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伯毅越想越心惊,不自觉地就问出了声:“他怎么了?”
卫泽的双胞胎弟弟卫峰只紧紧抱着黎绍,没听见长孙伯毅的提问似的,云珠心里也是憋着气,完全不想理会长孙伯毅,邓义左看看右看看,到底还是回答了长孙伯毅的问题。
“将军无须担心,殿下并无大碍,近几年都是这样。”
邓义这话说得含糊,叫长孙伯毅听后心里更加没底了。
并无大碍?并无大碍他怎么会脸色苍白地昏迷不醒?近几年都是这样?这样又是哪样?
可不等长孙伯毅细问,黎绍就缓缓睁开了双眼。
“殿下!”卫峰、邓义和云珠三人异口同声地喊出了声,一个个神情紧张地看着黎绍。
站在一旁的长孙伯毅也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黎绍。
黎绍的神志似乎还有些不清晰,转着眼珠四处看了看,视线就跳过了卫峰、云珠和邓义三人,不偏不倚地落在长孙伯毅脸上。
黎绍的嘴角微扬,张开嘴,气若游丝:“原来……我真的是个诱饵啊……”
这话说完,黎绍就又闭上了眼睛,陷入昏迷。
这一句话叫长孙伯毅如遭雷击,僵着身子站在一旁,整个人都是懵的。
一听这话,云珠的眼泪登时就下来了,卫峰恶狠狠地瞪了长孙伯毅一眼,对邓义说道:“邓义,将床帐放下。”
“好。”邓义点点头,与云珠一边一个地解开了系着床帐的绳子,而后小心地将床帐拉好,不留一丝缝隙。
整理好床帐,邓义这才转身看着长孙伯毅,不冷不热地说道:“很抱歉,我们殿下今日大概不会再有清醒的时候,将军若有话说,还请明日再来。”
长孙伯毅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睛时人已经镇定了许多。
“你们都退下吧。”话音落,长孙伯毅便抬脚要往床边走。
“将军留步!”邓义动作迅速地闪身挡住长孙伯毅的去路,而后抬起头,坚定地看着长孙伯毅,“将军确定殿下想要您陪在身边吗?”
他虽然并不知道殿下为什么会突然说出那样的一句话,可殿下既然在意识不清的时候说了,那多少也是心中有怨吧。
正要斥责邓义的长孙伯毅登时哑口无言,不敢再往前半步。
邓义微微躬身,伸出手臂指向门口:“将军,请吧。”
长孙伯毅双拳紧握,在原地站了半晌,到底还是因为邓义的这一句话而不敢留下,转身大步离开。
“奚虎,随我来!”
他并没有想把黎绍当做引蛇出洞的诱饵,若黎绍有了这样的感觉,那必然与奚虎有关。
听得长孙伯毅语气不善,奚虎还心生疑惑了,跟俞世面面相觑后就谨慎地跟在了长孙伯毅的身后。
☆、第13章
黎绍这一睡就又是睡到第二天,午时都过了,黎绍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一转头就看到了坐在对面椅子里的长孙伯毅,黎绍给吓了一跳。
缓了缓神,黎绍翻了个身侧趴在床上,看着长孙伯毅笑眯眯地问道:“我的睡脸有那么好看吗?”
长孙伯毅眼神一闪,有些窘迫地扭头望向门口:“脸色白得像鬼,有什么好看的?”
“怎么叫白得像鬼?”黎绍低笑两声,“这叫肤白如玉,是天生丽质好不好?你什么时候来的?”
“上午就来了。”长孙伯毅依旧望着门口。
黎绍看着长孙伯毅,眉梢轻挑。
奇怪了,今天的伯毅怎么这么老实?
“来了怎么不叫醒我?”黎绍起身,下床穿上衣裳。
长孙伯毅睨了黎绍一眼,没答话。
他叫了,可怎么都没叫醒,邓义说这是正常的,可他记得黎绍分明就不是那种睡着了就叫不醒的人。
没听到长孙伯毅的答话,黎绍扭头,好奇地打量着长孙伯毅,这一打量就注意到了长孙伯毅脸上的淤青:“你这脸是怎么了?去见了雍宁?”
黎绍的衣裳还没系好就匆忙走到长孙伯毅面前,蹲下身子仔细端详着长孙伯毅的脸。
没想到黎绍会突然来到眼前,长孙伯毅不自在地僵住,直勾勾地看着黎绍。
十年不见,黎绍的这张脸就只是多了一丝病态的白,其余的地方似乎都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有丝毫改变,从这个熟悉的角度看下去,一不小心便要以为这十年光景只是噩梦一场,仿佛他从没离开过长安,也从没离开过黎绍。
“真难得你会被他打伤,”黎绍伸出手,轻轻碰了碰长孙伯毅眼角的淤青,“疼吗?”
转眼看向长孙伯毅,黎绍却不小心与长孙伯毅迷茫的视线撞上,黎绍的心头一颤,有些移不开视线。
重逢之后,伯毅看他的视线一直都是冷冷的,或者说伯毅不管看谁都是这样,像是刻意藏起了所有心事一般,他为伯毅的这一份成长感到欣慰,却也因为再看不出伯毅的心事而感到失落,而这是伯毅第一次在他面前袒露心绪,那里面有思念,也有怯懦,有爱慕,也有痛苦,有彷徨,也有无助。
“伯毅,”黎绍的手顺势滑到长孙伯毅的脸颊,拇指的指腹在长孙伯毅的脸上摩挲着,每一下都温柔至极,“伯毅……”
“殿下。”卫峰一走到门口就注意到了屏风另一边的情况,但他依旧毫不犹豫地走了进来。
长孙伯毅猛地回神,黎绍也下意识地缩回了手。
“咳,”黎绍颇有些尴尬地站了起来,“卫峰,你怎么在这儿?”
看着卫峰大摇大摆地从外面走进来,黎绍有些好奇。
卫峰瞄了长孙伯毅一眼,而后将手上的木盘放下:“我跟哥哥已经暴露,就没有躲藏的必要。殿下,吃饭吧。”
听卫峰这么一说,黎绍才想起昨日傍晚的事情,不由地也瞄了长孙伯毅一眼。
卫泽和卫峰是没有了躲藏的必要,可伯毅就任由他们在天策上将府里走来走去?伯毅就没什么要问他的吗?
因为方才的失态,长孙伯毅还有些窘迫,见卫峰摆好了饭菜,长孙伯毅突然起身。
“没事别总闷在屋子里,去院子里走走。我在主院里增派了三十名护卫,你放心吧。”
话音未落,长孙伯毅已经一阵风似的出了门,再一转眼就没了踪影。
黎绍呆愣愣地望着门口,一脸的莫名其妙。
去院子里走走?他一个俘虏,可以在天策上将府的院子里走走吗?增派了三十名护卫又跟他有什么关系?而且什么叫放心吧?为了什么?
卫峰眼神一沉,提醒黎绍道:“殿下,先吃饭吧。”
“哦……好。”
黎绍在桌边坐下,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吃,突然又问卫峰道:“昨日伯毅有来过吗?”
昨日刺客都被杀了之后,他就昏睡不醒,刚刚才恢复意识,而在这之间发生过的事情,他无从得知。
“……没有。”
“是吗?”黎绍撇撇嘴,“这就奇怪了,他突然之间是怎么了?”
卫峰张了张嘴,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
吃饭的功夫,黎绍就一直在琢磨长孙伯毅走前所说的那句话,可怎么都想不明白,于是吃完饭后,黎绍索性就依长孙伯毅所言,到院子里去走走。
踏出门前,黎绍还特地停下来看了看守在门口的奚虎,但奚虎也只是用略显微妙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而后就转了个身,装作没看见他似的。
奚虎原以为黎绍跟他们之前所遇到的黎氏成员是一样的,是被长孙伯毅憎恶的,因此昨日刺客来袭时,奚虎就以黎绍为诱饵,将所有的刺客都引进院子里后才围而杀之,根本没顾及到黎绍的安危。
结果长孙伯毅回来后,奚虎就被骂了个狗血淋头,看着勃然大怒的长孙伯毅,奚虎才想起来,长孙伯毅送黎绍来到天策上将府后,就特地嘱咐他要好好照顾黎绍,而不是要他看管。
因为长孙伯毅异常的态度,所以奚虎对长孙伯毅和黎绍之间的关系十分好奇,可奚虎也知道,大概没有人能替他解惑。
见奚虎是这样的态度,黎绍更加困惑了,抬脚出门,慢慢地在院子里走动,一边走一边向主屋里张望,奈何什么都看不见。
当卫泽、邓义和云珠在厨房熬完药回来时,就见黎绍由卫峰陪着在院子里走来走去,还时不时地要往主屋看上一眼,三个人顿时心生疑惑。
“殿下,您怎么在外面呢?”邓义端着药,与卫泽和云珠一起走到黎绍身边。
“是啊,我怎么在外面呢,”黎绍自己都觉得好笑,“长孙将军要我到院子里走动走动。”
“啊?”闻言,云珠下意识地往主屋看了一眼,“他又打得什么主意?”
黎绍从邓义的手上接过药碗,将一碗闻着就苦的汤药一饮而尽,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喝完药,就又继续溜达。
邓义几人虽然猜不透长孙伯毅的意图,可黎绍不必整日被关在屋子里是好事一件,他们自然也乐得陪着黎绍在院子里溜达,主仆几人有说有笑,倒是十分开心。
门窗紧闭的主屋书房里,长孙伯毅端坐在书案之后,稳如泰山,俞世站在书案之前,多动似的扭来扭去,抻着脖子从窗缝往外看。
听到外面的声音,长孙伯毅原本就无法专心,面前再站这么一个俞世,长孙伯毅更是什么都看不进去了。
“外面就这么有趣?”长孙伯毅将手上的皇宫地图往桌上一放,颇有些无奈地看着俞世。
俞世立刻端正地站好:“一般般吧,也没那么有趣。”
“都看见什么了?”长孙伯毅又问道。
“呃……”俞世掰着手指头数道,“散步,喝药,散步……就这些。”
长孙伯毅眉心一蹙,急问道:“喝药?什么药?”
“啊?”俞世眨眨眼,摇头道,“不知道啊。”
长孙伯毅狐疑地追问道:“不知道?那你怎么知道是药?”
俞世笃定道:“这么大的药味儿,不是药还能是什么?将军您没闻到吗?”
闻言,长孙伯毅仔细闻了闻,还真闻到那么一股不太浓郁的药味儿。
靠在椅背上思索一番,长孙伯毅又对俞世说道:“傍晚时你去广化坊走一趟,去找一个名叫吕秋茂的太医,将他带回来……别让东厢房那边知道。”
“啊?太医?带太医回来干吗?”俞世不解地看着长孙伯毅,可被瞪了一眼之后就乖乖地收起了脸上的疑惑,“是,末将领命。”
他真是蠢,东厢房的那位喝着药呢,将军这太医自然是请来给东厢房那位看病的,他问什么问啊?
☆、第14章
黎绍这一走动就在院子里走了一个时辰,反复琢磨却还是没能想清长孙伯毅的意图,走得累了,黎绍就坐在厢房前的廊檐下小憩。
“殿下,”卫泽左顾右盼一阵,见院子里的守卫大多在十步以外的地方站着,于是就装作替黎绍捏肩的样子跪到了黎绍身后,在黎绍耳边低语道,“黎征已经与井钺军汇合,他的谋士们都提议将井钺军化整为零,好让他们偷偷潜入长安城内,而后直取皇宫,但黎征似乎还没做出决定。殿下您看……?”
先前雍大人趁着黎征出逃最混乱的时候塞了一个人到黎征身边,昨日夜里便收到了那人的飞鸽传书,看样子他似乎是成功混到了黎征身边。
“这个建议不错,只可惜黎征未必会采纳,”黎绍笑笑,“黎征是当了几年的皇帝,就当真以为自己是那块料了,起初在大事上还会虚心听取谋士意见,可这几年黎征总觉得自己的翅膀硬了,凡是都想要自己做主,因为太担心自己会听人摆布,所以总会无意识地与他的谋士唱反调,这一次八成也会如此。”
卫峰坐在黎绍脚边,闻言疑惑道:“可若不采用这个建议,他还打算带上井钺军强攻过来吗?”
长孙伯毅手上四十多万人,是井钺军的三倍左右,而且无论是军事才能还是作战经验,长孙伯毅都比井钺军的主帅辛启杰强出许多,黎征若真是带着井钺军强攻长安,那无异于自寻死路。
“这可说不准,”黎绍不以为意道,“若是能得西边的析支国和北边的丁灵国相助,倒也不是没有胜算。”
卫泽听后心里一惊,忙问黎绍道:“那要通知咱们安插在两国的暗桩走动走动吗?”
“走动什么?”黎绍笑着睨了卫泽一眼,“我只是个俘虏,这样的国家大事哪轮得到我操心?咱们的人那都是好不容易才安置进去的,岂能说动就动?”
卫泽一愣,满脸困惑地看着黎绍:“可若不动暗桩,万一叫黎征赶在咱们前面说动了那两国帮他可怎么办?”
黎绍轻笑一声,道:“你若这么关心这件事情,不如去书房里找长孙将军商量一下?”
卫泽回神,赶忙低下头:“属下不去。”
卫峰也立刻将疑惑和担忧压进心底,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
云珠给了卫泽和卫峰一人一个大白眼,低声埋怨道:“你们两个是不是傻?咱们殿下都替长孙将军做了那么多,还要再替他劳心劳神吗?他人都到了长安,这些个破事儿自然是要他自己解决,怎么还能让殿下受累?若是连这点儿事情都办不妥,殿下又怎么能安心看着他执掌天下?”
“还是云珠懂我,”黎绍点了点头,“我的心愿原本就是再见他一面,如今心愿已了,旁的事情与我何干?我都把俞世和雍宁给了他,他若再不能成事,那就真是扶不上墙了。这以后的事情,他若不来求我,我绝不帮他。”
与皇权和天下有关的事情,他不能再帮伯毅了,这是为了伯毅,也是为了他的两位老师。
老太傅和辛太尉希望他能取代黎征还天下国泰民安,这他一直都知道,可厌恶着黎国的他要如何才能成为一个爱民如子的贤君?他想不出答案,两位老师也寻不到解决的方法,因此他只能装作不知道两位老师的期待,两位老师也从不曾在他面前提起此事。
长孙老将军含冤而死后,两位老师相继辞官,欲归隐山林不问朝政,临走前,他们都曾找他秉烛夜谈,讲黎民之难,说百姓之苦,酒醉之时怨自己无能无法救黎民与水火,盼一位明君出世还百姓安乐。
他们说他们期盼着有生之年终能看到民殷国富的景象,可他们到底是没能等到那一日,一出长安就被黎征派出的杀手夺去了性命,除了那一句期盼,什么都没留给他。
他一直坚信伯毅早晚都会回到长安,替长孙氏平反,并拿回属于他的一切,而他一直都密切关注着黎征的动向,只求保伯毅性命而已,但两位老师死后,他就开始替伯毅铺路。
他不知道伯毅是不是符合两位老师心里对明君的期待,他只知道那个时候唯有远在千里之外的伯毅能打破黎国民不聊生的僵局。
如今伯毅顺利回京,接下来他要不负期待才行,只有伯毅做到了,他才能无愧于两位老师,只有伯毅做到了,两位老师才能安息。而若伯毅做不到,那他也只能再寻一个人来取代伯毅。
他这半生负了太多人,却绝不能辜负了曾苦心教导他的两位老师,那一份师恩他得还。
话虽这样说,可他原本也是想要将这个重任交给雍宁去完成的,谁让雍宁不巧也是两位老师的学生,可如今既然他还活着,那这件事情还是由他来做吧。
卫峰垂着头,低声问道:“殿下希望长孙将军成事吗?”
黎绍长叹一口气,感慨万千地说道:“我的希望若都能成真那该有多好。”
黎绍这话说完,主仆几人之间便没了声音。
“殿下,”邓义适时开口,温声道,“到了傍晚,这院子里的风就凉了,殿下您要不要回房里去?您中午吃的晚,这会儿可要再吃点儿什么?还是说要等到了晚一些时候吃一顿夜宵?”
闻言,黎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