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
这束灵芝草是送给衡文的,送草的就是思慕衡文的那头不怕死的断袖情种狐狸。
话说我和衡文刚出尚川城就被这头狐狸鬼鬼祟祟地跟着,毛团儿很有办法,半夜总能摸进我和衡文住的客栈,在房外徘徊凝视,再放一把金罗灵芝。
金罗灵芝可以去浊气,养元神,狐狸大概是担心衡文被我拖在这红尘浊世中沾了尘埃,故送此物。
本仙君是个慈悲的神仙,可叹世间多情种,此事我便当它是浮云。衡文拿了灵芝后总一笑收入袖中,也装作不知道是它。于是狐狸至今仍认为自己隐蔽得好,日日如此。
我拿着灵芝回床前,对衡文赔笑:〃可能将此物分我一两片?〃
衡文懒懒地道:〃就知道你想拿它救天枢。你若想要就拿罢,只是我再罗嗦一回,宋珧元君下界可是来设劫不是救苦救难的。棒打鸳鸯眼看被你做成了情动佳人。你心中要留个分寸。〃
我揣起灵芝草躺回床上,道:〃虽然天枢星君后来与我有些梁子,但当年毕竟也救过我一回。总要还他这个情。〃
第二十七章
我宋珧元君最不乐意欠别人的情,尤其是后来有些不对付的天枢的情。
许多年前,我刚刚升做广虚元君,有一次衡文到西天佛界做法道会,我在天庭寂寞,便去碧华灵君处吃茶,看他养的仙兽解闷,恰好有一条独角龙修仙岔道,走火入魔,发起狂来。元君我仗剑敌龙,不幸被那畜生一口烟喷到脸上,再一尾巴扫飞数丈,仙面无存,且重伤。
恰好天枢星君也在灵君府上,虽平时淡淡的,此时却治了我一治。从此我欠他一个情。
乃至于,又数百年后,我与天枢星君对簿在灵霄殿上,我还当它是一场虚梦,曾救过我一回的天枢星君,清冷又清高的天枢星君,竟要栽我一条莫须有的罪名,让我堕回凡间,永不能再上天庭。
衡文道:〃当时天枢说你的罪名,却有些凭据,并不算冤枉你。但我也想不出他为什么要如此做。依天枢的品性,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情,他偏偏做了。必有缘故。〃
我道:〃缘故我懒得知道,横竖当年欠他的情我还上,玉帝吩咐的事情我做到。当年他栽我那回没栽成,就当从未有过,他再上天庭,相见一笑,还是仙友。〃
我宋珧元君是个大度的仙。
第二日,我大清早起床,预备和掌柜的说一声,将灵芝草煎一碗给慕若言喝。与衡文共下楼时,却看见一堆小伙计正围着一个笼子摩拳擦掌。
一个小伙计喜孜孜地迎过来道:〃小的们昨晚上抓到了一个稀罕畜生,道长和公子要不要过来看看?〃
我欣然应声,探身过去。
笼子里竟是位故人。
银白的毛团儿蔫着身子垂头蹲在笼中,似末路的英雄,乌江边的楚霸王,很哀伤。
狐狸,你怎么被抓了?
衡文也怔了一怔,狐狸抬头望了他一眼,眼中闪亮似有泪光,又垂下头,蹲在它的笼子角上。
小伙计们都很兴奋。
〃最近野猫黄鼠狼闹得紧,小的们就在屋檐下设了个活套儿,指望抓那些畜生,没想到抓住了这只畜生。道长见多识广,这狐狸的毛色稀罕,值钱得很罢。若活剥下皮来,不晓得十两银子卖不卖得了〃
本仙君合掌念了声道号,再道:〃罪过罪过,它虽是个畜生,活剥也忒惨了。天让它今日丧在此处,看贫道的面子,好歹先让它痛快归天再剥皮罢。〃
狐狸霎时抬头,凄厉地盯了我一眼。再凄凉地看看衡文,又低头。
我看见他的右前爪似有血痕,像是道不轻的近伤。
衡文果然道:〃在下出十两金子,将它卖给我罢。〃
金锭子搁上桌面,小伙计们笑成了葵花,一丛丛很绚烂,殷勤地道:〃小的们立刻替公子剥了这张狐狸皮。〃
衡文道:〃我看它长得稀罕,先养着活的。〃我道:〃施主不怕狐骚气?〃
狐狸恨恨又盯了我一眼。
衡文打开笼子,将狐狸抱出来,〃我却没闻见有什么味儿,养着吧。〃
狐狸将脑袋插进衡文的怀抱深处,蹭了一蹭。
回到楼上我房中,插了房门,狐狸伏在衡文膝上,盘成了一个团儿,模样很受用。我靠在桌旁,〃毛团,本仙君上次见你时你胸肌精炼,也算是条汉子,此时却娇弱。〃
狐狸立刻跳下衡文膝盖,打个滚化成人形,以示它的尊严,冷声道:〃在下名叫宣离,似乎仙君知道。〃抖抖耳朵不瞧我,痴情地再望衡文,〃多谢清君救了我性命。〃
衡文语声温和,当然,衡文他一向好脾气,对什么都温和:〃你受了重伤,金罗灵芝是仙物,你拿不得,一拿必要现原身。何必冒这个险。〃
狐狸道:〃为了清君,没命也值得,我情愿的。〃
本仙君的牙酸了一酸。
衡文伸手递了一颗丹丸,〃此丹你先服了,兴许有些好处。〃狐狸伸爪接过,凝视衡文,十分令人肉紧,半晌后才将丹丸送到口中咽了。本仙君忍不住咳一声,道:〃你臂上的伤看起来十分古怪,是怎么伤的?〃
狐狸本视我为虚无,但衡文也看他,于是闷声道:〃被一介凡夫所伤。〃
我大奇,毛团至少有千年修行,何等凡夫如此刚猛,竟能伤到它。衡文也问,〃此人什么来历,竟能伤你。〃
狐狸干巴巴道:〃不晓得什么来历,他竟来我洞前偷灵芝草,我便出手教训,一时大意,略有微伤。此人被我关在洞中,好像姓单。〃
第二十八章
原来南明帝君一去不回不是做了负义狠心薄情郎,是替天枢偷药治病被狐狸抓了。
唔,南明对天枢的情,让本仙君有点感动。
当年棒打鸳鸯的时候狠得要命,此时痴情起来,更加要命。情啊,情啊。但是,话说,他怎么会知道偷妖怪种的仙灵芝给天枢治病。
是谁指点了他?
我问狐狸,〃你抓到那偷灵芝草的贼后,把他如何了?〃
狐狸道:〃关着。〃
我说:〃只是关着?他偷了你的灵草,又打伤你的手臂。你就没对他用用刑,打断他两条胳膊两条腿玩玩?〃
狐狸看了我一眼,冷声道:〃没有。我一向不与凡人多计较,只折了他一条胳膊,捆在洞里罢了。〃又去望衡文,〃我从没伤过凡人的性命。〃
狐狸在剖白它的清高。它望着衡文,眼神很诚恳,耳尖微微颤动,衡文对它一笑,它立刻满脸欢喜。大有立刻变回原形再跳上衡文膝盖的意思。
恰巧,门外有脚步声响,狐狸立刻变回原形,迅速跳上衡文的膝盖。本仙君一把拎住它的后颈毛,将其拎起,毛团扭着身子,露出寒光闪闪的獠牙。
小二在门外敲着门板:〃公子、道长、早饭好了,请您二位下楼用罢。〃
我将狐狸塞到胳肢窝下挟着,一手开了房门,念了声道号,〃即刻就下去,多谢多谢。〃
再合上门,狐狸蹭地跳到地上,打个滚儿化成人形。我与衡文预备下楼吃饭,临出门前本仙君还好心问了狐狸一句:〃要给你捎个馒头回来么?〃
狐狸傲然说:〃不要。〃
用完早饭再回房去,我指望狐狸已经回老窝去了,没想到打开房门,看见衡文的床上一个白毛团儿很惬意地盘在被子上,在小睡。
狐狸不愿意回窝去,它振振有词,很有理由。衡文清君在众目睽睽下买了它,如果突然它不见了,必引人猜疑。为了不让衡文清君多麻烦,它暂时留下。
衡文大概是有感于毛团痴情一片,也大概是觉得有趣,默许了它留下。
狐狸很欢喜,本仙君有些忧虑。我当年一厢情愿地看上过人,知道这种事情只会越扯越难扯。天枢与南明正凄凉地在面前摆着,衡文虽不至于像这两位,但他平素有个毛病,爱试个新鲜找个乐儿,万一一时兴起,与狐狸一同试试情的滋味。。。。。。
我打了个哆嗦。
而且,天枢正在房里吊着半口气,等着用灵芝草。金罗灵芝是狐狸送给衡文的,它在这里守着,本仙君怎么好拉下脸去和衡文要。
我对着衡文和狐狸徒然忧虑,便又踱到天枢房中看看。
两个小伙计正在天枢房里手脚麻利地收拾着,据说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天枢又咳了几口血出来。掌柜的也凑进房里,甚期盼地向我道:〃道长昨晚说,今天早上一定有方子,可是已经有药了?〃
本仙君咳了一声:〃有是有了,不过。。。。。。〃
房门被敲了两下,一个小伙计手端着一碗墨绿的汤汁进房,〃道长,药小的给您送来了。〃
我愕然,衡文迈进房来,〃我算着时辰煎好了,你给他服下去看看罢。〃
两个小伙计将慕若言扶起来撬开牙关,本仙君将药汁一勺勺灌进他口内,金罗灵芝与慕若言有缘,一碗药很顺畅地灌了下去。慕若言被搁回枕头上后,没什么动静。
掌柜的吞吐着道:〃道长,这位公子。。。。。。〃
慕若言呼吸匀而浅,面容上的愁苦也少了,他只有睡踏实了才是这副模样。
我于是道:〃无妨无妨,且让这位施主安静歇息。等到醒来时,病可望大好。〃
慕若言一睡就睡了一天一夜。
掌柜的和小伙计担心他其实被本仙君毒死了,进进出出探他鼻息,小伙计们埋伏在前后门边和窗下楼梯前,怕我趁空跑了。我索性不睡觉的时候就搬把椅子坐在慕若言房内的桌前,自己和自己下棋解闷,省得掌柜的和小伙计们提心吊胆。
入夜,我回房内脱出真身去找衡文,狐狸现出原形睡在椅子上的一个枕头上,我拎起它来,向隔壁一指,〃那间房的床上躺着本仙君白天用的躯壳。你可以将他挪到地上,去床上睡。〃
狐狸用爪子紧紧搂着枕头,道:〃为什么不让我与清君在一个房里?〃
本仙君直截了当道:〃你对衡文清君有情,本仙君怕你与他同在一室会生出事情来。〃
狐狸化成人形,冷然笑道:〃宋元君想得忒龌龊了,我仰慕清君,但清君不愿意,我绝对不会强迫。〃
我心道,是,原本就不担心这个。这位衡文清君哪是那么好强迫的,我若想都无望成功,何况你这点道行。
衡文在床上没有一点动静,想是听热闹听得正高兴。
我便放稳口气,对狐狸晓之以理:〃清君与我这次是奉命下界,一举一动天上都有仙僚看着,天庭戒律森严,他与你言行过密,恐怕会招来嫌疑。〃
狐狸双臂抱在胸前坐在椅子上,双眼闪着幽幽绿光:〃宋元君的理由,恕在下不能苟同。宋元君与清君夜夜同榻而眠,据说在天庭也时常在清君府上蹭吃蹭喝,似乎元君并没有被天条处罚过,所以依在下看,天庭的规矩并没有传闻的那么森严。〃
这头杂毛畜生居然打听过本仙君与衡文!他又是从哪里听来的老婆舌头,颠倒是非说本仙君时常白吃衡文的。
狐狸道:〃元君难道要说,只因为我是妖,你是仙,所以你能做的我便做不了么?〃整了整袍子站起来,〃我说过绝不会给清君惹麻烦,既然元君提醒,我就去隔壁睡。只是。。。。。。〃
狐狸向墙去,转头在眼角里看了我一眼:〃虽然我现在是妖,但只要过了一千五百年的天劫,我就能飞升成仙,同在天庭时,事情还未可知。〃
拂袖穿墙而过,去隔壁睡觉了。
第二十九章
我拖过椅子坐下,衡文低声道:〃从未见你将天庭的规矩如此放在心上,难道是天枢与南明的事情让你悟了?〃
我干笑:〃差不多罢。〃起身走到床边,〃对了,今日幸亏你送了碗灵芝草药来,多谢多谢。〃
衡文懒懒道:〃记着欠我一顿酒行了。其实我是想看看,你把所谓欠天枢的还完了,再往后能干什么。〃
我说:〃自然是玉帝吩咐命格安排我做什么我做什么。〃说起来这几日命格老儿毫无动静,十分奇怪。
衡文向床内让了让,我在床外侧躺下,忽然想起一事:〃对了,南明不是还在狐狸的洞里关着么。狐狸在这里不走,南明一定在洞中挨饿,我既然救了慕若言,要不要再发发善心,让狐狸将他放出来与慕若言演个团圆戏。〃
衡文在我身侧低低一笑。
我问他,〃你笑怎的?〃衡文道:〃没什么,觉得你的话有趣。〃
天亮后我再到慕若言的房中坐着,安慰掌柜的惶恐的心。
小伙计找了一副棋,衡文陪我下着解闷,狐狸卧在衡文身边的椅子上,小伙计们来回地瞧它。
本仙君和衡文下棋下了几千年,从没赢过他,今天依旧很忧郁地输了。掌柜的殷勤地吩咐人将午饭送到此房内,五个小菜一壶酒,还有一盆热汤。
小伙计将汤盆放在桌上,掀开盖儿,热气腾腾冒上来的刹那,雾气迷离中,床上的慕若言动了动。
本仙君口中正嚼着一块豆腐干,眼睁睁看着慕若言半撑起身,迷茫地向此处望来。
掌柜的正站在本仙君身边亲自替我和衡文斟酒,拿着酒壶愣了,需知道,慕若言已经在床上瘫了忒久,掌柜的见到他能亲自坐起来,就像亲眼看见嫦娥升上月亮,激动得浑身颤抖,颤了片刻,扑通一声对本仙君一跪,〃道长真是活神仙!道长真是活神仙!〃
我捋须微笑,先向掌柜的微笑,再向慕若言微笑。待张口时,才察觉豆腐干还没咽,于是从容咽下,又微笑,先对掌柜的道:〃举手之劳,何必客气。〃再蔼声问床上的慕若言,〃公子觉得身子好些了么?〃
慕若言凝目看着我,脸上还有些茫然,掌柜的道:〃公子,您这几日病得人事不知,多亏这位道长一副仙药。公子此时觉得身子如何了?〃
慕若言面上的茫然渐去,想是清醒了,坐正了身子,脸上带了些半自嘲的沧桑出来,再整了整神情,掀开被子,金罗灵芝的药力甚足,他居然一站就站了起来,从小伙计身上接了外袍披在身上,再看着我:〃衣冠不整,望请见谅。听说是劳烦道长救了在下。〃我起身,双手合十,〃只是贫道走江湖的一点草头方儿,施主身子能大安便好。〃
慕若言道:〃在下一介书生,没什么可谢道长的,请道长受我一拜,权做答谢罢。〃
他双腿一屈时,我愣了,慕若言竟要给我下跪?他一个不想要命的人对着救他命的人下跪,这不是笑话么。
我心中这样想,腿早不知怎么的跨了出去,伸手阻住了慕若言未完全跪下去的身子。桌上有放下酒杯嗒的一声,我松手后退,再合掌,〃施主行得礼太重了,贫道受不起受不起。〃
慕若言道:〃道长不肯受拜,那便受在下一礼罢。〃深深一揖。我没奈何,只要合着掌也深深一弯腰。
慕若言道:〃道长之恩,他日力所能及时,定再报还,鄙姓严,名子慕,请教道长仙号。〃
天枢下凡后果真依然了不得啊,刚刚从人事不省中爬起来,立刻眼也不眨地编出个假名字来。
我再合掌:〃施主言重了,实在不敢当。贫道虚号广云子,他人都喊贫道广云道人。〃
再略一啰嗦,彼此一番客套,我便道:〃施主身子刚有起色,还需静养几日,莫再受了风寒,还是先在床上静养几日罢。〃
慕若言道:〃多谢道长,〃向桌上看了看,道,〃在下打扰了道长与几位用饭实在不好意思。〃
我干笑,分明是我们在他房内吃东西,他还说得那么客气。一直背向床坐着的衡文侧过脸来,对他笑了笑。〃公子客气,本是我等打扰了。〃
慕若言像是在极寒的山顶被一盆冰水迎头浇下,瞬时冻住一样地僵了。
目光奇异,脸色惨白。0
衡文悠然起身,〃看来公子还认得在下。〃
掌柜的左右地看,〃原来两位公子竟然认识,怪不得道长如此费心地公子治病了。哈哈,哈哈,原来各位都是故人。在小店中相逢,实是有缘,哈哈。〃
本道长要做局外人,原地站着。
慕若言看着衡文,哑声道:〃你。。。。。。〃
衡文道:〃此处相逢,真算是缘分了,公子既经大病重生,便如再活一世。当日种种,既是不得以发生了,索性当它是前生旧事,忘了它,好生过往后罢。〃
拱了拱手,向掌柜的道:〃劳烦将饭菜再挪到楼下,我与道长去堂中用罢,让这位公子静养。〃
掌柜的一叠声答应,小伙计们手脚麻利收拾盘子。狐狸蹭地从椅子上跳下来,窜进衡文怀中。衡文在我身侧低声道:〃你是要在这里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