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答……
穿错了嫁衣,又怎能有快乐?
不美,的确是不美,厚厚的脂粉味儿,少了平日素颜的清纯明丽,倒是多了那么几分本不该有的妖娆……
不真实的妖娆……
“不美?!”
珊珊诧异,描了眼影的眼角不知怎地就是溢出了热乎乎的晶莹,滚落,沿着脸颊,滚落……
瞬间,花了半边……
不美?不美,不美!
不美!他说不美!他说不美呐!怎么会?!怎么会不美!
怎么,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不美?!!
珊珊越慌了,下意识的就是冲去抓桌上的胭脂盒子……
一个没留神儿,却是给妆台之前刚刚坐着小凳给绊了个踉跄……
一回身,没有预料中的狠狠撞疼感,反倒是跌进一个怀抱……
珊珊怔了,怔怔盯着环着自己的那人,脑袋在那一瞬间,彻底是空白了……
“珊珊,跟我走罢?我们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不管了……”
天佑是这么说的,突然间就这么突兀的说了……
找一个没有人认得我们的地方,盖一间小屋,屋前种上一大片花田,再也不要管什么天下,不要管什么苍生……
……
珊珊记得自己是狠狠地点了头,明明是点了头的……
可最后,大步跑了几步之后,却终是,再也迈不开了步子……
珊珊记得是自己把手一点点儿的从天佑那骨节分明的大手中抽出来的,一点,一点点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逃,就是逃,又能逃到哪儿去?
珊珊苦笑……
“我……白珊珊,到底是白家的人,不是么?”,珊珊反问,脸上不知是上了多少层的胭脂水粉早已是花的不成样子……
“难道……不是么?天佑……哥……哥哥……”
天佑默默无声地点了头,垂下去的头,却再也没能抬起来……
一切该说的想说的要说的……
此时,竟是那么的脆弱,那么的,苍白无力……
天佑终是走了,如同那门外掀过的冷风,走了,就是彻底的走了……
走了,就回不去了……
再也回不去了……
珊珊想哭,想着抱着脑袋狠狠地哭上一场,然后等醒来睁开眼的时候,照旧是有那么一个人把自己护在身后,‘丫头丫头’的喊着……
可惜,回不去了……
想哭,却知道,再没那个能容着自己蛮横无理耍着小性子的人在前面挡着……
那几度夺眶而出的晶莹,终是又给生生憋了回去……
她跟天佑哥,明明早就知道的结局,明明早就注定了的结果,还在挣扎……
在挣扎,也逃不开……
“双儿,再帮我上层装罢……”
……
在前厅跟那白府主母匆匆商议完事儿的赵羽匆匆忙忙的一路寻了过来的时候看见的天佑,脸色已是差到了极致,半跪跌在地上,若不是靠那只左手撑着,估计也早就滚到了地上……
“叫你别来,你还偏要来,看看,这都成什么样子?!”,话是说的重了点儿,甚至是夹杂了那么几分嘶吼,终归也是,心疼的厉害……
小心翼翼的扶着天佑攀上自己的背,赵羽缓缓直起了身子……
天佑很轻,轻的赵羽都有点儿难以置信了……
赵羽沉沉的步伐愈发是沉重了几分……
“小羽哥……我难受……”
“嗯?”
“没什么……只是觉得,我……这红色,果然还是不适合……扎眼的厉害……”
……
章34
……
时辰就这么一刻接一刻的过着……
当晨鸡拂晓的那刻,当灰蒙蒙的天际泛起片片金光的那刻,临安城的中央,有着那金黄色琉璃瓦的建筑物的中间,巨大而古老的钟声,一声一声的荡了开来……
乾坤,顿时,豁然开朗……
临安城东的镇国将军府,几乎是彻夜未眠的直到此刻……
白珊珊才躺下约莫微微眯了小半个时辰,就是被那一众丫鬟婆子又给拽了起来,接下来,沐浴,更衣,簪发……
簪发的时候,也不知是那负责的小丫头手笨还是这钗珠本身的问题,当场那缀珠的金丝就是打根儿处断了!
成串儿的大圆珠子落在地上,噼里啪啦的散了一地……
钗珠,断了,散了一地……
那管事婆子当场就吓懵了,负责簪发的丫头双儿也是吓的不轻……
成婚的大喜日子,这新娘子的顶头钗珠坠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呐……
珊珊却突然笑了,笑得异常开心,开心的……诡异……
随手打开妆台下的匣子,又拿出那只寻常时的蝶簪,顺溜万分的簪入发中……
过往不及回首,总归是别后悔了才是……
一入宫门深似海,今日,怕是,最后一面罢?
却是苦了那一众伺候着的丫鬟婆子,个个是面面相觑的没个拿主意的……
蓦地,那边的房门一响,跟着又进来一人,直直照着这边行了过来……
珊珊起身攸地一下扑了过去,“娘……”
白夫人今日也是格外隆重,连那外罩散花搭链富贵袍都换了新的,可这心事,到底是说不清的纠缠……
“女儿真的是长大了,都是要嫁人了……”,白夫人怔怔的看着女儿,顺手替女儿拢了拢额前的散发,盯着盯着就是哽咽了……
“总该是得美美的……别过了门去,让人家看了笑话……”
“要让那些个人都瞅瞅,瞅瞅咱们白家出去的女儿,可是最好的!”
“嫁过去,娘家就成了外家,这嫁入王族可不比别的人家,别跟在家里似的那么随便,小性子也该是收收,万事得小心……”
一向少言的娘亲突然有些话唠……
珊珊知道,自己是该长大了……
……
接下来,上了妆,到了点儿,也是该到了拜别父母的时候……
天佑今天也到了,白家这人丁虽多,可白武这一脉,却是无丁……
天佑今天来,是以娘家兄长的身份出现的,长兄如父,自然是顶了父亲这个位儿……
珊珊被那喜婆子扶着上了前厅的时候,大堂的宾客已是排排坐的整齐……
拜别父母,也可谓是在娘家最后的礼节,拜过父母,就等那迎亲的花轿来接人了……
拜过父母,就当是出了这家门,以后,只能算是娘家,算是外家了……
整个过程,珊珊直直盯着堂上正正前方的那人,脑子里一片空白,得亏是旁边都有喜婆子在点拨指教着,该跪了,跪,该拜了,拜,该收的礼,收……
三姑六婆四叔之流……最后是娘亲,含辛茹苦把自己生养成人的娘亲……
跟着,还有一人……
按那婆子的指示,珊珊微微一侧福身,算是拜谢……
“天佑哥,今日……妹妹要嫁人了……”
“好……既然是妹妹出嫁,作为娘家……呃,哥哥,自然是不能掉了份儿!”
天佑送的,是一个小小的荷包,那么小的荷包,充其量也就算是个香囊,金丝线儿绣的,摸上去软软的,有股淡淡的清香味儿溢出,好闻的厉害……
像是新鲜花瓣之类的……
可问题是,这大冬天的,怎么可能有新鲜的花瓣儿?!
珊珊正是想问,遥遥远远的一片喧闹声……
花鼓合着唢呐声的调儿扬的老高老高……
瞅着这该拜的也是拜完了,旁边的喜婆子赶紧是扯出盖头,分外麻溜的赶紧当头盖了上去……
顿时,眼前的那人转成了一片昏红……
想问,终是没能再开口……
……
一声鞭炮,庭前,戛然而止……
“迎新娘子喽~~!”
……
五味哭了,哭的稀里哗啦,那大大咧咧口口念叨着‘唯银子与小命儿不可负’的五味喝醉了酒,闹着嚷着抱着旁人哭的稀里哗啦……
若是那每天穿着件‘死人袍子’四处瞎晃悠着还当自己是‘神’的‘笨蛋’徒弟那也就算了,最起码他丁五味就是输,也输是输的有个较头……
可这好好的珊珊,怎地就让叶麟这堆儿臭牛粪给夺了去呢?!
五味想不明白,真的是……想不明白……
不明白啊……
……
这太子大婚,按照王族的规矩,婚堂直接设在了王宫,从这城东到王宫,到底是不短的一截儿路……
老长的一段路,还是雪地路滑,又挤了不少看热闹的人群,仪仗本就又行的慢……
总归是拖沓的让人心烦……
没人注意到的角落,那一道淡到几乎与这雪地融为一体的白色人影就这么静静的望着……
无能为力的望着……
轿中的那道大红的倩影……
银白色的天地之间,一红一白,终是,相错,相离……
……
临安,北城门口
赵羽也是一个猛然间才发现身边跟着的那人竟的攸地不见了踪影,急差人四下寻觅无果后,唯一能想到的,便是这北城门……
果不出其然,一路急追到了北门口,正正是追上了那一身白衣之人……
一人,一马,就那么默默无声地照着城外行着……
赵羽赶紧是气喘吁吁的追了上去……
“龙儿,龙儿,你,真的要走?”
听得背后的呼声,那人脚下的步子骤然一顿,却是慢慢转了身,慢慢垂了眸,默默点了头,“嗯……”
“龙儿,留下好不好?”,赵羽试图开口劝着,“万一白姑娘她……”
“小羽哥,你错了……”
天佑抬头,正正对上了赵羽那黑黝黝的瞳孔,半晌,这才缓缓开口道了……
“在这个错误到近乎疯狂的世界里,是不存在所谓的‘奇迹’……”
“一切,皆有因果,皆有定论……就像这咱们俩关于这叶麟的事儿,若非是儿时结了怨,哪儿来的现在跟个世仇似的非要斗个你死我活……”,天佑苦笑,“同样,咱们这回输的一塌糊涂呐……”
“小的时候,有父王母后在前面护着我……后来,国破了,是赵伯伯保我逃出升天……再后来,到了天山,有师傅他老人家小羽哥你们惯着我……再再后来呐~……”
天佑突然舒展了双臂,像那长期以来的压抑终于是瞬间消失了似的坦然长舒一笑,“跟着下了山哎~,到了这临安,就有你赵家帮我铺平了前路,到了前线军营,还有作为主帅的白将军帮着顶着罩着……”
“小羽哥,我觉得呐……我,很没用……”
赵羽突然沉默了……
一如这沉默着银白色的冰天雪地,沉默的让人……冷,有点儿冷……
那边上百无聊赖踢踏着脚掌的马儿,约莫也是被这大雪地里的寒气刺了鼻,蓦地就是崩出一连串儿响亮的响鼻儿……
“我所有的一切的一切,都是靠着别人替我守,替我争,替我夺来的……而反观我自己,却什么都没能做到,甚至,甚至是连想要护着的人都护不了……”
一直习惯于活在他人羽翼之下的我,根本就不会用自己的翅膀去飞翔,根本就经不起所谓的大风大浪,根本就不可能成为那独坐高台,高高在上的……孤独的……王……
“这个世界,这个天下,不需要一个什么都不会,什么都需要别人帮忙,什么都需要别人帮忙铺平前路,什么都要依靠他人……”
不会飞的翅膀,不能掌控大局的王,留着,还有什么意义?
是的,不需要,不需要……
这样的王,根本就……
不需要!
“还有呐,我们都太低估这叶氏了呢……”
天佑敛眸,一声长叹……
这生逢乱世,群雄四起,为何这叶氏,偏偏就能稳坐高位近十年之久?!
一直仗着他人护着的我们,满腹的纸上之学,又岂能是这挤在这团污浊中拼死拼活的挣扎着的叶氏的对手?!
小羽哥,我们错了,都错了……
而且是,错的离谱……
“况且,赵伯伯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赵家,还有那白家,都再也经不起……经不起我们……这么折腾了……”
“小羽哥,我……赌不起了……”
什么都输不起了,真的是输不起了……
赵羽突然落泪了,堂堂七尺男儿,上当顶天下当立地,却是,相对无言,唯有泪千行……
赵羽记得,清清楚楚的记得:
在豫州城外,被叶麟联合北燕威逼,他说,‘小羽哥,该来的总是要来的……我,要去……’
叶氏父子对白赵两家下手,以自家父亲为胁之时……
他说,“可今天这王宫,我还是必须得去了……”
城外八千将士没个着落……
他说,“小羽哥,都是出生入死的弟兄,我,得去……”
可现在……
这一次,他说,‘他输不起了……’
他说他输不起了……
输不起,输不起了,是真的,输不起了……
赵羽终究还是妥协了,一如那先前,从未有过哪次是能拦的下……
没了武功的天佑确实是孱弱了不少,光是翻身上个马儿都费了好一番的功夫……
“一路……顺风……”
赵羽艰难万分的从牙缝里挤出这么四个字……
“嗯……回去罢,我……知道了……”
天佑敛眸,嗫嚅着轻应了……
马蹄踢踏,脖铃声儿轻扬……
“司马玉龙,我等你!”
赵羽突然拔高了嗓子,冲着那渐渐远去的那人吼了出来……
等你,有朝一日,真正的……
坐拥天下!
回答他的是马背上那人潇洒的背影……
……
那一日,银装素裹的临安城……
那一日,她一身嫁衣惊天下……
那一日,他……
转身远去,不再回头……
……
章十二,——【嫁妆】完!
章35'尘念'
【卷四】
十三,尘念
这一年,阳春三月,河西……
安城,残垣,坟冢间
烟花三月下扬州,古人之言,必然是有其道理,可这里,却是距离那梦幻般的扬州千里万里之外的安城……
安城,残破的安城……
阳春三月,又是一年的春来,草绿……
十一年,一年,又是一年……
十一年前的安城,本是不叫安城,而是有一个特别的名字,它叫‘长安’,取长治久安之意……
可如今,看这遍地的残垣,后人倒是该嘲笑当时取名儿的那人了,长安,长安,不过短短的十来年的光景,竟是成了这副鬼样子?!
一眼望不到头的街道,一路望过去,空旷的紧,也基本上是寻不到个能挡挡风儿的屋舍……
横七竖八的骨架子倒是胡乱堆了不少……
随处可见那随风摇晃堪比人高的枯黄野草堆子底下,嫩嫩一底的绿……
春风过,草又苏……
长安不安,何谓之安?!
……
安城的三月,故而是春风过境,可这着重点却是在这后面的‘过境’二字之上……
所谓‘过境’,名面上的意思,‘过’是绝对‘过’了,可这怎么‘过’,倒是还个问题!
所以说啊,这安城三月的风,还真真是钻了个天大的空子!暖风,确实是暖,热情,着实是热情的厉害!暖风鼓过,稍不留神,满满当当的喂你一嘴巴沙子土沫儿!
好教这行人也懂得懂得这努力拼搏的意义!——今朝不努力,明日去吃土!
当然,这也只是个笑料罢了,可这安城的春风起,染绿了野草的同时,也确是掀起了满天的沙土……
漫天随风飞舞的沙土之中……
空空荡荡的长街,两边,是破损的屋舍和那从生已苏的枯草……
长街的尽头……
白衣,白袍,散发,略略苍白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