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亲切感,是在见到叶娇恩多少次,哪怕把她抱在怀里也感受不到的喜悦。如果说之前面对叶娇恩时感受到的疏离还被和阳公主误认为是母女分离多年感到的生疏,那么看到叶七娘的第一眼和阳公主就知道了。
那是因为,她的骨血在告诉她,叶娇恩根本不是她的女儿。
和阳公主和叶檀见到叶七娘时候的反应全然不同,叶檀哪怕也觉得叶七娘更像是他和公主的女儿,却仍旧要等到案件水落石出才敢相认,而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不同。
男人更注重理性,而女人更依靠直觉。男人没有办法不依靠任何外物和线索来知晓自己的亲生骨肉,而女人可以。
所以许多男人都可以对别人的孩子很好,却很少有女人能把他人的孩子视若亲生。
和阳公主从第一眼开始就知道了,叶七娘才是她的亲生女儿。
如果之前哪怕只是在路上惊鸿一瞥而过,她觉得她自己也一定会知道,叶七娘才是她真正的女儿。
叶檀见到她这个模样,知道自己什么解释都可以省了。
叶七娘被和阳公主紧紧地抱在了怀里,虽然和阳公主双臂碰到的地方都不是她被刑杖光顾过的部位,但还是依旧让叶七娘感到局促不安。
但是她又不能大力地挣扎,因为……抱住她的这个女人在哭。
叶七娘明明从来没有见过和阳三公主,但是感觉她灼热的眼泪啪啦啪啦地掉在自己的身上,她却竟然感觉到了不忍心。
是她特别不擅长应付别人的眼泪吗?还是因为……这个女人是她的“娘亲”呢?
这样想着,叶七娘浑身都僵硬了起来,一动也不敢动,只觉得特别不自在,眼睛竟然也有一点酸酸的。
她有些干涩地开口道:“你……你别哭啊。”
和阳看着她的生涩和紧张,只觉得整个心都软得要化掉了。
这是她唯一的女儿,十五年来时时担忧想念却不能相见的女儿。见到叶娇恩时,她以为是她母爱淡薄,所以虽然明知道那是她十五年来多有亏欠的唯一的子女,却仍旧没能产生太多的感情。
她以为多处处就好了。
和阳公主现在知道了,她心里波澜不惊,其实是因为对象不对。叶七娘这样僵硬着在她的怀里一动不动的时候,她仿佛都能感受到这孩子心里的别扭和忐忑。
叶檀说道:“她挨了杀威棍,身上有伤呢,已经耽误半天了,还是快带她去上药吧。”
和阳公主这才意识到她刚才其实已经看到了血迹,赶紧把叶七娘拉转过来想看她的伤,结果别扭的叶七娘自然是脸颊泛红拼命扭着身子想用袖子挡住不让看。
不过公主还是看到了渗出来染红了裙子的红色。
她恶狠狠地瞪了宁少卿一眼。
宁少卿自觉很无辜,他轻咳了一声,说道:“叶将军,公主殿下,请留步。虽然目前已然审出叶娇恩并不是叶小姐,但这并不能证明叶七娘就是你的女儿。”
和阳公主对他怒而注目,说道:“我难道连是不是自己的女儿都认不出来?”
宁少卿却不畏惧于她的怒火,说道:“若是您认出来了,现今又何必前来大理寺?”
他暗指和阳公主若早先认出叶娇恩是冒牌货,就不用闹出这件击鼓鸣冤案了。
和阳公主哑口无言,咬牙切齿半晌,说道:“……她不过是个小姑娘家,你已经把她打成了这个样子,还想怎么样?我现在就要带她回去上药,你若坚持还要审这个案子,就等过几日她伤好一些了再说。”
宁少卿见她心意已定,最后还是没有再继续阻拦。
和阳公主让人拿了件薄薄的披风给叶七娘裹上,盖住了身后的血迹,就用手半环着她要往外走。叶七娘不知道怎么拒绝,就被她拉着一路往外。
走到公堂门口的时候,叶七娘见到站在一边的苏听风,就入求助一般地叫了一声:“苏听风!”
却不料苏听风朝她挥了挥手,表示再见。
叶七娘简直气急了,觉得这家伙真不讲义气。
叶檀看见了少年,却停下脚步,问道:“你就是苏听风?”
苏听风应了一声。
叶檀打量了一下少年,觉得实在比自己预想之中要小得太多。但不管他岁数多大,救了叶七娘是事实,叶檀低头,扫视了一下自己全身上下,伸手便解下了腰间的玉佩,递给苏听风。
他说道:“少侠救命之恩,叶某一家都谨记于心。这玉佩算是信物,少侠以后若有什么为难之处,只要拿着这玉佩到将军府来,叶某有帮得上的绝不会推辞。”
苏听风拿着玉佩,看了半晌,觉得是块好玉。于是他问道:“这是给我了?我没钱的时候可以卖掉换钱吗?不是你们什么传家之宝吧?”
叶檀听了,愣了一愣,然后说道:“不是。若少侠缺钱,卖掉也是可以的。呃……少侠你缺钱吗?”
苏听风说道:“现在不缺。”然后他把玉佩收了起来,不着痕迹扔进了系统货币栏。
叶檀最后看了苏听风一眼,倒是露出了笑意。他觉得苏听风应该也是叶七娘一样,非常率直坦然的性子,怪不得两人合得来。
然后他就转过了身,与和阳公主一同强迫着一步一回头神情挣扎的叶七娘离开了。
他们离开的时候,苏听风还在默默吸入爆发的因果。叶檀和和阳公主竟然双双都是有大因果的人,这次夙愿得偿,他们身上的因果值因为替承受了恩惠与救助而被消耗,估计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回复,而大量的因果此时都漫溢到了苏听风身上。
竟然让他一瞬间突破到了二阶。
这算是十分意外的惊喜了。
而消化掉这份惊喜之后,他睁大了眼睛,越发惦记起另一份让他垂涎的美食。
在那人群之中,绿衣戴帷帽的少女简直如灯塔一样显眼,浑身都冒出一股很好吃的气息。那是庞大的,纯粹的,充满力量的善因在呼唤。
当景白梦走过苏听风身边的时候,少年突然就偏过了头,在与她近在咫尺的地方问道:“你有什么想要实现的愿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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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卷一【十二】路遇白梦 。。。
次日,大理寺便有衙役出发前往东门镇,确认叶七娘的身份,并将叶家的人收押,带回京城。而这个过程之中,叶七娘一直在卧床休息养伤。
苏听风倒是上门去看望过她一次,隔着屏风听她抱怨了大半个时辰。他顿时觉得叶七娘变得罗嗦了很多,没一会儿就逃了。
话说他明明就是如她所愿帮她找到了父母不是嘛?
姣雀和叶娇恩的事情叶檀和和阳公主处理了,所以没有苏听风什么事情。他开始琢磨着在京城租一间院子住下来,想办法把景白梦搞定的同时顺便做几个任务。
苏听风在这边混了一段时间,多少有点惦记起自己的时代了,尤其惦记冰雪之星牌子的冰雪糖珠和每周一集的热播剧《绘境师传奇》。他决定一旦搞定了景白梦就先回去上学,顺便补这阵子错过的剧集。
景白梦是个大问题。
那天,苏听风在大理寺开门见山地问景白梦有没有什么愿望,结果景白梦却意味不明地回了一句“我现在只想活得有尊严”就对苏听风笑笑走掉了。
苏听风觉得这个女人似乎很多秘密。
那顶永远不摘下来的帷帽,宁少卿对她异于寻常的敬意,以及身上带有的,不逊于叶檀和和阳公主的善因。
这一切都让人觉得,这是个有故事的人。
直拳偏离,苏听风就决定迂回作战。首先,他需要打听清楚景白梦的生平和来历背景,以备后需。
但话是这样说,因为叶七娘事件告一段落而放松了下来想要出门一边打探消息一边接几个任务的苏听风,却意外地被路边的吃食吸引走了注意力。
法则使的胃,全部都是异次元宇宙空间,因为他们总能把任何食物迅速转换成能量然后消耗掉。
而苏听风,比一般法则使还经不起食物的诱惑。
他的生理年纪小。
苏听风已经活了很长时间,但是因为法则使身上的时间流动缓慢,所以他的生理年纪其实很小。按照骨龄来说,大概只是处于十三四岁的生长期。
当然,对于法则使来说,骨龄既不能代表他们的知识水准,也代表不了他们的心理成熟程度。
不过,这个年龄应该有的生理本能,苏听风却是都有的。比如特别馋,爱吃东西,饭量大,总也觉得饿。
……尤其是遇见一个街道都是热气腾腾,模样陌生的美食点心的情况。
结果苏听风完全忘记了还要打听消息这回事,把一条街市上的小吃从街头尝到了结尾,一边还品头论足地把它们一一排了星级。
然而抱着一怀的吃食走着走着,苏听风就听见前方的某处传来了喧哗声。他愣了一愣,秉持着人类亘古不变的爱看热闹精神,跟着人流挤了过去。
原来却是一家木匠工坊的主人正在惩罚偷吃的学徒,并扬言要把学徒们赶走。那两个孩子看上去瘦瘦小小的,路人看了可怜,纷纷为之求情。但是坊主铁石心肠,拿着木尺抽得两个孩子身上红印一道一道,还是不肯轻轻放过。
苏听风眨了眨眼睛,就看见那两个孩子和坊主之间那浓浓的恩怨因果线……看来这当师傅的平时没有少虐待这两个孩子。
他刚开了因果探测器探测因果值,就听见有人叫道:“是白梦居士!白梦居士来了!”
苏听风顿时愣了一愣,抬头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了一头戴帷帽,身着襦裙的女子走了过来。
她一开口,苏听风就确认了她确实是景白梦。
只听她说道:“这位大叔,若只是为了一个石榴,着实不值得把两个孩子打成这个样子。不如这样,我让人去买一个石榴来还你,你便饶了这两个小孩子了如何?”
但是坊主却不依不饶,说道:“他们今日敢偷吃,明天就敢偷拿!我这里留不下像这样好吃懒做的小子!”
却听两个孩子里面看上去比较大的那个孩子皱着眉头,带着点凶悍味道地抬起头,恶狠狠地等着坊主,叫道:“我们没有偷吃!”
坊主看见他死不认错,伸手拿起尺子又要打下去:“臭小子,吃了你还敢不认!”
却被景白梦一伸手抓住了木尺,说道:“师傅,何必和两个孩子较真?”
坊主顿时怒了,说道:“我就是要较真你能怎么样?”
“若是这样,我怕是也要跟师傅你较一较真了。”景白梦如是说道,然后转过身,对被她挡在身后的两个男孩开口问道,“告诉姐姐,你们有没有偷吃石榴?便是偷吃了也没关系,不过是个石榴而已,你们要说实话。”
年纪大一点的男孩高声说道:“我没有!”
小一些的男孩也怯生生说道:“小六也没有。”
“那么你们告诉姐姐,为什么坊主说你们偷吃了石榴好不好?”
男孩点了点头,无视坊主恶狠狠的眼神,大声开口说起了事情经过。男孩看上去十分伶俐,口齿也清晰,很快就把事情说明白了。
原来这坊主昨日午后买了一篮子八个的大石榴,要拿去送礼。这时节石榴刚刚上市,还十分昂贵,这一篮子要六七十文钱,就算是坊主自家,平日也并不很舍得买。坊主买回石榴的时候,就把篮子藏了起来,并没有让小学徒看见。
但是今日早上坊主起床看篮子的时候,却发现篮子里只剩下了七个石榴,而失踪那个石榴的外皮和籽儿也在后院的角落被发现,坊主就认为是两个小学徒偷吃了石榴。
这木匠作坊前面是店面,后面是作坊。两个学徒住在院子一侧的学徒房,坊主夫妇则住在左厢,其独子住在右厢,当时石榴放在正厅。
就这个逻辑来说,两个学徒是不太可能偷吃到石榴的,如果说坊主的儿子偷吃了还更有可能。
景白梦和苏听风听到这里,都双双想到了这一点。但是景白梦却没有直接开口说出来,而是说道:“师傅,你看这事儿,若说是这两个孩子偷吃了石榴,你们晚上睡觉总是要栓上门的,您看看是不是有其他可能呢?”
她的脸被掩藏在了帷帽之后,看不出表情,但语气之中却带出了些许严厉。
坊主说道:“别以为你是什么白梦居士,就能来管我家的事情!”
……两人吵闹之间,苏听风却慢慢地走到了木匠工坊的店门一侧,在距离店铺中男孩不远的地方,取出了一油纸包的蟹黄小包子,张嘴咬了一只。
不少人被包子的香气吸引,把目光投向了苏听风,苏听风却毫不在意,慢条斯理地咀嚼着。吃完一只,他看着面前那个直盯盯望着他手里蟹黄包子的孩子,伸手递给对方一只包子,说:“给你。”
男孩子挣扎了一下,可是早上的时候发生了这件意外,他到现在也没吃到早餐,肚子已然饿得咕咕叫,所以还是忍不住接过来,三下两下吞到了肚子里。
于是两人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口地分掉了大半包的蟹黄包子。
这个过程之中,景白梦一直在和坊主争辩中。
景白梦渐渐也吵出了火气,语气也变得严厉起来,说道:“师傅,你要知道,这两个孩子只是你家的学徒,并不是你家的家奴,他们也没有签卖身契。如果你把他们打出个好歹,也是要挨官司的。”
这年头,也由不得景白梦太宽心。每年,像这样为了学手艺被坊主虐待的孩子着实不少,前两年还出过一桩人命案。只是这种事情,普通百姓惧怕上公堂,多数都是不明不白地私了掉。
这两个孩子,身上的红条随着时间过去,显得越发可怖起来,也让景白梦越发地皱紧了眉头。
两人正在争执之间,却听见一声呻吟,坊主的儿子弯下了腰,伸出手捂住了肚子,发出一声声的干呕声。
坊主惊愕了一下,再也管不得这边的事情,三两步冲上去抓住了肚子,问道:“青哥儿,怎么了?”
青哥儿一张嘴就想呕吐,便伸出了手指向苏听风。
景白梦这才发现了苏听风的存在。
坊主伸出手想去抓住苏听风,却不料这少年身姿轻盈,以一种围观众人无法想象的姿态全无声息地突然往后飘了一丈有余。
坊主顿时心惊,压抑住了部分怒气,喊道:“你对青哥儿做了什么!?”
苏听风偏过头,语气云淡风轻地说道:“什么也没做,只不过分了他几个蟹黄包子而已。师傅您也太会冤枉人了。”
坊主怒道:“如果什么也没做,青哥儿怎么会变成这样!?”
苏听风冷冷笑了笑,说道:“那我就不知道了。我是真的什么也没做,只是似乎蟹黄蟹肉都不能同石榴,青果,柿子同食,否则会恶心腹泻呢。”
他的话说出口之后,围观的众人顿时一片哗然,坊主也张大了嘴,半晌没能吐出一个字来。
这时柿子成熟还有月余,青果为皇室贡品,根本不是一个普通的木匠能弄到手的,所以坊主之子之前吃了什么,自然不言而喻了。
景白梦开口说道:“看来两个孩子有没有偷吃石榴,已经水落石出了。”
坊主的脸庞发红,一路红至耳畔,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想教训儿子,儿子又喊着痛,终究是再顾不得两个学徒和景白梦的话中有话,在众人的哄然声之中带着儿子落荒而逃。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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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卷一【十三】白梦真容 。。。
工坊坊主落荒而逃后,景白梦对两个学徒说道:“这个工坊你们是呆不下去了,即便继续待下去坊主怕是也不会让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