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青城见卫昔昭看过来,眼底闪过笑意。
这人,难道是顺便来给自己解围的?鉴于这些闺秀为他前来,卫昔昭是如何也不敢试想他是专程为自己而来的——那也太瞧得起自己了,他又不是没事可做的闲人。
手脚麻利的下人已经准备妥当,恭声请两人落座。
季青城率先落座,拈起一枚白子,“三局定输赢,全当给太夫人助兴了。”
许太夫人放松姿态,斜倚着透雕椅,看着棋盘,“老身这生辰也算是别开生面,这份眼福,才是老身所得贺礼之中分量最重的。”
卫昔昭落座,心里其实有点紧张。众目睽睽下,与人在棋艺上论输赢,这可真是生平第一遭。输得太难看,不行;赢得太漂亮,也不行。甚至于,输赢都不合适。
她忍不住腹诽:他这哪里还是帮忙?分明就是给自己出了个天大的难题。也许他是好意,要将自己留在众人面前,不会出什么差错。可他若是不来,由自己应付,就比这容易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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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暧昧(上)
051
季青城提议,一局棋的时限为半个时辰,卫昔昭自然没有异议。
对于一心观棋的人,例如许太夫人、李夫人,此时是难得惬意的光景;对于另怀心思的人,例如许氏、各家小姐,此时就显得有些无聊。
不知是哪家闺秀,低声道:“侯爷那道疤,似是新添的?”
“是啊,”有人低声应道,“不知是哪个杀千刀的,作孽。”
卫昔昭听了,险些就坐不住。抬眼看向季青城,他似是没有听到一般,容颜沉凝,专注于棋局。那道疤其实也没多碍眼,过些日子便痊愈无形了。还是专注于眼前吧,她静下心来,尽量忽略花厅内的动静。
第一局到中途,又有客来。
是裴孤鸿。
许太夫人离座相见。卫昔昭看向季青城,他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示意她专心下棋即可。卫昔昭也便没有起身见礼,等待季青城落子的间隙,观望了几眼。
大概是裴孤鸿来到龙城的消息鲜有人知,所以,多半的人都显得意外而惊喜,各家小姐尤甚。
裴孤鸿仍是一袭饰以金线绣纹的白衣,映衬得花厅都更加富丽堂皇,眉宇间的笑意格外让众人欢喜。比之素冷的季青城,这位世子就显得太过亲和了。
裴孤鸿与许太夫人寒暄几句,便走到对弈的两人近前,饶有兴致地观望。心里虽然奇怪,也没多问,只命人搬了把椅子过来,坐下来观看。
花厅内时时有人窃窃私语,花厅外也是喧哗声不断,实在不是适合对弈的环境。可两人却似浑然不觉,在周围营造出了一种静谧的氛围,与外界隔开来。
许氏眼看着计划就要落空,暗自叹息一声,出了花厅,去往两个侄女的闺房。
她是太夫人三十岁那年所生,记事的时候,大哥便已娶妻生子。她只比两个侄女年长五六岁的光景,是一起玩到大的。
许乐芊、许乐莹聚在一起,正商量着如何穿得出彩,几名捧着各色衣饰的丫鬟萦绕左右。
许氏见了,又是气又是笑,“等你们打扮妥当,侯爷和世子爷早就走了。快些!”
“就好了!”许乐芊忽闪着一双妩媚的丹凤眼,“才听说世子爷也来了,正赶着过去呢。”
许乐莹与姐姐相较,沉稳几分,问道:“等了这些时候,卫昔昭怎的还没过来?”
许氏就长叹一声,把之前的事大略说了。
“那之前的打算岂不是要落空了?”许乐莹替许氏遗憾不已。
“见机行事吧,你们去见侯爷和世子爷要紧。”许氏亲自帮两个侄女打扮妥当,一起去了花厅。
此时,第一局已分出胜负,卫昔昭赢了,一众妇人正交口称赞。裴孤鸿却玩味地看着两人,视线落在季青城身上的时候,轻轻一笑。
许乐芊和许乐莹见两位当世美男都在卫昔昭近前就座,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这两人若在许府居住该多好,近水楼台的便是她们姐妹了。
两姐妹给祖母拜寿之后,到了季青城和裴孤鸿近前,施礼相见。
季青城轻轻颔首。裴孤鸿态度亲和地抬手示意两人免礼。
卫昔昭忙里抽闲,起身和许氏姐妹寒暄两句,复又落座。
许乐莹被两个闺中好友唤道一旁去说话了,许乐芊则站在卫昔昭身边,看似观棋,实则一双眼不时瞄向季青城。
第二局时限将至,卫昔昭慢慢趋于下风。
裴孤鸿有些不解地盯住卫昔昭,继而轻轻摇头,显得有些扫兴。
季青城亦是玩味地看向卫昔昭,淡淡一笑,棋子落下,胜了此局。
三局两胜,此时两人各胜一局,那么第三局就尤为重要了。所有观棋的人,都因为过于期待结果而生出了一丝兴奋、紧张。下棋的两人却是明显放松下来,偶尔视线交汇,相视一笑。
许乐芊见此情形,心里很不是滋味。敛目细细打量卫昔昭,只见她气定神闲,唇边含着得体的浅笑,葱白的纤长手指虽不染蔻丹,却已十分悦目。以为看到的是个自恃清高的女孩,见到的真人却是大相径庭。是哪个跟她说的?卫家大小姐素来不出房门半步,只爱埋首刺绣,伤春悲秋。眼前人却是仪态从容,抢去了所有人的风头。
回过神来的时候,许乐芊再看棋局,见两人走棋已经开始反复。
季青城看着卫昔昭,淡淡问道:“和棋?”
卫昔昭点头,“侯爷承让。”
有几位小姐很是替季青城惋惜,而有些人则是用心观棋,看出了过程中的蹊跷,目光十分复杂。
“不分胜负!”许太夫人分外愉悦,“侯爷才华无人不知,昔昭能与侯爷不分胜负,实在难得。”
“不分胜负,其实已是我输了。”季青城说出许太夫人话中隐含的另一层意思,却无一丝颓然。
许太夫人笑得有些意味深长,“你们不争一时输赢,已是常人极难做到之事。”
卫昔昭轻轻呼出一口气,真的太耗神太累了。
许乐芊从丫鬟手里接过茶盏,浅浅笑着,送到季青城面前。
季青城啜了一口茶便起身道:“对弈耗神,有些疲惫,先行告辞。”随即分别看向许氏和卫昔昭,“卫夫人和大小姐可要一同返回?”说着又歉意地对许太夫人一笑,“恕青城多事,想护送两位一同返回。”
话一说完,又为卫昔昭引来含义不同的道道锋利视线。
“也好,昔昭想必也累了,今日就先回府歇息,改日再过来玩吧。”许太夫人看向许氏,又道,“你若想多留片刻,倒是可以。”
许氏忙道:“女儿就多留些时候吧,也能帮着照应一二。”
卫昔昭先后和许太夫人、李夫人话别之后,出门去,寻来随行的沉星,离开许府。
裴孤鸿原本就是凑趣,随即也顺势起身道辞。
许太夫人回房更衣的时候,许氏跟了过去,怨怪地嗔道:“娘!您今日怎么反倒帮起外人来了?让长平侯和宁王世子围着卫昔昭转您就高兴么?把这机会给乐芊和乐莹不好么?”
“糊涂的东西!”许太夫人手指重重地戳了戳许氏的脸,神色转为阴沉,“你当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想让你大哥那个不成器的儿子闹出事来把昔昭纳为妾室是不是?亏你想得出!我过寿辰的大日子,若是出了这等事情,许家和卫家的脸面往哪儿搁?!再说了,昔昭能上你的当么?她想找借口留在众人眼前,你还能强把她拖走不成?”
“可您哪里知道我的苦!我宁可脸上无光,也是要把她打发出府的!”许氏的眼泪迅速凝聚,悬而不落,语气很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你心急也不能胡来啊!若我们两家成为笑柄,你的日子更不好过!仔细卫玄默扒了你的皮!”许太夫人沉声警告道,“男人最在意什么?不外乎是自己的脸面、儿女的前程,你险些就酿成大错,还敢狡辩!”
许氏被责问的哑口无言,只好从别处为自己开脱,“可我怕时日久了,长平侯和宁王世子都会被卫昔昭哄得团团转,哪里还有乐芊和乐莹的机会?”
“只要你想着娘家人,只要卫玄默出征,还有你办不成的事么?”许太夫人叹息一声,“说来说去,今日你心里的苦,还不是自找的?当初我劝了你多少次,可你听么?”随即语气一缓,“等用过饭之后,我们母女再从长计议,你那些手段,实在是拙劣而无用!”
见母亲有心帮衬自己,许氏这才安稳下来。
——
路上,沉星向后张望几次,回身坐好,笑道:“之前一路跟随到许府的那两个人,应该是侯爷的人,此时就在后面呢。”
卫昔昭笑了一下,没说话。
一路无话,回到府中,卫昔昭换了身半新不旧的家常裙衫,一边用饭,一边听落月和杨妈妈说着府里的事情。
落月说,教书先生这一两日便回来了,意在提醒卫昔昭该着手准备去学堂读书了。
杨妈妈说,许氏去书房见卫玄默的时候,是让许府的温妈妈一道前去的,利用这机会说了卫昔昀住在正房后院的事情。卫玄默自然不好说什么,当即就应允了。
这样一来,想把卫昔昀快速打发出府是不可能了。
杨妈妈又说,卫玄默有意让卫昔晙离开龙城求学,至于去何处,还在思忖。
这件事的结果总算还好。
用罢饭,卫昔昭去了兰苑,没有让沉星跟进去磨墨,因为另有打算。
季青城正坐在她之前抄写佛经的桌案前,翻阅着她之前抄写的书页。
卫昔昭先是深施一礼道谢:“今日侯爷颇费了心思,才做成与昔昭不分胜负的假象,实在是感激不尽。”
季青城不以为意,“本就势均力敌,没有你这样的对手,棋局也不会如此有趣。”说他颇费心思,倒不如说她费尽心思不求取胜,只是不知有几人能看得出。
随后,卫昔昭拿起案上的佛经样本和成册的宣纸,道:“听人说,教书先生这一两日便回来了,昔昭日后便不能每日前来抄写,今日将东西带回房里,侯爷看可好?”
季青城站起身,之后摇头,“不好。”
“嗯?”卫昔昭倒是没料到他会这么说。
季青城道:“之前你也不必日日前来兰苑抄写,却是每日必到。怎么,你将我利用完了,便连敷衍也不愿意了?”
卫昔昭显得很冤枉,“昔昭怎么敢呢?日后真的是比较繁忙,侯爷多虑了。”
季青城只是笑看着她。
卫昔昭心生不安,索性转身走人,“过几日便抄写好,给侯爷送过……”最后一个来字没有说出口,手已被他握住,身形一滞,做不得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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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暧昧(中)
052暧昧(中)
他手心的温度,在此刻热得灼人。卫昔昭几次试图将手抽回,都不能如愿,蹙眉回头去看,见他若无其事站在那里,另一手甚至还在闲散地翻看经文。
唤人进来,是自找麻烦。和他闹得不痛快,一点好处也无。他不是轻浮之人,有此举,多半是出于什么原因。
卫昔昭没办法,只得错转身到他面前,抬头道:“侯爷帮昔昭早些离开许府,这份恩情,昔昭是晓得的,只是觉得言语分量太轻,不足以鸣谢。是以,之前并未提及。”
季青城装糊涂,“你若不说,我还不晓得。”又故作不解,“你说这些做什么?”
卫昔昭气苦,手又挣扎一番。
“我此刻这举动,就算是让你报恩了,是这意思么?”季青城说着,又坐回到椅子上,抬眼看她,“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做都这么做了,还不许人说,这是个什么脾气?卫昔昭腹诽完毕,手又动了动,“侯爷不是这种人?”
“你已这样认为,我这举动倒是合情合理了。”季青城看着她气得一张脸慢慢转为绯红,眼中笑意更浓,放开了那只柔弱无骨的小手,温声问道,“去学堂有什么好?旁人躲还来不及,你却赶着前去。”
“去学学问啊。”卫昔昭重获自由的手动了动,落在另一手的书册上,合力捧着。
“我教你。想学什么?”
卫昔昭失笑,“侯爷怎么会有时间教别人做学问?再者,琴棋书画,侯爷样样精通么?”
“我倒是想过一概不学,却不能如愿。再者,”季青城唇角一勾,“你琴艺还需旁人指点么?”
卫昔昭展颜笑开来,为的是他第一句。名门子弟,那些附庸风雅的东西,即使不感兴趣,也是要被强压着学习苦练的;即便技艺不佳,也要深谙其道,说得出其中精髓。之后,她问:“别的事小,只是不知侯爷的初衷是什么?”
季青城建议道,“半日去学堂,半日来这里抄写经书,这样如何?”
卫昔昭直言道:“还是想不通,为何如此?”
“偶尔,我也想看到个人。”
卫昔昭别开脸,轻声笑起来,“侯爷平日见到的,都不是人么?”
季青城也随之笑开来,“是想看到个能说上几句话的人。”
卫昔昭深觉败给他了,这算是难以开口的事么?何必拖到现在才言明,于是嘀咕道:“方才直说不就是了?侯爷也不怕人误会你轻浮。”
季青城竟一点不悦也无,和声解释:“我想到原因之前,已经出手。再者,一时也找不出妥当的措辞。”
卫昔昭的心绪却已转向别处。忽然意识到,他其实只是比卫昔晙大一岁的少年而已,离家在外,又有公务在身,日子必是孤单寂寞的。看看他,再想想自己的兄长,她不由汗颜,难怪父亲总会感叹两个儿子都不成器。
笑容敛去,她轻声问道:“侯爷在此地,平时想必很是枯燥无趣吧?”
“的确无趣。”季青城将她手里的书册放回案上,“就这么定了?”
卫昔昭侧头想了想,“定下来之前,侯爷总得先和我赔个不是吧?”
“下不为例。”季青城起身给她让出座椅,又加了一句,“真是麻烦。”
卫昔昭蹙眉,不满地看着他,“分明是侯爷唐突在先,赔个不是怎么还不情不愿的?”说起来,他的话又哪里是在赔不是?
季青城向她伸出手,笑,“你唐突回去?”
卫昔昭拿起书,打了他的手一下,之后笑着落座,刚要唤沉星进来,见季青城已动手磨墨。刚刚转为轻松的气氛,在片刻的静默之后,一如往常,让她觉得有些压抑。
他是没办法让人忽略存在的人,不会与任何场合相溶,而且相反,他的气息会影响、改变所在的场合。
他手下的人,一定过得很辛苦。她想。
“在想什么?”季青城问道。
“嗯……”卫昔昭一手托腮,侧头看他,随口抓了件事,“在想侯爷今日怎么这么清闲。”
“官员都去了许府贺寿,今日自然无事。”季青城岔开话题,“何时清闲下来,你我静下心来对弈几局,认真论个输赢。”
卫昔昭点头。他倒真是个好对手,今日对弈,赢,是她险胜,输,他没让她输得难看,而和棋,则是相互照应所致的局面,自然,也有几分运气的缘故,甚至可以说运气极好。和棋可不是想做就有的。
提笔蘸了墨,一面书写,卫昔昭一面漫不经心地道:“侯爷近来屡次相助,若还是因为昔日之事,实在是不必——有多少人情,侯爷也已还完了。”
“此话是何意?”季青城手势一顿,“你是不喜我帮你,还是不喜欠人情?”
“都不是。只是生涯漫漫,还是凭一己之力去面对诸事更为妥当。”卫昔昭的笑容真诚,“侯爷相助,昔昭常为之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