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沈七城忽然道:“父亲大人猜测得不错,就是这条小狗无意中踩翻了油灯,才点着了供桌……”
眼睛立刻瞪直了,杜十七本来就是想嫁祸于人,尽管成功率不是太高,谁知道沈七城竟然帮着自己说话。
沈思的脸色更阴沉:“你看见了?”
沈七城道:“回父亲大人,方才的情形,七城亲眼所见,七城让癫痫来祠堂抱走小狗儿,一时之间,忘记了妇人不能入祠堂的家训,这次匆匆赶来,所以发生了什么事情,七城亲眼目睹。”
杜十七的眼睛,一错不错地望着沈七城,心中暗道,莫非这个猪头的脑袋,被豆卢汀给踢了?他干嘛向着我说话?把这些罪过都揽到他自己身上去?
沈思的脸色,越发阴沉,负着手,围着沈七城慢慢踱步,沈七城丝毫不见慌乱惊恐之色,目光微微低垂,也不去看沈思。
终于,沈思眉尖一挑,沉声喝道:“跪下!”
祠堂
电光,石火。
撞击的瞬间,悄然而逝。
心头,莫名其妙地一阵悸动。
深深的怒意,让昌安侯沈思看上去深不可测,就像一座休眠已久的火山,没有人能准确预料它何时会喷发,而且一旦岩浆迸溅,大地流赤,又将是怎样摧枯拉朽之势。
满眼怒意的沈思,竟然让杜十七心头乱跳,不知道是因为畏惧,还是被沈思的强势气场所吸引,她轻轻咬着嘴唇,又不知不觉想起那个面团一样可以揉搓捏拍的苏望天,一丝笑意就爬上眼眸。
不是小的就是老的,为毛自己总是会被轻而易举就被引逗的想入非非?
这个时候,还带着旁观者的那份闲心,杜十七觉得自己实在没六,不知不觉间,感到了一丝丝的悲摧,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飘忽的眼光,有意无意地瞥向昌安侯沈思。
沈七城似笑非笑地低哼了一声:“父亲大人是要我跪在沈家的列祖列宗面前思过?还是觉得七城是信口雌黄,要七城在祖宗面前说实话?”
在列祖列宗的神位面前,沈七城公然挑衅父亲沈思的威严,杜十七咬着牙,心里暗骂沈七城绝对是个绣花枕头,外边长得玉树临风,宛若人中龙凤,可惜内瓤不济,居然连审时度势都不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低低头难道会死?
毫无悬念地,只见昌安侯沈思扬手一掌,重重地掴到沈七城的脸上。
很清脆地一声,在沉寂的祠堂里边回荡开来,杜十七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儿,她看到沈七城桀骜不驯的眼神,在被昌安侯沈思手掌掴到的瞬间,居然浮现上一丝冰冷的嘲弄。
沈思这一掌的力道太重,沈七城应声倒地,咳嗽了几声,大红吉服下的身体微微发抖,半晌才爬了起来。
站起身,抬起头,脸颊上青紫一片,隆起了巴掌印,嘴角也肿了起来,渗出一丝细细的血线,可是沈七城的眼光反而变得狂傲,闪动着摄魂夺魄的寒芒,毫不畏惧地和昌安侯沈思对峙。
忘记方才自己刚刚被昌安侯沈思给煞到,杜十七开始为沈七城担心起来。
她曾经有过更变态更狠辣的老爹,故而知道今天的事儿,绝对不是一记耳光就可以圆满落幕,这不过是拉开帷幕前的序曲,剧情还没有正式开始呢。
这个人还不是一般的混蛋,而且也不是一般的强悍。
看着沈七城一半脸玉凝羊脂,一半脸宛似山魈,杜十七心里忽然感慨起来,现在看沈七城倒比平日里顺眼多了,难道不对称真的比对称的美吗?
昌安侯此时已经转身到了神位下,哗啦一声,伸手揭开一条红绫子,上边供着一根红漆乌木棍子,能有小孩儿手臂粗细,根子上边的红色因为日久年深,已然泛出乌亮黝黑的暗光,森森然,令人心寒。
家法棍子?
杜十七抱着小狗儿,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她挨了那二十板子,还痛得咬牙切齿,满身满头的冷汗,这乌木棍子要是打将下来,还不得骨断筋折?
心中一急,杜十七忽然道:“老,老侯爷,小侯爷没有说谎……”
手已经触摸到了红漆乌木棍子,听到杜十七说话,昌安侯沈思稍微停顿了一下,不过他没有回头,只是沉声喝道:“除了你,谁还可以为他佐证?”
杜十七不假思索地:“还有狗。”
说出这个三个字来以后,杜十七终于起了飞智,只是不知道沈七城能否明白她心中在想着什么,两个人能否配合的天衣无缝。
果然,昌安侯沈思慢慢转过身子,凌厉的眼光看向杜十七:“那么方才发生的事情,它也可以清楚明白地讲述一遍?”
他用眼光瞥了下杜十七怀里边抱着的小狗儿。
杜十七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是啊,它又不是哑巴,当然可以说啦,圣人云,人有人言,兽有兽
语,就看老侯爷能不能听明白了。”
哦也。
看着沈思的眼睛都要瞪出眼眶,杜十七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加油,开始为自己如此成功地装腔作势而沾沾自喜。
沈思慢慢走过来,到了杜十七面前:“杜,你叫……”
杜十七咧嘴一笑:“老侯爷是贵人多忘事,我叫杜癫痫。”
眉头开始拧到一处,沈思上下打量着她:“你觉得老夫可以听得懂?”
装出一副诧异的表情,杜十七反问道:“难道老侯爷会听不懂?昔日汉朝的东方曼倩就能听得懂
鸟兽之语,他……”
冷笑了一声,沈思道:“东方朔虽然是奇人,老夫却不知道他还有如此异能,史书上记载,孔子
的弟子公冶长,春秋时期的介葛卢,东汉的扬翁仲,曹魏的管骆,这几个人倒有此本事。”
杜十七愣了愣,她是恍惚看过,但是并不敢确定自己记得是否准确,被沈思的话一迫,就更加不
敢确定了,不过话头一转,连忙道:“是啊,从古到今,能听懂鸟兽语的大有人在,而且这里还
是沈家祠堂,沈家的老祖宗都瞪眼睛看着呢,老侯爷没理由听不懂它说什么!”
说到最后,杜十七又是信心满满,理直气壮了。
点了点头,沈思道:“它既然会说话,自然也有名字了?”
杜十七让自己的笑容更甜美气人些,然后才道:“”是啊,它叫老妖。”
眼中闪过一丝寒意,沈思冷哼了一声:“老妖?它很老吗?”
低头看看绒球一样的小狗儿,杜十七又露出招人惹火的笑意来:“它现在是不老,可是小狗早晚
会变成老狗的嘛,老侯爷,您不也曾经年轻过吗?现在您不也垂垂老矣……”
呜呜。
杜十七说这句话的时候,怀里的小狗儿凑趣般也叫了两声,此时的气氛,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冷寂。
祠堂里边,都可以听到小狗儿的心跳声。
昌安侯沈思忽然一笑:“不错,小狗可以变成老狗,少年也可以变成老夫,人同此情,狗同此
理,沈七城,新娘子是你自己挑选的,过了大婚之夜,该举行什么规矩,你应该不会忘记。时辰
不早了,都走吧。”
啊?
谁也没有想到昌安侯沈思竟然会如此发落,不但杜十七傻了,沈七城也呆愣了一下,沈思的决断
更令他颇感意外,按照沈家的家规,妇人敢擅入祠堂,是要毙于杖下。
沈思哼了一声:“怎么,还想和老夫解释,你这位姨奶奶心智残缺,有癫痫之疾?不用了,现在都城里边不知道这件事儿的,估计也只有聋子了。”
说完这句话,沈思阴沉着脸,拂袖而去。
这家人,还真的集体被驴给踢了。
有惊无险之后,杜十七反而有些抑郁,虽说沈七城要是被家法痛责,或者自己惨遭非刑,都不是
自己乐意见到的事情,但是如此结果,实在不符合事情发展的客观规律,杜十七有点儿无法接
受。
她转过头,看看沈七城,同样是满眼愕然地站在那儿,有些手足无措,脸上那个巴掌印,更加青肿起来。
哎,哎?
杜十七招呼沈七城两声,沈七城也是极其郁闷,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她离开。
低哼了一声,杜十七也满眼不悦:“我告诉你,沈七城,咱们两个之间的梁子可结定了,妻债夫
偿,今天晚上你老婆豆腐丁的那笔帐,姐姐我也记到你身上,早晚要你连本带利地都还给我!”
她说着话,看到沈七城还是待搭不理的样子,心里的气就膨胀起来,顺手把怀中的小狗儿抛了过去,摔到沈七城的怀里。
看到小狗儿呜呜了两声,像绣球一样被扔过来,沈七城连忙伸手接住,微怒道:“小心点儿,你会伤到它!”
杜十七有些恼了:“沈七城,你紧张它不紧张我?我和它又没有仇,还能摔死它?今天我被你老婆和你老妈联手暗算,你屁也没有放一个,还跟没事儿人一样,谁稀罕嫁给你来着?明明就是你强抢民女,而且你,你……”
她的怒意,沈七城视若无睹,抱着怀中的小狗,拍拍它的额头,冷冷地道:“狗有个最大好处,就是知道谁对它好,不像有的人,是非不分,乱咬一气。有时候,人不如狗。可惜和你说这些,也是对牛弹琴。”
欺负了自己,又占尽了自己的便宜,方才自己为了他费尽心思,他居然一点儿默契都没有,最后还是让沈思说出来自己患有癫痫之疾,这个沈七城现在又奚落自己不如狗,杜十七简直要气破了肚皮:“好啊,你既然喜欢狗,懂得狗,是狗的知己,兄弟,还叫沈七城干嘛,直接叫沈七狗不是更好?”
杜十七怒气冲冲的样子,反而让沈七城微微一笑:“沈七狗?这名字也不错,只是可惜,我们的父亲大人不喜欢狗。杜癫痫,忽然觉得,我们有时候也心有灵犀,不然,等你给少爷我生下一男半女,就以狗名之?”
啊!
沈七城这种神情态度,恨得杜十七牙根痒痒,冲过去一把抢过沈七城怀里的小狗:“老妖是我的,你给我滚!”
忽然伸手,在杜十七滑腻粉润的脸蛋儿上捏了一把,沈七城笑道:“好啊,我滚回我的襄王梦里,温柔乡中,你就和你的老妖独对青灯,熬着寒釭去吧。”
他的笑,得意,轻蔑,调谑,还带着快意,让杜十七俏脸涨红,一股怒气堵在心口,还没等发
泄出去,沈七城早已经扬长而去了。
遇子
折腾了大半夜,不但丝毫没有困意,杜十七反而亢奋起来,趴在床上,翻来翻去睡不着,小针拿了好几样活血化瘀的膏药,要给杜十七上药,却被杜十七瞪着眼睛给吓住了,不敢再提上药的茬儿。
丢人还丢得不够,姐姐我的屁股,已经被人用极其无耻的手段蹂躏过一次了,可禁不起再折腾,杜十七可不想让小针或者可乐的爪子在伤痕累累的pp上边连揉带搓。
虽然不上药,可是杜十七不肯睡觉,小针和可乐只能陪着,也不敢自己擅自下去,杜十七已经撵了她们两三次,两个丫头就是不肯下去。
她们两个知道杜十七刚刚挨了家法板子,正憋了一肚子火气,生怕拿住她们的一个错,把心里的怨气都发泄到她们身上。
夜越来越深,两个丫头困得眼皮都挑不起来了,不停地科头打盹。
大约是困得厉害,最后可乐靠着屋子里边一根柱子,贴烧饼一样,垂着头,站在那儿打起鼾来。
看着两张朝气蓬勃的青春面孔,杜十七忽然想到一个很现实的问题,阴姒对沈七城说过,她对自己下了药,可是自己已经一天多没有吃东西,也没有去过阴姒哪里,这个药从那里下来,一定是她的屋子里边有内鬼啊。
可以接近她的只有两个人,小针还有可乐,这两个,一个看上去柔弱乖觉,一个神经兮兮,两幅无辜纯良的面孔,可都是最好的伪装掩饰,杜十七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一时之间,也无法断定到底哪个人更可能是阴姒派到她身边的眼线。
小针?
应该是小针,她是被指名派到自己身边做丫鬟,也不对,当时自己是在枫露寺,指派人选的事儿,应该由沈七城来确定。除非小针早就是阴姒的人,如果这个假定成立,答案也就衍生出两个,一个是她的底细,大约连沈七城都不知道,另一个可能,就是沈七城对一切都了如指掌。
可乐?
不太可能,可乐还是自己无意中提到,那是碰巧了的事儿,除非,昌安侯沈思是将计就计,随便找个阿猫阿狗改了个名字,然后安插到自己身旁。
啊!
想到头大,杜十七狠狠地捶了一下床,干脆不去猜测,还不如自己琢磨个引蛇出洞的法子,到时候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
呜呜。
外间门口,听到老妖低低的哼哼声,是那只绒团团的小狗儿在拱门,杜十七趴在床上,臀腿上还是一跳一跳热辣辣的痛,实在不愿意披衣起来。
吱呀一声,门到底被老妖毛茸茸的小脑袋给拱开了一道缝隙,老妖把小脑袋探进了门缝儿,瞪着乌溜溜的小眼睛,左顾右看,然后抬起头,冲着床上趴着的杜十七低声吭叽,目光特别期待。
死狗,干嘛?
杜十七小声嘀咕了一句,顺手抓了一只枕头,冲着老妖扔了过去,老妖吓了一跳,两只耳朵立时竖了起来,眼睛瞪得更圆了。
对于猫儿狗儿,还有花鸟虫鱼,这些浪费时间的东西,杜十七向来没有功夫理会,更谈不上喜欢,她现在看到老妖那毛茸茸的脑袋,就会想起杜老幺油光锃亮的额头,两者有异曲同工之处,都有惹人心火的亮点。
勉强翻了个身,杜十七把身子冲向里边,不去理会老妖。
老妖虽然小,可是非常执着,低低的哼唧声连续不断,而且越来越近,杜十七不免有气,一回手想再抓个枕头丢过去,谁知道一抄之下,却握住了老妖毛茸茸的爪子,然后感觉老妖的狗头正在用力蹭她的后背,哼哼唧唧的叫声从喉咙里边发出来,显得格外亲昵。
哎,杜十七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翻身过来,老妖歪着笨头笨脑的小脑瓜儿,眼神格外温柔。
看着老妖乖巧讨喜的小模样,杜十七的心里也充满了柔情,伸手轻轻拍了拍老妖的额头,老妖的耳朵立时动了动,眼睛里边光亮闪闪,然后伸了伸前爪,靠着杜十七,合上眼睛。
人和狗,其实也可以相互取暖,不过,这倒霉的春夜,实在太热啦!
杜十七在心里郁闷之极地呐喊了一句,摸着毛茸茸的老妖,居然也有了几分困意,她自小都是枕着手枪,腰缠软剑睡觉,长这么大,还不知道抱着芭比娃娃会是什么感觉,今天晚上倒好,抱上个真的毛毛狗。
糊里糊涂中,进入梦乡。
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直到暖洋洋的阳光照到杜十七的身上,身后的疼痛不那么强烈了,耳边除了老妖的哼哼声,好像还有沈七城的声音。
癫痫,杜癫痫,滚起来。
咦?
真的是沈七城的声音。
洞房花烛夜啊,天刚亮,他跑到我这里干毛啊。
对了,这个混蛋昨天晚上临走的时候,还捏了我一下,捏得挺疼,姐姐我不能吃了亏就蔫退了,得找回来。
心里想着,杜十七眯着眼睛,从睫毛的缝隙中看去,果然是沈七城坐在床边,脸上还带着青紫的僵痕,不过神采奕奕,早没有了昨夜的那种凌傲不羁之色。
沈七城弓着身子,探着头,怀里也抱着一只小狗。
俩狗?
姐姐我掉进狗窝了?!
本来想趁其不备地偷袭下沈七城,可是现在,杜十七立时被沈七城的怀中狗弄得兴趣索然。
沈七城一笑:“别装了,我都看到你瞳孔里边藏着的奸诈了,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