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去问问吧。”
叹一口气,黎绍跟着俞世快步走到行宫最前面的一进院子,果然前殿里已经站了不少人,见到黎绍,众人纷纷问候一声。
黎绍匆匆回了个礼就直接走到领队去搜查的将军面前,急切地问道:“怎么会没找到呢?崖下有河?”
那将军一脸凝重,摇了摇头,道:“崖下只有一个湖,而且……而且距离崖底有一段距离,以防万一,末将也派人潜入湖底搜索一番,然而……”
“那怎么会没有?”黎绍的声音陡然凌厉起来,“陛下那么大一个人掉下去了,怎么会没有?是不是挂在崖壁上了?或者崖下有野兽出没?你们到底有没有认真搜查?!”
那将军依旧垂着头,但就官职上来说,他不必给黎绍跪,更不用说面前还有那么多其他人,他也不能给黎绍跪。
“末将……尽力了。”
“再去找!”一旁的解钧突然坚定地说道,“没找到尸体就是喜讯,兴许陛下福大命大,正在找回来的路,你们扩大范围,继续去找!”
“是!”那将军应一声,立刻又带着人走了,可心里却并没有抱多大期望。
陛下不会武功,更不会轻功,从那么高的悬崖掉下去,下面若没有接应的人,怎么可能还活着?说不定真如公子所说,陛下的尸体就是被野兽给拖走了,这叫他们上哪儿去找?
羽林卫们又风风火火地离开,黎绍却站在原地一脸愁容。
礼部尚书与身边的同僚面面相觑,然后走上前,问黎绍道:“公子,将军他怎么样了?”
黎绍回神,转头看向礼部尚书的时候下意识地露出了笑容,只是今日的笑容里带上了点儿忧愁:“他这会儿睡下了,可精神一直不太好,也不肯吃东西,唉……”
礼部尚书立刻就皱起了眉:“这样下去可不妙啊。”
“是啊,可又有什么办法?”黎绍叹一口气,“伯毅一直把陛下当成是弟弟,深知陛下不懂朝政,伯毅就将所有的事情都揽在了自己身上,再苦再累都没抱怨过,只愿陛下能过得舒服,可……”
礼部尚书为难道:“下官自然也知道将军与陛下兄弟情深,但……但明日会见赤狄首领,这事儿可马虎不得!赤狄虽只是个小部落,可骁勇善战,而且他们能在丁灵国和我后楚之间屹立不倒,这赤狄首领可绝非一般人物。明日的会面原本就是想达成一些互惠互利的条件,以此避免赤狄人骚扰北境,若咱们一不小心落了下风,那绝对是要吃亏的!”
黎绍又叹一口气,道:“就算大人这样跟我说,我也没有办法啊。”
“这……”想了想,礼部尚书提议道,“不如明日公子陪将军同去?”
“我?”黎绍摇了摇头,“那样的场合,我不方便出面。”
礼部尚书忙解释道:“明日的会面也没有那么庄重,只是双方坐在一起聊一聊,然后进行一些比试助兴,其实就是普通的宴聚。”
黎绍蹙眉,还是有些犹豫。
礼部尚书又道:“下官也知道公子不愿再为朝政劳心,只想好好照顾将军,可公子也不希望让赤狄人占了咱们的便宜吧?”
“也罢,”黎绍终于是点头应下,“我也不愿伯毅的心里再多添一件让他内疚的事情,明日我会陪他一起去。”
“那就劳公子费心了。”向黎绍作了一揖,礼部尚书却觉得这事儿怎么想都十分怪异。
公子原本就是个皇子,关心国政那是应该的,就算是嫁人了,他也不该完全脱离了朝堂,可现在他们想让公子插手国政竟还要用求的,可叹朝堂之上那么多人,却没有谁比得过公子,就算有人能赢过公子的才智,也赢不过公子的胆识,而那些比公子有胆识的,又欠缺才智,他们后楚怎么就不能多几个公子这样的人呢?
黎绍微微颔首,然后匆忙离开,回到长孙伯毅身边。
长孙伯毅已经吃饱喝足,连罪证都被长孙伯毅销毁了,房间里就只剩下烧鸡淡淡的香气。
“怎么样?”
黎绍耸耸肩,道:“他们能找到才见鬼了。明天与赤狄首领的会面,我陪你一起去。”
闻言,长孙伯毅不解:“你不是说不去吗?”
黎绍得意道:“他们请我去的,说是怕悲痛欲绝的长孙将军明日发挥失常,再被赤狄人压制了,咱们后楚可就要吃亏了。”
长孙伯毅一副“此话有理”的样子,坦然道:“那明天就靠你了。”
黎绍挑眉:“凭什么?”
长孙伯毅调笑道:“我这不是正悲痛欲绝吗?”
黎绍踢了长孙伯毅一脚。
外出搜寻刘策的羽林军在外面找了一下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找到,眼看着夜幕降临,解钧也没再让他们出去找。
到了晚饭的时候,长孙伯毅吃了行宫厨子做的烧肉,可也就只吃了两块,其他的饭菜又是原封不动地给送了回去,黎绍就陪着长孙伯毅躲在房里偷吃肉包子。
一夜好眠,第二天清早,长孙伯毅一身玄服,面无表情地出现在众人眼前,压迫感十足,而一身素色的黎绍跟在他身边,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淡笑,温润如玉的模样又恰好调和了长孙伯毅的气势。
见长孙伯毅看起来十分健康,又有黎绍跟在长孙伯毅身边,官吏们顿时就松了一口气。
为抬高后楚的地位,长孙伯毅是不会亲自去迎接赤狄人,于是就带着一部分官吏先去到为这一次会面特地搭建的场地,而为了表示对赤狄人的尊重,解钧亲自带着另一部分官吏去云州北面迎接赤狄人。
可计划总是比不上变化快,远远地瞧见赤狄人策马而来,解钧都摆好了笑容,但赤狄人却不减马速,狂奔着就从解钧一行人身旁跑过,扬了解钧他们一身沙土。
礼部尚书吃了一嘴土,怔愣半晌,突然气得浑身发抖:“解大人,他们……他们太过分了!蛮族之人就是不知礼数!”
解钧拍掉身上的沙土,哂笑道:“无妨,到了将军面前,有他们好受的。咱们先回行宫换身衣裳,蛮人可以无礼,咱们却不能失礼。”
解钧带着官吏们优哉游哉地去换衣裳的时候,赤狄人已经到了长孙伯毅那里,然而即便是到了有羽林军把守的范围,赤狄人也没有要勒马停住的意思,因此这一群人一出现就引起了巨大的骚乱,迅速做出反应上前拦截的羽林军也没能拦下所有人,有几个骑术精湛的还是径直冲到了坐在最上首的长孙伯毅和黎绍面前,一马当先的那位正是赤狄首领。
黎绍对这一场混乱充耳不闻、视而不见,支着头百无聊赖地戳弄着面前的一盘果子,长孙伯毅喝着酒,也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
赤狄首领路风本想见好就收,他也只不过是想给这个与自己年龄相仿却名震天下的长孙伯毅一个下马威罢了,可见长孙伯毅和黎绍坐得稳如泰山,连神色都没有一丝变化,路风就较上劲了,打马冲上木板搭建的台子,直奔长孙伯毅和黎绍眼前,眼看着骏马的前蹄就要踏上长孙伯毅面前的小桌才勒马停住,在绝妙的时机调转马头。
骏马的前蹄在小桌边儿堪堪擦过,但马脸却几乎要贴上长孙伯毅的脸了。
待马蹄落地,长孙伯毅才抬眼看了看近在眼前的马脸,就算因为距离太近而什么都没看见,也十分镇定地开口道:“好马。”
说完,长孙伯毅就抬手拍了拍马头,顺便用力将马头推开。
憋着笑的黎绍一不小心就将筷子戳进了一颗果子里,撇撇嘴,黎绍抬起头,朗声道:“怎么都这么没有眼力?没见赤狄王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吗?还不来个人引赤狄王入座?”
“是!”听到黎绍这话,立刻有羽林卫上前,牵住路风的缰绳就径自将马牵走,“赤狄王,这边请。”
路风眼神一闪,跃身下马。
“你就是后楚的天策上将?”
长孙伯毅抬头看着路风,反问道:“不像吗?”
路风冷哼一声,道:“只派个将军来见本王,你们是看不起本王吗?都说中原人最懂礼仪,本王看也不过如此!”
“的确是不过如此,”长孙伯毅淡定道,“本将军原本也觉得是邻人谬赞,中原人什么样本将军最清楚不过了,可今日这么一对比,本将军倒是觉得此言非虚。看来跟周边的其他人比起来,中原人的礼仪的确略胜一筹。”
长孙伯毅难得把话说得隐晦了一些,路风听后又暗自捋顺了一遍,这才明白长孙伯毅的意思,却也不怒。
“本王是赤狄之主,就只跟与本王相同地位的人同桌饮酒,去将你们陛下叫来!”
长孙伯毅不恼,回道:“陛下来了云州之后水土不服,赤狄王若执意要勉强一个身体虚弱之人陪赤狄王饮酒,本将军无话可说,理当尽地主之谊,满足赤狄王的要求。而且……赤狄王并不会与本将军同桌饮酒,赤狄王的座位在那一边。”
话音落,长孙伯毅就指了指台子左侧的一组桌席,这一组桌席与长孙伯毅和黎绍这边的两组几乎并排,但微妙的倾斜角度却让两边拼成了一个八字,而赤狄王的桌席也比长孙伯毅的微微靠下一些,不仔细观察是看不出来的。
路风一愣,心道碰面后的第一局是他输了。
“算了,既然是身体不舒服,那也没有办法,你们中原人就是体弱多病身子虚。”
话没说完,路风已经在自己的位置上大马金刀地坐下了。
☆、第72章
看着自己的三名属下被安置坐在离自己比较近的地方,路风的视线就顺便在后楚一众官吏的身上扫了一圈。
“中原人讲究一朝天子一朝臣,看来果然如此,现在这些人可比本王几年前见到的那些好多了。”
几年前,路风曾随自己的父王来云州见过黎征,那个时候他还觉得再过个几年,等赤狄的兵马再多一些,等黎征的日子过得再荒/淫一些,他们兴许就能攻占中原,不必再过居无定所、靠天吃饭的游牧生活,但现在路风有些后悔,他不该等。
长孙伯毅也环顾一圈,淡然道:“赤狄王过奖了。”
三杯酒下肚,去换衣裳的解钧才带着几个人过来,但除了解钧的脸上还有笑容,其他人的脸上是明明白白地写上了“愤怒”二字。
向长孙伯毅作了个揖,解钧坦然道:“下官来迟,请将军责罚。”
长孙伯毅瞥了一眼颇有些洋洋得意的赤狄王,沉声道:“无妨,赤狄的马皆是千里良驹,疯跑起来连赤狄王都掌控不住,又岂是你们靠着两条腿就能追上的?”
“谢将军体谅,”解钧抬起头,笑呵呵地看向路风,“下官斗胆,给赤狄王一个建议,下回出门参加重要活动时,可千万不要再选没驯服的马,这也就是我们将军懂马,才看得出并非是赤狄王无礼,若换了不懂行的,可就要折了赤狄王的气度了。”
“多谢提醒,”路风冲解钧抱拳,“先前多有得罪。”
这些中原人最厉害的本事大概就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了,偏还好像很有道理,叫人无法反驳,真是憋气!
解钧颔首微笑,催促着还很不开心的官吏们各自入座。
人都已经到齐,宴就该开始了。
路风先是跟长孙伯毅闲聊,看似只是闲聊家常,但句句都暗藏玄机,不动声色地打探着后楚的现状。
长孙伯毅从容地应付着,但与路风的对答之间总是有那么一小会儿不自然的空白,路风以为是长孙伯毅谨慎,需要好好考虑才能回答他的问题,又或者只是长孙伯毅反应慢,可实际上,长孙伯毅只是在偷瞄黎绍的提示。
黎绍坐在长孙伯毅身边,安安静静的,言行上也没有什么引人注意的地方,因此路风也只在刚到的时候打量了一下黎绍,从黎绍的气质和所坐的位置就能看出他是长孙伯毅的妻妾一类的人,那之后路风就再没有留意黎绍。
黎绍也没想到自己会被无视得这么彻底,他名声在外,一直以来不管是面对丁灵国的王子还是析支国的公主,都从没有人这么放心大胆地无视他,如今他反倒是被赤狄的王给小看了,这叫黎绍微妙地觉得有些别扭。
不管怎样,路风的无视给了黎绍更大的言行自由,坐在长孙伯毅身边,一会儿转转杯子,一会儿敲敲桌子,看起来都只是些习惯性的小动作,但看在长孙伯毅眼里,那就是至关重要的提示。
浑然不觉的路风只觉得长孙伯毅是个相当棘手的男人,但从气度来看就绝对是个有勇有谋的将军,聊过之后又发现他是个思维敏捷的政客,这就难怪他能调/教出这样一班正气凛然的臣子了。
酒过三巡,路风心生忌惮,果断停止了试探,他怕再说下去,被试探出机密的反而是他。
东瞄西瞅地看了一阵,路风突然朗声道:“就这样喝酒吃肉没意思,铎辰、甲江,出来耍两下!将军不介意吧?”
铎辰和甲江是在赤狄威名赫赫的勇士,也是路风的左膀右臂。
“不介意。”极快地将铎辰和甲江二人从头到脚地打量一遍,长孙伯毅就大致了解了这两个人的实力。
得到允许,铎辰和甲江就走到场地正中,二话不说就开打,两人的实力不相上下,又对彼此的路数十分熟悉,一时之间难分胜负,而他们打得越久,这比试也就越发无聊。
长孙伯毅抬手招来守在不远处的两名羽林卫,吩咐道:“去添点儿彩。”
“是,将军!”
这两名羽林卫早就在一旁看得技痒难耐,得长孙伯毅吩咐后立刻就兴致勃勃地横□□铎辰和甲江之间,当两个人的比试变成两国的比试,在一旁观战的人立刻就精神抖擞起来,聚精会神地看着,后楚的官吏们自持身份不好大吼大叫,可羽林军中的热血兵将却不管这些,看得着急就大吼大叫地替自己的同伴加油助威,这场子瞬间就热闹了起来。
这场二对二的比试持续了半个时辰,最终还是两名羽林卫败了。
两名羽林卫其实并不觉得输有多丢人,谁叫自己技不如人,可喘了两口气之后,两个人才突然想起自己是被长孙伯毅派出来与这两个赤狄人对战的,除了代表他们自己,大概还要代表一下后楚,这样一想,两个人就有些肝颤。
“将军……”两个人垂着头走到长孙伯毅面前,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长孙伯毅的神色。
将军到底是生气了还是没生气?这万年不变的脸色能不能稍微变一下?
“去好好歇一会儿。”长孙伯毅抬眼看了看气喘吁吁的两名羽林卫,并没有说多余的话。
长孙伯毅其实也不觉得有什么好生气的,他羽林军中的普通士卒与赤狄的勇士缠斗了半个时辰,虽然最终因为技不如人而输了,但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反倒是那两个赤狄勇士,花了半个时辰才打败两名小卒,这会儿心里得呕死了吧?
果然,铎辰和甲江的脸色都难看极了,被路风狠瞪一眼后就悻悻地回了各自的位置坐好。
长孙伯毅不咸不淡地开口道:“赤狄人果然都骁勇善战,回去得叫我们的羽林军加强训练了。”
路风听了这话后暗暗咬牙。
还加强训练?他是想把后楚的军人都训练得跟他赤狄的勇士一样强大吗?就算是在赤狄,跟铎辰和甲江一样强的人也屈指可数,这将军若是训练出一支人人都那么强大的军队来,他们这些活在三国夹缝间的游牧部落还有活路没有?!
就在路风想着该如何回应长孙伯毅这话时,赤狄此行唯一的一个女人便站了起来,风姿绰约地走了出来。
“王,如姬听说他们后楚有许多弓箭好手,不知道今天如姬有没有这个荣幸能请教一二?”
听到这蚀骨**的声音,就连黎绍也禁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