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迎荭一愣,“可是……可是今非昔比,婆婆的身子是每况愈下了……”她当然知道婆婆的不在乎,再也没有任何人比她了解隐越山庄的淡薄人情,不然她也不会深深陷入孤寂怨怼中无法自拔。
或许人就是这样,因为今日的愁苦而心心念念着昨日的纯真快乐。可是昨天早已化成泡影,只能遥遥追忆却是不可企及,或许她连追忆的资格都早已失去……已是他人之妻,却心心念念着青葱岁月的爱慕,这是不是也是一种罪孽?
“我不是大夫,所以我无能为力。如果祈祷她的长命百岁,那算我的一份心意。”如果她不幸溘然长逝,那他也会回来吊唁,以尽人子之孝。或许在这个山庄里,他们的关系早已变得如此形式而敷衍。而他,本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可是……”他的决绝让她心一冷,却更有急躁满怀。他的在乎是什么?蓦地看向俞悦,“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她还怀着孩子,旅途本就辛苦,你怎么能让她一路奔波呢?!万一有个不小心……”留不住一世,哪怕留下一时也好,至少还有回旋的余地。
君少逸闻言,心头顿时不喜奔涌,“有我在就不会有万一!”语气全然紧绷。他绝对不会允许有万一!
路途虽然有些遥远,但是沿途并不是荒凉之地,只要他们放慢行程,便可当是游山玩水。心中还是不愿孩子在这里出世,不禁有些懊恼,他确实不该撒下那个谎言。如果当时便已经知道妻子真的有孕了,他反倒会选择隐瞒,而不会公布于众,就怕招致今日的麻烦。
俞悦看了君少逸拢起的眉头,不禁抚慰道,“是啊,大嫂!我身子状况现在很好,宝宝也很乖,不会有事的!”
“……你们不该如此轻视的!你是一个母亲,你可曾为孩子想过?孩子很柔弱,经受不住任何风雨,一旦出事,便再也无法挽回……那种一去不复返的悲哀,就会镌刻在人的心底,一辈子挥之不去!为什么你们非要等到那时才后悔呢?!”苏迎荭蓦地变得激动不已,或许是因为曾经遭受过丧子之痛,或许是因为心头犹如泉涌的后悔懊恼,她又何曾去珍惜过那个孩子?她甚至刻意地去流掉他……
“大嫂,别说了。”君少逸不想再争辩下去,干脆避开话题。心头不禁又涌现出深深的内疚,“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大哥他很爱你,再说你们都还年轻,以后可以再生一个……”
闻言,苏迎荭蓦地看向他,眸光激烈而复杂,强烈的恨意迸射,仿似他所说的是最可笑的笑话般。
君少逸亦是一愣,他从未见过她如此绝望深刻的眼神。他当真就伤她那么深?多年前的一幕幕又滚滚而来……“大嫂,我想你今天是累着了,还是先回去休息吧。”一切非他所愿,可是心头的歉疚却更深了。
“不,我不累!我有话跟你讲,此地今日今时!”苏迎荭原本踟蹰的目光此刻变得坚定异常,敛去了几许恨意,却更加坚决,好似不为任何事情所动!
君少逸皱眉看了她一眼,“……请大嫂教训。”语气恭谨却又生疏。
他淡漠的态度让她心头的怨恨又增添了几分,这几年来,她最恨的就是他这种看似温文实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苏迎荭不语,沉默地看了俞悦一眼,其意十分明了。
君少逸眉心有丝阴霾,不想妻子有任何的误会,于是说道,“悦儿是我的妻子,我的事情她有知道的权利,大嫂不妨直说。”他和她之间本就没有任何暧昧不明,至少他的心清晰如镜。
苏迎荭僵持不语。
尴尬的气氛蔓延着,一室的沉闷。
俞悦看着两人间的僵硬,出言打破道,“书房就是无聊!我要走了,去找个地方溜溜去。”似状呢喃抱怨着,心中很是郁结。他才是名正言顺的妻子,不是吗?!为何此刻她反倒成了让人憎恶的第三者?!
君少逸看了她一眼,随即点头道,“悦儿,你不是喊着无聊吗?你现在先回雅轩,下午我带你出山庄逛逛。”他也想出去呼吸点自由舒爽的空气。
“真的?!”俞悦没想到还有如此福利,心头恼意也减了不少。
“真的。”他淡笑肯定道,宠溺之心不言而喻。
“那我等你!”俞悦回他一个浅笑,随即眸光又变得有些严谨,好似在警告他一定要将事情解决,想离开就要心无旁骛地离开!抱上他手臂的双手狠狠地在他臂膀上掐了一记。怒气减少了并不代表着不生气了!
君少逸眉头也没有皱一下,轻轻点头,示意了解。这又何尝不是他所想的?!
俞悦这才出门而去,不忘将房门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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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顿时只剩下两人。
微微尴尬,因为她炙炙的眸光。
心静如水,君少逸无视空气中涌动的暗流道,“大嫂,请说。”还是严谨得一丝不苟的态度。
“不要叫我大嫂!”苏迎荭终于吼着,全然没有了昔日的温文娴雅。
“可是你确实是我的大嫂!”君少逸陈述着事实。
“可你从未将自己当成隐越山庄的人不是吗?!那我就不是你的大嫂!”苏迎荭强辩道,仿似如此这般能给自己一丝希望,一线曙光。
君少逸冷静道,“如果你不是我的大嫂,那你也是他人之妻,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本就有伤风俗……”
“够了!”苏迎荭再次吼道。他就是要想方设法地将她推到远处!她的眸光幽怨,“你为什么还要如此伤害我?你不觉得我这辈子的悲哀都是你铸造的吗?”
“……少逸不懂大嫂为何这么讲?”他确实不明了她的纠缠,一直不懂……
“不懂?明明是你将我推给你大哥,而你明知他根本就……”声音戛然而止,不说是因为说不出口,不说是因为两人皆是心知肚明。
君少逸剑眉紧锁。是因为这个原因吗?而她又是什么意思?自是知道大哥身有隐疾而不能生育。可是他以为大哥的病已经好了,毕竟她曾经有孕过……如果大哥隐疾一直未愈,那……那个孩子是怎么来的?
虽然心有疑虑,可是他并不想深究,“大嫂不是在出嫁前就知道大哥的身体状况了?”她成亲前一天,他还特意去找她暗示过,可是她的意志坚决,非君不嫁。当时他还庆幸着大哥找到了不嫌弃的佳侣……
“我又知道了什么?”苏迎荭哀怨道。
那时的她根本就不解男女之事,还满心窃喜地以为他之所以告诫的原因是他仍然喜欢她,不愿她嫁于他人为妻!
心头有份矜娇,她故意言明非他大哥不嫁,原本以为他会出手阻止,可是不想大婚当日,他根本就连踪迹都未见……
而她,已然带上了隐越山庄大少夫人的头衔,身已不是自由,再也没有选择良人的权利和余地……
“……”君少逸无言以对。难以生育本就是男子的奇耻大辱,这种事情又能让他怎么坦白直言地四处张扬?更何况那个还是他的大哥,虽然并不熟稔。
各自沉浸着思绪。
一个烦恼,一个哀戚。
……
苏迎荭蓦地像是想起什么事情般,脸上漾起久违的温淡浅笑,有份痴痴迷离,有份遥遥追忆,“你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的景况吗?”
“……”有点诧异于她的脸色的转变,君少逸回想着她所说的话儿,可惜记忆早已模糊。
“荷瓣风前落,片片桃花雨后娇。我仍然清晰地记得那天的一景一物,桃花林里,三生石下的蓦然回首……”那是如此得梦幻飘渺,几乎悉数符合了她的想象。
“……”
“你忘了我们是在三生石下相遇的吗?那时我就万分肯定你就是上苍赐给我的如意郎君,我们就是天赐的一对!”沉郁多年的眸子蓦地清亮了起来。
“大嫂……”他想将她从记忆中拉回,可是徒劳无功。
“我还记得你和上官公子一起谈笑风生,你的一举一动,你的一言一语,我到现在都还清晰地记得。可是为何你的身边就是有那么多庸脂俗粉围绕着,而你却放任她们动手动脚……你知道我的怨恨、我的嫉妒吗?”
“……”君少逸剑眉敛着,隐约想起了昔日的片段。那是上官鸿非拉着他带着一群青楼姑娘游春。
“我还记得我被那些女人推落湖中时,你的不顾一切下水相救,我以为你是在乎的……可是你却又如此的若即若离……所以……”所以她才赌下自己的婚事,没想到却输得一塌糊涂……
苏迎荭嗫嚅着,怔忪着,迷茫不甘着……“我们结识在三生石下,不是吗?”当她许下觅得良人归的心愿之时,他便出现了……
“可是我和悦儿相遇在洞房。”君少逸宣布道,打碎了她径自的遐想。隔了千山万水,这是不是代表着悦儿是老天玉成呢?!三生石……最终不过是块石头罢了……
这几年他离开山庄的次数是越来越频繁了,时间也是越来越长了,心中有道阻隔,就是不愿回来……现在想来,她是其中的一个不可忽略的因素。
因为她若有似无的幽怨眼神,因为她幽深浓浓的控诉,因为她柔弱无依的企盼,而这些,他都无能为力……能给她幸福的人并不是他……
他沉着道,“大嫂不该缘木求鱼,那样的结果只会让自己伤的更重。”不论如何,他仍是希望她幸福!
“缘木求鱼?”或许是吧!“你就这么喜欢她?为什么?”
“我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只是情窦已开,性格如他,只想牢牢把握,紧紧拥着,不再放手!
“不知道?是啊,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执念!”如果不这么执拗,也不至于如此痛苦……
“大哥他爱你!”君少逸道。这也是事实,他了解大哥对她的包容和爱慕。
“可是我爱你!”苏迎荭看着他波澜不惊的脸色,仿似她的宣言是那么的不值一提……心中冰凉,她随即沉沉道,“或许我现在更恨你了!”
“那就恨吧!只是希望你能珍惜眼前的一切,别辜负了大哥的一片深情。”她是大哥的妻子,幸福也只能大哥给。
她不语,眸儿阴鸷地看着他。
君少逸蓦地想到什么,“我以前寄回山庄的信函是不是全部在你那里。”声音有些清冷,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是又如何?”苏迎荭坦言,有些沮丧的灰心。那些柔情缱绻的文字早已化成灰飞湮灭了。
君少逸深沉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追究,“大嫂如果没有其他事情的话,那就先请回吧!”
“只是希望你不要后悔就好!”她冷然地说。
“这个不劳烦大嫂忧心。”一路上有他,而且燕西城的条件并不比这里差。
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苏迎荭灰心绝望地转身离去,开门之际,嗓音闷闷然道,“我和你大哥不会再有幸福的余地了……不会再有了……”
山庄卷 012 茶馆酒肆
街道上
热闹非凡的集市,往来不息的人流,眼花缭乱的商货,一片喧嚣的繁华。
一身的清逸的男装果然比繁复的罗裙休闲舒适了许多,俞悦拉拉身上白色的衣衫,那是君少逸年少时所穿,现在压箱底的衣装,都说穿上龙袍不像太子,而她穿上了男装,却怎么看也不觉得自己像是个男人。
一把推开君少逸又搂过来的手臂,俞悦满腹疑问,为何总感觉到旁人不断地向他们投来异样的目光。真是奇怪,就算她打扮得不像男人也不至于回头率有百分之百吧……
看她一脸狐疑的模样,君少逸笑着问道,“怎么了?”
“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回头看我们?”而且目光中均带了些别样的探寻,窥视后便几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管他们那么多做什么?”他倒不在乎,看着她穿着自己以前的旧袍,骨骼轻盈,纯纯清逸,俨然是个粉雕玉琢且憨态可掬的小男童,不禁身子更趋近于她。
俞悦再次挥开他伸过来想搂她腰的臂膀,“你不要这样啦!”在大街上两个男人如此亲昵相拥能看吗?呃——那些人莫不是在想他们两个的暧昧吧?
“怎么样?”他闲闲地反问,心中十分明了,就算他安分守己地不动手脚,那些人也会想歪,因为他的名声确实是——太狼藉了!不议论才是不正常的,明天就又该有新的流言了吧?因为他又有了新的对象,或者叫新的男宠或是禁脔。
“那些人是不是都在看你?”她斜睨了他一眼,自是听过以前的种种流言飞语,她可没有那么大的魅力和影响力。
“那是他们的事情。”不在意就好。
她淡淡一笑,即使是众人议论纷纷的焦点,他也能置身事外,不理不顾,丝毫不为之起伏,或许就是因为如此肆意,才让蜚短流长更甚。
看着她的盈盈浅笑,他情不自禁地凑近脑袋,咬着她的耳朵道,“我只在乎我在乎的人的看法。”而她是他最在乎的。
耳根瞬时红了一大片,俞悦下意识推开了他,快走几步,干脆和他拉远距离,看着路人眸中的闪过的讶然,脸上红晕更甚,耳际的焦灼还残余着他的噬人气息。
他快步上前,赶上的步伐,不顾她微微的抗议,一只手壁搂上她的纤腰,“我们先进去坐坐。”
“啊?”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已经被他带进了瑶台居。
遗落的几丝温情,几许暧昧,又将是明日他人茶余饭后的杂侃。
瑶台居
看到来人,瑶台居的老板即刻扯着笑脸迎了上来,君三少爷,许久未来了,呵呵,上房请,上房请——
君少逸道,“我闪只要楼上的雅座就好。”本来就是出来透透气的,不想再封闭在一室之内。
“呵呵,是是是!那君三少爷和这位小公子上楼上请,请随我来。”老板应声道。
楼上坐位是以优雅的翠屏隔开一个个隐匿的空间,显得雅致清净却又不失高贵。
老板前方带路,将他们引至一靠窗的雅位上,“这边坐,可好?”
君少逸点点头。
“那三少要得可还是昔日的桂花酿?”见君少逸同意,随即转向俞悦道,“那——这位小公子呢?”心头有些疑惑,但是没有探知的欲望,还是赚钱重要。“这位公子可是第一次来此?这里有上好的佳酿……”话语随即被截断。
君少逸,“不用了,再送上几分点心便好。”
“……点心?不来些酒水?”老板疑惑再问。两个男人一起吃点心?以前和上官鸿非可是一坛一坛地饮,怎么此时……
“按照我的话去做便是。”君少逸冷然道。
“呃——是是是!”老板应呵道,说好不疑惑不探究的,怎么此刻无意中又起了好奇之心……
老板说完转身下楼去。
看着他走下楼梯,君少逸转身,看到俞悦正半趴在窗口,看着街道上的人来人往,唇边含着几许惬意的浅笑。
他在她身边坐下问道,“还记得那里吗?”
“什么?”俞悦不懂他为何会突然这么问,猛地转首,唇瓣擦过他的唇。
他一怔,她一愣。
他的眸光瞬间变得炙热而幽深。
她又笑了,脸色绯红,眸光里蓄满盈盈光芒,灿如繁星。
君少逸的目光锁着她的唇瓣,怔怔地看着她菱唇边渐渐绽开的璀璨弧度,忽然觉得这笑容来得妖娆妩媚,冲击着他的心神……心弦更加紧绷。
她美目闪烁,有丝羞怯,微微挣扎后,退开的红唇又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