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绍坐在雍宁对面,虽然没有转头往东厢房看,但只看雍宁的神情黎绍就大概猜得出长孙伯毅做了什么。
“我也正想问你呢,伯毅今天一回来就怪怪的,可是在宫里听谁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不该说的话?应该没有啊……”雍宁细细回想一番,“早朝上也就平常的那些人,长孙今天的确是一直黑着脸,张威宁可不要封地和与边疆驻军接触的机会也要选择留京时,长孙的脸色就更难看了,可……哦,对了,离开宣政殿后长孙似乎被人给叫走了。”
“被人叫走?”黎绍挑眉,“是谁?”
雍宁摇了摇头,道:“不知道,我走出宣政殿时就只瞧见长孙跟着一个守卫模样的人走了,我当时没多在意,就没让人盯着他。公子,要我去查一查吗?”
“不必,”卫泽沏好茶后,黎绍就端起一杯热茶捧在手里,“宫里能劳动伯毅去见的人不多,早朝那会儿,都在宣政殿里了,除非是……”
“除非是?”雍宁一时之间没想起来还有谁能在长孙伯毅面前多嘴,只疑惑地看着黎绍。
黎绍垂下眼,沉默片刻后说道:“明早我会亲自进宫一趟,这事儿就不必你费心了。你这会儿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见黎绍不打算说,雍宁也不追问,顺着黎绍的提问就说起了他此行的目的:“张威的事,您从长孙那里听说过了吧?”
“伯毅没有说过,”他跟伯毅在一起时依旧不谈公事,“但我知道个大概,怎么了?”
“公子不觉得很奇怪吗?”雍宁觉得黎绍看起来太淡定了,“张威之前才来公子这里闹过,说公子设计要夺他们兵权,他那会儿都气成那样了,可怎么转眼就自个儿把兵权给丢了?
让他去登州为王,他好歹还能跟登州的驻军有所联系,若真想握着兵权求个安心,那他只需在登州经营几年即可,可留在长安他能得到什么?空有一个大将军的头衔,长孙连个侍卫兵都不会给他!
就算他蠢想不明白,可早朝上长孙给张威看的折子上都写得清清楚楚的,张威他怎么还会做出这样的选择?这太奇怪了不是吗?”
听完雍宁的话,黎绍满不在乎地轻笑一声,道:“真难得你会在意一个掀不起风浪的人。”
雍宁一窘,又道:“我只是觉得张威的背后必有人教唆。”
“那又如何?”手上的茶水渐渐变温,黎绍总算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水,“这长安城的一百零八坊、两市、金光门至春明门这一条大街以北的上千官邸商宅之中,哪一处没有你我的暗桩?这长安城内有哪一处发生的事情是你我无法获知的?
我花了十年的时间偷偷摸摸地埋下这一切,就是为了不让任何人看到我锋芒,我用自己的弱势模糊了所有人的视线,我用自己的弱势博得了所有人的同情,我说过,这十年的苦,我没白受。如今每一个人都以为我是一个温良无害的人,这样就好,这样他们才能信任我、依赖我、不防备我,刘策的无能更是让朝堂上下都盼着我能管一管这天下的事情。
自打伯毅被逐出长安的那一日起,黎征的败局就已经注定,因此我从没在意过他,我只展望伯毅回京后的这个未来,我只要这长安从伯毅回来的那一刻起就由我操控,如今我已经有了这样的能力,这长安、这天下都随我心意,我还会怕一个想趁火打劫的小贼吗?”
雍宁犹豫一下,低声道:“就是……就是没查到这个人,我才有些担心。”
黎绍淡笑道:“不必管他,且看他能做到什么程度。”
一听这话雍宁的面上就是一喜,问黎绍道:“公子这是心里有数了?”
“大概猜得出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黎绍放下茶杯,“但具体是谁我还没想到,不要紧,就让他闹,这长安城里也不能诸事平顺,往怀化大将军的府里多塞两个暗桩盯紧了就是。”
“是。”听过黎绍的话,雍宁就安心了,“那我这就告辞了,被长孙看得我觉得自己的身上都要多出两个窟窿来。”
黎绍调笑道:“习惯就好。”
“……公子您还是赶紧哄好他吧,我并不想习惯。”话音落,雍宁便起身告辞。
黎绍将雍宁送出主屋,顺便就拐进了东厢房,没急着开口,只先走到了那扇开着的窗户旁边,往主屋望去。
“隔得这么远,能看清吗?”
长孙伯毅面露窘色,干咳一声,道:“你该跟雍宁换个位置,净看他了。”
黎绍轻笑一声,转身走到长孙伯毅面前,弯腰趴在长孙伯毅面前的书案上,还用两手撑住了下巴:“你今天似乎格外在意我啊,是我最近又变得好看了?”
见此场景,俞世打了个激灵,赶忙奔出东厢房,还贴心地顺手带上了门,仔细想了想,又从外面把窗户给关上了。
黎绍看着俞世忙活完,戏谑道:“俞世真是越来越机灵了。”
“跟雍宁说了些什么?”长孙伯毅抬手,替黎绍整理飘到额前的碎发。
“别转移话题!”黎绍转回头看着长孙伯毅,“我问你我最近是不是变得更好看了?”
长孙伯毅一愣,然后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闻言,黎绍蹙眉。
不等黎绍开口抱怨,长孙伯毅又道:“怎么才叫更好看?你在我心里一直是最好看的。”
黎绍脸上的不满立刻就变成了惊讶,旋即微微红了脸。
干咳一声,黎绍伸出食指勾住长孙伯毅的下巴,故意冷下脸来问道:“我说长孙伯毅,我一直都想问一问你,你是跟谁学的这些花言巧语?哥哥我可没教过你这些。你老实交代,是在蜀地认识了个小白脸,还是在江南遇上个小妖精?”
难得的,长孙伯毅被黎绍这话逗得笑出了声:“我哪有那个空闲?”
一听这话,黎绍就瞪起了眼,瞪着长孙伯毅的笑脸看了看,突然爬起来,转身抱臂靠在书案上,阴阳怪气道:“原来只是没空闲啊,说的也是,南边的美人本来就多,若有空闲,谁不想收一两个带在身边?”
一听这话,长孙伯毅也是挑了挑眉,不紧不慢地站起身后,突然扬手将书案上的东西扫落在地,不等黎绍反应过来,就伸出手臂勾住黎绍的腰,用力一提就将黎绍扯到了自己身前:“你喜欢南边的美人?”
黎绍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人就已经坐在了书案上。
感受到从背后传来的体温,黎绍眨眨眼,转头看着长孙伯毅:“我喜欢长孙伯毅,就只喜欢长孙伯毅。”
长孙伯毅心头一热,低头吻住黎绍。
黎绍抬手勾住长孙伯毅的脖子,撬开长孙伯毅的嘴,加深这一吻。
待这一吻结束,换长孙伯毅不满地瞪着黎绍,喘着粗气道:“我才应该问问你,你这都是跟谁学的?”
黎绍舔舔嘴,得意地笑道:“本殿下这么聪明,这点儿雕虫小技,看一看春/宫/图自然就会了。”
长孙伯毅一愣,狐疑地看着黎绍泛红的侧脸:“你看过春/宫/图?”
黎绍不以为意道:“看过啊。”
“谁给你的?”长孙伯毅的眼角狠狠一跳。
黎绍为什么会去看别人没穿衣服的样子?他怎么会想要去看?
“恩?”黎绍转头,狐疑地看着似有点儿生气的长孙伯毅,“皇子到了一定年龄都是要看的啊,非要说谁给的……母妃给的?”
长孙伯毅的不悦突然卡住,生出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怎么没跟我说过?”
黎绍无辜道:“因为你那会儿还小。”
说着,黎绍还伸出手在一旁比了比长孙伯毅当年的高度。
听到这话,长孙伯毅更是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只能懊恼地抱紧了黎绍。
黎绍眨眨眼,不解地问道:“你就这么想看?那不如……让人去弄一本来看看?”
“……不想看!”
长孙伯毅回答得如此坚定且十分生气,倒是让黎绍更觉得一头雾水了。
不想看吗?不想看他为什么一副懊恼的样子?难不成是恼羞成怒了?
黎绍反手摸着长孙伯毅的头,温声道:“乖啊,下次带你一起看。”
长孙伯毅气闷。
都说他不想看了!他也不会再让黎绍去看那破东西!
一夜安眠,第二日一早,黎绍送长孙伯毅离开天策上将府后,也乘着马车出府,不紧不慢地往皇宫的方向去,因为有奚虎引路,所以这一路上都是畅通无阻。
黎绍在含耀门前下车,绕过宣政殿,而后从崇明门进了后宫。
再次踏入后宫,黎绍的心情却没什么起伏,平静得连黎绍都觉得有些意外。
行至紫兰殿,黎绍仰头向上看,却见紫兰殿的门楣上已经没有了牌匾。
黎绍有些诧异,问奚虎道:“这门上的牌匾呢?”
奚虎沉声答道:“听俞世说,是将军给收起来了。”
“收起来?为了什么?”黎绍挑眉。
“这末将就不知道了。”奚虎摇了摇头。
心里猜测着长孙伯毅会将那牌匾放到什么地方去,黎绍莞尔一笑,抬脚踏进了紫兰殿,轻车熟路地下到密室里面。
到了密室,奚虎就将里面的守卫都遣了出去。
看着体无完肤的黎征,黎绍也没觉得有多快意,倒是黎征在看到黎绍的那一刻露出了惊恐的神情。
黎绍哂笑道:“你在怕什么?”
黎征移开视线,哑着声音问道:“你来做什么?”
“做什么?”黎绍上前两步,站定在黎征跟前,“你不知道我来做什么吗?你昨天见过伯毅之后,就没想过我会来吗?”
黎征瞥了黎绍一眼,突然破碎地笑了起来:“哈……哈哈……他信了?他竟信了?哈哈哈……咳咳咳!”
黎征这一咳,黎绍就立刻退后两步:“你跟他说了什么?”
“你猜?”黎征颇为得意地看了黎绍一眼。
黎绍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知道你现在更愿意求死,激怒伯毅或者我都是最好的方法,但是不要忘了,李河还在我手上,要我现在就带他过来与你父子团聚吗?黎氏薄情,你说李河看到你这副模样,是会为你不平,还是会臣服于我?”
黎征的眼神一凛,半晌之后才低声道:“我只是跟长孙伯毅说你这十年跟不少男人睡过罢了,是他蠢,才会信了我的鬼话!”
“你真是活够了!”黎绍抄起手边木架上的一把匕首,毫不犹豫地就扎进了黎征的肚子里,还拧着那匕首转了好几圈,让那匕首一直在黎征的肚子里翻搅,“伯毅其实不太会折磨人,你要不要试试我的法子?”
“杀了我……”黎征疼得脸色惨白,“杀了我,从此就再也没有人会打扰你们的生活……杀了我……”
“呵!”黎绍拔出匕首,随手丢在了地上,“就凭你也想打扰到我的生活?我若不想,你便是连那个空闲都没有!”
黎绍这话刚说完,密室的门就又被人打开,不一会儿,卫泽就带着吕秋茂走了下来。
“公子,吕太医来了。”
黎绍转身冲吕太医拱手作揖,笑容温和道:“有劳吕太医跑这一趟了。”
“公子客气了。”瞥了黎征一眼,吕秋茂回了黎绍一礼。
直起身,黎绍又转回身看着黎征,道:“你知道这是谁吗?这是太医署的吕太医,医术十分高明,足以将你身上的伤治好个七七八八。”
一听这话,黎征就警惕了起来:“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黎绍冷笑,“奚虎,十六卫和羽林军的人选好了没有?”
他原本是想剪了黎征的舌头,省得黎征总是乱说话,但又怕黎征死了,这才叫来吕太医,准备给黎征急救一下,可现在,他改主意了!
奚虎立刻答道:“启禀公子,早已选好,全部兵将都已经入营训练,十六卫也已各就各位,维护皇宫内外的治安。”
“恩,那里面有不少人都是第一次来长安吧?这人生地不熟的,他们还不知道能在什么地方寻到乐子吧?”黎绍有意停顿一下,在黎征的脸上看到惊恐之后便继续说道,“等吕太医将他身上的伤治好之后,就打断他的腿,给兄弟们送去,若打扮一下,他也还将就吧。”
“黎绍!”黎征惊得怒吼一声,“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我是黎氏的皇帝!是你的哥哥!我、我以前也没这样对待过你!”
“你没有?”黎绍咬牙切齿地看着黎征,“你不是没有,而是没有成功,因为不知道为什么,那样的人不管你派来多少,他们都无法活着走到紫兰殿门前!你以为他们是怎么死的?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
黎征哑然,惊愕地看着黎绍。
黎绍逼近黎征,冷声道:“囚了我十年你很得意?折磨了我十年你很得意?若不是我让你,你他娘的以为自己是谁?从小到大,你每次赢我都是我在让你,你知不知道,你那沾沾自喜的模样简直蠢极了,我每次想到都忍不住要笑!
你在我眼里不过就是个跳梁小丑,我连向你复仇都觉得无趣,是你偏要一次次地提醒我,是你偏要去找伯毅的麻烦,是你时时刻刻都在提醒我要将这十年的伤痛加倍奉还!黎征,怨不得别人,只怪你自己太蠢!”
怔愣半晌,黎征才失了理智似的地嘟囔着:“我不会让你如愿的……我会死……我一定会死的!不会让你如愿……我是黎氏的皇帝,你不能这样辱我!”
“别妄想了!”黎绍冷声道,“若你死了,就让李河去接替你,我说到做到!”
黎征抬头,惊恐地看着黎绍:“你疯了……你不是人……我是你哥哥……他是你侄子……你疯了……你是恶鬼……是恶鬼!”
黎绍不以为意:“黎氏无善类,这话是谁说的来着?”
目的达到,黎绍转身又笑容温和地跟吕秋茂交代几句,然后才带着奚虎和卫峰离开,只留下卫泽陪着吕秋茂。
黎绍走出密室时,也差不多要到长孙伯毅结束早朝的时间,于是黎绍就在皇宫里晃来晃去,大摇大摆地晃到了宣政殿前。
半个时辰之后,长孙伯毅稳步走出了宣政殿,抬眼就见黎绍站在宣政殿前的空地上望着他,长孙伯毅当即就快步跑下了宣政殿前的台阶,急忙火四地来到了黎绍面前。
“你怎么在这儿?”
黎绍看着长孙伯毅,温柔地笑着:“跑什么?若是摔着了可怎么办?大臣们都跟在你身后,你也不怕失态了叫人笑话。”
“在这里等多久了?”长孙伯毅执起黎绍的手,只觉得黎绍两手冰凉。
“没等多久,”见陆陆续续走出宣政殿的官吏一直都在看着这边,黎绍有些窘迫地抽回了手,“从紫兰殿出来的时候就觉得早朝差不多也该结束了,就来等你一起回去。”
“雍宁跟你说的?”长孙伯毅不满地蹙眉。
黎绍摇头:“哪里用得着雍宁说?你的事情,我哪一件猜不到?昨日是因为听了黎征的胡话才那么不开心?”
“……恩。”长孙伯毅闷闷地点头。
“信了?”
长孙伯毅慌忙摇头。
黎绍被长孙伯毅逗笑,牵起长孙伯毅的手就往宫外走去:“既然不信,有什么好生气的?他就是想惹你生气才故意说的,你真生气了,不就如了他的意吗?”
“即便是胡说,我也不许人将你说成那个样子!”长孙伯毅到现在都还憋着一股气。
黎绍笑笑,温声道:“我从不在意别人怎么说我,也从不在意别人怎么看我,只要你觉得我好,就够了。”
“……恩。”长孙伯毅握紧了黎绍的手,与黎绍并肩,悠闲地在宫中漫步。
快走到宣政门前时,黎绍猛然发现他们走了这半天,从宣政殿出来的其他官吏竟没有一个人超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