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fe of our tim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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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fe of our times-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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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理论上入学不满一年,学校是不允许校外兼职的。但对于不太规范的中餐馆而言,不签合同的临时工按小时发现金工资,不涉及办理CPT和SSN等事项,只要双方低调,就不成问题。虽然只有校内打工一半的薪水,低于最低时薪,但由于不上税又没有其他手续,还包晚饭,对于华朝达而言仍然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至于那晚上在医院里和陈峻尴尬的坦诚相见,华朝达不主动提,陈峻也不主动说。

  按理说华朝达也不是心里单纯到蒸馏地步的人;他这样的家境和成长过程,上到高官富贾,下到市井流民,说通达透彻如曹雪芹就太夸张了,但绝对都是有一点了解的。他点背归点背,人并不糊涂。陈峻对他有略微超出普通朋友的好感这一点,他是感觉到了的。但人家陈峻相貌好,智力好,家事好,总结起来女生缘和前途都很好,似乎没有什么其他主意。华朝达不喜欢把问题复杂化,况且现在生活的主要矛盾是不可持续的经济能力和日益增长的独立要求之间的矛盾,享受一个不讨厌的人对自己好,是一件惬意的事情。

  陈峻邀请华朝达来旁听他当助教的那门环境经济学,华朝达在每周一周三去餐馆打工前会去上一个小时。如果陈峻当时没被学生缠住,就会开车载他去打工,然后在那个餐厅吃饭,再自习一会儿,直到华朝达下班,再捎带着华朝达回去。华朝达为陈峻在窗边安静的角落留了个座,见灯光昏暗,便找了个周末,给那个座加了个11瓦的LED灯。

  孟盛知道这件事,只喊铁树开花枯木抽芽,说看不出华朝达人不声不响的,还怪体贴。接着又仰天长叹华朝达的前女友有眼无珠,白白放弃了一个有居家潜力的男人。

  “我能去那个座位享受一下吗?”孟盛死乞白赖。

  “滚丫的。”华朝达笑。自家里出了经济状况以来,他已经很少笑得这么开心。受孟盛一口京片子的影响,还特意用孟盛的词汇回复。

  “我爸妈可是严格的一夫一妻制,‘丫’是说小妈生的,你不能这么批评我。”孟盛摆正了脸,又笑,“你丫得过开心点知道吗?一切都会好的,等你明年毕业,就赚大钱了,而老子还在实验室给波兰教授低眉顺眼,争取早日毕业,唉,啧啧。”

  陈峻周一给学生答疑,改判试卷,等到达餐馆时已经快8点。他坐到老位置上,拧开灯,一时明亮柔和的光线泼洒得满桌都是,将书页和卷帙照得清清楚楚。

  陈峻心里温柔,抬头想寻找华朝达,跟他说句谢谢,却见华朝达一边在对面桌收拾碗盘,一边朝他友善一笑。

  时间已经晚了,用餐的人散得差不多了。华朝达穿着带油污的略显小窄的白色工装,头发已经有些不干净的怂耷下来。然而这一笑太温和,温和到即使抽空所有的含义和潜台词,仍然让陈峻喉咙发干嗓子发痒。

  那一刹那陈峻以为自己是照了镜子,因为那么坦然温和的笑意,应该是自己常有的表情。

  “朝达……”

  “Can I help you?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华朝达客客气气,调整回了顾客和服务生关系,脸上笑意却还仍有留存。

  “没事。”陈峻笑,“那什么……我现在上的那门课,下学期另外一个教授要开一门很类似的大课,问我有没有合适的助教人选推荐。我看你对组织行为学和简单微观经济学都挺了解的,不介意我推荐你吧?”

  “真的?!”华朝达愣住,“我行吗?”

  “真的。”陈峻没说的是,那个教授只问了陈峻自己有没有时间当他助教,陈峻推辞了,马上跟他说自己有个朋友很合适。“这件事比较紧急,期末前两周一定要安排出来,所以可能你得做些准备。”

  “那……”华朝达一时有点手足无措,“环境学和生态学之类不懂的地方怎么办?”

  “来我家补课喽。”陈峻推一下眼镜,又狡黠地撇清,“请我吃饭的啊。”

  “行,这顿就记我账上。”华朝达掩饰不住好心情,又谨慎问道,“我觉得自己背景不太符合,会不会有很多人比我合适?”

  “背景比你合适的人多了。”陈峻失笑,“多补补课,我给教授说你肯定不比我差,所以他可能不会再找别人,你别掉链子丢我的人。”

  “行。”华朝达立正,若不是平日不苟言笑惯了,他几乎要给陈峻敬礼,“太谢谢了。”

  “你这几周可能得辛苦点连轴转了。”陈峻心里有点心疼,却说得很平淡。

  “没问题!看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去你那儿补课。”

  陈峻一笑不再答话,低下头去批改作业。他的心思却早就流淌到浅绿皮的作业纸之外,神游天外却清爽快意。

  (十四)

  华朝达减轻了自己在中餐馆打工的工作量,每周抽出四天在陈峻家补课。陈峻自己念着双学位,加上还要上助教课,平日里并不比华朝达清闲。不少时候是郝长仁招呼华朝达一起吃饭,陈峻要到晚上八九点才回来。

  郝长仁从地下室里搬了一张宜家的床垫子出来放到客厅里,让华朝达不必晚上赶回家,可以安心在这儿睡。华朝达推辞一两次,就从家里搬来常用衣物和洗漱工具,打算这两周先住这里。

  孟盛哀怨地给陈峻打电话,“你抢走了我们小达达,我孤枕难眠啊。”

  “滚。”陈峻轻笑着开玩笑,“要不把郝长仁让给你?”

  “又臭脾气又大,谁稀罕啊。”

  “长仁,我们孟博士说你又臭脾气又大。”陈峻把手机递给郝长仁。

  “别扯JB淡!”郝长仁粗着嗓子冲话筒吼。电话那头孟盛只好做作地抽抽噎噎着挂掉了电话。

  陈峻是稳重性子,对于自己的朋友搬来家里,影响室友生活这一点考虑比较充分,私底下提出这个月自己付三分之二的房租,让郝长仁只用付剩下三分之一。

  “别TM婆婆妈妈跟一些女生宿舍一样。”郝长仁说,“孟盛家小达达还帮着洗碗,我要不要付他钱啊?他还带吃的过来,我要不要付他钱啊?计算这些你烦不烦。”

  于是陈峻对房租一事作罢。

  华朝达虽然性子不算热情,但比较懂事,并不给人增添额外麻烦。平时虽然说不上幽默多话,却也是一个不错的倾听者。他素来刻苦,这下更是用了十二万分的努力,务求能够顺利通过面试。

  除了推荐书籍,讲课和带着华朝达熟悉助教流程之外,陈峻拿出美国大律所选陪审团成员时的严阵以待,把任课教授的年龄、肤色、政治倾向、授课风格、要求等一一告诉华朝达,让他安心准备面试。他知道华朝达已经失望太多次,不能让他再空欢喜一场。如此一来,陈峻感受到的压力比自己去应聘还大。

  因为和室友分属两个专业,加上郝长仁也是个社交活跃的人,家中人来人往,进进出出。华朝达性子认生,一开始有些不习惯,后来也摸开了脸该干嘛干嘛。陈峻很注意让家中客人不要停留得太晚,以便住在客厅的华朝达可以按时休息。

  另一方面,陈峻不动声色地和郑风凌“分了手”。郑风凌人也豁达,对外就宣称自己选陈峻只是为了拿到赞助商赠送给“配对成功情侣”的绒毛玩具。知道原委的郝长仁连连取笑陈峻,说郑风凌身材容貌皆属上等,工学院的一帮哥们嫉妒得眼睛都红了,偏偏有不识相的人把到手的姑娘拱手让人,老天好不开眼。

  陈峻听罢一下。他想哦,身材容貌,三分钟的速配里,大概除了身材容貌之外,也看不到别的东西了。

  虽然刚发现自己性取向的时候,出于惊恐、疑虑、好奇和寻找同类的心情,陈峻曾经注册过大量的同志网站,参加过这个群体的宣传讲座、防艾教育乃至阳光派对,但最后都索然无味以至于渐渐将账号废弃。原因之一就是交流太浮浅。

  男人出于寻找长期伴侣的目标寻找女人都大多停留在表面,更不用说同性恋者寻找一段短暂的刺激了。这其中确实很容易有心灵碰撞触及灵魂的瞬间——身为极度敏感的弱势群体使得瞬间的心心相映更加容易——但很快双方就会发现没有更深入的内容可谈,于是快速分散。

  陈峻长得不错,经济条件也好,家里看得也不紧,加上开朗大方,很受圈子好评。可是接触了很多人,却觉得无一可以真正交心。

  就连来了X大遇到孙正申,也只是短暂的激情——两个人生活方式完全不同,勉强又有什么意义呢。

  不知道为什么,陈峻第一次见到华朝达那张被生活和学业压迫得苦大仇深的脸,就觉得充满了言说的欲望。他觉得华朝达会理解他,因为华朝达身上有种赤裸裸的功利味道,而从某种程度上说,陈峻更加直来直往百无禁忌。于是那天在日本餐厅,陈峻说到了理想。

  华朝达没有露出任何意思轻蔑的意思。相反,陈峻觉得华朝达明白了他。

  他想感染他,用他的方式。

  于是陈峻内心欣喜若狂。

  他不想掰弯别人——虽然从道德上他认可不同性向完全平等,但毕竟从“被大众接受的异性恋”那种极为平顺的生活切换到“世所不容的少数性向”,要面对太对的指责、孤独、不解和背弃——原则上,陈峻不想拖任何一目了然的直人下水。

  但“一目了然”的直人真能被拖下水吗?还是会被拖下水的人,或多或少潜在都不太直呢?

  陈峻内心举棋不定,但行为却真实地表达了自己的愿望。

  (十五)

  华朝达面试很顺利。或者说,那个任课教授对陈峻实在太过信任,甚至没有把这个消息当成群邮件在环资学院和环工学院广而告之,总而言之,大半个小时的面试里大多是轻松的交流,又问了问华朝达会不会操作一些简单的统计和建模软件,得到肯定答复之后,教授愉快的和华朝达握手,说下学期合作愉快。

  华朝达几乎是飞奔着从教授三楼的办公室一路跑到隔壁图书馆。陈峻第二天有个GIS(地理信息系统)的作业要交,正在极为苦逼的做数字化。这是个十分细致的体力活,需要十二万分的耐心,由于心上人正在面试,陈峻焦虑得手心出汗,不断做错又不断重来。华朝达闯进图书馆的小组研讨室,告诉他,“I get it !(我得到了这个工作)”

  陈峻从凳子上蹦起来,顾不上多想,给了华朝达一个大大的拥抱。华朝达很有力地回抱了他,用手匝紧陈峻肩膀,欢喜得舌头打结,只是不停重复谢谢你,谢谢你。

  谢谢你,在我生活里扮演的角色。

  而彼时华朝达不知道,他们还将更深的进入对方的生命。

  回程时华朝达心情很轻快。他要先去北区陈峻家里邀请郝长仁一起出来吃饭,拿自己的换洗衣物,然后搬回自己中校的家。陈峻却略有些失落,毕竟华朝达就要搬离开了,自己却因为连续二十天忙得脚不着地而鲜有和华朝达单独相处的时光。他不知道下次要等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创造下次的机会。

  “哦对了,陈峻。”华朝达突然想起来,左转对驾驶座上的陈峻说,“你下午用的那个软件,能不能有空给我讲讲?Dr。Moore 说这门课要涉及一点点这个软件的概念,不上机操作,但是……入门级的。”

  “随时。”陈峻手扶着方向盘,偏头笑笑。“你肯定能干好的。”

  这个好消息让郝长仁也颇为高兴,连连提出要去蹭华朝达一顿,让他放放血。华朝达点头答应,又掏出手机,说要叫上孟盛一起。

  “小达达你终于想起我了……”孟盛凄凉地哼了一声。

  “王宝钏,我们这不是想起你了吗?”郝长仁对着话筒道。

  “唉,什么时候你和小达达混成一片来排挤我了……”孟盛感叹,“华朝达,邮箱里有你一个写着‘紧急通知’的邮件,要不要我一起带过来?”

  “嗯,好,谢谢。”华朝达接过电话,“6:30,北校见吧,二月花。”

  二月花是北校一家比较高端的中餐馆。当然这句话本来就是悖论,因为除了洛城等少数几个大都市有一些上档次的中餐馆之外,美国整体中餐馆都是廉价而略显低档的。美国人无法想象中国的中餐馆家家都有厚厚一本菜单;在他们眼里,中餐菜单往往只有一张泛黄的过塑的A4纸,正面是“中式中餐”,背面是专门为美国人量胃定做的“美式中餐”。

  郝长仁没开车,他坐在陈峻的后座上拿着“二月花”的外卖菜单指点江山,“二月花,嗯,二月花,我居然把这种澡堂子里的名字都看顺眼了,可见美国的‘中式文化’多么乏善可陈。”

  “你是说和那些中国城里的‘盛唐’‘华夏’‘华韵’之类比起来吗?”陈峻边开车边接话。

  “是啊……中国城都让人太失望了,纽约的,芝加哥的,LA的……”郝长仁懒懒提不起劲,“一个个都像90年代中国的城乡结合部,假地摊货,QQ充值的广告牌,90年代就消失了的破旧包装商品,移民律所,国民党支部,不超过三层楼的房子,和美国生活也太脱轨了……总之除了吃饭之外,也没啥好逛的。”

  “那你也每次都会去吃饭。”陈峻脸上挂着笑,“老移民们过来的时候中国是什么样子,他们就把中国想象成那个样子来建设了。”

  “所以他们看不到中国今天的进步嘛。”郝长仁霸占了大半个后座,“不过粤式早茶和涮羊肉还是挺好吃的,值得去。”

  华朝达认真听了,问郝长仁,“中国城不好,为什么还有这么多华人扎堆?”

  “我也不知道……”,郝长仁坐起来,“早年第一代移民教育程度普遍不太高,和外界交流不畅,移民二代、三代就没那么扎堆了。”

  “扎堆对哪国人都不是新闻。”陈峻接道,“除了中国城之外,大城市一样有德国城、韩国城、小意大利、墨西哥城,都一样。就算是语言不是问题了,要想完全成为融入美国社会,也需要很多努力,所以美国亚裔是很忌讳别人问‘你从哪里来’的。”

  华朝达默默回想起自己之前问学院里的亚裔“你从哪里来”,被回复“我是美国人”时的情景,不禁好笑,当时他还要穷追不舍地问,“我是说,你父母是哪国人,你还会讲XX语吗”,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嗯,你要恭维ABC(美国出生的中国人),就要说You Americans(你们美国人),效果最好。”郝长仁补充,“切。”

  “那你们……毕业打算回国吗?”华朝达又把这个话题挑起来。

  “嗯,我爸给我安排了实习,我毕业就回去。”郝长仁似乎对留美兴趣不大。

  “你知道的。”陈峻笑笑,“我说过自己一定会回国。”

  并且希望你也在我身边,一起实现我们的理想。陈峻在心里默默补充。

  彼时美帝深秋,五大湖区的风吹得割脸,一路上枫叶红得兼天卷地不死不休。华朝达坐在陈峻的后座上,半年来第一次觉得生活并不总是艰难。

  (十六)孟盛带来了华朝达的医院单据。时隔一月之后寄来的单据最后一栏总价是以9开头的四位数,跟在美元符号后面分外显眼。

  华朝达看完咋舌,他将信封合起来,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觉得这顿饭请得更值了。”

  四人都笑,孟盛拍拍他肩膀,“难得你都幽默起来了,再也不是那张苦逼脸,看你顿时顺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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