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惠公主笑道:“她都自己有主意了,陛下看我何时拗过她的意思?只要靖远侯愿意,我们自然也高兴。”
几个人正热热闹闹地说着话,忽然见皇后身边的女官进来,在皇后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皇后脸色一变,对皇帝道:“陛下,戴权有事要奏。”若是个小太监也罢了,戴权如今是皇帝身边的第一人,今儿个不是他当差,却来跑这一趟得罪人的活计,兴许真有大事。
皇帝皱眉,低声道:“不是说了,待午后再说?”
和惠公主忙劝道:“许是有急事呢?陛下切莫耽搁了。”
“罢,叫他进来。”皇帝宣道。
戴权匆匆地弯腰跑进来,跪在地上先磕了个头:“陛下,靖远侯求见,说是有要事!”
听到林沫的名字,屋里头的三个女人都凛了一凛,黛玉先是一喜,而后想到哥哥就是进宫来,自己也见不着,且哥哥不是不知深浅的人,这个点儿进宫,定是急事,莫是家里出了什么大事?不免想起三弟前几天那封不知所云满是废话的信了。难道北边又出事了?又是一愁。和惠公主立刻想到了吴廉水,眉毛微蹙,低头转着手珠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皇后倒是平稳:“靖远侯怎么这个时候来,他用过午膳了吗?皇上这儿还没歇息呢。他自己身子不好,也不知道保养。”
皇帝听皇后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林沫来必定有急事,不然用不着午膳都不吃就过来——她一个妇道人家,不好插手朝里的事,只是又心疼儿子,只能这么说。他倒也理解,何况那也是他自己的儿子,心疼的心情和皇后是一样的。
“宣他去宜和殿候着。”想想又补充了两句,“炒两个小菜。”
“何必再劳师动众。”皇后提议道,“今儿个不是剩了几个菜?还滚烫着呢,叫人送过去就是了。”
“也是。”皇帝知道今天有几样菜是皇后的手艺,倒也明白皇后的心情,这也没什么不合规矩的地方,叫人送过去就是。黛玉心里一喜,亲自带人去收拾,悄悄地叫宫女带上了她自己酿的一小瓶子玫瑰露。
可惜林沫心事重重,匆匆就着两口菜趴了半碗饭便再也没心思品尝,更没注意到今儿个的菜比起御膳房的手艺来下降了不少,见到皇上便急忙行礼:“惊扰到陛下,臣心不安。”
“有什么事?”皇帝开门见山地问道。
林沫也不隐瞒,立刻就把张鑫、水溶所探查到的情况报上去了,倒也没说水溶家的探子究竟神通广大到了什么地步。幸好失态紧急,皇帝也没过问。
“陛下……”他汇报完了,又小心翼翼地问,“张大人的奏章还没呈上来。”
“等他写完了,也来不及了。”皇帝敲着桌面,“朕原来一直防着她在京城里头搞什么连纵,却没料到她只是个搬运的。今儿个就走了,想是要搬运的东西也不行了,朕就是拦下她,想是也于事无补了。”
“陛下,”林沫提醒道,“攻心为上。”
是的,攻心为上。
即使现在拦下、处置了扶摇翁主,也无法阻止吴廉水的人已经悄悄地潜进了京师,可是那也必须做这件事。得让他的同党知道,参与掺和这件事的下场!
杀鸡儆猴罢了。
“来人,宣卫央进宫。”皇帝沉声道,“传朕密旨去天津港、浙江水师。”
九门提督卫驸马同荣国府其实是有些交情的。他侄子卫若兰娶的是史家的大姑娘,同贾宝玉也是极其要好的朋友。然而接到皇帝圣旨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没有任何波动,直接问道:“陛下,可需与茜雪国女王知会此事?”
“你先动手。”皇帝道,“别漏过一个人。”
“是。”
几个人正说着话,张鑫也到了宫门口。侍卫早得了信,张大人若来了,不必通传,也不用管宫里的规矩,越快面圣越好。亏得是他体力好,一路跟着小太监急匆匆地跑到宜和殿也还喘得过来气:“陛下,吴将军不在府里!”
“你去吧。”皇帝仍旧对卫驸马吩咐完最后一句话,又命林沫,“你拿朕手谕回去,清点京内粮草,不必先报备曹卿了。”
“是。”二人应了一声,匆匆出宫。
卫央看了林沫一眼,道了一声:“吾等身家性命,俱在这几日了。”
“大人珍重。”林沫知道自己只需在后方,卫驸马却是要上阵的,他和卫如竹当年狩猎的时候住过一个帐篷,虽然没几天他就因为重伤挪了位,但交情却还不错,此时不禁关切地祝福了一句。
“多谢林大人。”卫央抽身上马,雄姿英发,比林沫这等文弱书生的马术来自然好上许多。他也没空管自己的形象,翻身踩着马扎上去了,也不管好看不好看,抽着马就往户部去。
整个京师悄无声息地忙碌了起来。
水溶给王子腾斟酒:“王大人近来可好?”
王子腾心里流了一滴冷汗:“北静王,咱们明人不说暗话。现在下官的外甥正往扶摇翁主船上去,下官这个做舅舅的——”
“明人不说暗话,王大人就该明白,我也不是个无聊的人。宝玉同我当年一见如故,也是颇有几分交情的,我拿他当亲弟弟看。”他道,“于情于理,今儿个南安东平他们都在,我又是宝玉的旧友,却还坐在这里喝茶,很不像话罢?”
他把话说到这份上了,王子腾也无话可说。
“我早上同王大人讲的,王大人也听明白了。”水溶笑道,“同荣国府的人讲过吗?”
“下官还没来得及去荣国府呢!”王子腾也有点狼狈,他一听到水溶的暗示,登时六神无主,虽然口口声声嫌弃王夫人,但毕竟是自己亲妹子,要是扶摇翁主真做了这么大逆不道的事,宝玉的性命、妹夫全家的前程就此烟消云散!他倒也被水溶说动了,想要戴罪立功,更何况,若是能提前戳破了扶摇翁主的野心,荣国府同他有功劳不说,宝玉也能免了这桩婚事!他如今位列内阁,想要上前一步,可不是缺了这样的功劳?因而也就立刻打算动身去荣国府。然而离那儿只剩几步路,马车就被拦下了。
他也不是个笨人,想起水溶的出尔反尔,忽然心里有数了:“王爷这是疑上荣国府了?王爷,下官虽然理应避嫌,然而这时候倒也得替妹夫家说两句话了,当年荣国公、宁国公兄弟二人,也是铁骨铮铮的汉子,立国汗马功劳的!”
“当年我祖上也是拿血肉之躯换得爵位。”水溶道,“他们家是不是清白,你同我说有什么用?我信你,别人信吗?”
“那王爷为何不允下官去与妹夫商议,戳破那女人的阴谋!”
“因为他们家是不是清白,一会儿就能见分晓了。”
第275章
无论到了什么时候,北静王水溶给人的第一印象永远是谁也不得罪的墙头草。涉世未深的年轻人觉得他温雅和蔼;待人亲切;是难得一见的贤王。老狐狸们嗤笑他的心机,却也暗暗佩服他几十年如一日地坚持。林沫七岁起放下自己的一切娱乐,一心只读圣贤书。而水溶;亦是六七岁起就背负起了北静王府,被父王最信任的谋士领着,和年龄足以做他父亲的其余三王坐在一起,从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需长辈教授,到所有人都怀着复杂的心理看着他,叹一句“不愧是北静王的儿子”,后来,干干脆脆地变成了“不愧是北静王”。然而不知从何时开始,他身上隶属于北静王府的那种烙印开始渐渐变轻,甚至几近消散。自从他与林沫开始厮混在一起,大家几乎忘记了左右逢源、暗中获利才是北静王府的传统了。甚至当他与南安、东平、西宁三王一起出现时,那种近百年来积累下来的“理所应当”竟然变得意外了。
王子腾瘫坐在椅子上。
这是一间破旧不堪的小阁楼,两扇大窗户常年开着,也不怕遭贼。多日的风雨直接飘到了屋里,那一块地板因为常年受着潮气而发了一点霉。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水溶这样的人会待的地方。然而他今儿个就一直站在那扇窗前,连姿势都没怎么变。
王子腾知道他在看什么。他也明白,像水溶这样的人,一向小心地谨慎着,他当然会信口开河,然而那也是分对象的。但凡对手有点分量——不用王子腾如今的分位,就是贾赦那样的,他都会斟酌着语气不给别人留什么把柄。这是他这么多年下来积累出来的习惯,不是跟了林沫两年就能改掉的。所以他十分明白,水溶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把他强留在这儿,是打定主意要得罪他们四大家族了。这份底气下面,恐怕是已经足够的证据。
看着楼梯口站着的水家暗卫,他心里头只能干着急。又气荣国府不同他商量商量就擅自心动,又心里头清清楚楚地知道,其实就算是他,在这种情况下,也是会偏向吴廉水的。毕竟,眼见着皇帝不待见他们家,怎么也瞧不出前途来,不如索性换条路子搏上一搏了。可是康庄大道在前头,他们却在分叉的羊肠小道里头被人往后脑勺扔了块砖头。
他却是不知道,其实水溶手上压根就没有什么证据,他只是信了林沫的猜测。曾经权倾一方,说到底,现在也不过是靖远侯说什么他就信什么,对那人无条件地服从罢了。
这里的确是北静王的地盘,客栈的掌柜、楼梯口的侍卫都是水溶的人。然而事实上,他也就这些人罢了。
府上的暗卫、士兵,都已经被他尽可能地安排到了城门、水库、粮仓等地,他家里养的人多,然而更多的是探子,这些人本事是有,然而能突破扶摇翁主的层层护卫,直取荣国府那几位的人头——压根不可能。
他只能在这里拖延时间。
希望真如林沫所言,皇帝信他、并且雷厉风行一些。否则等贾家的人找不到王子腾,真到处搜寻起来,他还真没什么底。
王子腾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下官愿前往,劝说妹夫放弃那大逆不道的念头。”
“没事。”水溶淡淡地,“你那妹夫,在江西粮道上才干了多久,弹劾他的折子就有四五封,全在吏部案头上压着呢。他难道自己心里不清楚?因着惦记着他大义凛然,把儿子送去和亲,为着本朝与茜雪国的交情,就冲着那条海防线,皇上都会给荣国府面子,可是你瞧瞧,别说宝玉了,就是扶摇翁主都挺伤她母王的心的。”他到底嘴上没那么刻薄,若是林沫在,两唇一张,先是冷笑:“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妹夫不中用,那么个没用的人,就是造反也只是嘴皮子上耍耍,给人家打下手呢。就是你把他劝过来,他一不知情,二来,恐怕还碍手碍脚的。再者说了,难道荣国府当家的是他?一等将军的爵位不是给的另一个?虽然更不中用就是了。”
他在心里想了想林沫会说的话,忽然抿唇低头,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他是那么地爱那个人,连他的刻薄也觉得分外地有趣。哪怕这分刻薄曾经对着他也用过,依旧只觉得是甜蜜。
王子腾眼珠子转了两圈,盘算着自己家人也该找来了,正待要硬闯一闯,就听见客栈掌柜的上来报:“王爷,三殿下快到了。”
“哪能让三殿下在这样的地方落脚。”水溶忙道,“去后头摆开席面来。”又问王子腾,“王相与我一同前去迎接三殿下?”
自从皇上说了要封水浮做太子,别人怎么称呼他就成了个问题。这册封典礼还没成,太子龙袍还没穿到他身上,就口口声声叫他太子爷,那是对皇帝的不尊重。可是继续叫秦王,又怕这稳当太子的心里不舒服,因而大家也就随着一向会见风使舵的水溶,口口声声地叫他三殿下,谁也不得罪。
王子腾心里犯苦,然而也明白,水浮来了,他最后一线希望也没了。
水溶也几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
水浮也是匆匆而来,然而他府上的侍卫算是训练有素,一字排开时,和能上阵杀敌的健壮男儿比也不遑多让,见到水溶投过来的眼神,他轻轻地点了点头。水溶这下彻底地松懈下来,为王子腾引路道:“王相,想来你是有话要对三殿下说了?”
王子腾四肢无力,终是颓废地跪了下来。
“王相不若去荣国府里头呆着罢。正巧今儿个是贾家的大喜日子。”水浮道,“我叫人送你过去。”
“控制住了?”等人走了,水溶问了一声。
水浮道:“且看卫驸马。又不能同将士们说吴大将军要造反,又不能不防着,亏得是靖远侯想出了辙儿,说是要盘点京城里头兵士们的军龄,有些到了年岁,还没有加俸的得盘点清楚了,调了不少人出来。”
水溶点点头,没问为何不能同普通兵士说吴廉水要谋反——当初处置席淞曦时固然雷厉风行,然而就是因为太迅速了,不少人偷偷议论说是席家其实是屈打成招,其实压根没有谋反,是皇帝疑心病重。
席淞曦尚且如此,何况吴廉水?
“父皇果然信任靖远侯。”水浮苦笑道,“就是换我去向他密奏这个,也不至于快到这个地步。一个时辰不到,这么多人马已经在路上。想是靖远侯一说,他就信了,压根都没过问证据。”
“因为陛下也提防吴大将军很久了。”水溶忙替林沫说话,“若是泰隐去同陛下说别人要谋反,陛下也不会信的。只因对方是吴廉水,他的能量实在是太骇人。”心里也直打鼓,他是明白水浮的性子的,如今这份嫉恨都已经表露在明面上了,想来是要他去帮忙劝着,叫林沫看着情况就退,不要再碍太子爷的眼。
果然,水浮也不过是不冷不淡地“嗯”了一声。
水溶也没自讨没趣,直接问道:“殿下怎么亲自过来了,此间风险颇大。”
“你不也在这儿吗?从前一直是你护着我,如今咱们并肩作战,你不高兴了?”水浮看了他一眼,见他虽然连声道“不敢”,但全无三四年前的那种诚惶诚恐地窃喜,心里也有些失落,转瞬即逝。
他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这失落就是地上随便爬过去的蚂蚁,踩一脚就没了。
他如今站在这里,当然不是要同水溶并肩作战——不论到了什么时候,哪怕其实他能接受男人,对水溶心存好感,在能动用北静王府的势力解决问题的时候,也绝对不会亲自陷入险境的。实在是因为,吴廉水这人,虽然图谋不轨是为权为势,然而谁不是要面子的人?就是“造反”,他也得图个名正言顺,否则民心不稳。
如今皇帝治国平顺,国泰民安,又有靖远侯把持朝税,百姓纳税规律,贪官明显活不下去,不少人交口称赞。按理说再不会有人起兵了,可偏偏,吴廉水是有理由的。还挺正大光明。
其一,便是他水浮,未来的太子爷,曾经叛过一起冤案,致使五品官吴敏峰含冤而死——他还动用了死刑,为了把那人处置得更快些,事后给报了吴敏峰畏罪自杀。只是当时事态紧急,他的尾巴也没有扫干净。若是有心查一查,不用什么断案入神的青天老爷,随便去个谁都能查出个三四五六来。不过是因为当年他的冷面三爷的名声太响亮了,谁都以为他铁面无私,断不屑于干这样的事。其二,水浮为何要干这样龌龊的事?
这就牵扯到另外一项皇家秘辛了。
这两件事一旦抖露出来,吴家固然颜面扫地,绿帽当头,然而更一落千丈的,还是皇家的名声。
他们这些在朝堂上的人自然不会信吴廉水是替家人出头,然而平民百姓会不会信呢?普通的将士会不会以为,他们在给玷污了人家老婆、跟亲妹妹乱伦的父子两个卖命呢?会不会觉得未来的太子爷是个混账呢?
为了让日后的骂名少担一些,水浮不等别人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