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蛋!注意什么?”
“注意不要吃得太饱,大饱了胜了不要紧,输了被人砍一刀或刺一剑,一定会上下不禁,死得十分肮脏不洁,伤了裹起伤来也麻烦得很……”
“混蛋……”
“哈哈哈……”雍不容大笑而起,一跳便到了食堂口:“半个时辰后见,我来催请诸位动身。哈哈哈哈……”
徐义身边多了两个人,两个面目阴沉四十余岁,佩了单刀的打手。
千手飞魔父女,一点也没感到奇怪,反正早就知道徐义暗中布署了不少人,这些人只有徐义才知道布置的情形,老江湖知道禁忌,因此不便询问,问也问不出头绪来,徐义的口风紧得很。
雍不容一马当先走在前面领路,走大街穿小巷谈笑自若。与紧傍在身右侧的千手飞魔,说及南京所发生的变故,少不了提及母老虎徐霞的所作所为。
徐义一直就紧傍着龙姑娘跟在雍不容身后,有意不让龙姑娘接近雍不容交谈。
不久,到了一处城根的空旷处。
“从这里偷渡。”雍不容扭头向徐义说:“外面濠宽两丈四,是最窄的一段城壕,备有竹筏,能跳过去的请自便。我跳不过去,龙老伯。我们乘竹筏。”
“怎么?要出城?”徐义一怔:“天道门的人不在城里?你怎不早说?”
“早说你就不来吗?”雍不容语气一冷:“要是害怕,你可以打道回客店,还来得及。”
“雍大哥,他不会害怕,更不会回客店。”龙姑娘大声说。
“为何?”雍不容问。
“因为我和他有协议。”
“协议?”
“什么协议?”雍不容一怔。
“他帮我歼除天道门的杀手,我嫁给他。”龙姑娘沉静地说:“残除天道门的杀手,对双方都有利。如果他不去,岂不违反协议吗?徐义,你说对不对?”
几句话把徐义扣得死死地,也让雍不容听得直皱眉头,像是脑门挨了一击。
“荒谬绝伦!”雍不容脱口叫。
“你少给我胡说八道,没你的事。”徐义厉声说:“带路,出城!快!”
“我总算明白你这家伙,偷偷离开南京的原因了。”雍不容懊丧地苦笑:“好像我成了一个大傻瓜,成为江湖笑柄了。好,要快!”
越过城濠,不久,从小径进入大道。
一名打手急走几步,到了徐义身后。
“三少爷,这条路不是到南京的官道。”打手高声禀告:“而是相反的道路,至蚌埠镇的大道。”
“你们认为天道门的杀手往南京撤,却不知他们躲到相反的路上来,准备半路上与南京来的杀手会合,两面夹攻把你们在半途埋葬掉。”雍不容一面走,一面扭头大声说:“徐老三,显然你派出的人都是饭桶。”
“雍不容,你到底在弄什么玄虚?”徐义厉声问。
“安排一次大搏杀,你害怕是不是?”
“你……”
“要快,快三更了。害怕,你可以向后转。”雍不容脚下一紧。
龙姑娘迫不及待向前急掠,有意摆脱徐义。
徐义已别无抉择,飞掠而走。
大官道暗沉沉,星月无光。雍不容一把架住了千手飞魔的左臂,脚下遂渐加快。
他知道千手飞魔伤势还没痊愈,因此助一臂之力。
不久,他向路右的小径急窜,前面远处传来澎湃的水声,已接近淮河南岸。
树影入目,黑沉沉的村落出现在半里外的夜空下。
“龙老伯,你和絮絮在这里埋伏。”他止步沉静地说,狂奔了四五里依然神定气闲:“请记住,不可现身拼搏,用暗器送他们下地狱。
天道门的杀手,全是卑劣无耻的谋杀犯,专门用暗器做谋杀的勾当,以牙还牙理所当然,千万不可存英雄念头,那些混蛋不是英雄。”
“雍小哥,你是说……”
“他们躲在前面的一座大宅内,目下大概仍在提前吃庆功宴,准备明天在途中把他们一网打尽。”雍不容从怀中掏出一大捆三尺长的白布巾,往徐义手中一塞:“每个人用白巾包头做记号,以免误伤自己人。记住,能用暗器把人击毙的话,决不可拔刀撤剑。”
“这……”徐义有点手足无措。
“你是怎么一回事?”雍不容一怔。
“雍大哥,我也去,我爹留在此地。”龙姑娘抢过一条白巾开始缠头:“我希望和一个豪情万丈勇敢果决的大丈夫生死与共。徐义,别让我失望。”
“絮絮……”徐义也不着痕迹地改变称呼:“这小子不知在弄什么玄虚,搞什么阴谋,耍什么花招,你……你居然相信他?”
“不是相信他,而是信任他。”龙姑娘庄严地宣告。
“为何?”
“因为我曾经和他同生死共患难。徐义,请你记住,我是一个重视信诺一言九鼎的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徐义气虎虎地说,开始系白头巾。
情势不由人,就算要上刀山下油锅,此时此地,也非硬头皮上下不可了。
千手飞魔一直就冷眼旁观,像一个局外人,因为他与爱女一样,完全信任雍不容。
在内心里,他对徐义的印象相当恶劣,即使徐义不曾乘爱女之危,他也觉得这位锦毛虎的儿子实在狂傲而阴沉,有时却又冲动暴躁华而不实,两人平时在一起根本无话可说,三句话出口就意见相左,如果日后成了他的女婿,恐怕日子难过。
对雍不容,他有说不出的亲热感,可惜雍不容不想成家,对他的爱女毫无情爱的表示,他总不能厚着老脸,向雍不容表示想做泰山丈人的意思呀!
他懒洋洋地用白布巾缠头,有点精神恍惚,正想踱至路旁的矮树丛隐身形,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咳。
他大吃一惊,倏然转身,暗叫一声糟糕,怎么如此失神?被人接近身后不足三丈而丝毫不觉。
是一个身材修长的黑影,头上也缠了白巾。,。
“是我,李老邪。”黑影急急说:“飞老,你怎么如此失神?伤势不要紧吧?”
“咦!你……你怎么……”他又是一惊。
“我和雍老弟从三槐集就跟在你们后面。”
“哎呀……”
“雍老弟为了你,也为了令爱,可说费尽心机。”四海邪神走近:“你听我说,这附近有不少朋友。
这是唯一的逃走要道,左右是沼泽,前面是滔滔淮河;从庄院内进出的人,除非水性佳跳淮河逃走,非走此地不可。”
“庄院内……”
“三槐集那批人,还有丛南京来的杀手,飞老,先隐起身形,我再详细告诉你。雍老弟使用快速强袭,马上就会发生惨烈的搏杀,很快就会有结果的。”
除了强盗之外,夜间活动族类皆以秘密行动为主,穿起方便不明显易隐形的夜行衣,非必要决不明目张胆活动,算是不成文的江湖规律和习惯。
明火执仗的强盗,才不理会这种规律和习惯;强盗土匪也不算是江湖人。
全庄黑沉沉,百十间房舍似乎流动着死亡的气息。即将三更降临,应该熄灯灭火了。
唯一有灯光的地方是内堂,摆了四桌酒席,坐了三四十名男女,一个个像貌不凡,僧道俗都有。
在旁伺候的是八九名村妇,一个个惊恐万状。
首座的八名男女,自然是地位最高的人。
上首的八名男女,男的是大自在佛圆光,铜铃眼精光四射,鱼嘴满口油迹,吃相恶劣,酒肉不断往口里塞。这位曾经自称使者的僧人,其实并非真正受过戒的假酒肉和尚。
女的是走阴神巫阴凝霜,真像个来自阴曹地府的女鬼,浑身散发出腐尸味,一举一动鬼气冲天。
所有的人皆开怀畅饮,院子里没有警卫,屋顶上也没派人放哨。
这里,每一个男女都是超等的杀手,都是要命的地狱使者,放眼天下,敢前来撒野送死的人得未曾有,他们用不着派人警戒。
谁也没料到有人胆敢前来踏探送死,更没料到会有人出其不意行迅雷疾风似的强攻。
雍不容一马当先,疾赶庄门楼,事先早知庄门外没有人警戒,毫不迟疑地飞越院墙。
龙姑娘多次与他一同活动,相处了一段时日,彼此之间心意相通,默契圆熟,紧跟在他身后,随时准备超越行迅雷似的突击。
雍不容发射暗器的技巧是向她学的,她已获乃父的千手真传,今晚雍不容要求她尽可能使用暗器,她就知道该采用何种手段联手合击了。
徐义带了八名随从,也亦步亦赶紧跟在后面急进。
雍不容毫不浪费时间穿房入舍,不走厅堂登屋飞越,绕走厢除屋顶,看到了内堂的灯火了。
堂中杯盘狼藉,即将酒足饭饱,酒德不怎么好的人,说话颠三倒四,总之,喧哗声直透户外,谁也没注意外面的声息,更没料到死神的手已悄悄地伸进来。
“啪啪啪……”大自在佛突然举手鼓掌,直至人声皆寂方停止。
“诸位。”和尚向数十双投来的醉眼大声说:“十余年来,这是本门弟兄聚会最多的一次,为了对付一个武功并不怎么赶绝的人,居然劳动本门如此众多弟兄出马,可知门主对这个人的重视程度,咱们决不能让门主失望,明天务必毙了老魔竟此全功,为门主分忧。
只是,入暮时分接到专使加快送来的信息,说天地不容这个神秘人物,确已不在南京,很可能已经到达凤阳地区,所以明天诸位千万小心在意,同时大家留心,查出这人的下落,暂匆擅自行动,火速禀报候命执行。”
“长上,在三槐集救走龙小泼妇的人,会不会是天地不容?”一名吊客眉中年人问。
“这件事,不许再追问。”大自在佛悻俸地说,看神情便知有难言之隐:“这人佛爷已经查出来了,那是佛爷与他的事。总之,这人不是天地不容。”
“信息上说,天地不容已经证实是龙江船行的伙计雍不容。”走阴神巫阴森森地说:“门主认为这个人有利用价值,所以要本门的弟兄发现这个之后,火速禀报,不许擅自行动,诸位务必遵命行事。”
“如果他找上我们呢?”另一名大汉愤愤地说:“他已经杀了本门不少弟兄,挑了咱们的天垣堂,恨比天高,见了他……”
“上面的决策,不许存疑。”大自在佛沉声说:“只要咱们不暴露身份,他一个没闯过道没见过世面的混混,离开南京便成了失水的鱼,怎么可能找得到我们?
好在明天事了,咱们立即各归属地,便没有你们的事了。大家早早歇息,明早五更末动身。孙功曹。”
“属下在。”下首一桌站起一个村夫打扮的大汉。欠身恭敬地答。
“你辛苦些,这里的事,咱们走后,一定要处理得干干净净。”
“属下已有周详准备,不会误事。”
“那就好,大家早些歇息吧。”大自在佛离座而起。
蓦地门外长啸震天,门口人影乍现。
“天地不容,神僧鬼厌!”喝声如天雷狂震。
“天地不收,鬼怕神愁!”龙姑娘的叫声高亢刺耳。
满天雪芒闪烁,尖厉的啸风声令人闻之毛骨悚然。飞钱漫天飞舞,势若暴雨打残花。
死神光临,在数者难逃。
最先传入的长啸声,发自徐义口中,在八名随从的严密保护下,跟随雍不容狂野地冲入暴乱的堂屋,九个人也连续发射暗器。
没有一个人能及时反击,连不曾喝酒没有醉意的人,也只顾逃命,事出意外,袭击猛烈迅疾,想反抗的人也无法施展,似乎也无人反抗。
大自在佛功臻化境,降魔禅功火候精纯,身为主事人,就算来不及运功反击,至少也会本能地反抗。
可是,妖僧听到啸声,看到依稀的人影,却向下一挫,隐身在桌下,发出一声怪叫,人化狂风,入黑暗的内堂,但见人影贴地一旋,形影俱消。
暗器从妖僧的顶门掠过,慢了这么一刹那。
狼奔豕突,惨叫声暴起。
食桌崩坍,酒菜杯盘横飞。
电耀霆击,好一场快速绝伦的强袭突击,满地全是被暗器击中挣扎叫号的人。
逃走了一些机警的人,两座内堂门人影快速地消失、隐没。有些人在门外便被击倒,仍拼命向里爬,里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进去了都可保住老命。
雍不容与龙姑娘不甘心,发疯似的追人内堂。尤其是龙姑娘,誓获妖僧而甘心。
可是,大宅中房舍甚多,漆黑一片,眼中一无所见,仅可听到各处传出的急促杂乱脚步声,人四散窜逃,怎知那一个人是妖僧?
终于,两人挽手急掠,循前面的快速脚步声穷追,逐渐追及。
砰一声大震,前面奔逃的人撞及一堵木墙壁,屋壁摇摇,传出一声痛楚的大叫,人体倒地声入耳。
听声息,便知这人不是妖僧,而且这人竟能快速地爬起,慌乱摸索夺路。
蓦地吱呀呀怪响,一房门被推开了,灯火打闪。
这人吃了一惊,火速转身。
雍不容疾射而至,伸手便抓。他看清是一个魁梧的中年人,正好捉活口。
中年人从房内透出的灯光中,已看出是他,不假思索地大喝一声,劈出一记劲道可及八尺外的劈空掌,一招小鬼拍门硬拍他伸来的大手。
大手破劲长驱直入,劈空的劲道一泄而散。
中年人反应居然迅捷无比,借力向后飞退。
雍不容衔尾跟入,蓦地大惊失色。
“絮絮,不要进来!”他急叫。
中年人踉跄止步,也僵住了。
这是一间相当宽阔的大房,壁间是了两盏灯笼,血腥味浓得令人发呕,房中的景象令人做恶梦,铁石心肠的人看了这景象,也会毛骨悚然。
足有四五十具尸体,男女老少都有,尸体已经发僵,满地的鲜血已变成黑褐色。
尸体几乎堆了两层,中年人就站在尸堆中,难怪退入着地时身形不稳,原来踏在死尸上,脚下踉跄理所当然,并非马步不稳站立不牢。
“你……你们杀……的?”雍不容厉声问,嗓音全变了,像被惨象吓坏了。
“我……我没……没参……参予……”中年人也惊怖地说。
一声刀啸,雍不容拔出了尖刀。
“你们,为……为何要如此残……忍……”他酸楚地嘎声问。
“我们要借……借住歇息。庄院的主人不……不肯。”中年人惊恐地后退,想退下尸堆:“而且出动家了护院动刀动枪,又要报官,所……所以……”
“所以,你们把他们杀光了?”
“这……这是长上……”
“长上是谁?”
“圆……圆光大……大师。”
“圆光在贵门是何身份?”
“十大使者的夺魄使者。”
“你呢?”
“我……我……”
“说!”雍不容沉叱。
“我是四……四海功曹。”
“我要带你走,去找圆光。”
“不,我跟你拼了!杀!”
六寸的薄薄柳叶刀,连续飞出六把之多,三把飞旋幻成淡谈的圆光走孤形倒射,三把像电芒幻化成线,连续发射却在同一刹那汇聚。
雍不容哼了一声,尖刀一伸招发乱酒星罗,几乎在同一瞬间把从三方汇聚的六把飞刀点落。
同一瞬间,中年人手中最后一把柳叶飞刀,贯入自己的心坎要害,身形一幌,一扳飞刀的尾尖扩大创口,身形再幌了两幌,一头栽倒在尸堆中挣扎。
雍不容站在内堂的尸堆中,只感到浑身发冷。
共摆了三十六具尸体,其中包括伺候杀手们的九名仆妇在内。
“你把他们都杀了?”他向站在堂口的徐义沉声问:“我和龙姑娘所发射的暗器,决不可能误杀那几个可怜的仆妇。”
徐义的八位随从,都在外面的院子里清理自己的兵刃暗器。
“我和我的随从,当然没有你高明。”徐义说得理直气壮:“我们只能见人就下杀手向头上没系有白巾的人攻击,大乱中生死间不容发,谁能刻意分辨何人是杀手或仆妇?你怎么啦?”
“罢了!”他失声长叹:“你把受伤的杀手也毙了,口供没有着落,真糟!今后不易挖掘他们的根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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