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
朴亮又仿佛想起了什么,问道:“你……是认真的,还只是玩玩?”
颜聪枝呼了口气,往背后的墙上靠了上去,缓缓说道:“他是第一个,让我充满好奇想去了解,同时又觉得琴瑟合一的人。开始在游戏里他不爱说话,但我完全知道他想什么,也能感觉他知道我想什么,就是那种知己的感觉吧。但那会儿不敢去往那方面想,后来发觉自己动心了,还是不敢。他父亲出事,我知道时候竟然也心痛起来,想到他要经历这些痛苦,就受不了。那时候想通了,人一生之中,能有几次动心呢?痛苦常有,真心难觅。既然喜欢,可以给他安慰,为什么不呢?为什么要为难对方也为难自己?”
“他那种性格,你不开始还好。现在确定了关系,要是以后把他甩了,他估计要活不下去了。”
“我看起来是个很花心很不负责的人吗?呵呵。”
“是,看起来很没安全感。”
“我百口莫辩啊,只能用行动回答你了。”颜聪枝笑了笑转过身,冲他挥了挥手:“回去了,88。”
第二天苏小虔醒来发现自己喝断片了,完全想不起昨天吃完饭去了哪,怎么回来的。朴亮只大概说了去了KTV,然后把他架回来的。
“我,乱说什么话了没有?”
朴亮头也没抬,说道:“你去问问你们家阿骨不就得了。”
苏小虔听完脸色变得十分好看,一阵青一阵红。我们家阿骨?朴亮知道了?他跑出宿舍,一个电话把颜聪枝叫了出来,两人顺便去食堂吃饭。
颜聪枝埋头吃着拉面,苏小虔忐忑地问:“我昨晚喝多了。”
“恩。”
“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没有?”
颜聪枝忍着笑:“你跟我有啥不该说不能说的?”
“不是还有好多别人嘛……”
颜聪枝边吃边漫不经心地说:“恩,其实也没说啥,就是当着朴亮的面说什么要嫁给我之类的。”
“我艹……”
“怎么了?敢做不敢当么?”
“你大爷!我做什么了我!”
颜聪枝抬起头说:“永夜,你还是喝醉了可爱。会说好多甜言蜜语,还会大庭广众之下主动来亲我呢。”
“什吗??”苏小虔彻底蒙圈了,“你,我闹出这么大笑话你也不管我,你……居心何在你!”苏小虔眼睛瞪得老大,越说越气。
“我居心何在?”,颜聪枝像是也生气了,忽然语气就认真起来,“因为我不怕别人知道,甚至我就想告诉别人,你,苏小虔,现在和我在一起!怎样!”
苏小虔目瞪口呆地愣了一会儿说道:“那也不能……”
“没有啦,只是朴亮看到了。”
苏小虔“哦”了一声,还是不放心,缠着颜聪枝问了好久,终于知道自己没闹什么笑话才罢休。
这是颜聪枝本科的最后一个学期。大四的最后一个学期,学生通常要出去实习一段时间。他本来申请的都是本市的公司,但老师给他推荐到一家知名的电视台去做实习记者,这个机会千载难逢,只是工作地点在外省。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去实习。苏小虔自然是支持他。两个人在一起之后第一次要长时间分开两地,不免有些不舍。颜聪枝临走前去了趟苏小虔家里,和他母亲聊了会儿天,下午拿着东西再直接去机场。两人在楼下依依不舍,苏小虔执意要送他去机场,都被他以路远为由拒绝了。
“那你要常给我打电话。”
颜聪枝俯身亲了亲他撅着的嘴,笑着说:“知道啦,回去吧,我走了。”
苏小虔看他走远了,回身进屋,见母亲正襟危坐在沙发上。
“小虔,过来。”
苏小虔走过来坐在旁边。
母亲像是在犹豫什么,苏小虔等得有点不耐烦,刚要开口为什么事,只听她用颤抖地声音问:“你们两个,什么关系?”
苏小虔脑袋“嗡”得一下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我刚才去关窗,无意中看到……”母亲艰难地说着,“我不信,你告诉我。”
怎么说?现在就承认么?妈妈能受的了么?不承认?那以后也得告诉她啊。苏小虔思考了好一会儿,忽然意识到这种长时间的沉默已经是回答的一部分。
“是我看到的……那样吗?”
苏小虔低着头,小声说了句:“是。”
母亲缓缓站起来,伸手指着他的头:“你……你居然……”
苏小虔抬起头,正视母亲的眼睛:“妈,对不起。但是……”
“没有但是!”母亲的眼睛里都是泪水:“你已经是个大人了,不能这么随便,要考虑后果,懂吗?”
“妈!”苏小虔抬着头,头顶那盏吊灯亮得刺眼,又摇摇欲坠地晃着,勉强站了起来,面对着母亲说道,“我,从小到大都是好学生,别人的榜样,走你们眼中认为最好的路。只是这一次,让我自己选,行吗?”
“这件事,不行。”说完母亲像是累极了,瘫坐在沙发上。
苏小虔往前走了一步,屈膝跪下,扶着母亲的膝盖:“妈!你忍心让你的儿子,以后几十年,没了心地在这世上活下去吗!”
啪!苏小虔的脸颊恨恨地挨了一个巴掌,身体向侧面倒去,只得用手撑地,再扭过来看母亲,她已经是满脸泪痕。
“你太小,还不懂,你跟女孩子接触太少,现在只是一时的冲动而已。”
苏小虔再次膝行过来,扑到母亲怀里:“妈,我对他,不是冲动,求你。”
“你……”母亲看着他,一手捂住胸口,嘴唇泛白,额头上已经冷汗涔涔。苏小虔忽然意识到什么,吓得没了魂,爬到旁边的沙发上拿起手机,拨打了120。
“妈,你别吓我,我,你当我什么也没说过,妈!”苏小虔上前握住母亲的手,只是他的手颤抖得比母亲还要厉害,那一刻他尝到了魂飞魄散的滋味。十几分钟的时间,真正的度秒如年。此时此刻,任何代价去换取母亲的平安无事,他都是愿意去换的。
急救大夫来的时候,母亲的心跳到了180,而血压又低的可怕,随时都有休克的风险。于是大夫立刻给母亲静脉注射了稳定血压和心脏的药物,同时送去医院。到了医院又输了几种药,母亲的心跳和血压渐渐正常,暂时脱离了危险。苏小虔在傍边看护,一夜未眠。
第二天主治大夫过来询问病情。大夫建议做一个心脏造影。苏小虔回家给她拿住院用的生活用品。两三天的时间母亲的情况渐渐稳定,在约定的时间做了造影。
苏小虔忐忑地走进医生办公室,主治大夫说:“你母亲的心脏有两个问题,一是有一条血管有斑块。这种斑块一般跟高血压、高血脂的这些症状是分不开的。二是你母亲的心脏上面还有一块息肉。目前这块息肉的危险性有多大还不好说,但是有可能会引起心悸等心脏问题。平时要注意情绪的控制。”
“好的。那现在怎么治疗?”
“目前就是用一些清血脂和稳定血压的药物,息肉我建议先以观察为主,如果再有情况再说。因为有的息肉可能危害不大,目前不太好说。”
苏小虔见母亲病情渐渐稳定,随之而来的是一种不可名状的悲愤。满腔的怒气无处发泄,只想找个东西狠狠地打一顿。活到十八岁,第一次觉得命运不公。难道是自己之前太幸运了?要风得风要水得水,别人花整宿也参不透的东西他可能上完课就明白了。他无疑是上帝的宠儿,但此时此刻又觉得自己是个被上帝遗弃的人,不然不会给他这么难的选择题。
这两个礼拜他学校医院两头跑,幸亏学校现在课不太多。
两周后母亲出院,他跟母亲回了家。到家之后苏小虔去厨房做饭,他拿出一捆韭菜,想做个韭菜炒鸡蛋。
就听母亲在客厅说道:“你吃了饭就回学校上课,我这没什么事了”
苏小虔低头一根一根择着韭菜,说:“妈,你这样,我出去也不放心。”
母亲也是慢条斯理地说:“你想让我放心,就跟他断干净,然后出国。我等你走了,就搬去你姥姥家,正好他们也需要有个人照顾。不用担心我一个人闷。”
母子二人心照不宣地改用了另外一种交流方式,平静的水面之下实则是波涛汹涌。苏小虔狠狠地揪着韭菜叶子,反驳的话到了嘴边又无奈地咽了回去,苦涩难言。他不敢去想那种结局,就像一个人把心生生地从他身体里面掏出来,扔出去,然后对他说:继续活下去。他如何做得到?他那些布满身体,密集敏感的神经怎么受到了这种痛苦?
☆、第三十三章
苏小虔又观察了几天,见母亲身体已经稳定,于是回校继续上课。此时正是草长莺飞的季节,校园里到处洋溢着春意,主干道上两排蔽日连天的槐树刚刚冒出新芽,空气中都弥漫着嫩绿色的清香。苏小虔却是郁郁寡欢,只得扎进自习室,用那些偏僻怪异的英文词汇麻痹自己的神经。
晚上吃了饭回来,朴亮见他耷拉着脸,笑道:“你这是春天来了要发春,某人又不在,于是要死要活的啊?摆一副苦瓜脸。”
苏小虔实在没心情跟他开玩笑,又没什么好干,于是登陆了游戏。
颜聪枝去实习之后,经常晚上没法固定上线,于是指挥副本的任务都交给禽兽。苏小虔这段时间也很少去副本,上线基本是去战场玩一玩。
他看到公会里都跟禽兽去了MC;于是排了个战歌的战场,刚进了战场,就看到禽兽密他。
【私】衣冠禽兽:你别害他行吗!
【私】衣冠禽兽:他是正常人,还跟我们班花谈过两个月恋爱。我不信转头他就能喜欢你。
【私】衣冠禽兽:那天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你自己不在乎,让大家怎么想他?
苏小虔盯着屏幕,十个指头放在键盘上,不知道该敲进去什么字。战场上同伴们都去敌方老家偷旗去了,自己傻愣愣地站在原地。
【私】衣冠禽兽:你还他一个自由 ,让他去过正常的生活,不用面对异样的目光,周围人的压力的生活,懂吗?
正常的生活,光明正大地去和一个女孩子在一起,多好啊。如果不是自己追着他,如果不是自己父亲去世,恐怕颜聪枝现在就会和一个女孩子谈恋爱了。那一定是个最漂亮最温柔的女孩子,他们一定是让别人都嫉妒的情侣。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都是自己的错,让心上人注定在黑夜里行走,让母亲在流言蜚语下生活。喜欢他,远远地看着就好了,把他拖下来,自己是太自私了。
而那日给母亲打120的那种魂飞魄散的滋味,母亲心如刀割的神情仍旧历历在目,苏小虔突然觉得,是时候该认命了。
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自己充其量只是个读书好,什么也不是,什么本钱也没有。如今父亲也不在了,自己有什么资本去冒天下之大不韪,做那种特立独行的事呢?今后几十年的路,即使自己能承受,那母亲呢?颜聪枝呢?
认了命,让母亲安安稳稳度过晚年,还给颜聪枝一个正常的生活,至于今后自己这颗心是死是活,又有什么关系呢?
想到这,苏小虔颤抖的十根手指敲了下去。
【私】永夜乱舞者:我明白,我会和他分手的。
苏小虔做了这个决定,越想越坚定,退了游戏去洗澡。回来见颜聪枝给他发了好几条微信。
“今天去采访来着,累死了,刚回来。”
“你没在游戏啊?我看他们打老三呢。”
苏小虔爬上床,躺下来回复他:“没有,玩了一会儿下了。”
“哦,你在干嘛?想我没?”
“躺下了。想你。”
是真的想,特别特别想,此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每天晚上都会想,命不好可能这辈子也忘不了了。苏小虔在心里对自己说,但这一次,是我最后一次对你说了。
X大本科有和美国交流的项目,送大四的学生去港大做毕业设计,各个专业都可以申请,但通常来说理工科申请到的几率大。苏小虔第二天就递交了申请表。申请的人很多,学校根据申请学生的专业和港大能提供的位置权衡考虑,有位置的情况下,会根据学分绩排队录取。
一个月后苏小虔顺利考完了GRE。考完GRE后的那个周末,颜聪枝忽然飞回来,苏小虔接到他电话,听说他就在学校的时候又惊又怕。这一个多月像有把生了锈的镰刀,无时无刻不在来回割着他的神经,却总也割不断,每晚几乎都只能睡四五个小时。他打算等去了香港跟他再说分手,他觉得自己还能挺过去。现在面对面,他该如何是好?
苏小虔骑着车去门口接他,远远看到主楼高高的台阶下,坐着一个阳光少年。他有世界上最迷人的笑,夕阳照得他的头发泛着橘色的光晕。他坐在台阶上,双臂交叠在膝盖上,头侧着搭在胳膊上,朝着苏小虔的方向看。看到他之后随即笑了起来,苏小虔仿佛闻到了微风中夹带的这个少年的味道。
颜聪枝站起身,等他骑过来,双手扶住他的车把,笑道:“没想到我回来了吧?想给你个惊喜!”
“净弄这些哄小朋友的把戏。”
“你就是我的小朋友!”颜聪枝骑上车,说道:“上来。”
苏小虔上了车,颜聪枝滔滔不绝地说:“哎呀回来都不适应了,南方就是美女多,满大街都是!”
等了一会儿,预想中的回答没有听到,颜聪枝又说:“哎?没反应?”
“那你就找个美女做女朋友吧。”
“好呀!你这样说可别后悔!”颜聪枝说完飞快地骑了起来,周围的一切都飞速地向后掠去。苏小虔多希望被他这样一直带着,骑很久很久,下车的时候发现头发已经染上了银色,满脸皱纹。但仍可以清晰的分辨出,这个人就是他的那个阳光少年。然后听到他对自己说:“你看,一辈子无非就这么短。”
颜聪枝回来的这个周末,苏小虔的心中本有一团火,却裹上了一层冰。五内俱焚又冰冷刺骨,亲近也不是,疏远更是做不到。勉强支应两天,尽力装作什么也没发生。颜聪枝离开的那天熬到精疲力竭,又病了一场。
七月接到颜聪枝的消息还要在那边呆到八月,此时港大的通知已经下来了。苏小虔决定立刻去香港,赶在颜聪枝回来之前离开。
朴亮去机场送他,对他嘱咐了几句,说道:“以后别总耍小孩子脾气了,被逼着也该磨炼磨炼你的性子。”
“嗯,我知道。以前有你,有阿骨包容我,以后,我也该长大了。”
朴亮听他说了要跟颜聪枝分手的,也不好多说,只说道:“不开心了找我打游戏,我陪你说话。”
“嗯。”
当天到了香港,先去安排好的宿舍里,舍友也是一个过来交换的学生,叫刘星,在国内也是很牛的学校。刘星平时话不多,总是沉着脸,但其实很热心,出去买饭都会问苏小虔要不要带一份。苏小虔也破天荒地试着多和他去交流,没几天两人就慢慢地熟悉起来。
八月的第二个礼拜,颜聪枝跟苏小虔说周末回校。苏小虔在实验室看到他的消息,知道这是必须要交底的时候了。
“阿骨,我现在人在香港,这最后一年会在这做毕业设计。GRE和托福都考完了,成绩都不错,最近开始准备申请学校。明年顺利的话就在美国了。这段时间我想了很久,觉得自己很自私,让你和妈妈都承受了很大压力。离开六年,对你,更是做不到一个普通情侣该做的一切。何况六年之后的路,我更是看不清楚。阿骨,你在我眼里就像无法触碰的天使一样,我这个丑小鸭,没有能力,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