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fe of our tim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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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fe of our times-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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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做事严谨,即使是一个人在家,也正襟危坐,把背挺得笔直,不像平日陈峻那么随意搭着腿。

  “还在忙呢?”陈峻剥开一个赛百味,咬一口,问道。

  “嗯,想多熟悉一下。”

  “好认真。”陈峻笑笑,伸手揉揉华朝达的头发,“好学生。”

  “嗯……”华朝达一边吃一边看着屏幕,心思没在听他说话。

  “等我等饿了吧。”陈峻在他背后看他作图。

  “还好。”

  “孟盛联系你了吗?他过两天就回来。”

  “哦?”华朝达转过身,“他一个多星期以前说去墨西哥了,没说多久回来,后来就没打电话给我了。”

  “他在学院的公共聊天区说了,过两天就回村里。”

  “嗯,也差不多要开学了。”华朝达面无表情,回过身继续看着屏幕。

  “朝达。”陈峻双手撑在他椅背上,轻轻唤道。

  “嗯?”华朝达想伸手去捉陈峻抵在他背上的手,又犹豫着没有动作。

  “等他回来了,我来找你就没这么方便了。”陈峻的声音听来像一声叹息。

  “嗯。”华朝达想想,又补充,“我知道。”

  “要不然……”,陈峻犹豫一下,决定尝试一下,“我在外面租一个小studio(工作室),你要是自习晚了,或者回家不方便的时候,就去那边休息,行么?”

  “……”,华朝达不想面对的时刻仍然不以他意志为转移地到来了。“不太好吧。”

  “什么不好?”陈峻将手移到他肩上,轻轻往下摁。

  “我……”,华朝达回头,直视陈峻的眼光,“我无力支付另一处住所的房租。”

  “不会很贵。”陈峻也和他对视,“我去问过了,一间500~600平方英尺(约50平米)的小房间,不会超过700刀。”

  “那我也支付不了。”华朝达说得很生硬。这个理由是真实的,虽然并不完整。

  以华朝达的要强和谨慎,要他开口承认经济上的窘迫实在太过勉强。但此刻他宁可将这个刺伤自尊的理由放在第一顺位,也好过直面这个问题。

  “我来付就好。”陈峻也说得很坚定,“我需要一间studio堆放杂物,而且我住北校,太远了,有时候回家太晚,需要在中校过夜。”

  “……”,华朝达避开陈峻失望的眼光,冷下心肠,“那是……你的事情。”

  陈峻觉得自己的心骤然缩紧,这一口凉气蔓延全身,让他有点僵硬。

  想到两人白天的争论,陈峻知道到底是刺激了华朝达。这一记如鲠在喉,横亘在两人中间,将恋人的位置变得陌生,将自己的感情悬得孤立。

  陈峻之前的恋爱经验比较丰富,虽然之前都是和比较确定自己性取向的同性恋者恋爱,但好歹对相处的技巧所知更多,不会像华朝达这样断然生硬地处理矛盾,无谓的刺伤彼此。他平静下来,换了温和的口吻,“嗯,倒时候再说吧。”

  “好。”华朝达望着电脑屏幕,刻意地避开陈峻。他感受到陈峻放在他肩上的手的温度,知道他一直没有拿开手。

  华朝达突然觉得电脑屏幕有点模糊。

  晚上两人依旧同眠。陈峻本来经常都不忘半开玩笑半认真地争取攻守易势一下,今天没再提起。他想起华朝达白天的话,知道在下面对于华朝达来说太过于“同性恋”了,仍然是他不能接受的。陈峻知道这半年华朝达的生活已然是翻天覆地的变化,需要时间慢慢适应,因此没打算立马将华朝达变成一个在同性恋关系中如鱼得水的人。

  因为长相好,家境优越而且脑瓜聪明,陈峻早年刚跨入同志圈时出尽了风头。他走到哪里都是众人的焦点,争相取悦的对象。可以说,在恋爱上,陈峻一直是个甲方——从来都是他挑人,很少有倒过来的时候。为数不少的人追逐在他身边,期盼得到他青眼。因此,尽管陈峻性格早熟,又因家教颇严而没什么公子哥的脾气,过去的他在恋爱关系中依然是个内心相当高傲,不太放不下身段的人。之后经历了很多事情,出柜闹得家里鸡飞狗跳,圈子里频繁更换性伴侣让他心生厌倦,一个追求者走极端的做法又让陈峻费尽周折。在陈峻慢慢淡出同志圈子,不再依赖“频率相同的人”寻找寄托之后,他对感情的态度成熟了许多,也慢慢明白了温和相处的重要性。尽管他心里无比渴望华朝达能够承认两人的关系,却也没有进一步的强迫。

  匆匆温存一番,华朝达将灯拉关上。两人在黑暗中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眼睛适应了光线,能够重新看清对方。

  “陈峻。”华朝达低低唤了一声。

  “我在。”陈峻侧过头,望着华朝达的方向。

  “你不会离开我的吧。”声音又低了些,像睡梦中的呓语。

  “想什么呢。”陈峻说得很温柔,带着隐隐约约的笑意。

  “不会吧。”仍然是执意的问。

  “不会。”陈峻的手在被子里抓了华朝达的手,紧紧握了一下,又迅速放开。“睡吧。”

  刚翻过身对着墙,陈峻就感到华朝达从背后拥抱了他。华朝达的头贴在他脖子上,嘴唇似乎轻轻噏动,却最终没有发出声响。

  隔了半晌,华朝达说,“睡吧。”

  二十七

  华朝达一早上起来没有找到陈峻。他光着脚去客厅和厨房都看过了,陈峻不在,但早餐是热的,端端正正摆在桌上。

  门口的积雪里有一行脚印,举目望过去,直到停车场方向。陈峻是出门了。

  打个电话是很容易的事情,但不知道为什么,华朝达不是很情愿这个时候联系陈峻。他想既然没有缘由,不如就顺其自然。于是乎坐下来,心安理得地吃了早餐,又约定俗成地自己跑去洗了盘子。

  陈峻是个靠谱的人,一般靠谱的人都不会做很不靠谱的事。虽然华朝达对于昨晚被子里的事情已经印象模糊,但他觉得以他对陈峻的信任,这不是什么问题。

  果然靠谱的人在快中午的时候回来了,居然在大冬天出了一身汗。陈峻匆匆洗了个澡,又把外卖翻出来,叫华朝达一起吃饭。

  “宫保鸡丁和蒜蓉空心菜,快过来开饭。”陈峻招呼华朝达。

  “嗯。”

  “不问问我去哪儿了吗?”

  “去哪儿了?”华朝达一直是个可教的孺子。

  “找leasing office(房屋出租)去了,租了个工作间,顺便打扫了一遍。”陈峻说得漫不经心。

  “嗯。”华朝达没有接话的意思。

  “下午有空吗?”

  “什么事儿?”

  “有个北部的鱼类生态调研,是一个草根环保组织和州立大学的地理信息学院一起办的,需要两个志愿者。联络人昨天打电话给我了,愿意一起去不?”

  “鱼?”华朝达含一口空心菜,还剩几个菜叶子在嘴外,“怎么调研?”

  “标记重捕法,之前已经标记过了,今天去重捕取样就行,没有技术含量。”陈峻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华朝达,企图让他无法拒绝。“不过,路程很远,今晚可能在外面住cabin(棚屋,船舱),会很冷。”

  “嗯,好。”华朝达低头吃饭。

  “哈,”陈峻乐,伸手过去揉华朝达的头发,他想华朝达毕竟只是心思重一点,人并不冷漠。“吃了饭就走,穿暖和点啊。”

  两个大老爷们儿不比女生,出门需要小半天。他俩快速地收拾了过夜的东西,半个小时后就出发了。

  一月中旬正是五大湖区最冷的时候,周围的一切都是坚硬的固态。好在今天没有下雪,外面只是有一层不算厚的积雪,行车的大路已经被扫雪车扫除得干干净净。

  陈峻在车上简单给华朝达说了一下标记重捕法的用法,又介绍了五大湖区几大淡水鱼和其他生态指标的意义。华朝达对于生态学已经有一定认识,加上数理底子好,原理一听就懂,倒不需要陈峻过多唠叨。路途很长,陈峻开了快三个小时,以至于华朝达觉得这都快到美加边境了。

  到了目的地,华朝达才发现,这个草根环保组织的志愿者竟然有晃晃荡荡大几十人,大多早已开始工作了。陈峻熟络地和联络员打招呼,又介绍华朝达。

  “Zhaoda; my partner(我的拍档/伴侣)。”陈峻用了一句理所当然又略有点暧昧的表达。

  “Cool。”联络员轻快地回答,瞟了华朝达一眼,露出了然的表情,再将电鱼环、手套、渔网、水桶等设备发给陈峻,又给他说明标记和任务。

  两人一组,分配有不同任务。除了进行标记重点的人之外,还有志愿者负责水面垃圾清理,植物生长点定位,还有给鸟banding(绑脚绳)。华朝达第一次看到GIS级别的GPS,两米多高的长杆,带着巴掌大的信号接收器。

  “我以为GPS都是车载那么大的。”华朝达咋舌。

  “还有更大的,Survey(调查)级别的GPS,要三万刀以上。”陈峻见他有兴趣,“他们在这里取了数据之后,回去要编制数据,录入地图当中。”

  “嗯。”华朝达很能理解这个概念,“三万刀,草根环保组织真有钱。”

  “还有大学的科研经费呢。”陈峻笑着戴上手套,把船推到河边,又开玩笑道,“不过你说得没错,真正的非政府环保组织,往往是有钱有地位的人牵头,雇一些像我这样圣母心又不在乎收入的人去卖命的。”

  “你才不是。”华朝达忍不住轻哼,过来搭手帮忙。

  “TNC(大自然保护协会)知道吧?现任主席是高盛的前董事,前任主席是前美国财政部长。”陈峻把桨拿到船上,直起腰舒一口气,“TNC中国主席是马云,首次认捐人均不少于300万人民币,但他们不为志愿者开工资,底层的正式员工工资也有限,不见得能支撑起体面的生活。”

  “怪不得大冬天还请你们这些人打工白干。”华朝达上船,将木桨一头递给陈峻,拉他上船。

  “……”陈峻一笑,“你还有嘲讽功能啊,不错。”

  陈峻心情很是轻快。他心思没有华朝达重,属于活在当下的人,相信船到桥头自然直,要不然当初也不会不过脑子地跟家里人出柜。他一边向标记点划船,一边哼着不成调子的歌。

  “这是什么?”华朝达拨弄着电鱼环,“怎么用?”

  “你按那个橙色的键,嗯,对,就是那个。”陈峻抬了下巴,“会产生微型电流,把进入一定范围的鱼电晕,然后就可以快速捕捞清点了。”

  “……”华朝达放下东西,“听起来很粗暴。”

  “其实比直接捕捞温柔多了。”陈峻正色,“有好多东西,听起来粗暴,其实对生态的伤害比传统方法要小。”

  “你是技术的信仰者吗?”华朝达饶有兴趣,“不会害怕《寂静的春天》(注1)那样的事情发生?”

  “补课补得挺扎实啊。”陈峻乐了,索性把桨放到一边,随流西东,“我相信没有人类干扰的自然是最好的,但既然人类干扰已成定局,有些选择我们必须做出,不能因为害怕承担责任就畏缩不前。”

  “你是指?”华朝达一个人划着船,不时左右换手,平衡一下船身。相比纠缠的感情问题,他更愿意和陈峻谈谈思想。

  “比如,我为什么去学一个石油工程的双学位?”陈峻的表达非常直线,“我想去做非常规油气开发,不是为了钱。大多数环保主义者都不赞同非常规油气开发,他们说这是破坏,是更大的生态灾难,是犯罪。但是我不这么认为,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在‘技术全能’的时代到来并解决一切问题之前,我们必须做出选择。”

  “非常规究竟有什么利弊我不明白,”华朝达也停下桨,取下手套来呵手,“但是我知道这不是技术发展最终的方向。”

  “但这是桥梁。”陈峻音调轻微拔高了一些,他捉住华朝达的手,慢慢拉到自己怀中,语气变得很温柔,“不管桥的另一头是什么,我一定会上桥的。”

  “嗯。”华朝达僵硬了一下,见四下无人,也放松下来。他相信陈峻是个严谨的人,他一定看过无数的文献,做过无数的计算,然后做出这个艰难的决定,并表述得风轻云淡,一往无前。

  华朝达心里没来由地一动。他觉得眼前的陈峻太过清晰。

  虽千万人吾往矣,这种心动的感觉让华朝达心跳很快,他想站起来大喊,又想就此将陈峻按倒。他用力抱住陈峻,想把他镶嵌进自己的生命里,不再剥离。

  “Could u be with me(你会和我在一起么)?”陈峻在他耳边轻声道,自言自语的语气,并不十分着力,那声音随着风和两岸的水流吹走,恰似你我都不曾追忆便悄流去的时光,和不曾珍重便倏然远走的珍惜。

  (注1:《寂静的春天》,美国女生物学家Rachel Carson作品,描述“万能杀虫剂”DDT对生态系统造成的破坏性灾难。)

  二十八

  大冬天的标记重点最大的缺点就是实在太冷。在车里还不觉得,在船上半小时,两人都冻得有点哆嗦。

  “你怎么样,还行么?才感冒那么久。”陈峻关切。

  “没事,都大半月之前的事情了。”华朝达突然想到就是病愈后这半个月,两人关系突飞猛进,觉得有点脸红。

  “嗯,那就好。”

  华朝达人很踏实,学东西很快,协助陈峻固定船只和捕鱼。陈峻详细给他解释每种鱼的数量、特征、生态意义,指给他看之前做的记号。

  “你以前也来参加标记了吗?”华朝达呵着手,在手机上记录两人的总捕捞数量和其中做过标记的数量。

  “只参加过一次;标记是个大工程,做了好几次。”

  “这样,你社交生活太丰富了。”华朝达感叹。

  “喜欢的事情才参加。”陈峻笑笑,又补充,“下学期多陪陪你吧。”

  “不用。”华朝达立刻警觉起来,末了又觉得太过生硬,伤了感情,忙解释,“下学期我也挺忙的。”

  “嗯,你说了算。”陈峻脸色有些黯然。

  “不是这个意思。”华朝达只好亡羊补牢,“我是说,与其你不去参加活动来陪我,不如你带我参加你的活动,也让我见识见识。”

  “你认真的?!”陈峻既惊且喜,溢于言表。

  “是啊,只要我功课没有非常忙,就一起参加一点这种有意义的活动啊。”

  “没问题,到时候组队叫你。”陈峻十分轻快,顿觉严寒肃杀一扫而光。

  华朝达心里轻叹一声。虽然他觉得多参加这些活动也不是坏事,并且骨子里他也十分羡慕陈峻丰富的生活,但总觉得此例一开后患无穷,这一次妥协得有点大。

  捕捞重点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颇有难度,加上天气冷水温低,做了不一会儿,两人都是手脚冰凉。因为来得晚,最好的设备都已经分给其他组,分配物资里的绳索不太好用,船只固定得不好。几个定点都靠岸,水比较浅,为了能够准确定点,陈峻索性套上胶靴,直接下水去捕捞。

  “冷么?”水不算缓,温度又低,华朝达觉得有点心疼,他拖住陈峻的手,真心诚意地问,“我去吧,你在岸边计数就好。”

  “不用不用,你生病刚好,我去就行。”陈峻眉花眼笑,扎好防水套,打算往河里走,冷不防一个不注意,一脚在河底石子上踩滑,重心不稳,整个人向水面摔去。

  “你确……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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