆取暖。”杜云鹏命令著,气吼吼地走到楚冰面前。
陡地一伸手,右手已然扣住她的肩头。
“你做什么!”楚冰薄冷的手啪地打上他的脸庞。
冰冷的手劲果真不同凡响——杜云鹏的脸立刻冻辣到没有感觉。
他扭曲著脸孔,硬是咬著唇忍住冷,用手拖著她,将她塞到洞穴的稻草堆中。
“做什么!”来不及惊呼出声,一堆堆的稻草就排天倒海地往她身上倒来。
“做什么!”杜云鹏捉起另一把稻草,回瞪著她黑白分明的大眼:“让你感受一下我们刚才的感觉,你现在有多热,我们父女俩就有多冷!”
楚冰的脸开始冒出红晕,冰冷的神态在遇到热之后一点一点的瓦解。
“君儿,抱住她!”杜云鹏命令道。
杜少君笑著用手圈住了楚冰的腰——-嘿,软软、香香的哩
好冷、好冷哦。
“世间不只你们两个人可以带路。”楚冰伸出一只手掐住杜云鹏的喉头。
一股子冷气直窜上杜云鹏的咽喉,冻得他龇牙咧嘴,他却依然大声地吼道:
“你当然可以再找几个、心脏好一点的人,再吓他们一次,看他们是不是还有命留著替你带路!又或是总是有些不怕冷的好色之徒,愿意接受你以身相许!”
“住嘴。”楚冰的指尖几乎全陷入他的喉咙中。
杜云鹏乾脆伸出双手抱住她的腰,不客气地把她整个人全拥在胸前,用他生气勃勃的火热体温烫灼著她。
热死她!
“放开。”楚冰的眸因为热气而显得迷蒙。
“知道痛苦了吧?”他的胸膛压挤著胸前娇弱的人,完全没体会到两人现在相拥的姿势有多暧昧。
杜云鹏的呼吸撩动她的长发,楚冰则松开了手,用力地喘著气。
“爹,她抱起来软软的,对不对?”从头到尾没有闭上眼睛的杜少君很开心地说。
杜云鹏瞪著楚冰的眼眸,这才乍然感觉到自己胸口上的柔软。他胸口一热,既而耳根子全发起热来。
他蓦然放开手,然后——被甩了一巴掌。
“等我成功把鼎拿到白芙蓉那里后,我手上这只黑石玉镯就给你们,别再烦我了!”她猛然退得远远的,整个人沐浴在冰雪中。
这就是“感恩”了。幽都或这个世间都一样,所有人都是为利所趋的。
杜云鹏闻言一愣,他早忘了这回事了。
“你当我们是乞丐在求施舍吗?我们只是要求你配合一点!”杜云鹏一看她不知反悔的死样,立刻又气鼓鼓了起来。
配合?楚冰看著他,以为他仍在为她不愿当鬼一事而斤斤计较。
“好——我尽量在有人叫鬼的时候就跑,这样可以吧。”楚冰仰起微尖的下颚,地上的冰霜都不及她容颜十分之一的僵冷。
杜云鹏闻言,初是面无表情,后则仰起头来哈哈大笑算他认了!
正常人哪有这种机会碰到这种奇怪的女人呢。
“这可是你自个儿说的哦。你装鬼,我扮道士,我一作法,你就躲开这样我们至少可以用赚来的银两在客栈要两间房一间给你住,不燃火炉,放上一盆子冰块;一间让我及君儿住,可以升火、喝热茶。”他满意到眼睛都眯了起来。
楚冰转身就快速地向前疾走——印在雪地上的脚印深得一如常人。
她气坏了!
“爹,这样可以吗?”杜少君看著她,皱起了眉头。
“哪里不妥?扮鬼的主意不是你想出来的吗?”杜云鹏问道。
杜少君抓抓腮。“我觉得她愈来愈不像鬼了。”
“哪妻不像?我差点被她的手冷死哩。休息够了,出发吧。”杜云鹏细心地替女儿戴好小帽,穿上大氅,把她全身里得密不透风,这才走出了洞穴。
“爹,走慢一点啦!”杜少君大喊著,无奈那个向前走的爹,根本没听到心爱女儿的叫唤。
他甚至极逞英雄地走到了楚冰的前头——爹,又在闹别扭了。
“痛——痛——”杜少君疼痛地址著自己被树枝勾住的发丝。
“不要动。”楚冰纤细的十指微微一挑,树枝与发的纠缠于是分开——这个小孩子,真慢,
“头发乱了。”杜少君披散著半边的发,很无辜地仰头看著楚冰。
“乱了就绑起来。”她微不耐烦地说道,向后退了一步。
“爹在前面,我不会绑。”自动自发地从袋子中拿出一把梳子,硬塞到她手里。
楚冰盯著手里的梳子,好半天才开口问道:
“我为什么要帮你梳?”
“你不帮我梳,我就抱你。”杜少君露出一个天真可爱的笑容。
楚冰举起梳子,巧手三两下就摆平了杜少君的细丝,挽了两个弯,俏皮的发势便成了型。
小孩子的味道,怎么有些像甜汤?楚冰边绾著发,一边想道。
“好了。”楚冰说道。
杜少君冲到结冰的河岸上,一看之下,便大叫出声:
“我的天!我真的长得不错哩!咦?不对啊,我应该绑成男孩子的样子。”
“你是女孩儿。”虽然一路上这小女孩穿的都是男孩的衣服。
“你怎么知道?”
“就是知道。”笨蛋才会不知道而这个世间的人显然全是笨蛋。
“我不管你怎么知道的,但是我得绑成男孩子的发式啊,这样子扮成徒弟才可以理直气壮。而且那些三姑六婆对漂亮小男孩没有什么抵抗力。”杜少君叨叨解释著。
楚冰皱著眉,不发一语地拆开了杜少君发上的髻,快速地又将那把柔细的发系成小男孩的发束。
杜少君打著冷颤看著她,却在不意间想起了娘——娘过世得早,她已经不记得娘是否曾经帮自己梳过头。而这个粗枝大叶的爹,宣称自己画画时手细、心巧,但是绑头发时总要扯掉她几根头发。
楚冰把梳子塞回她的手上,缓缓地往前走。
“嘿——吆”
“嘿!吆!”
几名抬著轿子的人,气喘吁吁地经过这处上坡路段。
楚冰幽幽地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并未停下脚步。
“有鬼!”轿夫们睁大了眼,惊吓地大喊出声。
杜少君愣愣地看著他们,左右张望著
他们干么冲著她叫“鬼”?她没看到鬼,也没听楚冰说看到鬼啊。
“傻小子快跑啊!那个女鬼就站在你旁边啊!”轿天气急败坏地指著她叫嚷著。
杜少君抬头,看到楚冰雪白的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