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大人跟朱源源是旧识?”戚少商突然问。
“不是。”一个蔡大人立刻回答,另一个蔡大人没有说话。
“看起来总有一个蔡大人是了。”戚少商背脊挺得笔笔直,好叫顾惜朝倚得方便一些,“我们江湖人,不来他们衙门里那一套——蔡大人要朱家有事还是没事?总归先说说,我们再商量,毕竟你们知道我的,一向做事情胆子不小。”他把酒杯放到蔡绦面前“不过这个地方不大好,不如大人移步风雨楼,我们慢慢谈。”
那个酒杯突然裂开,碎成两半。
蔡攸站起来:“戚楼主好意,今天到此为止了。”
“江湖草莽。”蔡绦直接下楼走了。
蔡攸拍了拍顾惜朝的肩膀,“顾公子别介意,今天其实不错,毕竟我们是来求顾公子的墨宝的。”
顾惜朝直起腰:“不及蔡相远矣。”
蔡攸一走,屋子里的伶人也同时退去;戚少商心道幸亏自己来了,要不然傻乎乎等着顾惜朝完事,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
“这究竟是在干什么!”铁手终于发难,“你要去金风细雨楼就去,何必无缘无故招惹这两个人?”
果然铁手也不知道。
顾惜朝脸色阴沉:“我要去金风细雨楼?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戚少商跟铁手一时都看他。
“顾某从不打算去金风细雨楼,既然如今六扇门不好呆,找几个朋友另谋出路不是理所当然?”
酒撤了,换了白水,因为顾惜朝说不要喝茶。屋子里又回复了五个人一起坐着的状况,补上蔡家兄弟缺的是刘一水跟朱源源。
戚少商死死捉着顾惜朝的手腕。难怪方才刘一水会去迎他进来,玉树流风其实是顾惜朝的地盘——他从哪里弄来的地盘!
“在下侥幸赚得几个银钱,为保安宁才请了护院,最多时候也不过廿四人,哪里是什么私兵?”朱源源向铁手叫屈,“在下白身一个,不懂这些朝堂上的事,顾公子说这是要制衡,如果当真有利于江山社稷,草民不惜声名不惜死,只求铁二捕头保下我老妻小儿。”
刘一水也道:“的确有一本账册涉及了朱家,是蔡京私下贩粮的凭证,但是要牵扯到私兵……”
铁手看向顾惜朝。
戚少商手上又用力了些,顾惜朝方才开口:“我到的时候,朱家大宅已毁,只有一个孩子躲在井里幸存,阴差阳错朱氏夫妇不在家中,我这才能带人回京——他的妻儿去了连云寨。”他没看戚少商:“我想到临行前,诸葛神候亲自跟我说了账册一事,估计他们十有八九就要变成反贼了,直接落草为寇也不错。”
戚少商手松下来,滑到了他腿上。
铁手叹气:“这种事……朱先生还是先住在金风细雨楼吧,就算……也不是说拿人就一定能拿到人的。”他原本气势汹汹质问顾惜朝,这一下垂头丧气出门。
戚少商送他到门口,也没什么立场说他。两人互相击了一掌,权作安慰。
回到楼上的时候朱源源跟刘一水已经不在,只剩一个顾惜朝,端端正正坐着等他。
戚少商没去坐顾惜朝在对面给他准备的位置,拖着椅子去了他身边,照旧握住了他的手腕,不过这次没有使劲。
“为什么不去我那里?”他问。
“为什么你每次都那么自信?”顾惜朝由他抓着,说出来的话却尖刻极了,“我也不明白你怎么会一厢情愿地觉得我一定会去你那里,觉得你给我提供的选择会是最好的,你自己想想,我哪次选你了?”
“一厢情愿?”戚少商捏着他的脸颊转向自己,“你看着我的眼睛说,同我谋事快活不快活,还是你宁愿去跟那些官大人虚与委蛇——他们哪个真信你!”
“那你就真信我?刚才在这个房间,这个桌子上,跟铁手说的话,你信了几分?”
戚少商顿时色变:“你当真不要命了!”
“你不肯说,那我来说,”顾惜朝果然去看他的眼睛,“刘一水跟我同年进士,我运气差他也一般,刚好一拍即合;朱源源当然是有私兵的,他跟刘一水才是故交,虽然不小心被发现了,但是正好能借着铁手过一过六扇门的眼。”
戚少商的手往下滑,落在顾惜朝脖子上。
被扼着要害,顾惜朝反而笑了:“要不要我说得更明白一点?其实是我的私兵——偏偏要我自己去查,实在是为难人。”
“所以你不肯来金风细雨楼?没关系的,我不怕谋反这个帽子……”
“戚少商你要逼我疯么!”顾惜朝挣扎起来,“我说了看不上你那些东西,看不上,你明不明白!”
“那我呢,”戚少商把他困在怀里,“你看得上我吗,看得上吗?”
顾惜朝沮丧地回抱着他:“又怎么样呢,像我们这种人,就算私底下再如何,我要杀你照样是要杀你,你要杀我也一样是杀我。”
戚少商去亲他:“就算我们情投意合,鱼水相欢?”
“就算我们情投意合,鱼水相欢。”
☆、(下)
光是想一想被看见自己一个人回来没带上顾惜朝,戚少商就觉得凄凉。他花了不少心力,才避开众人,偷偷回到了自己房间。
跟走的时候一样,什么都没少,什么也没多。
他坐在灯下,回想白天的事情,开始难过。
顾惜朝说他太自信,一厢情愿去打算好将来。可是戚少商为什么要不自信呢?他这样了解、这样思慕顾惜朝,当世决不能有人可与他相比,除非死者,除非魂灵。况且他并不是一厢情愿,顾惜朝也一样了解、思慕他;他们两个人,各走一条血路,花费半生,终于到了交点,难道不该并辔同驰?
可是顾惜朝不这么想,他甚至从很早以前就在开辟另一条路,却一丝一毫没有向自己透露过。
戚少商想起他拉着顾惜朝的胳膊往大帐走去的时候,他要跟他拜香,要带他熟识他的兄弟,要从此跟他生死与共。可是顾惜朝呢,顾惜朝由他拉着走,分明也愿意跟他拜香,同他共死,但还是照旧揣着那把锋利的小刀。
戚少商的手抚到自己腹部,那里有一个陈年的伤口,他曾经因为这个伤口魂飞魄散过,痛不欲生过;但是这个伤口已经好了很多年,连可以去剥开的痂都没有,即使他又到了这个境地,这个伤口居然一点都不觉得疼痛。他无端对自己愤怒起来,按着那个疤痕,恶声恶气指责它:“人说好了伤疤忘了疼,之前你好了也罢,现在又被人划开了,你怎么不疼,怎么不疼?”
门外传来细小的响动。
戚少商猛地跳起来,拉开门——朱源源。
他又准备把门关上。
“楼主且慢,”朱源源赶紧去挡,“我是来带话的……”
“朱先生怎么不叫我戚大侠了?”他原想自己呆着收敛心情,偏偏是顾惜朝手下人找来,一时也有了脾气。
朱源源硬着头皮赔笑脸:“从前在楼里借住,守江湖规矩,从今天起就要在楼里做事了,自然要按楼里规矩。”
“顾惜朝要把你押给我?”
“楼主言重,公子讲,就算他不在金风细雨楼,有些事还是可以一起谈的。”
戚少商听了稍稍动容:“他还说什么?”
朱源源见他脸色稍霁,就如实相告:“还有一句,不大要紧;公子说:有些事要是让楼主为难,那就忘了,还同从前一样……”
戚少商黑着脸关门送客。
躺在床上,戚少商翻来覆去地想骂人。
他虽然并不指望昨晚巫山一游能让顾惜朝心回意转,但是也没想到顾惜朝要叫他忘了!男子汉大丈夫,居然敢做不敢当,还要叫别人带话,就这样,还有脸要跟他将来有事一起谈!
况且这怎么能忘?戚少商原本觉得,他们两个志气相投,心意相通,共搏风浪,此间趣味远胜床底之欢,哪里知道昨夜情之所至鬼使神差,叫他懊恼枉作君子许久。偏偏现在看来,这事难保还有没有下次,不要说忘了,戚少商恨不能日日回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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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息了片刻,戚少商起身去收拾。这时候他才发觉,方才情迷意乱之际是他自己抓破了腹部那个旧伤口,并且反复撕扯,渗出的血跟□□混在一道,叫腹肌上花成一片。
他按了一下这个伤口,叹息:“惜朝……”
戚少商站在院子里给自己浇了一桶水,冲掉身上的气息。
他已经平静下来,并且乐观起来。顾惜朝就是那样的人,他爱的正是这人的锐利无匹,百折不屈,锋芒过人;这样的顾惜朝,怎么可能因为恋慕自己一夕之间性情大变?何况他那玉树流光离得也近,在楼里简直举目可望——走同一个方向,也未必要乘同一辆车。
他放下煎熬了半天的心,准备回屋里养精蓄锐,明天一早就去跟顾惜朝好好说说忘不忘的问题。
可他还是失算。
顾惜朝点了灯,蜷在他的床上,见他回来就不高兴地问:“你去哪里了,等你半天。”
戚少商简直要不能相信这个顾惜朝是真的,不要说今天白天他们刚闹了一场,顾惜朝还叫人带了伤人话,就是从前,顾惜朝有事来等他回来,也从来不会这么不耐烦。这个顾惜朝实在有些焦躁,脾气也有点大,而且……戚少商走近一点,才注意到他没穿外袍,好像也没穿亵裤,两条长腿躲在自己被子里,只露出来一点点——果然仍旧是自己的幻想?
他发着呆,突然被用力拽了一把,失神间扑在床上,顾惜朝扯着他的胳膊把他按在床头摆好,然后贴过来搂着他的脖子狠狠咬他的嘴唇。
——这作风倒是真实,如果不是在做这样的事……
顾惜朝跟他纠缠了许久都没得到回应,退开一点看看戚少商的脸,又扑上来挨着他磨蹭;戚少商揽着他的腰,实在吃不准这人什么意思,哪里敢轻举妄动。最后弄得顾惜朝不耐烦了,伸手在他裆下掏了一把:“你不行了?”
戚少商脑中登时热血一片,他费了好大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捉着顾惜朝的肩膀说:“不是,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先说,说清楚。”
“是不是还要我三媒六聘,八抬大轿?”顾惜朝明显不高兴,推了他一把,“趁早别做梦,轮不上你了。”
戚少商搂着他的肩膀:“不是这个,我是想说,我原来觉得你一定会来帮我,一是指望我们双剑合璧,二是看你也在楼里花了不少心思,我才觉得,你也是愿意的。”他亲亲顾惜朝的头发:“白天我生气,是因为你明明不想来,明明筹划了这么多,可是一个字都没跟我说过,你要我怎么受得了?”
“我也不是故意不说,要我怎么开口呢,我还是想去搏一搏,我还是不愿意只在江湖上喊打喊杀,朝廷不给我领兵,我照样有办法……”他的声音突然变了,“你受伤了?什么时候?”
他拉开戚少商的衣襟,吃惊地看着那个熟悉的伤口又泛起一道血痕。
戚少商哪里好意思说,这是他方才一边想着顾惜朝自渎,一边自己抓出来助兴的小伤?他只好一言不发,一把将顾惜朝按进被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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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不比昨日,戚少商克制得不够,弄得顾惜朝里里外外一片狼藉,只好大半夜出来烧水善后。
顾惜朝这时候倒大方起来了,大咧咧躺着不动弹,偏要戚少商抬手抬脚给他擦洗。这次倒还好,紫红印子全在他两条腿上,不用费力气去遮。他看着戚少商忙活,开口说:“大当家,其实蔡攸跟蔡绦关系不好。”
戚少商手上不停:“听说一些,蔡攸想跟你一起整治他弟弟?”
“说不定还有他的老父亲。”顾惜朝蹭蹭枕头,“其实我不太在乎,国将不国,争个官位有什么意思。”
戚少商给他拉上被子:“怎么突然说这个。”
“不知道,就是突然想说,”顾惜朝拉着戚少商的胳膊,把脸靠过去,“其实我也拿不准会怎么样,朝廷的军队,靠不住。”
“所以你私下里帮他们练兵?”戚少商掀开被子跟他挤在一处,“除了朱家,还有么?”
顾惜朝在他耳边笑了一下:“有。”
戚少商急哄哄地追问:“还有哪里?”
“怎么可能告诉你。”顾惜朝摸了一下他腹部的伤口,“不疼了?”
“就是因为不疼,我才自己划了一下,”戚少商加工了一下事实,按住他的手,“是我问太多,你肯跟我说几句真心话,已经难得了。”
“就算跟你说真话,我还是要去做我的事,其实没什么差别。”顾惜朝阖上眼睛,他起得早,又折腾了这么久,早就困倦不已。
“有差别的。”戚少商吻他的眼皮,“你自己是不是不知道,你的心里话对我有多要紧。”
顾惜朝已经在他怀里睡着了。
戚少商抱着他,想起很久以前,他们一同被困在昏暗的牢狱里,顾惜朝带着酒菜走来找他,就算在这种地方,他依旧这么好看,他说:“大当家,我还是愿意这样称呼你……”
Fin
作者有话要说: 原本觉得睡过没有对戚顾的关系没什么影响,毕竟他们两个走心不走肾,但仔细想想人不是机器感情不讲道理,真睡过还是会变一点的,虽然他们自己未必认为这一点不同算是改变,但未来就被蝴蝶效应了呀。
爱的小补丁:
杨无邪曾经觉得戚少商很不错,有胆识有气魄,扛着大半个江湖照样神采奕奕。
直到他把顾惜朝也扛了回来。
怎么能这样呢,现在顾惜朝是六扇门的人呀,我们跟他们关系还不错的。
不过他没担心多久,因为顾惜朝虽然是被绑着扛回来的,但他还是跟戚少商喝了酒,谈了心,最后在戚少商床上睡了。
这之后顾惜朝就常常登门,开始杨无邪还是愿意的,毕竟扛一次顾惜朝回来能套出不少消息,比去跟无情下棋效率多了;但慢慢他就笑不出来了。
顾惜朝开始挖金风细雨楼的墙角。
当然啦,他常年出京跑,时不时要遇上楼里弟子,慢慢就开始有人争着要去西北啊扬州啊,就是因为跟顾惜朝的差事同路。
连厨房都开始照顾他的口味。
戚少商安慰他不用担心,顾惜朝在六扇门干不久,早晚会是我们的人。
杨无邪一个字都不信他,尤其是当顾惜朝面色欠佳地来吃早饭,脖子上深红色的吻痕嚣张又显眼。
果然当天戚少商抬头挺胸地出门,垂头丧气地溜回来。
杨无邪有些自得,戚少商毕竟身陷局中,没有自己看得清。
但是只得意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早上戚少商拿了早饭回房间,说顾惜朝累坏了,不想起床。
他这个早饭连着拿了半个月。
杨无邪感觉一点都看不清这两个人。
他终于去堵了戚少商:“楼主,顾公子现在到底算不算我们的人了?”
戚少商说:“不算,他自己弄了个玉树流光,出去单干啦。”
杨无邪:“可是他天天住在楼里。”
戚少商:“玉树流光是书斋,没地方睡呀。”
杨无邪:“他还吃楼里的饭。”
戚少商:“这个,虽然他不算我们的人,但他是我的人呀。”
最后倒霉的人是朱源源,他被杨无邪勒令发挥商业头脑贡献剩余价值,不然就要把他在连云寨的妻儿撕票。
真没处说理儿。
☆、番外
1…19是正文以前的事情,20是之后~~
01
戚少商很愤怒。
他搬进金风细雨楼才一个月,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