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抿了抿唇,忽听其中一位导演无奈地说:“苏承怎么没过来呢?我还有点事情想找他谈一下。”
这位导演蠢蠢欲动,眼角不停地往苏承瞄去,明明坐不住了,还是拉不下脸自己过去和苏承打招呼。这是少部分导演的毛病,经历了不少事情,骨子里多少有点清高,总会端些架子,真实脾气倒不会差到哪里去。
顾今爵笑着安抚了一句,而后起身朝众人示意,来到洗手间。他站在擦得明净的镜子前面,慢慢呼出一口气,想要打电话给林深问一下妹妹的情况,无奈这种场合不容许来客带手机。
压抑住担忧的心情,顾今爵整理好自身的形象,转身走出洗手间。宽敞安静的走廊回响着自己沉稳的脚步声,他稍微系紧领带,长腿一迈,正要走过拐角,忽然听见一些细碎的声音。
“怎么办呀?这么重要的时候,我们总不能搞砸了啊!多丢奶奶的脸!”
“要、要不我们去大厅找一个演员?他们全是专业的,还拿过不少奖呢,应该能很快入戏……吧?”
“你脑子有病吗?这大段大段的台词,不光要花时间记住,还得揣摩人物的性格,这一来一回的,到时候聚会都结束了。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这可是奶奶最喜欢的角色啊!哪能随便交给别人来演?”
顾今爵脚步一顿,又毫不犹豫地踩下去,走过拐角,视野豁然开朗,因为他的出现而吓了一跳的两个少年满面惊慌。
“……我、我去!你,你走路咋没声音啊?吓死小爷了!”大约十六七岁的秀气少年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黑曜石般的眼睛划过不满。
他话音刚落,旁边的少女捏紧手里的东西照着他的脑袋用力拍下去!娇俏柔美的面容浮现一丝狰狞,顾忌着有顾今爵的存在,眼珠子转了转,转瞬恢复了温婉,声音轻轻柔柔:“这位……先生?不好意思,我弟弟胆子有点小,说话不太好听,请您别见怪。”
顾今爵看清了两人的长相,心下又是一阵感慨,当年两个调皮爱闹的小孩子如今已经长得如此出众了。他垂了垂眸,掩住眼底一闪而过的情绪,复又掀开眼帘,黑眸深处悄然流淌着真切的温柔。
“没事,倒是你们看起来有点苦恼的样子,需要帮忙吗?”
闻言,少年面露狐疑地将他上下左右扫视了一圈,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分明写着不信任,撇了撇嘴刚想拒绝,不料自家姐姐却说:“需要!”
少年怔楞了半刻,当即反应过来,焦急地拉着她走了几步,稚嫩的嗓音饱含纳闷:“喂姐!你开什么玩笑啊?这人看起来一点都不靠谱,而且气质和形象一点儿也不符合人物啊!千哥才是这个角色的不二人选!”
“你是猪吗?”少女翻了个白眼,余光往青年望去,他微微笑着,没有丝毫不耐烦,周身萦绕着温和淡雅的气息,仿佛是一缕清风吹往心间,光是看着都觉得舒服。她的目光着重落在那双好像能包容万物的黑眸,扯了扯嘴角,顿觉失落,这等独一无二的气质和风范,莫名令她想起了某个逝去的人。
失落仅是一瞬间,少女很快振作起来,压低音量对自家弟弟解释:“又不是一定让他演,我们给他看一下剧本,然后让他演一小段给我们看看,要是演得不怎样我们就委婉拒绝。”见弟弟张嘴就要说话,她一巴掌呼在他脑袋上,恨铁不成钢地说:“说你是猪你还不乐意了?眼下千哥不可能赶过来了,我们总得想别的法子完成今晚的表演啊!你别忘了我们对奶奶振振有词地说过什么话!”
最后一句话噎得少年说不出话来,张扬的神色立刻变得恹恹无神,“好嘛,听你的。”
少女点了点头,调整好表情,走向顾今爵。其实她非常不乐意把这个角色交给其他人来演,一是信不过,二是觉得不可能有人能演出奶奶心里想要的韵味,即使是千哥,她也认为只有几分相似罢了。但是眼前这个青年给她的感觉,有种诡异的相似感,让她莫名其妙就想冲动一回,反正试一试又不会少块肉,不满意大不了就不演了,趁着时间还没到找奶奶赔罪就行。
听了少女的叙说,顾今爵稍显讶异,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便应了下来。他跟着两个少年走进休息间,接过少女递过来的薄薄的剧本,全神贯注地阅读起来。
两个少年是孟清玉的孙儿,前阵子谋划着在今天送一份惊喜给自家奶奶,拜托了另一位相熟的人一起认认真真地准备了一段时间,原以为今天能上舞台去表演,谁知其中一位毫无预兆地说有急事,稍迟会来。眼看时间越来越晚,两个少年躲起来急得跺脚,偶然让他撞见了。
少年们所说的惊喜是一本自传,名为《过了春天》,这本自传同时也是孟清玉最喜欢的书。故事发生在民国时期,讲述了两个青年男女在异乡通过相知相识相熟走在一起,刚确定了关系之后,远方家乡传来战争爆发的消息,男子为了家园和家人,毅然选择回去。女子心里虽有种种难过和不舍,但是看着男子日渐消瘦下去的身形,和远方战争的硝烟,她忍着悲伤同意了。
两人在码头分别,男子离去前说了一句话:“过了春天,我就来接你。”,然而女子等了一个又一个春天,从青涩之时等到迟暮之年,最后仍然没有等来那个温文尔雅的男子。
众所周知,这是一个凄美苦涩的爱情故事。
顾今爵看过这本自传,当时好像有哪个导演想把这个故事拍成电影,后来因为种种事由而放弃了。上一世的他想过若是能开拍,他必定会努力争取这个角色,对于那时的他来说,这是一个挑战。而时至今日,他再次面对了这个故事,所思所想自然要更深入许多。
大约二十分钟后,他看完剧本,合起眼陷入沉思。旁边的两个少年惴惴不安地看着他,少女皱紧眉,暗道果然是勉强了吗?少年则嘴里念念叨叨,不停地在原地打转,眼睛死死地盯住腕表,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又过了好一会儿,紧闭的门开了,三人逐一走出休息室,少年秀气的脸上还残留着震撼与不敢置信的痕迹,少女却是一扫之前的忧虑,双眼亮晶晶的,面色红润地疾步前行。
大厅这边,主办人孟清玉已经到场,正和老伙计们闲聊着。孟清玉保养得很好,平时注重养生和健康,看起来风韵犹存,从眉眼可以想象年轻时候的绝代风华。她的左手边坐着苏承,苏承沉默地陪着老人家,偶尔搭上几句话,深邃的眼眸时而扫视着周围,依然没看见清隽的青年。
他让宋执去找了,谁知这人竟一去不复返。
很突兀的,满屋子的灯一下子暗下来,轻柔的音乐随之停下,周遭的低声交谈亦戛然而止。半刻后,空荡荡的舞台出现了几道身影,接着几束刺眼的灯光照亮了舞台,四周沉寂了半秒,众人没忍住发出此起彼伏的低呼声。
苏承眉峰微动,缓缓地抬眼去看,这一看,满目惊艳。
第二十五章
舞台上,青年穿着笔挺的中山装,深蓝的布料衬托出稍显苍白的肤色,翻领的扣子系得整整齐齐。他微微低着头,清隽的面容漾出浅淡的笑容,看上去稳重高雅,又不失沉着。在他对面站着一位个子娇小的少女,一袭淡青色的长旗袍勾勒出优美的曲线,瓷白修长的大腿隐约从开衩的缝隙露出来。她长得极为柔美,仰起脸看着青年时,眉眼间有着化不开的忧郁,乌黑的瞳仁沉淀着浓浓的不舍。
这是在干嘛?!
在场所有人发出震惊的低呼之后,纷纷面露疑惑,舞台放在那就是用来表演的,而眼前这对年轻的男女是想演什么?穿着民国时期的服装……等等!不少人骤然恍然大悟了,这种扮相不就是《过了春天》里的刘涯和姜娴君吗?!
正是孟清玉最喜爱的一本书啊!这对男女乍一看还真像是从书里走出来的,仿佛穿过了厚厚的纸张和浓稠的笔墨,穿过了白驹匆匆的时光,穿过了无数个等待的春天,活生生站在众人面前。
众人不由得往孟清玉的方向望去,只见她激动地站起来,刻画着岁月痕迹的面容渐渐浮现出怀念,眼底有着清晰的惊讶和震撼。孟清玉一向从容优雅,谁曾见过她如此失态的样子?想必这对青年男女的打扮,像极了她想象中的两个主角。
随着三三两两的低语声慢慢沉寂下去,婉转凄楚的音乐声响了起来,周围的空气弥漫着离别的哀伤。几秒钟过去,舞台上的两个人动了,眼神缠绵不舍,两人正要走近彼此,不远处突然传来尖锐的喊叫,撕裂了沉重的氛围,硬生生将众人的思绪给拉了回来。
几束白炽的灯光消失,半秒的黑暗过后,整个大厅亮堂起来,众人皱眉看向发出喊叫的人。人群之中,妆容精致的女人面色红润,双眼迷离,明显的醉态。眼见众人看着自己,她扯着嘴角往前走,身子歪歪扭扭,脚下恨天高踩出刺耳的声音。
女人似是觉得走路不方便,一脚踹掉了高跟鞋,又弯腰把鞋子举了起来,边走边唱歌,像踩着棉花,深一脚浅一脚往前扑倒,周围的人赶忙避开,就怕沾上她身上的酒气,同时也怕给自己带来无谓的麻烦。居然在这种场合喝酒?还撒酒疯?只能说不知死活。
大厅越来越喧闹,孟清玉沉着脸叫几个人去拉开发酒疯的女人,心下决定回头查一查是谁带来这种不分轻重的人,好好的心情都变得糟糕透了。
就在众人以为女人即将被拉出大厅的时候,她猛地推开周围的人,开始满场乱跑,兴奋地加大音量,昂首高歌。大厅顿时回响着五音不全,极具杀伤力的歌声。
孟清玉愤然离场。
自家奶奶人都不在了,少女自然不可能演给无关的人看,当即拉着顾今爵回休息室换衣服,躲在暗处的少年连忙追上去,不忘回头瞪了眼发疯的女人。
“卧槽!刚才那女人谁啊?谁带这种没素质的人来咱们家啊?”少年跟着两人进了休息室,愤愤地嘀咕着,“好不容易才有这个机会,麻痹就这么无语地退场了!?”
顾今爵两人轮流用洗手间换完衣服,少女走在前头,翻了个白眼,“你说话给我注意点,满口卧槽卧槽是要槽谁?”语气非常恶劣,可见她的心情有多糟糕。
少年缩了缩脑袋,看着自家姐姐拿出手机拨号,不说话了。
电话很快接通,少女冲着那头的人怒气冲冲地发火,一旁的顾今爵见状,与少年附耳低语了几句,又看了看明显气得失去理智的少女,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就这么退场确实很可惜,虽然剧本只有几小段的场景,但也足够他发挥了,一来能把表演呈现给孟清玉和在场的人看,他曾为揣摩这个角色花了两个月的时间去了解更多的细枝末节,因此他有自信能演出独一无二的刘涯。二是为了让导演们见见他的演技,若是成功,之前隐晦的怀疑绝对能消除地一干二净,同样的,片约肯定源源不断。除了这两点,还能加深不少人对他的印象,这对于以后的发展没有坏处。
顾今爵换回了西装,回到大厅,此时来客们正逐一退场,聚会就如此莫名其妙地结束了,一些人显得晕蒙蒙。
见师弟一来,等候多时的苏承迈着长腿走到他身边,视线扫过对方穿得严谨的西装,眸色一沉,复又微微下移,落在领带上。苏承勾了勾嘴角,自然地微着头帮他整理领带,嗓音低而沉:“领带歪了。”
随着苏承的接近,浅浅的薄荷味萦绕在鼻间,顾今爵楞了几秒,不由得抬眸去看神色专注的男人,心底的疑惑一点点加深。苏承为什么对他这么好?两人第一次的毫无距离是在电梯,那时他被“顾今爵”的阴影蒙蔽了。第二次是在酒店房间,苏承帮他擦头发,当时的他很疲惫,实在是懒得去猜测对方的用意;现在是第三次,他不得不开始正视这个问题。
脑海快速回忆着两人的相处画面,顾今爵陷入沉思,身处上方的苏承放慢手中的动作,注视自家师弟走神的样子,眼底掠过一丝笑意。他总觉得师弟身上有种无形的东西在吸引着他的注意,以至于自己对师弟的关注度越来越高,高到连自己都觉得诧异,更甚于会下意识去寻找那抹高挑瘦削的身影。
而师弟一次次的表现就像一朵即将开花的花苞,揭开一片又一片的花瓣之后,绽放出来的花蕊会是何等耀眼?他期待着,并蠢蠢欲动地等待时机挖掘出师弟所有秘密,然后探索着只有他能见到的另一种面貌。
先前的微博舆论,和后来的百里言事件,苏承不担心师弟会遭受打击,他莫名觉得师弟就是扛得住,而且心底还觉得卫浏的想法是可行的,但这种信任截止在发现那道疤痕的后一秒。
师弟为什么会自杀?他满脑子疑惑,担忧。
想到这,苏承眼底的笑意悄然隐去,担忧之色慢慢地浮上来,整理好领带,他看了眼时间,“我们一起回酒店。”
顾今爵脱离思考的怪圈,立马反应过来,“不用麻烦前辈,二霍在门外等我。对了,宋哥呢?”
苏承眼眸微眯,面不改色地说:“他开着我的车先走了,师弟能带我回去吗?”
都说到这份上了,两人既是同公司又是同个酒店,顾今爵能说不吗?他打个电话给陈二霍,随后屏蔽了周围自苏承帮他整理领带开始便不断飘过来的诧异和打量,神情淡定地和苏承一起离开。
两人身后,不远处的男人捏紧手中的酒杯,细长双眼阴沉地凝视那两道身影消失在门口,嘴角扬起冷笑的弧度。顾今爵,没了出风头和搭人脉的机会,看你以后要怎么在这个圈子熬出头,就算你背后有wx娱乐,也不见得能混出多大的名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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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今爵回到酒店,直奔卧室去看妹妹,房间灯光很亮,她坐在床上发着呆;见他进来,小嘴抿紧,很倔强。
“诶?怎么我刚才进来的时候朝朝还睡着呢?”林深后脚进来,亮眼的灯光刺地他稍微眯了眯眼。
“没事,朝朝习惯起夜。”顾今爵走上前一把捞起顾今朝,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动作已然非常熟练。
窝在熟悉的怀抱里,妹妹很快又睡着了。顾今爵看了眼昏昏欲睡的林深,把一些话放回肚子里去。在灯光消失,黑暗笼罩的时候,他做了很大的心理建设才摸黑走上舞台,隐约有撞到什么人,还有什么话传了过来,阴测测的声音很轻:“林深只能当我的经纪人。”
他愕然地回头,眼前一片黑暗。
虽然看不清是谁,但是他心底大约知道是谁。对方没明着找麻烦,想必是顾忌了场合?等一下,无缘无故撒酒疯的女人会不会也是对方指使的?
今晚,顾今爵心事重重。
隔天拍完上午的戏,大家正在吃午饭。顾今爵端着盒饭呆在卫浏的身边,目光偶尔扫过明显缠着苏承的肖薄,下一秒便若无其事地收回来,淡然地挑起萝卜放到一边,径直吃着饭。
今天公司有事,林深和宋执都不在,早上林深走的时候也没问他聚会的事,可能是问宋执去了。
“今爵。”卫浏忽然出声,乌黑的眸子转向他,嗓音微哑:“你昨晚去参加孟老师的聚会了吧?”
顾今爵恩了一声,筷子扒拉着饭菜。
卫浏看了眼肖薄,刚想问什么,苏承大步而来,肖薄紧随其后,手里还端着盒饭,念叨着:“前辈,您不吃饭吗?我帮您把盒饭拿来了。”
苏承眼眸微眯,一声不吭地坐到顾今爵的左手边,看也没看肖薄一眼,“师弟,林深给我发来信息,叫你晚上拍完戏等他来接你。”
闻言,顾今爵拿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