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伯毅眼神凌厉地看着雍宁,冷声问道:“黎绍还在我手上,你真的不再好好想想是黎绍重要,还是尚书令的位置重要?”
一听到长孙伯毅这句话,雍宁是彻底地放心了。
“那当然是尚书令的位置重要,”雍宁耸耸肩,“你也看到了,我还有妻女要养,实在是没有心力再照顾黎绍那样的累赘,天知道有多少人会前仆后继地暗杀他?而且黎绍又不是小孩子,他自己的事情自己会处理好,我哪管得着?”
“你!混账!”一听这话,长孙伯毅气得抬手就掀翻了两人之间的小桌,猛扑过去将雍宁按倒在地,扬手就是一拳砸了下去,“他当你是兄弟,你却说出这样的话?!”
雍宁赶忙挪开了脑袋,堪堪避过这一拳,可看着长孙伯毅的怒容,雍宁笑得更开心了:“长孙将军可当心着点儿,就照你这力道,一不小心可就要打死你的尚书令了。”
长孙伯毅气得面色涨红,连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我会杀了他,你若不带他离开,我一定会杀了他!”
“这我知道,”雍宁依旧是一副事不关己的笑脸,“长孙将军不就是为了报仇才回来的吗?杀了黎绍,再杀了黎征,从此世上再无黎姓之人,长孙氏的灭门之仇就能报了,长孙将军的心愿将要实现,真是可喜可贺。”
“雍宁!”长孙伯毅瞪着眼睛爆喝一声。
雍宁眨眨眼,一脸无辜地说道:“长孙将军怎么生气了?长孙将军想要复仇,想要黎绍父债子偿,想要连黎绍一起杀了,我对他置之不理不就刚好合了将军的心意吗?我明明做了如此体贴的决定,将军为什么看起来这么生气呢?难道……将军其实希望能有个人救出他、将他从你身边带走?”
“你!”长孙伯毅瞪着雍宁,说不出话来,无法认同,却也无言反驳,“总之你安排他离开长安城,我今晚就让人送他过来。我一样会让你当上尚书令。”
雍宁的脸色突然一变,猛地用力反将长孙伯毅扑倒,小臂一横就卡住了长孙伯毅的脖子用力压下去,冷声道:“臭小子,以前有黎绍宠着你,我才让着你,你别给我太嚣张了!昨日你不才亲口跟黎绍说要以牙还牙吗?那股子狠劲儿哪去了?你他娘的敢伤他一下试试!怎么?今天后悔了又想起我来了?想装作是被我威胁才无可奈何地放过黎绍吗?你小子是什么时候变成孬种了?啊?!黎绍的人在你那里,要杀了他还是要送走他你自己动手,他是生是死由你决定!这是你欠他的!”
拉不开雍宁的手,呼吸困难的长孙伯毅抬腿就往雍宁的下身顶。
雍宁立刻躲开,却又不小心被长孙伯毅推倒。
“我怎么知道会在宫里见到他!他娘的你为什么不带他走?你若带走他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为什么不带他走?为什么?!”
若没在宫里遇见黎绍,他会当做黎氏没有黎绍这个人,会当做这世上没有黎绍这个人,他们便从此天各一方,两不相干。可黎绍偏就在他面前出现了,要他怎么办?
黎绍的身上流着黎氏的血,是世宗的儿子,是黎征的弟弟,是那些死在他剑下之人的血脉族亲,而他只是个曾与黎绍有过婚约而且十年未见的叛臣贼子,要他怎么相信黎绍会背叛族人选择他?
就算他相信了黎绍,可他该怎么面对黎绍?他能背弃惨死的父母兄弟与黎氏后人相亲相爱吗?他做不到。他能舍弃曾经的美好回忆亲手杀了黎绍吗?他也做不到。他什么都做不到,还能怎么办?
他与黎绍,相见不如不见。
“我要是能带走他,你当我愿意让他再见到你吗?!可我也不愿他白费了十年苦等!”
两个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在书房里扭打起来,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俞世起初以为书房里的两个人只是吵了起来,可越听越觉得不对,转身便要往书房里进:“将军,您没……事……”
“啪”的一声,一只白皙纤柔的手就拍在了两个门扇的对接处,将门扇稳稳按住。
俞世给吓了一跳,把在门上的手倏地收回,惊慌地转头就见雍夫人笑盈盈地站在身边,另一只手上还牵着雍婉。
“这位将军不是长安人吧?”雍夫人脚步轻移,背靠着书房的门站定。
俞世赶忙退开两步,拉开自己跟雍夫人之间的距离。
“啊……恩,我的确不是长安人,”俞世尴尬地挠挠头,“那个……能否劳烦这位夫人让一让?”
雍夫人温柔地笑道:“那难怪将军不知道,长孙将军与外子是打小一起长大的,只要两个人在一起,一直都是这样吵吵闹闹的。”
“啊?啊……这、这样啊。”俞世狐疑地看了看书房的门,奈何无论如何都不能透过门看到门内的状况。
将军和那姓雍的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那绝对是打起来了,可人家夫人都不担心,他也没必要担心吧?反正也是他们将军比较厉害,就算打起来了,也绝对是他们将军赢。
☆、第11章
书房里的两个人打着打着就累了,累了就停下来休息,雍宁姿势豪迈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长孙伯毅则倚坐在书架前,低垂着头。
“送他离开长安,我认真的,”好不容易缓过气来,长孙伯毅就抬起头看向雍宁,“这长安城里想杀他的人太多,会有因求而不得想杀他的,也会有因与黎氏结仇而想杀他泄愤的,就连我都想要杀了他……名叫黎绍的人不能继续存活于世。”
雍宁一听到这话就蹙起了眉:“你明知道他不该死,却还是想要杀了他?”
长孙伯毅抱着头,痛苦地说道:“一见到他我就会想起世宗,想起黎征,想起死在我面前的父母兄弟,我没办法面对他……真的没办法……”
他跟黎绍之间隔了太多人、太多事,尽管也有十几年的美好回忆,可与这十年刻骨铭心的痛苦相比,那回忆太遥远,昨日他就一时冲动地对黎绍口出恶言,更让他无法忍受的是他对黎绍彻彻底底的不信任,因此他必须将黎绍送走,不然连他都不知道自己还会对黎绍做些什么。
头一次听到长孙伯毅这样痛苦又无助的声音,雍宁也是没了脾气,低声问道:“可是你有想过他离开长安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吗?”
沉吟片刻,长孙伯毅答道:“隐姓埋名之后,过往的恩怨就再与他无干,天下之大,凭他的才智,去了哪里都能活得很好,唯独在这长安城里他必无宁日。”
“可他想要的,从来都不是安宁,”雍宁坐了起来,“你知道吗,黎绍的心是空的,打从世宗一杯毒酒赐死季贵妃后,黎绍就再不相信父子情深,打从黎征害死了大公主黎璃之后,黎绍就再不相信兄弟情义,身为最优秀的皇子,他拥有像我这样忠心耿耿的臣子,可我并非是他的朋友,他无父、无母、无兄、无友,从那个时候起,黎绍就只有你。
你不在的这十年,满朝文武都将黎绍当做是救命的稻草,可支撑着他活下来的却只是对你的执着罢了。
的确,天下之大,怎会没有他容身之处?他才智过人,又怎会落魄不堪?可若他不再是黎绍,他还剩下什么?你来告诉我,他孤孤单单的怀着那颗空荡荡的心,一无所求又一无所依,他要为了什么而活?他要怎么活?”
长孙伯毅听得心痛,却依旧固执地说道:“总会有人会取代我填满他的心,他早晚都会找到活下去的意义。”
“可我怕他在找到这些之前就横死街头了!”雍宁哂笑一声,“你若不怕,你就送他离开,我宁愿他活得不安宁,也不愿看他行尸走肉一般活着。何况……是他自己选择留下的,兴许他早就料到你会不信任他,兴许他也预想到你会对他怀有杀念,可他还是留下了。”
“可……若有一天我真的对他刀剑相向了该怎么办?”长孙伯毅看着自己的双手,只是想象一下那样的场景就忍不住两手发抖。
雍宁轻笑一声,道:“我怎么知道该怎么办,若真有那样的一天,我也不确定我会不会对你的朝堂做些什么,为了朝堂和天下的安定着想,长孙将军可千万要忍住。”
闻言,长孙伯毅狠狠瞪了雍宁一眼,恨恨道:“你还是在威胁我。”
雍宁耸耸肩,道:“我又没说我不会威胁你。”
白了雍宁一眼,长孙伯毅又开口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问。”
“黎绍他……为什么不当皇帝?”黎绍有可以管理天下的能力,也有朝臣拥戴,可为什么这十年来他竟没有杀了黎征自己当皇帝?
雍宁叹一口气,道:“我说过,他的心是空的,没有情,也没有欲,或许强压之下可以迫他登基,可那又如何?他的确担得起,可他根本就不在乎何时会丢了皇位,也不在意这天下会变成什么样子,他若为帝,也只会把天下当成儿戏,可这天下儿戏不得。”
雍宁至今还记得老太傅与他说这话时那一副替天下惋惜的神情,太傅曾说,若非世宗害死了季贵妃以至于黎绍心性突变,黎绍大概会再创一个盛世,只可惜世宗这一步走错,之后步步都是错,终是躲不过满盘皆输的结局。
听完雍宁的回答,长孙伯毅的心中已有打算,扶着书架站起身,抖平了衣摆,看那模样似是准备离开。
雍宁仰头看着神情已经恢复平静的长孙伯毅,戏谑地问道:“你信我说的?”
长孙伯毅睨着雍宁,冷声道:“我不信你,但我信你不会做出伤害和背叛黎绍的事情。”
如今黎绍离开他会比待在他身边更加安全,因此不管他们想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雍宁都该是不赞成黎绍留在他身边的,然而雍宁妥协了,那就说明在雍宁看来,兴许黎绍离开他之后会比在他身边更危险。
何况雍宁所说的这些,大多都是他也知道的一些过往,他只是不知道自己对黎绍来说有多重要,之前他哪怕有些自觉也不敢相信,可今日既然连雍宁都这样说了,那八成就不会错。
既然黎绍已经做出了决定,那他也该下定决心,做个了断了。
深吸一口气,长孙伯毅沉声道:“黎绍的事情我会自己解决,朝堂上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雍宁笑着起身,向长孙伯毅拱手一拜,装模作样地说道:“下官领命,定不辜负将军信任,就算下官与将军不合,也不会跟仕途过不去的。”
长孙伯毅气得又瞪了雍宁一眼。
大步离开书房,长孙伯毅一拉开门就被堵在门口的纤弱背影给吓了一跳,待面前之人转身,长孙伯毅才看清这堵在门口的人正是雍宁的妻子。
见到长孙伯毅,雍夫人盈盈一福身,柔声道:“希望外子没有在将军面前失礼。”
长孙伯毅眼神一闪,低声道:“夫人客气了,是我失礼。府中尚有要事要处理,告辞。”
“将军慢走,崔长史,送长孙将军。”雍夫人领着雍婉移步到门边,将路给长孙伯毅让了出来。
长孙伯毅冲雍夫人微微颔首,这才迈开脚步大步离开。
望了望长孙伯毅的背影,雍夫人才将雍婉交给下人顾看,自己进了书房,一瞧见雍宁那鼻青脸肿的模样就笑了。
“还真是许多年都没见国你这么狼狈的模样了。”说着,雍夫人掏出帕子,替雍宁擦掉嘴角的血迹。
雍宁疼得龇牙咧嘴,抱怨道:“长孙这小子,永远都学不会什么叫长幼尊卑!”
他可比长孙年长!
雍夫人笑道:“可我瞧着他对别人可恭敬着呢,也就只对你这样,谁叫你以前总是故意招惹他。”
“怎么连你都帮着他?”雍宁不满地看着雍夫人。
雍夫人撇撇嘴,道:“我可没有。”
☆、第12章
一路策马回府,长孙伯毅都还没想清楚到底该怎么办,人就已经到了天策上将府门前。
俞世利落地翻身下马,却见长孙伯毅还坐在马背上,仰头盯着门楣上的那一块牌匾,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俞世挠挠头,蹭到了长孙伯毅的马旁:“将军,咱们到了。”
长孙伯毅回神,低头看了俞世一眼:“恩。”
不情不愿地下马,长孙伯毅回家的步伐略显沉重,可一进到院子里,长孙伯毅就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这是怎么回事?”看着前院平整的石板地上躺着的一排黑衣尸首,长孙伯毅脸色铁青。
听到长孙伯毅的声音,正在检查尸首的几个小卒这才注意到长孙伯毅,赶忙起身行礼。
“将军!启禀将军,刚来了一拨刺客,已全数斩杀,没能留下活口。奚副将要我们将尸首集中到前院,看能不能查到线索。”
长孙伯毅身边的另一个副将奚虎相较于俞世来说更为稳重,因而入京后,长孙伯毅便安排奚虎留在天策上将府中,暂管府内诸事,黎绍的守卫也是直接由奚虎负责的。
长孙伯毅急问道:“奚副将现在在哪儿?”
“在主院。”
主院是长孙伯毅住的地方,而主院的东厢房里则住着黎绍。
得到了回答,长孙伯毅就拔腿冲进了后院主院,进到院子里后,就见奚虎正站在东厢房的门口与一人对峙,长孙伯毅立马就走了过去。
“奚虎。”
“将军。”奚虎闻言转身,向长孙伯毅行了一礼,“启禀将军,这个……”
不等奚虎把话说完,守在东厢房门口的卫泽就装模作样地向长孙伯毅拱手作揖,淡笑道:“将军您回来的时机可真巧啊。”
这边打得正热闹的时候长孙伯毅不在,结果这才刚打完,长孙伯毅就回来了,他可别是躲在门口看够了热闹才进来。
“你是谁?”长孙伯毅冷眼打量着卫泽。
“区区不才,正是三殿下的护卫,我们殿下正在休息,实在不方便见客,将军您看……?”
长孙伯毅冷哼一声,绕过卫泽大步进了东厢房。
卫泽耸耸肩,没有阻拦,可瞧奚虎和俞世要跟着一起进到东厢房里时,卫泽就毫不客气地将人给堵在了门外。
“都说了我们殿下此时不宜见客,两位能不能识趣点儿?两位若是实在无聊,不如让小弟陪两位玩玩?”说着,卫泽就挽起了袖子,准备要大干一场似的。
俞世闻言微愣,奚虎却瞪着眼睛恶狠狠地看着卫泽。
这混账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还有一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此时大概在屋里照顾那什么殿下,方才刺客来时,这两人愣是就站在东厢房里看着,除非有人闯入东厢房,不然他们绝不出手,这会儿刺客都死了,他却撸胳膊挽袖子地要干仗?这什么人啊!
俞世回过神后觉得有趣,便也撸起了袖子,兴致勃勃地要跟卫泽比划比划,结果却被奚虎给拦住了,只能瞪着奚虎又把衣袖撸下来。
东厢房里的布置十分简单,只是一间用屏风隔开两边的屋子,屏风里面是卧房,外面则是客厅。
长孙伯毅大步流星地走到屏风里面,就见黎绍的床上正坐着一个跟卫泽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脸色苍白的黎绍躺在男人怀里,双目紧闭,邓义和云珠都跪在床边,一个正在替黎绍把脉,另一个则正用布巾替黎绍擦拭额头。
见长孙伯毅进来,三个人都只是瞄了长孙伯毅一眼,而后继续做着各自的事情。
长孙伯毅也没太在意这三个人,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躺在别人怀里的黎绍。
黎绍怎么了?瞧着也不像是受了伤,可为什么他的脸色那么难看?为什么他昏迷不醒?难道是受了内伤?
长孙伯毅越想越心惊,不自觉地就问出了声:“他怎么了?”
卫泽的双胞胎弟弟卫峰只紧紧抱着黎绍,没听见长孙伯毅的提问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