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是白苍历七七五年十一月一日;深入大夏内陆的黑鹰军突然返回燕北本土;燕洵一路上严密封锁消息;快马狂奔;于马上吃喝睡觉;回来之后没有任何休整立时投入战斗;赵飏不查;被燕洵和楚乔两面夹攻;西南军、北方联盟、巴图军阵前溃败如水;赵飏独木难支;无奈下向贺兰山退去。燕洵衔尾急追;一路上杀敌二十万余;除了赵飏的西北军;其他三陆军队的主力几乎都被打残;燕洵带兵一路追进大夏西北内陆;直到雁鸣关才停了下来。随后;黑鹰军在雁鸣关以北安营扎寨;赵飏隔江遥望;见帝国西北部已经全部被燕北军占领;西北方的官员贵族无不拱手投降;气急攻心;一口血喷在冻结成冰的赤水江上。
就此;第一次北伐战争宣告结束;燕北军于北朔和赤渡两座城下;损失兵力多达四十万;赤渡城变成一片白地;无数流民死于迁徙之中;燕北本就不富庶的财政更加艰难。
相比于燕北;大夏的损伤简直难以估量;不但北伐军损失大半;一名皇子阵前被斩;半壁西北江山更是尽数落入敌手;若不是燕洵阵前掉转刀锋回头援救北朔;可能连帝都都被人家拿下;整个西蒙大陆的目光都凝聚其上;西北的天空;一轮壮丽的红日缓缓落下;大夏帝国三百年的光荣与梦想;就此开始了不可阻挡的衰败。
赵飏回到帝都之后;大夏皇族震怒;长老会难得迅速以全票通过将赵飏投入牢狱的决议;三天后;帝国迅速从东南军、东北军、各大世家的家族军抽调大军三十万;由七皇子赵彻率领;再一次投往西北战场。
而诸葛家大少爷诸葛怀在第一次北伐战争中充当预备役总调度官员;也因为此次的战败而受到连累;诸葛一门受到长老会的排挤和弹劾;无奈之下;诸葛穆青不得不再一次启用四子诸葛玥;担任此次大军的预备役总调度和军需掌使;紧随赵彻的脚步;迅速奔赴西北。
可以想见;又是一场大战即将展开;而在这场暴风雨来临之前;还有一小段平静的日子。
屋子里一片静寂;偶尔有夜宿的寒鸦拍着翅膀从窗外飞过;掠过枯叶残枝;风卷着雪沙沙作响;月光透过窗楞照在地上;笼着一汪烛火;终究是昏黄的光。
燕洵过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稀疏的脚步声像是漏液的更鼓;静悄悄的从远处传来;门前的侍女们整齐的跪下去;膝盖撞在雪地上;有雪花被碾碎的声响;寒澈澈的;少女的声音隐隐带着几丝敬畏和胆怯;颤巍巍的叫:“殿下;姑娘已经睡下了。”
风雪似乎骤然大了起来;隐隐覆盖住难掩的沉默和尴尬;树木摇动;月光晦暗不定;淡淡的只是一抹灰影;沉默的自窗格间投入;是一片苍白的死水;灰影站在窗前;并不说话;也并没有离去;消瘦而挺拔;上弦月瘦瘦的一弯;昏暗的光下一切都显得萧条;冷寂的空气从窗子外挤进来;却转瞬就被地垄里的火苗吞没了。
“姑娘睡的好吗?”
醇厚的声音淡淡响起;没有明显的欢喜;也没有被拦在外面的怨气;只是平静的问;追加了一句:“大夫来看过了吗?”
“姑娘受了一些小伤;不过都没有大碍。”侍女乖巧的回答。
“哦。”燕洵答了一声;又问道:“晚饭吃的什么?”
“只喝了小半碗白粥。”
燕洵默默点头;窗前的影子有些许脉脉的冰冷:“她晚上兴许会饿;你们备了饭菜温着;伺候精神点;别睡死了。”
第248章
“奴婢知道了。”
燕洵站在廊下;身影萧萧;孤单的一脉;外面的天气那般冷;风雪在地上打着旋;来回的游荡着;月光蒙蒙;照出一片白地;他站在那光影中央;略略低下头;对着紧闭的窗子轻声道:“阿楚;我走了。”
一溜小风嗖的刮起;吹起男人鬓角的墨发;燕洵转过身子;抬步就下了台阶;抬脚很轻;落足却有些重。
外面的人渐渐走的远了;楚乔躺在床榻上;天边冷月如钩;好像仍旧是多年前圣金宫中的那一弯;光影寥落的莺歌院里;有残红色的血滴在指缝;那时的孩子漆黑的眼如同闪亮的星子;眼白殷红的拧着眉;凉意从心底冒出来;像是缠绵的水。岁月远离;人心却不曾消逝;而改变的;又何止是他一个?
受过多少苦;又有谁记得呢?只是不说;就以为自己已经忘却了。
突然变得慌乱了起来;一把掀开被子;也不披衣衫;赤着脚就奔出内室;砰的一声将门拉开;大风猛然刮起满头散乱的青丝;侍女们齐齐尖叫一声;来不及阻拦;一身白色软衫的女子就已奔出院落。
“姑娘!”侍女们惊慌的追在后面;声音那般大;惊动了前面行走的男人。
然而刚刚回过头来;一个纤细的影子突然扑进了他的怀里;那般用力;燕洵脚下微微一踉跄;面上却是满满的惊喜;然而触手所碰;却是单薄的衣衫;燕洵眉心一蹙;轻斥道:“阿楚;怎么穿的这么少就跑出来?”
楚乔不语;只是伸出双手紧紧的抱住男子的腰身;将额头死死的靠在他的胸膛上。熟悉的味道回荡在鼻息之间;温暖的让她几乎想要睡过去;眼眶湿润;眼泪扑朔朔的就掉了下来;润湿了他胸前的衣衫;一层一层的打湿进去。
她抬起头来;眼眶通红;只是定定的望着他。男人素衣长眉;仍旧是那张熟悉的脸孔;只是却多了几分风尘和疲惫;阵前突然拔营回撤;犯了兵家之大忌;要熬费多少的心血和精力;才能安然无恙并且迅速的回到燕北;而又要有如何强硬的手腕;才能安抚住军中那些不甘的声音;这些事情;都是她所不知的。
“你回来了?”
燕洵微微一笑;嘴角温软;将所有的疲累的辛苦都一一掩盖下去;只是静静的点头:“你在这里;我不会不回来。”
依稀间;似乎又回到了八年前的那个雪夜;犹自被人追杀的少年引兵回来相救落入旧主手中的小奴隶;面对孩子的质问的时候;也只是笑笑说“我不回来;你怎么办?”
时光转瞬即逝;八年了;这个世界那么多事情都发生了改变;却还只有他们;仍旧站在一处;仍旧并肩牵着手。
身子一轻;就被凌空抱了起来;燕洵眉头微微一皱;低下头来对着怀里的楚乔说道:“阿楚;怎么瘦了这么多?”
楚乔仰着头;手指轻轻抓着燕洵的衣襟;轻声说道:“因为我想你了。”
燕洵神色微微一滞;不是没有震撼的;多年来;他们纵然相依相守;却少有这般言语;温暖终究一层一层的覆上来;像是滚烫的水;用披风将楚乔裹起来;轻笑道:“我也瘦了。”
下人们都松了口气;风雪也停了;燕洵抱着楚乔;大步走进房里。连日戎马;回来之后又要统筹安排追击夏兵和内部城防;事务繁杂千头万绪;即便那般思念;也只得在这样的深夜赶过来。脱下外面的披风;里面的衣衫却是满满的风尘;吩咐下人烧了热水;两人相对坐在房间里;千言万语;竟不知从何处说起。
“阿楚……”
“不必说了!”楚乔连忙拦住他;似乎不愿提起一般;声音略略生涩:“你肯回来;就够了。”
灯火照在少女苍白的脸上;燕洵突然觉得心口冰冷;这些日子;她又吃了多少苦呢?
“说到底;我还是欺骗了你;对不起。”
“我又何尝没有威胁你?”楚乔淡淡一笑:“我当时真的这样想;我就留在这里不肯走;看看你回不回来。”
燕洵点头笑道:“从小到大和你赌气;我一次也没赢过。”
大夏征兵;大军来攻;北朔雷霆开战;燕洵率军转入大夏内陆;这其间;多少人死于战火;多少人死于非命;多少战士再也看不到家乡的爱人孩子;鲜血渗透大地;白骨耸成高山。这样足以逆转整个大陆命运的战役在两人的口中;却不过是风轻云淡的几句。
“阿楚;有件东西要送你。”
热水端了进来;一桶一桶的倒进巨大的浴池里;楚乔站在池边用手试着水温;听到燕洵的话不由得回过头来接口道:“什么?”
是一枚很素淡的戒指;没有什么华丽的样式;以白色的玉石打造;上面有一圈细碎的图纹;仔细看去;竟是一朵朵简单的紫薇花。
“你什么时候买的?”
“不记得了。”很多年前吧;听她偶尔说过她家乡的风俗礼仪之后;就经常在空闲的时间打磨那块和田玉;一年两年;三年五年;早就做好了;却一直没有胆量送给她;只因为那时的自己太过式微;除了仇恨之外一无所有;就那么一直等着一直等着;想要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合适的地点;却渐渐等了这么多年。
想也不想就戴在了左手的无名指上;然后平举着;傻傻的看着;然后笑道:“真好看。”
曼帘垂下;燕洵在里面洗澡;楚乔就坐在外面等;像很多年前一样;一个人洗澡的时候总是防备最低的时候;所以他们总是习惯一个洗着的时候另一个在外面把风。
帘子一层又一层;熏着好闻的香气;室内没有风;可是帘子还是轻轻的一动一动。燕洵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阿楚;脸巾。”
楚乔连忙拿起白色的脸巾;手臂伸过帘子;指尖轻轻触在一起;滚烫滚烫的;楚乔连忙缩回手;微微有些尴尬的问:“水热吗?”
“还好。”
水声哗哗的响;楚乔托着腮坐在外面;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燕洵;你这次受伤了吗?”
“没有;我没去前线。”
水蒸气从里面一点点蔓延出来;屋子里暖暖的。
“怀宋为什么会配合我们在边境搞军事演习?你认识他们的长公主吗?”
男人说道:“只是有过几面之缘;说不上认识;不过我在怀宋有一个朋友;这件事是他从中周旋的。”
“哦;这样啊。”
“阿楚;你伤重吗?都伤哪了?”
“无关紧要的;只是一些小擦伤罢了。”
屋子里渐渐静下来;过了很久;楚乔突然开口道:“燕洵;以后有事;不许再瞒着我了。”
里面的人没有说话;楚乔等了很久也不见回答;她忍不住又叫了两声:“燕洵?”
仍旧没有回答;楚乔有些急了;一把撩开帘子光着脚就跑进去。却见燕洵就那么坐在水池里;头靠在挂壁上睡着了;眉头轻轻的皱在一起;满脸的疲惫。
五天五夜不眠不休;他真的是累坏了;直到此刻卸下满心的担忧和防备;才能这样睡一觉吧。
突然间;所有的怨气都消失的无影无踪;是非曲直;又怎是一句话就能道的分明?九幽台上的潺潺鲜血;寂寂宫廷里的步步惊心;都是她陪着他一同走过;不是不知道那是何等的仇;不是不知道那是如何的恨;“活下去;杀光他们!”的誓言至今仍旧在耳边回荡;多少的讥笑谩骂;多少的冷箭白眼;多少的耻辱愤恨;都像是屠刀的种子;一早就深深的种在他们的心间。推翻圣金宫的巍巍宫门;敲碎真煌城的落落城墙;又是何等的诱惑和力量?可是;他终究因为她的一句话挥兵回转;这其中的情谊;她又如何不知?
连日的信念在今日化作了挣扎的情绪;有怨、有憾、有喜、有悲、有心结、却也有感动;她一直反复的被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左右着;直到刚才;他轻轻叮咛一声然后转身离去;她才陡然体会到自己内心的真实。
夕阳、战马、军刀、战士的呐喊、平民的惨叫;战争吞噬了一切;包括人的信念和良心;可是;终究吞噬不掉他们之间的感情。
她没有得到自己效忠的人的信任;她孤注一掷的死守城池;无数的战士为此而丢掉性命;江山血满;白骨飘零;作为将领;她该有怨有恨;有浓浓的怨愤和不甘。但是;作为一个女人;她得到了一份重逾山巅的情谊;江山与美人;王图霸业与两心相照;他在瞬间给予了她肯定的答案;她还有什么资格去不甘和怨愤?
醒来的时候;楚乔就睡在他的身边;额头光洁;她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还紧紧的抓着他的手。外面仍旧是黑着的;燕洵穿着一件宽松的袍子站在窗前;外面墓雪千山;仍旧是燕北的天空和土地;连风都是冷冽的;这里依然是贫瘠和寒冷的;似乎一直是这样;就算当初父亲广施仁政;这里的生活依旧是贫穷和艰难的。可是为什么;曾经自己想到燕北的时候;总是会固执的以为这里鸟语花香富饶美丽?
第249章
也许吧;也许真的如羽姑娘说的那样;他已经变了;心变得大了;眼睛看的远了;想要拥有的东西也就多了。除却报仇雪恨;还有一些根深蒂固的东西在他的心里扎了根。他一直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对的;多年的经历让他明白权利和力量的重要;没有这些;一切都将是没有翅膀的鸟;是飞不起来的。
可是现在;他却突然有些后怕。
他险些害死她;一想到这;他就汗毛直竖;寒冷得很。
他望着黑漆漆的窗外;似乎又看到了赤水以东的那片广袤的土地;他还能想起兵指雁鸣关的那天早上;他是如何的踌躇满志;如何的热血沸腾;可惜了。不过;大夏仍旧摆在那;而他若是晚回来一天;阿楚又会如何呢?他深深的吸了口气;还好……
手指有些冷;床榻是空的;睁开眼睛;一眼看到燕洵站在窗前的背影;漆黑的;显得有些沉重。
“燕洵?”
她轻声叫;声音还带着困乏的迷蒙;男人回过头来;黑暗里他的眼睛闪动着看不清的光芒;让人分辨不出那里面是如何的情绪。
“你醒了。”
“恩;你想什么呢?”
燕洵走过来;轻轻的拥住她的身体;淡淡道:“没想什么。”
楚乔的脸贴在他的胸口;隔着薄薄的衣料听着他稳健有力的心跳声;似乎直到这一刻才肯定的感觉到他回来了一样。
“燕洵;你后悔了吗?”
燕洵眼神漆黑;手臂微微用力:“没有。”
“那你以后会后悔吗?”
燕洵沉默了;楚乔的心渐渐有些冷;肌肉都紧绷着;过了许久;方听他轻声说:“我后悔回来的这样晚。”
鼻尖突然有些酸;楚乔将头埋进去;然后闭上眼睛;紧紧的抿起嘴角。
还奢望什么呢?做人不可太自我;即便是朝夕相伴;他心中的苦;她又能分担几分?那种满门惨死的悲伤;多年积淀下的仇恨;她又能了解几分?只要他还记着她;还念着她;还顾及着她;就够了。
“燕洵;以后有事不可以再瞒着我了。”
“恩;”燕洵点头:“好的。”
楚乔再一次陷入梦里;梦里温暖甜蜜;有人牵着她的手;那般坚定;仿佛一生都不会放开。她迷迷糊糊的想;这样的梦她好像做过;在哪呢?对了;是在卞唐;那是个温暖美丽的地方;繁花似锦;可是她却觉得那里没有燕北暖和;站在这片土地上;她的心是潮湿温暖的;纵然此刻外面关山如铁;莽原暮雪。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燕洵已经不在了;楚乔正奇怪自己为什么会睡这么久;荆紫苏突然走进来;笑着说道:“月儿;洗把脸吧。”
楚乔站起身来;连忙上前去将脸盆接过来;说道:“紫苏姐;这些事情不用你来做的。”
荆紫苏善良的笑笑:“我也不会做别的。”
楚乔洗好脸;见荆紫苏扭扭捏捏的站在她面前;就问道:“紫苏姐;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也、也没什么。”
楚乔一笑;作势要走:“既然这样;那我做事去了?”
“别!”荆紫苏连忙拉住她;见她笑眯眯的看着自己;才红着脸缓缓说道:“是刚刚;殿下派人送来了这个。”
楚乔一看;是一叠厚厚的白纸;她接过来;不由得扑哧一笑:“我当是什么;原来是要为姐姐找婆家了。”
楚乔随意的翻翻;见燕洵找来的都是一些文官和军队里的文职;大多是第二军的官员;登时就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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