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提笔开始在纸上誊写,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写毕,毛笔随便一丢,将纸张扔到水泠泠身上,“你走,从此后你我不再有任何瓜葛。”
堂上其他人脸上随即露出胜利而得意的笑容,嘲讽着看着这乖张的青楼女子。原本便是忍气吞声答应下这门亲事,只为借助总督的官位行商场之便,而现在那总督已然是阶下囚。没利用价值的东西,留着何用!更何况这东西还会抹杀门面脸面的!
“休书?!”水泠泠脸面扭曲,“不!你不能这么做!”
“你走吧。”君少逸语气很冷,冷得有些绝望。
“不,我不许!我不许!”她蓦地发疯般地撕了休书,顿时片片雪白的纸片飘散空中,飞舞着。
“管家,叫人把她丢出去。别让她在这里撒泼。”
“是。”管家叫上几个强壮的家丁护卫。
水泠泠无比气恼,竟像个孩子般扫了桌上的茶杯,悍劲一起,拎一把椅子,胡乱横扫一通。“君少逸,你这个大混蛋!我不许!我不许!我哪里比不上她!”边吐着凌乱的话语。
“住手!你个泼妇!”君少逸躲避她的袭击,却一不小心却撞上了大少夫人苏迎荭。“大嫂,你没事吧?”天!她什么时候跑到他身后去了,刚不是看到她在大哥怀中吗?
“我,我的肚子!”好痛!苏迎荭一脸的惨白。
只见猩红的血液正从她的下体不断流出,浸透了襦裙。
周遭人个个脸色巨变,几个妇人更是捂住了嘴巴,说不声来。
抓不住心头飞速闪过的疑惑,随即被狂涌而来的担忧掩盖。君少逸忧心冲冲,“大嫂!快叫大夫!”
“滚开!迎荭!”大少爷君宇枫一把推开他,将妻子纳入自己怀中,打横抱起,急匆匆往内室而去。
一群人跟了过去。
偌大的大堂,随即安静了下来。
“滚!”君少逸抚着额头,背着她下逐客令。
两个护院左右押着水泠泠,将她拖了出去。
可她嘴里还是不依不饶的疯狂叫骂着:“君少逸,你不仅混蛋,你还奸淫良家妇女!你不是人……”声音渐渐远去.
双儿亦跟了出去.
君少逸眼眸一深,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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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天际一片死寂的漆黑。
隐越山庄枫院内却是一片喧嚣纷扰,门外围着许多人,丫鬟们端着脸盆忙进忙出。
君少逸转回房间,就见一丫鬟捧着一盆血水从房内走出,原本的清水染成了狰狞的猩红,心头一突,无限的愧疚汹涌而来。“大哥!”
只见原本儒雅斯文的君宇枫此刻猛地眼神阴鸷地看向他,眸光里怒意恨意妒意闪烁,“你这下你得意了!”吐出的话清冷无比。
“大哥,我不懂你说什么?我很抱歉……”可是,又岂是一句抱歉就能弥补的!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君宇枫蓦地疯狂地拎住他的衣襟,拳头猛落。
君少逸没有还手,只是任由他发泄着心头的怒涛。可为何,那狂涌的愤怒里,他感觉不到一丝悲伤呢?!
君宇枫拳拳不留情,承受的人一声不吭,却吓坏了围观的一群君家人。
“枫儿,住手!再打下去就要出人命了!”老夫人吓坏了,赶忙叫家丁将两人拉开。
君宇枫被两个家丁钳制住,拼命挣扎着,炽烈的怒火不减地在他眼中跳跃。
“啊,大夫出来了!”老夫人看见头发花白的老大夫从房内走出,摸着同样白花的胡子,一脸凝重。“大夫,我媳妇怎么样了?”
大夫摇摇头,“老夫已经尽力了,夫人的胎儿,已经没了。”一个生命啊!医者父母心,不禁也伤感起来。
老夫人闻言,黯然神伤。
却见君宇枫瞬间冷静下来,冷冷呵斥奴仆,“还不快放开!”
家丁也看到大少爷沉静下来,依言放手。
君少逸见大哥转身就要离开,顾不得一身是伤,赶忙上前几步唤住他,“大哥,你不去看看大嫂吗?”
君宇枫深沉地看了这个三弟一眼,毫不留恋地离开,头也不回。
“娘,大嫂刚流产,我们先让她休息几天,再过来看她吧。”二少夫人扶着老夫人,劝着她的离开,心想着进血房,多不吉利啊!
“也好。”老夫人点头同意,“大夫,麻烦您先帮三少爷看看伤势再走吧。”闹了一天,身子累极。心头泛疼,她的孙子!居然就这么没了!
二少夫人扶着老夫人回房,围观的小厮丫鬟也都慢慢散去。
“三少爷,让老夫看看你的伤吧。”老大夫上前。
“大夫,你去帐房结帐吧,我没事。”君少逸用袖口一擦嘴角的血迹,抛下大夫,推门而进。
只见那个原本不识人间烟火的大嫂躺在微微凌乱的床铺间,脸色苍白,奄奄一息。
“少,三叔。”床上人察觉到有人到来,随即挣扎着要撑起羸弱的身子。
“大嫂,好好躺着。”
“我没事。你大哥呢?他走了是不是?”
“……对不起。”再也挽回不了的事情,歉疚是那么无力而苍白。
苏迎荭凄然一笑,像极了风中凋零的落叶,“不,我还要谢谢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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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相见
残暑蝉催尽,新秋雁带来。
溪涧依旧流水潺潺,却是渐渐绿衰红褪时。
虽山林风景无限,但漫漫日夜,寂寥无聊难免,该何以为继?
秋风飒爽,天朗气清,初阳暖暖,两个女人席地而坐,各自手上忙活着。
叶秋妍身边的草地上放了个女红篮子,手里忙着缝孩子的小衣,眼睛却不时好奇地瞟向女儿处。
俞悦织着小毛衣,暖洋洋的阳光让她双颊泛着薄薄的嫣红,软绵绵的身子慵懒得有些昏昏欲睡。
前些天娘提出要亲手帮她肚里的孩子缝制几套小衣裤,让她也母性大发,针线活她自然是不行,于是便突发奇想地要帮宝宝织些衣着。
可毛线又从哪里来呢?
她提出之后,叶秋妍便笑着将任务揽下,从纺线到染色,一气呵成。
手中的毛线轻柔,触感极好,色泽亦剔透地无法让人挑剔。已经完成了好几小帽小鞋,让叶秋妍赞不绝口,直夸上苍赐了个心灵手巧的女儿,让俞悦汗颜至极。
她想再织几套小衣小裤,那就一切都一应俱全,就算宝宝出生的时候是寒冬也不怕了。
振作精神,看着手中的小东西,她全身散发着母性的光辉。以前只是偶然织着玩,没想过以后亲手为自己的孩子织衣服,心头暖暖,涌上难以言喻的幸福感。
这时,一个身影矮小的男子急匆匆地跑过来。
是小路,就是那晚和严霸天一起在普华寺出现的人,也已二十有余,个子却只与她一般高。
“来了,来了~~~”小路边跑边喊,还不停地拼命喘气。
“你这孩子,到底是谁来了?瞧把你急的,就算是天皇老子来了,也不至于这么匆忙。慢慢说,不要急。”叶秋妍皱眉说着,眼中有不解。
“是,是隐越山庄的三少爷。”小路咽了口口水,一口气说完。
“你说什么?”俞悦一怔,紧紧捉住他的衣袖,焦急地问。他回来了?!他又怎么会知道她在这里?此次来又为的什么?既然洞房花烛夜后便一声不吭地离开,那现在回来又是什么意思?!思绪纷乱而复杂,难以厘清。
“他现在在哪里?”叶秋妍从惊讶中恢复,镇定地问。
“现在三爷正将他堵在寨门前呢。”
“爹?!”糟糕!在严霸天眼中,君少逸只是个欺仆恶主,而她则是被主欺凌的丫鬟。而今这丫鬟却成了他最宠爱的女儿,那他会不会一掌劈了他?!天,她要马上赶过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虽然君少逸那夜占有了她,但是她并不怪他。那是他的洞房花烛夜,有些事情是天经地义的,更何况在当时不明的情况下。她只怪那个始作俑者;那个将她迷昏送上花轿的人。
“小心点!”看她跑得如此之快,叶秋妍心悬到喉咙口上。天,要是一个不小心摔倒,那可怎么办?!
她和小路赶忙跟上。
跑至大堂口,俞悦突然收住脚步,整个人怔住,害得跑在其后的两人差点撞上她。
“怎么了?”怎么忽然停了下来?叶秋妍疑惑,却看到她那泛着可疑嫣红的颜面。
俞悦远远地看见那个被阻拦在寨门外的昂藏男子,那陌生而又熟悉的脸庞让心底深处某些记忆蓦地的如波涛般汹涌而来。那些旖旎的片段飞速地掠过脑海,浑厚的嘶吼声,细碎的娇喘声,此刻又萦绕耳际,瞬间让她羞红了娇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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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了?”小路看她脸颊绯红,眼神闪烁不定,脚步更是踟躇不前,直接以为她是因为害怕。
“我,我没事。”她赶忙摇头,眼光却心虚地落向别处。天!她刚才在想什么?!
“不要害怕这种败类,如果他再欺负你,我一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小路发狠地说道,隐隐流露出嗜血之味。
“我真的没事。”至今不觉得清风寨是强盗窝,以前山寨的辉煌历史她无从参与,但现在看来,那强盗的戾气早就消磨在其乐融融的家庭温馨中之了。换言之,清风寨早就名存实亡了。她更乐意说这里是一个村寨,也是一片乐土。
蓦地,她收到那男人投来的惊鸿一瞥,身子微微轻颤起来。
他看见她了!
那眼神不经意扫到她后便紧紧锁住她的面容,炽热而浓烈。绵延的眼波频闪,思念,兴奋皆有之,身子更是迫不及待地欲跃入寨内,却无奈地被严霸天阻拦着。
俞悦轻咬下唇。她,要出去吗?
揪着自己的衣襟,莫明的紧张蔓延。
终于鼓足勇气地下定决心,却不想刚跨出门槛,身子就被人从后面轻轻抱起。
“君遥哥?”她扭头看他。他抱她做什么?她现在想出去。
“回房去。”他的声音仿佛比以前要冷上三分。
“可是……”她有些担忧。
“他不会死。”看着美眸中闪动显而易见的忧心,心情蓦地复杂起来,移动脚步,往大堂内侧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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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了!找到了!终于找到了!
心情难以抑制地激昂起来,紧绷的情绪里竟隐隐含了一丝紧张。
君少逸远远地看她菱唇轻咬,衣襟半揪,神情娇柔而犹豫,真想插翅飞到她面前,怜惜地拥她入怀,细数这三个多月的日日夜夜。
思她,念她。
他的妻!
可眼前这个魁梧的男人却不肯放行,而那凌厉的眼神,仿佛要将他凌迟至死。
他们,可曾结仇?不解。
无从了解,不想了解。
只有急躁满怀。
“小子,再不走可别怪我不客气!”严霸天上下打量着他。这小子长得倒是唇红齿白的,骨子里却是下流的禽兽胚子!若不是老婆大人有交代,他早就一掌霹了他,让他去见阎王了。
“我来找我的妻子。”誓不罢休。
“妻子?你的妻子怎么会跑这里来?”心中顿时起疑。他说的可是悦儿?妻子?顺着他炙热的视线看去,果然。“那你的妻子叫什么名字?”
“……”他答不出来。如果知道许多,又怎么会找得如此辛苦?!
“你不会连妻子的名字都不知道吧?!你居然连自己妻子的名字都不知道!混蛋!那你又凭什么到我清风寨内来要人!”怒从中来,他竟然连名字都不记得!那是他孩子的娘啊!负心汉!不可饶恕!
“我看见她在那里!你快让我进去。”心急如焚。蓦地看见有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从她身后走来,倏地将她抱起。
烈焰,燃起。分不清是怒是妒。
那个男人,他记得,就是那天瑶台居前的那个男人!
他是谁?他到底是谁?!
“你说那个是你妻子?那我想你是看错了!那是我女儿,刚才抱她走的是她的丈夫。”严霸天只想此刻先打发他走,心中亦是迷团重重。
“你说什么?!”不会的!不会的!他不相信!
蓦地眼神变得阴鸷,妻子是他的,又岂能任由别的男人搂着抱着。
他不会就这么放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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毅然决然
月黑风高夜,正是偷人时。
只见清风寨内一道黑影敏捷迅速闪过,疾风带起树叶微颤,一片黄叶飘然而落。
君少逸借着极其微弱的夜光分辨着身边的地形,比对着脑海的地图,择向而去。
直至到一房间前,才停下脚步。
就是这里了!
眸光一闪,泛着点点喜悦的闪光,身轻如燕般极有技巧地跳窗而入。
半敞的窗扉为漆黑的内室带来些许微光,黑夜在他俊逸的五官上投下阴影,朦胧得让人看不真切,而剑眉下的双目此刻却灿如星辰,在黑暗中流光溢彩。
垂下的纱帐阻挡着他的视线,君少逸步步逼近床塌,仿若有了洞房花烛夜的错觉。
那晚,也是如此这般。
只要轻轻地掀开淡色的纱帐,就能看到久违的娇颜。
心,跃然而紧张。
陌生而久违的激绪充斥全身。
咫尺,天涯。
天涯,咫尺。
惟有一纱之隔。
四周安静得只剩下自己轻狂而凌乱的心跳声。
微微颤抖的一手慢慢掀开床帐,帐内海棠春睡的娇姿果然不负他心中所望。
终于找到她了!
心中某些东西悄然冰释,却另有一股潜藏已久的情思冲动勃然而发,仿佛排山倒海般泛滥,难以收拾。
床上深沉入梦的人丝毫没有察觉任何异样。只是时而柳眉轻皱,不知正在睡梦中烦恼着些什么。
他的目光肆意游移着。
从她泛着红晕的小脸,到半露在锦被外面的肩膀,虽然着着薄薄的单衣,却也掩不住隐隐显现的春光。雪白细腻的肌肤,优美的颈部曲线,形状姣好的锁骨,亦可看见单衣内微露的鹅黄色小兜。
君少逸干脆在床沿坐定,借着微弱飘渺的夜光,贪婪地将她的容姿尽收眼底,慰藉着心中的相思之苦,指尖若有似无地滑过她娇嫩的脸颊。
床上的人仿佛被脸侧的微微凉意惊扰到,一声轻叹呢喃后,脸颊蹭蹭柔软的被絮,整个身子沉入被中,继续抱着锦被沉睡,只露出一张娇憨的睡颜在外。
君少逸心头一怔。
醒了吗?
没有。
眼光中不无遗憾,有些羡慕甚至嫉妒起这床被褥了。但俊脸温和了下来,嘴角含了几许宠溺的笑意。
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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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间,仿佛听到男人的笑声,低沉而满足的笑声。
这是她的闺房,怎么会有男人的声音?
是幻觉吧?!
俞悦睫毛微颤,悠悠转醒,睡意却混沌和茫然依旧。
隐约可见床头有一身形高大的影子。
身子蓦地一僵,意识陡然彻底清醒。
从来没有想象过,如果有天晚上半夜醒来,倏地看到一双熠熠生辉的眸子紧紧锁住自己而该采取何种反应。
而此时此刻,迫在眉睫。
还是只是幻觉?!自我麻痹。
双眸紧闭,直至脸侧再次传来微凉的触觉,仿若受惊的小兔一窜而起。
一声尖叫尚未盈出口,便被扼杀于萌芽状态。
他捂住了她的嘴,“是我!不要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