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莫兆言没有任何迟疑。
“多谢公子,那我先走一步。”卫昔昭笑着施礼,缓步退出。
等卫昔昭身影远了,莫兆言才反应过来,答应卫昔昀的事情,自己只字未提。心内汗颜,随后释然,明日再说也是一样的。
此时的沉星不解地看着卫昔昭,“小姐,您到底是在做什么啊?奴婢真真看不懂了。若只说这三言两语,吩咐奴婢前来也是一样的。”
“或多或少,我总要拿出一点诚意来,不然就不好玩了。”卫昔昭语气清浅,笑容淡淡,却透着凉薄。
晚间,卫昔晽和杨妈妈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聊:说大姨娘娘家的人过来了,为她求情,却被卫玄默一顿夹枪带棒的冷冽言辞打发回去了;又说卫昔晙为生身母亲、同胞妹妹求情,卫玄默态度温和,倾谈多时,还留了长子一起用饭,最终结果却仍是不改初衷,该进家庙的进家庙,该罚跪的还在罚跪。
大姨娘吃亏的地方就在于娘家是商贾之家,在卫家面前无形中就矮了一截,大姨娘被如何发落,由卫玄默说了算,没人能够干涉。
只希望日后卫昔晙不要因了此事处处针对刁难自己。卫昔昭想,若是那样的话,就是消灭了一个敌人,又在同时培养了另一个敌人,这笔账算起来还是没得到益处。
第二日,用过午饭,卫昔昭便和沉星去了凉亭。莫兆言随后而至。
沉星已命小丫鬟布置好棋具、茶点,卫昔昭和莫兆言寒暄两句,便落座开始对局。
卫昔昭赢了的话,兴致盎然,要继续;输了的话,不服气,更要继续。或嗔或喜的一张清丽容颜,让莫兆言无从拒绝,心里记挂的事情硬是没有机会说出。或者也是不想说出,不愿破坏掉这分静好氛围。
卫昔昭手执一枚棋子犹豫的时候,他忍不住细细打量起来。
今日她仍是一袭淡淡粉色,衣料轻盈柔软,似由花瓣裁出,手起落间划出流云般的飘逸弧度。
盘了垂鬟分肖髻,长发分股,结鬟于头顶,垂下的发丝松松束起,随意垂在肩头,又以粉色绢花点缀发髻。是随处可见的少女发式,因为长发天生漆黑顺直,便使她现出与众不同的美态。
容颜皎洁若新月,发际线勾出桃心状,柳叶弯眉,桃花眼睑,翦水双瞳,双唇未施重彩,与衣衫颜色相得益彰。
往日里总觉得她美则美矣,却稍嫌清高冷淡,如他司空见惯的一些同窗一般的气质,让他无法自心底愿意亲近。便是因此,更喜欢总爱和他撒娇任性的卫昔昀一些。
从何时开始,卫昔昭看向他时眼中透着锋芒,言辞间拉开的距离让他觉得有点难堪,之后忽然又变得娇柔可爱,真让他看不透、看不懂了。
这女孩到底是怎样的性情?到底哪一面才是她?
沉星事前被叮嘱,留意着四下的动静,看到卫昔昀另一名大丫鬟沫叶的身影出现又离去,回过身来,却见莫兆言正对着自家小姐发呆,不由抿了嘴笑,为卫昔昭续茶的时候,故意咳了一声。
卫昔昭立刻丢下棋子,沮丧地道:“忽然心神不宁的,如何也想不出后招了,今日便这样吧。公子,明日再来可好?”
莫兆言瞥见沉星揶揄的笑,很是不自在,胡乱地点头应道:“好。”
“公子可不要忘了啊。”卫昔昭笑盈盈叮嘱一句,起身离去。
莫兆言独坐半晌,才想起自己又将求情的事情忘了,有些沮丧的拍了拍头。明日……想到这一点,便又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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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戏弄(下)
一早,莫兆言身边的小厮过来传话,问今日下棋的时间能否改在上午。
卫昔昭一面取下头上的珠花一面吩咐沉星:“说我稍后就到。”
沉星打量了卫昔昭两眼,面露疑惑。素青衫,月白裙,发间一丝装饰也无,比之前两日,太素净了。
卫昔昭解释道:“明日继室进门,我有什么可高兴的?若是被老爷撞见我精心打扮,少不得会觉得我没心肝。”
沉星面色一黯,“那……不如小姐就别去下棋了。”
“下棋静心,没事。”
沉星这才出门回话。
——
后花园中,卫昔昀一脸哀怨地看着莫兆言,“兆言哥,你没让她帮忙给大姨娘求情也罢了,怎么这两日总是陪她下棋?”
“哪里是陪她,是切磋棋艺。”那个字眼让莫兆言听着不舒服,之后才意识到自己被指责也是应该,便又搪塞道,“我与昔昭妹妹往日也只是泛泛之交,开口便请她帮忙总是不妥。”
卫昔昀蹙起眉头,扶住沫叶手臂,借以支撑身躯,连续三日从早跪到晚,一双腿真的吃不消。思量片刻,红了眼眶,刻意地道:“兆言哥帮与不帮我都理解。如今我落到这步田地,还能指望谁一如既往相待?”
莫兆言于心不忍,连忙道:“你放心你放心,今日我定会帮你。”
卫昔昀对这话半信半疑。昨日整个下午都在下棋,那么长时间,有多少话都能说尽了。可自来待自己很好且能与卫昔昭说上话的人,也只一个他。思及此,扯出一抹无助笑意,“如此,就先谢过兆言哥了。”
莫兆言隐隐听到卫昔昭清凉似水的声音,仓促地结束了话题,“我尽力就是,你且回房歇息吧。”随后转身走向凉亭。
卫昔昀对他这行径很是不悦,转入一条石子小路,犹豫片刻,没有回房,而是躲在了花丛后远远观望。
莫兆言见到卫昔昭,先留意到了一身素雅衣饰,又见她神色略显清冷,心里就有些不解,转念一想才会过意来。这时候,她少不得为故去的母亲伤怀,心里便多了几分同情。
卫昔昭牵强地笑着寒暄两句,顾自落座,一句话也不想多说的样子。
莫兆言心里左右为难,既想帮卫昔昀的忙,又不想惹得卫昔昭不快,下棋时便有些心思恍惚。
卫昔昭却是步步为营,似乎将心中不快全部倾注在了棋局之上,小小棋局之中,咄咄逼人之势。
莫兆言还没定下神来已被逼入绝境,回天乏术。他尴尬笑道:“再来再来。”输得太轻易太狼狈,总是有些不甘心。
卫昔昭只是一点头,重新开局。她儿时没少看父母灯下对弈,获益良多,如今想对付一个莫兆言不算难事。昨日是有意拖延时间,今日却是立意赢他,让他不甘,让他心甘情愿坐在这里且无暇顾及其他。
果然,莫兆言连输两局后,神色变得格外专注,心神全部凝聚在棋局之中。
此时,卫昔晽寻了过来,身后跟着几名丫鬟,丫鬟手里都捧着装有核桃、花生等干果的托盘。
卫昔昭失笑,“这是做什么?”
卫昔晽调皮笑道,“这些东西快堆成山了,我便带来了一些。”说着凑到桌前,“看这样子——莫兆言,你死定了!”
这样直呼旁人姓名,也只有卫昔晽做得出。
莫兆言无奈摇头,“你这张嘴啊……”
话音未落地,卫昔昀由沫叶扶着快步走过来,语声悲切地道:“大姐……”
终是忍不住了。卫昔昭笑着转头看去,语声关切地问道:“二妹怎么出来了?身子可还好?”
“多谢大姐关心。”卫昔昀走上石阶,似无意地瞥了一眼莫兆言,心里已是气极。他说得倒是好听!结果呢?这半晌也没见他说几句话,哪里把自己的事放在心上了?
“腿脚不利索便别出来乱晃!”卫昔晽语气不佳,“跪是跪足了三日,可禁足之事还未免吧?”
卫昔昀似是根本没听到,走到卫昔昭面前,恭敬地行礼,“以往是妹妹不懂事,冲撞过大姐,还请大姐多多包涵。”
卫昔昭微眯了眼睛,“以往的事我早已忘了,二妹这话就见外了。”
“那么,大姐……”卫昔昀退后半步要下跪。
沉星手疾眼快,抢步过去扶住了卫昔昀,假意笑道:“哎呦呦,看二小姐这身子,果真是太娇弱了,连站都站不稳,快请坐。”说着话,手上施力,将卫昔昀强按在了一把椅子上,之后就守在一旁,寸步不离。
“沉星姐姐多虑了,”卫昔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语气却还要装得很客气,“我只是要请大姐在父亲面前美言几句,放大姨娘出来。”语毕,又看了莫兆言一眼。
卫昔昭没给旁人帮腔的机会,即刻接道:“大姨娘的事情铁证如山,犯了内宅的大忌。父亲若是轻易饶过,传扬出去,颜面何在?”神色一缓,语声转为叹惋,“二妹,我也不是不想帮你,只是父亲如今还在气头上,我们这些小孩子如何能劝得住?等过些时日再说吧,你先把身子将养好才是正理。”
卫昔昀只一味看着莫兆言,盼着他能帮衬几句。
莫兆言觉得卫昔昭的话句句在理,想了一会儿,也想不出合适的话,良久无语。
“你!”卫昔昀的满腔火气再也压制不住了,忽然站起身来,手指点着莫兆言,“你是从何时与她们狼狈为奸的?是不是故意耍笑我?可笑的是我居然到今日才知!你这衣冠禽兽!”
卫昔昭甚觉欣慰,这两日总算是没有白忙。少男少女之间,颜面问题很严重,很容易让人恼羞成怒。
“这话是怎么说的?!”莫兆言平白被骂,难免气愤,冷着脸站起身来,“一派胡言!”
“你与她连续两日在大庭广众之下下棋谈心,我这就去禀明父亲,倒看看父亲会不会允许!”说到此时,看向卫昔昭,“我芙蓉阁里的人可是日日看着呢,大小姐败坏门风,下人都可作证!你若想我们少说些是非,最好此刻便前去帮大姨娘求情!”
“你脑子里除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就没别的么?!”卫昔昭冷声喝斥道,“我尚未及笄,兆言哥也只十四岁,又同在一屋檐下,闲来下棋都不可么?!”
“谁要与你争长短,我去找父亲评理!”卫昔昀转身就走。
卫昔晽抿嘴坏笑一下,端起一个托盘,将里面的核桃倾数洒在了石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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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青城(上)
卫昔昀听到声响,看到散落在脚下的核桃,便停下了脚步。
跟在后面的沫叶却没反应过来,只顾着追上自家小姐,下了一个台阶,踩到一颗核桃,脚下一滑,身躯随之仰面滑倒,连带的结果就是双脚踢到了卫昔昀。
主仆二人先后发出惊呼。
卫昔昀身形不稳,脸朝下摔下石阶。脸着地之前,下意识地用双手护住脸颊。
卫昔昭向卫昔晽投去一瞥,满眼笑意。这个三妹,太淘气了。
莫兆言初时吃惊,随后欲抢步过去扶起卫昔昀,最后想到方才她一番恶毒言语,一拂袖,转脸看向别处。
卫昔昀的双手、肘部被石子路硌得生疼,等自己被沫叶扶起,看到手上已经出血,不知日后会不会留疤。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沫叶一脸惊慌地认错。
卫昔昀抬手便是一耳光,“恁的蠢笨,去死了算了!”转眼看向那几个悠哉看戏的人,心绪转为暴怒。长这么大,何时出过这种笑话,又何曾被人这般羞辱过?有心冲上去以牙还牙,却自知不是对手。只一个幼年学过拳脚的卫昔晽,便能将自己轻易制服。目光微闪,她索性扑通一声坐到地上,半真半假地掩面痛哭起来。
沫叶猜出小姐用意,忙跑去前面通禀卫玄默。
卫昔昭和卫昔晽同时对视一眼,轻轻一笑。人家愿意坐在那里哭,不要面子了,谁又能干涉?
卫昔昀痛哭之余,留意着四下的动静,听到整齐有序的脚步声趋近的时候,不由奇怪,透过指缝探询究竟。
几十名红衣侍卫分成两列,并肩而行,腰间佩刀。行至凉亭近前,分左右散开,让出一条路来,现出一道俊逸身影。
容颜如玉似雪,瞳眸灿若星华。
黑色皂靴,步履无声息;黑色锦袍,旋起清凉意。
清雅,肃冷,高贵。
男子出现的同时,周遭陷入寂静。
卫昔昀的手早已垂下,哭声也已不自觉地止住,只是无意识地看着男子。男子淡淡一瞥,如同映月清溪,流转到了她心底。
卫昔昭在这时间,已经认出男子是季青城,连忙扯了扯卫昔晽的衣袖,屈膝行礼,想出声言语,却因为不知封号而放弃。谁又知道直呼小侯爷妥不妥当?
“免了。”季青城在卫昔昀面前顿住脚步,“因何哭闹?”
卫昔昀这才慌忙行礼,“回——”语声顿住,因了不知此人身份。
便有侍卫接话道:“这是我家长平侯。”
原来他就是大姨娘今年常挂在嘴边的长平侯季青城,镇国公之子。果真是名不虚传,风采出众。卫昔昀心头怒意忽然消散,语声赧然,且变得分外娇柔,“回侯爷的话,只是姐妹间开玩笑失了分寸,没什么打紧的。”道出了自己是受委屈的人,又显得自己顾及卫家颜面忍气吞声,她觉得再没有比这更好的说法了。
语声让人听了头皮发麻,说辞也是自作聪明。卫昔昭心内冷笑:你若真是忍气吞声的性子,又何必大哭大闹的?把这侯爷当做傻瓜了吧?
“都退下。”季青城听完解释,举步走上石阶,对此事漠不关心。
几人齐声称是,施礼告退。卫昔昀却微微有些失望,只是问一句而已?
“大小姐留步。”
卫昔昭转身要走的时候,听到了这么一句。
卫昔晽对此报以一笑,扬了扬眉,替卫昔昭高兴;卫昔昀则是飞快梭了一眼,脸上闪过失望、怨怼。沉星犹豫片刻,随着旁人退出凉亭。
卫昔昭静静站在原地,等季青城开口。
季青城却转身到凉亭一侧,望着建在后花园中的兰苑和紫薇苑。
卫昔昭的视线落在他手上的时候,心弦一紧——他左手上缠有一条缎带,素底,海棠花图案。这是不是他从自己衣衫上割下的那一条衣料?她眯了眸子,仔细辨认。
季青城忽然出声道:“依你看,兰苑和紫薇苑哪一处更好?”
卫昔昭微一思忖,恭声答道:“兰苑中的兰花开得正好。”
季青城转而吩咐侍卫,“去安置。”
侍卫默然退下,转往兰苑。
卫昔昭微微挑眉,这是要住在卫府了?
季青城走到桌前,敛目看着棋局,拈起一枚黑子,斟酌片刻,放在棋盘一处。随后,凝视卫昔昭,指节轻叩桌面。
卫昔昭很想说,若是没事你还是打发我离开比较好。和他这样的人独处,她觉得气氛很压抑。想归想,他身份比父亲高,自己要把他的意愿当成命令来对待。
棋局上,一子只差,他那边原来呈现出的败局已经得到缓解。卫昔昭作势思索片刻,将手中白子随意放下。她觉得自己还是轻易输掉比较妥当。
在敷衍自己?季青城心生笑意,索性有样学样,不取取胜之道。
卫昔昭蹙眉,无奈。之后几步棋,是认真思量过的,刻意置自己于败局。
季青城拈起棋子的手,良久不曾放下。
随便放在哪里,都是他取胜,这有什么可犹豫的?卫昔昭奇怪地看向他,却见他正凝眸审视自己,忙又垂下眼睑。
此时,冯喜快步走到近前,恭声通禀:“侯爷,龙公子已在书房等您。”
季青城回了一句:“我稍后就去。”
冯喜应声离去。
“想赢容易,想不赢却难。”季青城丢下棋子,无意接受她要自己轻易取胜的局面,随后道,“烦劳大小姐带路。”
“是。”卫昔昭一面走一面猜测着,莫非他与龙渄是旧相识?
季青城走在她身侧,见她似是全然不记得曾与自己有过交集,便有意道:“那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