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雪瓶凝视着鸾英,见她显得是那样的笃信和虔诚,心里不禁对她生起一种悲悯之意。她也随着鸾英说道:“是的,我也相信玉小姐定会保佑玉伯平安无恙!一定会的!”
鸾英随即又俯过身来,低声在春雪瓶耳边说道:“玉玑昨天才告诉我说,八年前先父在从西疆回京的路上遇到叛部拦路伏击,正在危急时,就是我那娇龙妹妹突然飞到先父的身边,杀退叛部,救先父出险的。”
春雪瓶知道鸾英并不在意田项对玉玑的阴谋加害,而是真的相信了玉娇龙已经成仙,并相信了她那已经成仙的妹妹是一定会保佑她哥哥平安无恙的。
鸾英和春雪瓶正在谈着,玉玑进房来了。他一见春雪瓶便笑容满面地和她招呼,并对她说道:“我已奉圣命督察西疆,二十五日就要起程前往了。昨日去德秀峰大人家,向他请教一些有关西疆军政的事宜,蒙他详加指点,使我受益不浅。我请春姑娘来舍,是想向春姑娘了解一些有关西疆民情风俗等方面的情况,还希望春姑娘能多多见告为幸。”
春雪瓶:“玉伯想知道什么,尽管问我便了,我均当如实相告,何用这般客气!”
接着二人便一问一答互相谈了起来。玉玑问了西疆的地形物产,又问边民的生活习惯,还问了各部之间的恩仇嫌隙以及军营与各部相处的善善恶恶。春雪瓶将自己所知道的情况都一一详尽地告诉给他。使春雪瓶感到奇怪的是:玉玑几乎是什么都问了,可就是从未问及马贼,是他认为马贼对西疆政局无足轻重不屑~问,还是由于心存疑虑而有意避开?春雪瓶感到有些不解。她为了摸摸心玑心意,也为了让他对马贼有所了解,便开门见山地突然向他问道:“玉伯可知道在西疆尚有一股叱咤风云的马贼!”玉玑略感惊异地看了看春雪瓶,从容说道:“那股马贼已在西疆横行了二十余年,官兵一直奈何他不得,我又哪会不知!只是对马贼的功过是非各说不一,军机处对此亦有争议,有把他们视为洪水猛兽,力主剿灭者,亦有将他们说成是一支抗击外寇入侵的劲旅,主张招抚者,也有视他们为目前可用而认定他们终为隐患,提出先用之而后歼之者。有关对马贼在西疆的近况,德秀峰大人已将他前番去西疆稽查到的种种情况告知我了。我若再问姑娘,不但于事无补,反而会形成诸多不利。”
春雪瓶这才明白过来玉玑没有向她问及马贼的原因。本来也是这样,由她来谈还不如让德秀峰说出更为有利,因她已经知道,西疆军营已有密报将她指认为是马贼的同伙了。玉玑若以她所说为据,岂不是又将授人以柄!春雪瓶由此也看出了玉玑为人处事不仅十分谨慎,而且颇有心机,并不像她母亲所说那样,是一个毫无计谋的书生。一直坐在旁边听他二人叙话的鸾英,这时忽然插口问道:“那个绰号半天云的马贼魁首可还活着?”
春雪瓶:“不仅活着,而且仍然是英勇如昔。”鸾英瞟了玉玑一眼,忽又向春雪瓶问了句:“我想那半天云也一定有个压寨夫人吧?”
春雪瓶:“没有。听说他一直是单身一人,长年伴随着他的只是一柄刀一匹马。而他手下的那些弟兄却都已在乌伦古湖安了家了。”
鸾英脸上闪现出惊异和钦佩的神色,她嘴唇微微启动了下,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下去了,终于没有说出口来。最后只轻轻地叹息一声,便不再说什么了。
玉玑在旁一直沉吟未语,过了一会,他才淡淡地问道:“春姑娘说那半天云一直孤身未娶,这话可确?”
春雪瓶:“半天云曾否娶过妻子我虽不甚清楚,但他多年来确是孤身一人,这是西疆许多人都知道的。”
玉玑眼里不禁露出些儿困惑的神情,默然片刻,忽又问道:“春姑娘是否见过那半天云?”
春雪瓶:“见过。还曾和他并马追击过一股窜犯到了乌苏里的外寇。”
玉玑听了并未感到惊讶,只点了点头,便不再深问下去了。一会儿,翠兰来禀告玉夫人说饭已备好,三人便一同来到客厅用饭。席间,春雪瓶再次示意玉玑对田项应多加防范,并问他准备随身带去多少校卫?玉玑却不胜感慨地说道:“若像春姑娘这样的巾帼豪杰,我身边只需一个就足够了!若是一般平庸之辈,多带也是枉然,反而沿途招事!”他怅然片刻,又说道:“我要能像德秀峰那样,身边也有一双像德幼铭和罗燕那样的儿子儿媳就好了。”
鸾英:“花点银两去镖行聘请几位镖师随你前去,如何?”玉玑摇了摇头:“真正的高手岂是银两所能聘得!我平时从不结交江湖豪杰,急时相求,谁愿前来为我卖命!”春雪瓶这才察觉玉玑这番去到西疆,他对闩身的安危仍是心怀隐陇,并不像鸾英所说的那般有恃无恐,那样的高枕无忧。春雪瓶不禁想起了母亲对她的嘱托,她见到眼前玉玑这种显得一筹奠展的情景,也不禁有触于怀。她忙停下箸来,望着玉玑充满信心地说道:“玉伯只要能对田项有所警惕,沿途多加戒备也就行了,安危之事不必过虑!那田项曾在西疆多行不义,他也,一定有了克星。我量他纵有千般阴谋也必定不能得逞的!玉伯尽管放心前去好了。”
春雪瓶这几句听去似觉平常的宽慰话语,进入玉玑耳里却感到句句有力,掷地有声!这几句话语在他心里竟如金刚咒语一般,使他顿觉似有佛法保体,从中感到一种神秘的宁静。玉玑在一阵莫名的惊讶中举眼向春雪瓶望去,但见她仍自从容进食,神态是那样的漫不经心,那样的怡然自若!一瞬间,春雪瓶在玉玑眼里竞忽然变得灵光四照,神秘莫测起来!午饭后,春雪瓶又和鸾英闲聊一会,便告辞出府,回到蔡幺妹家里去了。
第二天,春雪瓶去王府给王妃辞行。王妃一听她说要动身回到西疆,立即愁上眉头,忧上心来。她拉着春雪瓶,默默无语地看了许久,才噙着满脸泪水对她说道:“你终归是要走的。留你在京,我虽然感到欣慰,但却苦了你母亲。,她的处境不如我好,受的磨难也比我多,你应该早些回到她身边去。”
春雪瓶不禁被王妃那一片真诚的好心所感动,对她也真的感到有些依依不舍起来。她紧偎在王妃身边,亲切地叫了她一声“姨母”,说道:“我知道你心里很孤独,也很凄苦,我会时时惦念着你,只要有机会,我还会来看望你的。”
王妃凄凉地笑了笑:“你有这番心意就够了,这京城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我知道你以后也不会再来了。回去告诉你母亲,说我惦着她,时时都在为她祈福,愿她多珍重!”
春雪瓶知道王妃这几句话是她积在心里多年的话语,春雪瓶带着十分愧疚的心情听着.、应着,她总觉自己好像是在做着一桩损德的错事似的,要不是因为这事涉及母亲,甚至还可能引出更为惨烈的后果,她真想把一切真实情况对王妃和盘托出,以求得心境的安泰。
春雪瓶在王妃身边呆了整整一个上午,直到和王妃一道用过午饭,方才告辞出府。王妃亲自将她由内园便殿送至前园正殿阶前,二人才依依分手。
春雪瓶匆匆赶回“四海春”,刚进后院,便见罗燕正坐在东屋里和蔡幺妹谈话。她心里不由一诧,忙走进屋去和她招呼。蔡幺妹还不等罗燕开口,便忙对春雪瓶说道:“你罗燕姑姑还是第一次到我家里来,只是她却并不是来看我,是来找你的!”她说完后仍在乐哈哈地笑个不停。
罗燕被蔡幺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不知如何答话才好。春雪瓶忙接过话去,说道:“我既然住在蔡姑家里,就算蔡姑家里的人了。罗燕姑姑来看我不是和看蔡姑一样吗!”她这几句话说得蔡幺妹和罗燕两人都乐了起来。蔡幺妹又和罗燕寒喧了几句,便称说店里需要她照应转身出院去了。春雪瓶便将罗燕请到西屋她住的那间房里,让她坐定后,才问她道:“姑姑找我必有什么事情?”
罗燕笑了笑:“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知道你就要回到西疆去了,特来看看你的。”
春雪瓶不由一怔:“是谁告诉姑姑说我就要回西疆去了?”罗燕:“谁也没有告诉我,是我自己猜出来的。”
春雪瓶感到十分惊奇地:“姑姑怎么会突然猜到我要回西疆?”罗燕:“我自己也弄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自那天我一听说玉玑大人即将调赴西疆,心里便突然浮起你也快离开我们了的念头;前天玉玑大人去拜访我爹爹,说他已定在二十五日起程,我心里突又浮起你亦就要回到西疆去了的那个念头。后天便是二十五日了,我怕你不告而别,才赶来看看你的。”
春雪瓶紧紧地瞅着罗燕,心里感到十分奇怪,真不知她怎的会把自己的行动和玉玑的行动联起来猜,而且竟被她猜准了!她对此真是感到不解,便又问罗燕道:“玉玑大人去西疆与我何干!姑姑怎么把我回西疆的事和他联在一起?”
罗燕显得心事重重地:“不能说无关!当然也不能说一定有关。自你来京后,我也不知为什么总是把你和玉府的人联在一起,一想到你便会情不自禁地想到他们,想到他们也不由又想到你。”
春雪瓶不由暗暗吃了一惊,她觉得罗燕这种想法应该说是有道理的。春雪瓶弄不清楚的只是她产生这种联想的原因!她是已经知道了一切内情,还是仅仅出于她那敏锐的感觉?春雪瓶也想趁此探出个究竟,便瞅着罗燕含嗔带娇地说道:“姑姑怎不时时想着把我和姑姑联在一起,却把我往玉府那些人的身上联呢?!”
罗燕伸过手来将她紧紧地搂住,说道:“我早就把你和我联在一起了!我的亲人!”
春雪瓶低声地:“我也一直是把姑姑看成是我的亲人的!”
罗燕凝视着春雪瓶,不知她是由于过分高兴还是激动,她的嘴唇也微微颤抖起来。她紧紧地盯着春雪瓶,忽然问道:“告诉我,罗大伯究竟是你什么人?”
春雪瓶微微一怔:“罗大伯没有告诉姑姑吗?”
罗燕摇摇头:“没有。”
春雪瓶:“姑姑也没有问过罗大伯吗?”
罗燕又摇摇头:“没有。”
春雪瓶默然片刻,是说出真情还是隐秘不谈?她的心在翻腾着。她随即又想道:王妃明明是假姨,却偏偏要当作真姨认,眼前罗燕明明是亲姑,却又只能当作假姑看,这是为了什么!这在良心和道义上又岂能说得过去!春雪瓶心一横,抬起头来,两眼迎着罗燕,坦然而又真诚地说道:“罗大伯就是我的父亲!我就是你的亲侄女!”
罗燕虽未感到十分意外,却仍不免显得有些惊讶,只见她眼睛忽地一亮,嘴也微微地张开了。她将春雪瓶的头按在自己的怀里,搂着她,轻声在她耳边说道:“我猜也是这样!在塔城时我就已经猜出来了!’ 房里突然静了下来。二人就在这寂静中互相偎依着,一直过了许久,许久。罗燕才又轻声问她道:“你们怎的没有和你罗大伯住在一起?” 春雪瓶:“就要住在一起了。等我这次回到西疆,我们便迁到乌伦古湖去,永远和他在一起。”
罗燕:“你母亲呢,她一向可好?”
春雪瓶默不吭声。
罗燕轻轻叹息一声,又说了句:“她这些年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啊!”便不再问起她母亲了。 春雪瓶:“姑姑,我后天便要起程了,你来得正好,德老前辈和幼铭叔面前请姑姑代我致意,我就不再去向他们辞行告别了。”
罗燕点点头,忽又问道:“你究竟是不是为了护送玉玑才赶在这时起程回西疆的?” 春雪瓶点点头。
罗燕沉吟片刻,说道:“你为玉玑的安全着想,也该护送他上路才是。”她停了停,忽又冷冷地说道:“不过,我为你罗大伯的安全着想,总觉玉玑去西疆似比田项在西疆还更令人感到焦虑和不安一些。”
春雪瓶感到惊讶而又不解地:“这是为什么?”
罗燕嘴边掠过一丝冷冷而又轻蔑的笑容,说道:“我也说不清楚。我只觉得那些读书多的人,他们口里说的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并不是我们想的那么一回事!你回去告诉你罗大伯,要他多提防着点才是!” 春雪瓶简直猜不出罗燕在想些什么,也不知她说的是怎么回事,只张着一双亮亮的眼睛,困惑地望着罗燕。
罗燕凝思片刻,才又对她说道:“我倒不是说所有读书多的人都不好,我只是说有些读书多的人干起坏事来比谁都绝!他们今天可以慷慨悲歌地给你讲大义灭亲,明天又可以义愤填膺地对你说大孝逃国奔吴。他们口里的君父只是虚招,击中别人护住自己才是实路。你还年轻,不懂这些。我在京城看得多了,也就知道了什么事都得多长个心眼。”
春雪瓶也知道罗燕不是临危惊惶失措,遇事多疑好忌的人,她今天为玉玑去西疆的事却显得这么焦虑不安,这不禁在春雪瓶的心里罩上一层阴影,也给她增添了几分心事。
二人又亲亲切切地交谈了会,罗燕一直惦挂在心里是罗小虎处境的安危,她几乎把一个细心的女人所能想到的种种注意事项和防范措施都想到了,也都反复地给春雪瓶叮嘱过了,可她仍然是显得放心不下,深为罗小虎的安危担心,她好像已看到在罗小虎的周围到处都布满陷阱似的。这也难怪罗燕,她一家人都死得那么惨烈,现在就只剩下她哥哥这一个亲人了:而她哥哥又是一个为朝廷不容和外寇衔恨的马贼!
店伙计过院来报,德府来接罗燕的马车已停在客栈门口,罗燕又抓紧时机给春雪瓶叮嘱一一番,这才起身离房向院外走去。春雪瓶一直将她送上马车,眼看着车子已经驶过街口,才怅然若失地回到后院。 晚饭时,春雪瓶将自己已决定于后日起程回西疆的事告诉了蔡幺妹和刘泰保,并对他二人说了些感谢的话语。蔡幺妹夫妇二人对此感到十分突然,难舍之情溢于言表。他二人知道强留也是无用,便只好对她说了许多真诚的希望和美好的祝愿,以及对香姑的思念之情,就由她去了。
第二天,春雪瓶将一切上路的东西收拾停当后,又到她曾多次去过的天桥、前门等处走走看看,这也算是她对京城所表示的一种告别之意。
京城城廓的巍峨雄伟,皇家宫殿的庄严豪华,街市百业的繁荣兴盛,这些在春雪瓶心里也并未留下多少难忘的印象,更没有什么值得她流连忘返的地方,她在京城逗留的两个月中,经常感到的是压抑和沉闷,有时甚至还有一种孤独之感袭上心来。春雪瓶早就想离开这使人厌倦的地方,回到那无拘无束使她感到心旷神怡的西疆去了!可正当她要离开京城时,心里又不禁生起一缕怅怅的离愁,眼前一街一巷也变得多情起来。春雪瓶对此也不禁感到有些奇怪。其实这也是人之常情啊!她毕竟在这儿住了这些日子,这一街一巷朝朝夕夕都在她脚下走来走去,哪会不熟,又哪能无情?更何况这儿还住着罗燕、蔡幺妹、刘泰保、王妃以及德秀峰这么一些使她感到可敬和可亲的人们!晚上,蔡幺妹夫妇备了酒菜给春雪瓶饯行。三人一直谈到深夜方才各自回房安寝。
第二天一早,春雪瓶告别蔡幺妹夫妇,跨上大白马,出了西直门驰过青龙桥,放马直奔南口。她来到南口,见天色尚早,便下马寻一食店打尖小歇。她从店家口里探知玉玑一行尚未到来,便坐在店角的一张桌上,一边吃着汤饼,一边注视着外面路上的动静。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外面道路上忽然传来呼喝开道之声,春雪瓶忙侧目望去,不一会儿功夫,便见有两名衙役在前开道,后面是四名衙役抬着一乘绿纱官轿,官轿门帘高卷,玉玑身著官袍端坐轿内,神情已略带倦意。紧紧跟随在官轿后面的是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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