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冬月,二十万北上大军凯旋,除原有军籍将士得封领赏之外,还剩下近八万……
近八万的‘杂草人士’,楚公子当时到最后也没能给解决了问题的那些个‘无名无份人士’,连带某些更之前因临安城门紧闭被拒城外的‘难民’幸存者,这现下倒是聚在了一起……
一大片军中留下来的大帐篷,大都又属有过从军史的糙汉子,也是爽快,不计出家,不论老少,既然想来谋个活路,随时欢迎!
这几个月的发展下来,从当初那堆子锅碗瓢盆破帐篷的,俨然是有了发展成为‘新兴城市群’的趋势……
对于这堆子‘潜在威胁’,收编不得,朝廷也并非未曾考虑过要直接抹杀,可上上下下闹腾了好些日子,最终也是因为这种那种的原因,就此搁置罢了……
而赵羽今天要去的,就是这‘新兴村’……
六月出兵江北,朝廷给的诏令又是‘国库空虚,一切自备’,现下,最好的解决方法自然是……
“哟~,赵将军来了!”
刚刚才行到‘村口’儿,那边‘呼啦’就是围过来了一圈……
猛地被人围在中间夹着的赵羽顿时有点儿不自然……
毕竟,此行前来,可是要……
……
“嘿!还当是啥子呢!”,旁边那位看上去像是个小头头的黝黑皮肤汉子当下就是拍了胸脯,“咱们弟兄这几个月都是承蒙赵将军府上的照顾,赵将军这都开口了,等着啊,咱这就挨家挨户的跟弟兄们知会一声!”
“李付!等着!”,对于这说风就是雨的糙性子,赵羽赶紧是一声断呵给呵住,“这回,可不同上次!”
虽然不知叶麟这回是怎么想的,怎就放开自己赵家父子离了这临安城……
可……
“此番渡江,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赵羽是这么说的……
成,则生,败,死!
若动,就没有回头路……
赵羽是这么说的……
尽管是这么说的,在场的那些‘杂草人士’倒是哈哈笑的爽快……
咱们这些个人都图个啥哩?谁对咱们好,咱们就帮谁,什么叛党不叛党的,不都那说书的几句话?管他朝廷顶头放个什么屁?!
“赵将军只要一句话,咱们兄弟们随时随地候着!”
“上阵父子兵,咱,不怕!”
那边,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赵老爹把胸膛拍的‘咚咚’作响……
“此行,咱赵家,就是全搭了也无碍!”
“就是!有俺们弟兄都跟着!”
“誓死追随将军!”
“誓死追随将军!”
“誓死追随将军!”
……
整齐划一的声音久久回荡着……
冷如石头的赵羽也是红了眼眶……
司马玉龙,我等你!
等你,君临天下!
等?
北燕已接手岭北诸郡,番王许未王据说还是个不懂政事的毛头小孩,而叶氏荒淫,倒行逆施……
天下,这个残破不堪的天下……
多等一日,则黎民多受一日之祸……
上位者争来夺去,可到头来,遭殃的,还是这些无辜的百姓……
公子……
此行,赵羽,实在是……等不得了……
章42'为城'
十五,为城
这一年,夏初六月,江南……
记忆中六月天里的江南,无疑是最为秀美的,轻纱般的雨雾细细密密的铺展着,泼墨画般的长卷缓缓的描绘着……
桥头那撑着油纸伞的姑娘,一身及地长裙缓缓的拖着……
不觉间,润湿了青衫……
可今年的六月,着实是反常的紧……
这才刚刚六月初头,不见雨落,反倒是艳阳高照……
满树满梢头的蝉儿虫儿整日整天的高鸣长叫着……
莫名其妙的,惹得人心烦……
……
一大清早,都等不得用过早膳,外面就是开始了一整天必不可少的聒噪……
“今年的鸣蝉,倒是格外的早呢……”
倚在窗前的珊珊不由一声喟叹……
“是啊,娘娘,这都六月了,天也该热了……”
那边,双儿一边拾掇着屋子一边答了……
六月,这就六月,又是……六月了……
去年的六月……
那个烟雨朦胧的六月……
珊珊缓缓攥紧手心……那个小小的锦囊……
身后的双儿照旧是自顾自的絮絮叨叨着……
“娘娘,你是不知道,又是丽妃那个浪蹄子!天天魅着国主,昨个儿国主……”
“还有那夕妃……”
“最可恶的那个颜太妃!明明就是先王的妃子!还跟咱们国主不清不楚的!”
“嗯?”
珊珊立马就是回了神儿……
“额……嘿嘿,没什么没什么!”,意识到自己又犯了碎嘴的毛病,双儿这丫头赶紧是讪笑着转了话茬儿,“说起来,今天可是赵将军出征的日子呢!”
“恩,唔……是呢……”
珊珊含糊不清的应了……
一年了……
打去年的六月,到现在……有一年了呢……
天佑哥,你,到底会在哪儿……
……
这年夏日,打实了是要把人往死里头热的节奏,都才六月中旬,这岭北的幕幽城,早已是成了蒸笼……
自打十万大军开拨至今,这都是翻过了庆岭了,也是没见北燕那边有个什么抵抗……
这幕幽城更是奇怪的紧,本来还划计是要一番强攻,可派出去的先头探子回来报了,通通一致到近乎串通好了的回复:幕幽城门大开,并无守备!
且不论作为主帅的赵毅作何感想,就是寻常小兵,也是瞅出了一股子不寻常的味儿……
废话!明明就是死磕到底的两国,抵死了的防都来不及呢,这又是边境,怎么可能城门大开还毫不设防?!
空城计?倒也不无可能……
可问题是,中间探子早就传出了北燕军队早在五月间就有了调动的风声……现下这幕幽,算是初战……
哪有初战就使空城计?!
“不应该啊,这不应该啊……”
任凭那临时扎营大帐中作为先头部队的那一干副将参谋想破了脑袋瓜子也没想出个三五六九……
这边中军那边的帅令却是下了:全军,直接入城!
这下,不光是幕幽,接连着连那肇覃,梧州,闵城……
临近六月底的时候,整整十万大军,一路开来,跟游山玩水似的,大步向前,畅通无阻的,就是到了那豫州城郊……
看似轻轻松松的就要到了那目的地,可将士间的疑心,也是越来越重……
“这藩王许未王听说还是个小屁孩儿,纵然是再不懂治理,可周围总归是该有客卿谋臣在吧?!怎地就由得咱们这么大喇喇的占地儿?这都占了小半江山了,北燕那边的朝廷怎么也没见有个什么反应啊?!”
“听说对方也是有出兵的,可咱这都没给遇上!也不知道那主帅将领是谁……”
“不知,似乎是神秘的很,咱们探子也没能给打探出来……”
话虽是这么说的,疑心也归疑心,顶头不说,自然也打探不出什么……
任凭这些个人猜破了天,也是猜不透……
……
而此刻的豫州城门口……
“你来了……”
“嗯……我来了……”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依旧是那简单到不能简单的对话,看得旁人一阵莫名其妙的茫然了……
相视而笑,此情,心照不宣……
倒是那身为主帅的赵家老爹激动的是连那两条腿都打着颤儿……
激动之余,这边也是多了个话茬儿……
“她,还……好么……”
“挺,好的……唔,活着……”
赵羽答的有些艰难……
毕竟……
“哦,活着,是……是,挺好的……”
这边这人回的很是僵硬……
“嘛~!难得赵羽哥哥过来,天佑哥哥也不说讲点儿开心的!”,正是沉闷僵硬的时候,搁边上兀地就是□□来了句脆生生的抱怨,“还让人以为是小未没礼教没招待好人家哩!”
“公子,他是……”
天佑冲那边微点了头,算是介绍,“许未王,乌未,小未”。
“那个呐,小未可是听说过赵哥哥还有赵伯伯呐~!天佑哥哥来之前可是专门跟小未强调了呢……”
小乌未也倒是欢脱,瞅着那边‘赵伯伯’明显是比‘赵哥哥’好搭腔儿的多,自然是直接蹦哒向了赵老爹,“还有还有呐,小未还听天佑哥哥说了,赵伯伯可是大大大英雄呢……”
“公子,这……”
这边,赵羽却是皱起了眉头……
天佑笑的有点儿别扭,“呵呵,小羽哥,还是先进城,回去路上说罢……”
……
这说是‘回去路上说’,可事实上,多半还是关于自己每天怎么怎么‘英明神武’的忽悠了那北燕的小王爷慢慢放权之类的无聊梗儿……
剩下的,关于他自己这是怎么好好的就想到来这豫州城里,以及是这么钩上这北燕小王爷之类的关键问题,任凭赵羽一路上的各种各样的近乎连哄带骗加威逼的……照旧,只字不提……
赵羽其实觉得很奇怪,明明这都大热天的,他家公子为啥好好的还翻了高领缩着脖子?不热么?!
对此,天佑的回答是,——呵呵,咳咳,前几天一个不留神,受了点儿风寒,你没听我这嗓子都不对劲儿么?!咳咳!这样子是保暖!
天佑说话间还故作应景的重重咳了好几声,那感觉,倒还真像是风寒那么回事儿……
赵羽确实是愈发怀疑了……
可天佑抵死不说,赵羽这边怀疑是归怀疑,倒也不得深究……
“公子,这许未王……”,赵羽突然压低了嗓子……
这个隐患,留不得的……
“唔……我知道……”
我都知道的……
“倒是,可惜了……”
“是啊,留不得呐……”
天佑怔怔的看着车窗外,不知是想些什么……
……
临安城,王宫
今天,这金殿之上,又是吵成了一团……
赵氏父子领兵,这都还不足满月,刚刚过得庆岭没过一会儿就是宣告投敌叛变,莫说是带走了十万将士,光是沿着岭北一线的防守,多半还都是留着‘己方’的人……
“国主,此事关系甚重啊!”
“赵氏父子带兵叛国投敌,对我朝实乃是一大致命一击呐!莫说是现在再难出……”
“还是得先想想怎么防范罢!赵氏在朝数十年,涉及不少朝中机密……”
“这将在外,朝中必然是得有个约束的,不然都像这赵氏,个个拥兵自立,那还得了?!”
“姓吴的,你什么意思?!我们武将怎么了?那也比不得你们这些,枉称是‘文人墨客’,天天就知道耍嘴皮子捅暗刀子!”
“崔将军您老人家什么时候见过文臣搞过拥兵自立的事儿?还不都是你们武将……”
高台上的叶麟冷眼看着阶下沸成一锅粥的这士那将……
瞅着这日头也差不多了,打了个长长的呵呵,一声‘退朝’,留得那堆子爱嚷嚷的‘老不死’的面面相觑……
“国主,您……”
后面低低埋着脑袋小碎步急跟着的随侍公公有意请示……
等了半晌,也不见前面的那位有何指示,偷偷抬眼一瞅,却见那位正主儿不知何时已是停在了廊柱旁……
怔怔盯着旁边廊下的什么东西……
“国主?国主?……”
听得耳边一阵轻唤,叶麟这厢才是回了神儿……
“国主,您……”
“有好些日子没去向太妃请安了……”
“是,国主……”
随侍公公敛声屏气的应了,叶麟的思绪,却又不知是神游到了何方……
玉龙,这样,现在……
就这样,已经,足够了吧……
“摆驾,承欢殿~~!”
六月的蝉鸣声中,随侍公公那特有的嗓音扬的老高老高……
风拂,尘扬,不带一丝清凉……
……
﹃
河南,豫州
七月,正是最热的时候……
小未其实打心底里是最喜欢夏日的,每当那池子里的荷转成了绿墨色,蝉儿在枝头上高鼓着长调调,小未就知道……
今天,是小未的生辰,八岁……
小未很兴奋,破天荒的没人喊就是自己起了个大早……
再说这乌未现下虽说是‘没人管的野孩子’,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小藩王的生辰,怎么的都比那寻常百姓家的小孩高了几百个档次……
藩王生辰,封地所属郡县地方官吏按例都有入朝晋见献贺的规定。于此,打那五六天之前,豫州城里的官轿就是多了不少……
本就热闹的豫州城愈发是热闹的厉害了……
……
小未其实觉得很奇怪,父王年年都会记得自己生辰还会送自己一些‘好东西’的啊?!按理说,今年就是再怎么着也该派使臣过来的啊……
等来等去盼天盼地的,没有,没有……
真的没有……
嘛~!万一是父王一时间政务繁忙,忘了呢?
“小未可不是那种不懂事的孩子!小未长大了,可是懂得体谅别人的大孩子了~!”
早早就在案前趴着的小未舞弄着手里蘸了浓墨的笔杆子,不出意外的,满手满脸的黑道道……
“唔……什么时候小未也能跟天佑哥哥一样,左手书字都能写的这么快这么好!等什么时候……”
闪着满满当当晶晶亮‘羡慕’的大眼睛,却见前面正坐着的那人依然自顾自的写着什么,都没有抬头理会自己的意思,小未愈发是闲的无聊了……
百无聊赖的丢开手里头的那支笔杆子,调整了个更为‘舒服’的姿势,果不其然的,这又开始了熊孩子专属的‘碎碎念’……
“长哥哥也走了,也不说把礼物给小未留下,真亏小未平日里还特喜欢他呢,小气!还有父王,今年怎么就……呀,不对不对,小未是大孩子了!不可以再向别人要礼物!”
顿上一顿……
猛地甩甩脑袋,却是埋了脑袋低低咕咕的自言自语……
“可是小未还是好期待呐……”
“长大了真是不好呐……”
“其实,其实,小未是真的想,真的,很想永远都不要……”
天佑笔锋猛地一顿……
“呐……天佑哥哥……”
“等会儿,那个呐,不是有祭天么?听说是小未封地里的所有城主郡县官吏都来了呢……全部的……那么多叔叔伯伯……”
那边的小未也突然静了,小小的身子猛地一颤……
“小未,突然,好紧张……”
天佑手中的笔锋突然停了……
“来人,带许未王沐浴,更衣!”
很快,门口的侍卫就涌了进来……
小未觉得有点儿委屈,莫名其妙的……很委屈的感觉……
天佑哥哥一向是叫自己‘小未’的啊……
现在的天佑哥哥,好生生疏……
当那两扇雕花的红木门板再次从外面合住的时候,天佑的视线,却是缓缓落向了身后置物的架子……
中层,有个狭长的木匣……
礼物,当然不会有了……
天佑缓缓搁下手中的笔,起身,抬手,再次挑开了那早就破开泥封的匣盖……
匣中,剑,长剑,未开封的长剑……
未封,无鞘,打开匣盖就见得了……
天佑白皙的指尖缓缓拂过剑身……
剑身已有了斑斑锈迹,有点儿刺手,显然是搁置了不少年头……
世传,燕王爱稚子……竟是能,送了这东西……
天佑指尖陡转,中食二指齐并……
骤然一弹,血光出,剑身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