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少商问他:“躲不过了,一起杀出去?”
顾惜朝恼他误事,这一趟辛苦除了知道这个山庄一无所获:“谁要和你一起!”
可是他的剑锋上映出的却是两个人的笑容。
白璐跟顾惜朝辛苦玩了好几天身份互换终于等到对方出手,因为顾惜朝是暗中前来援手,他不好直接动用官兵待命,等亲卫循着与顾惜朝约定好的线索摸到了近水山庄才找由头调兵来接应,这才晚了戚少商许多。
等他一路近前,却看见近水山庄灯火大盛,人声嘈杂,不多时就有一群人拿枪带棒倾巢而出,一片混乱中渐渐就有两人越众而出,直奔白璐这边,正是戚少商与顾惜朝。
白璐下马迎他们,众官兵面前他不好与顾惜朝多说,只能招呼戚少商:“戚捕头,可曾追到那作恶的凶手?”
戚少商一点就透,却不想顾惜朝逃犯身份叫人发觉,只能指着他说:“全因此人纠缠不休,我一路追踪那凶手至近水山庄内到底失了踪迹,争执间山庄守卫却冲出来,一副要我二人性命的架势,亮了平乱玦都不理会。”
顾惜朝冷笑:“原来是我碍了大捕头的事了,可是既然是官,怎么欠我钱不还?”
戚少商气愤道:“我欠你什么?”
顾惜朝张手:“二十两,当初你在鱼池子喝了我的酒,吃了我的菜,如何不认账?”
他这话半真半假,戚少商怕他再说下去要露馅,赶紧打住,回头又向近水山庄守卫喝道:“知府大人亲至,你们还要作乱?”
官兵已将众人围住,山庄守卫只得丢了兵刃束手就擒。他们之中只有几个统领,却没有山庄主人江家的人,顾惜朝一个眼色,白璐只得把这些动了手的统统抓了就打道回府。
毕竟什么凭证都没有,不好直接打上门搜藏近水山庄。
顾惜朝有意脱身隐匿:“看来今日讨不成债了,知府大人可否看在与戚捕头共事的份上,替他押一匹马与我?”
戚少商把缰绳递到他手里,瞪着他说:“暂且不与你纠缠,这马我迟早来讨还,你好自为之!”
顾惜朝拍马而去:“拭目以待!”
白璐看他们两个处处不对付,有些茫然:老师明明讲戚少商跟顾惜朝两个已经不计前嫌共投维新一派,都是前来帮他查清阻挠之力、稳固新政的,怎么这一错眼,两人就闹得这样针锋相对呢?
真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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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白璐:惜朝啊,其实戚少商他是……
小顾:闭嘴,没事儿不许讲戚少商坏话。
王半山:啊?我没跟惜朝提过,戚少商也是我这边的?
☆、03
戚少商看顾惜朝就这样骑了马渐渐走远,不禁揣测他离开此处会去哪里、做些什么,是不是过几日又要与自己兵戎相见,心底里着实有些失落。
但是白璐带着一众官兵都在一旁,戚少商说什么也不能去追,只能自己一个人胡思乱想,起初还是一板一眼分析着手底下的案子,试图从里面寻找能够与顾惜朝相联系的点,想着想着就岔了神,眼里心里满是皇城落败时顾惜朝凄绝的眼神。
白璐这时候出声他:“戚捕头,戚捕头?”
戚少商猛然挣脱顾惜朝的影子,醒悟过来,开始跟白璐简单说一些近水山庄的信息。
这些事,不久之前也对顾惜朝讲过的。
戚少商隐约觉得有些不妙;他仿佛回到了皇城一役刚结束的那几天,那时候他几乎白天黑夜都会想到顾惜朝,想得他坐立难安,食不知味。
他其实很早就发觉自己对顾惜朝怀着一种恐怖而禁忌的情愫,并且能够清醒地回溯到这种情愫产生的源头。可笑的是,这个源头居然不是他跟顾惜朝在旗亭初识时最温情的那一段时光,而是掩藏在之后那些鲜血淋漓的杀戮中。互相角逐时他们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相知使得这种交锋带上了一点暧昧,直到在鱼池子顾惜朝自以为必死无疑时同他讲了无数的心里话,这期间戚少商几次忍不住想去触摸他,才恍然发觉他对待顾惜朝的方式早就不是对待仇敌或者知音应有的;他开始挣扎在不可言说的□□中,并作出一切能作出的努力去摆脱它。
可是这些都没有用,他杀不了顾惜朝,就像顾惜朝杀不了他一样。
为了查案方便,戚少商借住在白璐的府邸,因为处理了收押近水山庄守卫的相关事宜,回去时已经是平明。
马厩里已经有一匹眼熟的马,正在欢快地晃着脑袋啃草料。
他几个时辰前交给顾惜朝的那一匹。
这下子戚少商心里不仅是失落了,而是一种愤怒和惊疑;他开始凭着直觉咬牙切齿地在白府里搜寻起顾惜朝。
他不愿意用最坏的想法揣测顾惜朝,但是不能不从最坏的方面防备他。
他能在许多地方彻底解读顾惜朝,但是顾惜朝的某个角落他始终不能准确把握。
鱼池子的顾惜朝还是把他看做知音的,可是现在的顾惜朝呢?
戚少商在白璐的屋顶上找到了顾惜朝,那人换了一身利落装扮,仰躺在瓦片上看着渐渐升起来的日头。
戚少商几下跃过去,捂住他的双眼:“别这么盯着看,仔细伤了眼睛。”
顾惜朝的表情藏在他手掌底下:“我还以为你要抓我去审一审,跑来这里有什么图谋。”
调整身形挡着光线,戚少商在他身边坐下来:“在近水山庄时候你穿着白大人的衣服,这会儿又把马光明正大还了回来,跑来这里想来是见盟友的。”
顾惜朝笑了一声:“你这个捕快还当得像模像样的。”
戚少商原本是想引他说出此行的目的,不论如何他们都能早作打算,以免再弄到骑虎难下的局面,可是顾惜朝却硬是不接话,一副无可奉告的样子,直叫戚少商心里冷了几分:“你既然知道我是捕快,就别再自己往我刀口上撞。江宁军中的凶案与昨天白大人……昨天你被掳走的事情背后不简单,要是你掺和进去作兴风作浪,我真的会杀了你。”
顾惜朝翻了个身背对他,凉凉地说:“你早就发了誓要杀我,不差这一声知会。”
戚少商气恼他不知好歹,很想把他翻回来好好责问,但手一碰到他落在背上的卷发就被烫了一样收回来,尴尬地放在自己膝盖上——实在很想摸上去。
顾惜朝一无所知,继续说:“你这人一副侠气凛然的样子,做事却太矛盾,要我来讲,想娶息红泪就娶,想杀我就杀;光说不做,不像大侠。”
戚少商统共只在感情这桩事情上矛盾不已,没想到顾惜朝居然也看出来,他不禁把手放到了顾惜朝背上轻轻抚摸,试探他说:“我跟红泪,早叫你说中,已经成了往事了。”
顾惜朝一点都没理解他说这话的用意:“往事总归能找回来的,除非埋在了土里,变成了沙。”他说到最后,声音有一点抖。
戚少商原本准备了一肚子话来说明他跟息红泪已经再成不了爱侣,盼望顾惜朝能有一些不寻常的反应,谁知这人理也不理,兀自感伤起来。戚少商想安慰他,又自觉没有这个立场,只能索然无味地收回了手,同顾惜朝互相沉默着。
好在这时候一个小厮冲了过来,狠狠拍白璐的门:“白大人,白大人!那个近水山庄的庄主,带了好些人来拜访;个个腰里带着剑,恐怕一个不满意就要把衙门都拆了!”
“这么快?”白璐在屋里怪叫一声,叮里咣啷折腾了一阵跳出门来:“他在衙门?”
小厮哭丧着脸:“已经来府邸了!”
白璐心里着慌,赶紧回头往屋顶上求援:“能不能陪我一块儿见他们去?”
戚少商从房上飘然而落:“好,我们这就去。”
白璐有些吃惊,明明说好顾惜朝会在屋顶上守夜的,什么时候变成了戚少商?
当然,就算气势汹汹携剑而来,也是不敢光天化日拆官宅的。
近水山庄数代经营,一贯与江湖亲近,其中这些打擦边球的事情官府也不多作计较,但这一次与官兵正面起了冲突还被拿了不少人回衙门收押,事情就有些不同寻常了。
尽管私下里白璐这边已经能认定江宁这股阻碍新政的力量里有近水山庄一份,却不能立刻撕破脸皮——江湖门派不足为惧,关键是支使他们的必有朝堂中人。
于是当近水山庄少庄主江点红备了厚礼登门致歉,解释成昨夜巡守误以为进贼、江湖中人不懂规矩的时候,白璐也就顺水推舟地应了,言称按律办好手续即可去领被羁押的众人。
双方都默契地回避了绑走顾惜朝的事,有些交锋不适合放到台面上。
但是近水山庄这边要比想象的更急切,江点红刚把昨晚的事情遮掩过去,就又开启了下一回合:“家父身体不适不能亲身前来,聊备薄宴向大人致歉。”
请帖做得很考究,就差在上面明晃晃写上“鸿门宴”三个字。
白璐一咬牙接了下来:“那就要叨扰府上了。”
“大人赏光,我等不胜荣幸才是。”江点红目的已到,客套了几句便告辞而去。
等他走远了,白璐拿着那张帖子发愁:“这可真是要命了,这些江湖人会不会不讲道理,直接杀了我了事?”
戚少商则是存了要捉住在军中杀人的凶手的念头:“杀了大人对他们的计划有害无益,徒给半山先生送了把柄攻讦守旧派而已。恐怕是背后的人逼得急,这才想换个法子震慑我们,大人只管去,我与你一道。”
白璐盯着他上下打量,只觉得他这几句宽慰听起来耳熟得紧。
简直跟顾惜朝用了一模一样的说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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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白璐:虽然惜朝不关心,但是呢,我还是关心戚大侠你跟息城主的感情生活的。
戚少商:就是恋爱谈不下去,和平分手了啊。
白璐:可是你们最后还亲了。
戚少商:谈了这么多年恋爱,分手之前总归要做一点找回感情的尝试吧?
白璐:失败了?
戚少商:失败了,我们对未来的规划不一样,追求差太多。
白璐:会担心分手的消息让民众失望吗,毕竟戚大侠你从大哥手里抢了这个女朋友的美谈大家都耳熟能详。
戚少商:不担心,我已经有了追寻另一段惊世骇俗的感情的打算。
白璐:哎呀,什么时候打算公布?
戚少商:遥遥无期。我觉得对方不喜欢我了,甚至有点儿讨厌。
息红泪跟远嫁的妹妹经常通信,说一点女孩子的私房话:戚少商?最后还是吹了,我就想跟他结个婚生个孩子安安稳稳过日子,但是他非说我变了,心里没有从前的家国天下了——谁家过日子天天一起谈家国天下?
英绿荷:哎呀晚晴,顾相公又写了信烧给你啦?真羡慕!
傅晚晴:可是上面写的全是当今的时局变动与民生概况……
☆、04
近水山庄的筵席设在三日后的夜里,白璐这时候倒是不怕了,脱了官衣,换回从前在家里做小少爷时的华服,兴致勃勃去赴宴。
顾惜朝暗自掩藏容貌混在侍从里,一面时不时帮着传几个菜,一面注意着白璐这里;可席间人人都身着软绵绵的绫罗绸缎,只戚少商一个套了身肃杀的玄衣,剑一样笔挺地坐在白璐边上,弄得顾惜朝每次都忍不住多看他一眼。
那天清晨戚少商来与他说话,顾惜朝心里是有些吃惊的。他原以为,戚少商不杀他即是为了此前情谊的最大让步了,这种局面,戚少商应是理所当然地怀疑他、敌视他,最后说不定会因为顾惜朝又要跟他对着干磨掉了仅存的情谊,干干脆脆杀了他。然而在白璐的房顶上,戚少商坐在顾惜朝身边,虽然的的确确是说了要是再乱来就杀他,可这些话语里的怀疑和敌视都太微弱了,弱到让顾惜朝生出一种不切实际的妄想。
或许他还能跟戚少商做朋友。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被顾惜朝狠狠盖在了心底,使他这几日刻意避开了戚少商。他对自己有些不自信,如果见到戚少商是不是又会忍不住去问些“是否会当我做朋友”“还记得旗亭一夜”之类的问题,若是戚少商并不肯再与他多作来往,那就要自取其辱了。
今夜也是因为戚少商会陪白璐赴宴,顾惜朝就没同白璐一起,而是设法跟着近水山庄请的歌舞班子混进来,开席前还自行摸了摸山庄内部,倒是发觉一个可疑之处,不枉费一番辛苦。
因为打探到近水山庄说是专铸造宝剑待江湖人士来求,顾惜朝曾疑心会与保甲制影响了军需供给有关,但这几日查阅相关账目并没有其涉足的痕迹。亲身来探,顾惜朝甚至觉得近水山庄对兵器铸造并不十分上心:仓库的木材显然存放已久,那天晚上戚少商带他去的那个剑池也无人看守。他尝试寻找铸剑池却未果,倒是察觉到筹备筵席的一片混乱中,厨房的管制森严到不同寻常,但时间有限他没能进一步试探,只暗暗记下了周遭的房舍分布与景观布置。
他已学会不急于求成,见戚少商有小心留意白璐饮食也就不多作动作,隐在侍从里暗暗观察席上人物。
客人除了白璐与戚少商还有三个当地商贾,顾惜朝之前暗中保护白璐办公时也见过几面,尽是与朝中有些关系才做大生意的,其中一个姓杨的更是与白璐父兄私下交好,倒是劝过白璐新政前景不明,听从家族不要急于实施。顾惜朝确认杨家与反对派并无关系之后不禁有些黯然,想不到新政不被理解到这个地步,恐怕戚少商也是同他们一个想法,才帮着诸葛神侯反对维新;即使他是认真来查这个凶案的,到时候跟自己也走不了一条路,搞不好在收尾此事时还要闹到翻脸。顾惜朝心里有了这个悲怆,再看见为新政与同僚、家族硬抗数月的白璐也态度温柔许多,不计较他偶尔做事没正形了。
之前出面的江点红虽说身为近水山庄少庄主,却已过了不惑之年,当不得青春年少一说,只不过因为他的父亲江桥还在掌事才被这么称呼。此刻他虽然招呼了客人,却陪在次座,也是因为江桥坐在主位上的缘故。一如江点红下帖子时所言,江桥满面病容,席间几乎不吃什么,坐着仿佛都有些吃力,想来江点红这个少庄主不多久就能正式成为庄主了。
打量间忽然一个侍从给江桥上了一道点心,顾惜朝心中一惊,眼光盯住此人不放:要从侍从的身份来说,这个人的武功看起来有些太高了!
那人并没有同顾惜朝一样,传完菜就站在一边,而已继续往外退去。顾惜朝思及厨房的疑点,心中权衡片刻,也找了机会悄悄退了出去。
屋外已不见方才那个侍从的踪迹,顾惜朝作出出来躲懒透气的样子,假作不经意往厨房的方向踱步,身后却窸窣一响,有人不分青红皂白捉住他就按到了角落,压低了声音问:“顾惜朝,你混进来,打的什么主意?”
廊上灯火一跳,映出这人神情凝重的脸庞,却是戚少商不知怎么跟着他摸了出来。
顾惜朝方才正是心虚的时候,被他这么一吓心中狂跳,恍惚了一下才回神:“戚少商?你不跟着白大人,跑这里做什么?”他实在有些想不通,那天晚上只不过穿了白璐的衣服,戚少商直到看见他的脸才认出他;怎么今天仔细乔装了,戚少商隔这么远都能在人群里注意到他?
戚少商不知道他这种心思,居然使上了内力压着他的手脚不给他乱动:“白璐他不是蠢人,这个场面应付得了,倒是你,这样混进来想做什么?你究竟是哪一边的人?”
顾惜朝动弹不得,额头上渗出汗来:“不管我是哪一边的,总归不可能跟戚大侠一边了。”他这么说的时候自己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