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出生起就被册封为荣王的孩子此刻正在安然好睡;丝毫不知因为他的出生;这天地已经翻起了何等的血雨腥风。他的父亲母亲相继去世;留下这一个满目疮痍的土地;和一片风雨飘摇的江山。
“小姐;你看三殿下睡的多好。”
梅香喜欢孩子;笑着将荣王抱给楚乔看。
楚乔伸手接过;孩子却被惊醒了;不耐烦的打了个打哈欠;眼睛半睁不睁的看着楚乔;那模样;十足就是李策的翻版。
楚乔眼眶一热;险些落下泪来;她将孩子紧紧抱在怀里;脸颊贴着他的小脸蛋;心里一片空荡荡的苍茫。
“大人;柳阁老的儿子柳元宗带着文武大臣在泰安门前;询问发生何事?皇上可还安好?”
楚乔抬起头来;目光顿时冷却下来;对着贺萧沉声说道:“告诉各位大人;摄政王詹子瑜伙同詹太妃一同谋害皇上;图谋篡位;袁太后死于乱军之中;皇帝安然无恙;恶首已然伏诛;诸位大人不必担忧。”
贺萧去了;不一会;宫门外响起一片歌功颂德的万岁之声。侍卫来报:柳元宗当先表示效忠;满朝文武无不臣服;南门、北门、乾光门的战事都已止修;叛乱的中央军将士已然被擒获;等候大人发落。
宫门大开;玉阶之下;肃立着满朝文武和万千将帅;天际一轮红日高升;照彻朗朗乾坤;楚乔抱着荣王;牵着皇帝;一步一步走上白玉御道。
吾皇万岁之声响彻宫阙;初升的太阳带着淡淡的金色;洒在她玄墨色的衣襟上;白地红云战旗上;隐隐有“秀丽”两个水印大字;长风吹来;天地间空旷寂寥;一片苍苍。
“姑姑;”
皇帝脆生生的叫;指着对面那座黄金的龙椅微微有些畏缩;皱着眉说道:“我不想坐在那。”
楚乔蹲下身子;温柔的摸着他的脸;轻声说道:“仪儿;那是千千万万人用鲜血和白骨垒成的座位;是你的宿命之地;你的父皇而母后都为它而死;大唐江山压在你的肩上;所有先祖的眼睛都在天上看着你;责任于此;容不得你退却。”
皇帝被她的话吓到了;一把拉住她问道:“那姑姑呢?姑姑也不要我了吗?”
楚乔将他扶上皇位;静静的说:“姑姑不走;姑姑会一直陪着你。”
楚乔转过身去;文武百官和所有将士一时间齐齐拜倒;万岁之声响彻耳际;惊散了天上的重重飞鸟。
第339章
百官们不知道;不知道自己此刻所拜何人;是那个皇位上的稚龄幼子;还是那个手握狼军和秀丽军两大军权的年轻女子。各种叵测的心机在朝野上动荡翻飞;就像是千百年来一样;没有一刻的安宁和平静。
尘土归墟;落定埃尘;棋已出手;再无反悔之余地。
李策;你放心吧。
秋日渐凉;连吹过的风里都带着菊花清冷的气息;太清池的荷花早已惨败;梧桐叶子落满湖堤;大殿上静的仿若一湖透明无波的秋水;孙棣的声音像是紫铜鎏金大鼎里的袅袅余香;静静的飘荡在殿上;越发显得空荡无寂。
“蕴康公主、华阳一品夫人、汝南王妃、端庆王妃、靖安王妃;都先后上表;表示愿意入宫抚养皇上。汝南王、端庆王、靖安王、司徒将军、安驸马、云郡马、也都上表景从;朝野目前分成两派;武将们大多推崇靖安王;文官们却主张三位王妃一同抚养皇上;三位王爷一同监国辅政。”
清风拂过;窗外的花木摇的的月影破碎;楚乔坐在软席上;穿着一身棉白色的内室锦袍;一只手搭在窗楞上;托着下巴静静的眺望着窗外的梧桐月夜;宽大的袖子微微低垂;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臂;脸庞消瘦;双眼沉静;看不出在想什么。
“兵部骠骑将军谢旭带着南军七万已经到了夕照山;不日就会抵达京师;谢旭曾经是靖安王的家奴;如今挥兵而来;不得不防;我已命徐素将军在邯水设防;谢旭若是打着拜见新帝的旗号来;也只能一人渡江;不得携带兵勇。”
“谢旭吗?”楚乔靠在窗前;头都没转;静静说道:“当日洛王造反的时候;也没见他这样忠君爱国;如今却跋扈起来了。”
孙棣声音不变;沉声说道:“名不正则言不顺;无怪满朝文武有异心。”
楚乔微微侧目;目光定定的看着孙棣;似乎已经了然他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来;也没有给他一个切实的答案;只是静静的转过头去;看着窗外的粼粼碧波;久久无言。
“另外;柳阁老的儿子柳元宗曾私下找过我;表示在适当的时机;愿意联络一些柳氏旧部助大人一臂之力;只是;尚需要一个时机和名目罢了。”
这时;殿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两人齐齐转头看去;只见皇帝穿着一身小号的金黄蟒袍;赤着脚;连靴子都没穿;满脸泪痕的就跑进大殿来;一头扑进楚乔的怀里;大哭起来。两名嬷嬷跟在后面;见了楚乔和孙棣连忙跪在地上。
孩子身子小小的;那么软;两只手死死的抱着楚乔的腰;一边哭一边大叫道:“姑姑!母妃来找我了;母妃来找我了!”
楚乔怜惜的将小皇帝拉起;拿出手绢擦去他的眼泪;轻声说道:“皇帝又做梦了吗?”
孩子小嘴一瘪;哭着说道:“母妃头上全是血;全都蹭在我身上了。”
楚乔安慰他道:“皇帝别怕;那是梦;当不得真的。太后生前那么喜欢你;怎么会吓唬你呢?”
“姑姑——”
李修仪紧紧的抱着楚乔;怎么也不松手。
孙棣看着皇帝;不无惋惜的说道:“皇上年纪还这样小;若是到了别有用心的人的手里;还不知要吃多少苦?”
楚乔的心底突然生出一丝烦闷来;看也不看孙棣;当即冷冷的沉声说道:“夜已深了;大人不宜再留在宫中。梅香;送客。”
孙棣也不气恼;彬彬有礼的对着楚乔施了一礼;施施然的转身离去。
梅香瞪着孙棣的背影;眉目间颇有些怨愤;见他离去后忿忿的说道:“小姐莫要听这人胡说;大不了等四少爷来了;咱们就将小陛下带走。”
楚乔还未说话;怀里的李修仪却抬起头来问道:“姑姑要到哪里去?”
楚乔低下头;看着孩子黑漆漆的眼睛;隐约间似乎透过这双眼睛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那时漫天飞絮;寒风像是刀子一样的冷;他不顾举国的反对和质疑;带着大军赶至;将她从乱军之中救出;他的铠甲那样凉;贴在她的脸颊上;却好像是挡风的高山;巍然如煌煌大厦;好似永远都不会倒下。
她一点点的收拢手臂;将怀里的孩子紧紧抱在怀里。
白烛高燃;深宫的夜;总是这样的漫长。
泰安门旁的角门缓缓打开;孙棣一身轻袍缓带;款款而出。
铁由蹲在黑暗的角落里;见他出来不动声色的走近。孙棣淡笑的看着他;恍若无事的说道:“铁统领可是要找我喝酒吗?”
“袁太后是你杀的?”
铁由声音低沉;眼神沉寂如水;突然沉声说道。
孙棣面上波澜不惊;嘴角挂着一丝淡笑;朗朗道:“铁统领此言何意?袁太后触墙而死;阖宫上下全都看到了;也是你亲眼所见;与我何干?”
铁由皱着双眉;语调不变的说道:“清源说逼宫的前晚;你曾从狱中送出来一封密信;指名是要交给袁太后的;袁太后看完你的信后就去了陛下寝宫;一直到逼宫的当晚都没有离开。伺候太后的侍女说袁太后哭了整晚;连饭都没有吃;你跟她说什么了?”
“我能说什么;无非是嘱咐太后小心防范詹家兄妹罢了。”
铁由突然上前两步;双眼紧紧的盯着孙棣;沉声说道:“那你为什么秘密处死了为你送信的几个小太监;昨晚又以清宫为名大搜仪心殿?”
孙棣的面色也冷了下来;凌然转过身去;冷冷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说罢;抬脚就想走。
“孙棣!”铁由蓦然间大喝一声;吓得远处的侍卫齐齐向这边望来;他胸膛起伏;压低声音缓缓说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宫中千百双眼睛盯着你;你以为你做得到天衣无缝吗?”
月光清冷;将银白色的光洒在孙棣的背脊上;青衫翩翩;朴素无华;偏偏却有说不出的光彩从这个年轻的贵公子身上飘然而出。
他慢慢的转过身来;双眼静静的看着铁由;一字一顿的沉声说道:“铁由;你是什么出身;你不会不记得了吧。”
铁由一愣;面上陡然闪过一丝不快;冷冷道:“铁由一介贱民出身;自然无法同孙大人相提并论。”
“我并不是问你这个。”孙棣淡淡说道;冷月的清辉下;他的脸庞俊秀且邪美;男子背脊笔挺;袍袖翩然;静静道:“我是想说;你不会忘了陛下对你我的恩德吧?”
铁由顿时一愣;可是转瞬他就冷冷的说道:“杀了小陛下唯一的母妃;鼓动朝野人心思变;这难道就是你报答陛下恩德的手段?”
“不然还能如何?让陛下登位;袁太后辅政?哼;如果那样;不出三年;这大唐江山就会跟着靖安王周允姓周了。”
孙棣嘴角含了一丝冷笑;年轻的眼睛狡黠若狐;夜风吹来;衣带翩翩;竟不似人间人物。
“的确;陛下临死前早就料到会有这般局面;也一一做好了批示和安排。只是我却偏偏不那样做;我偏要让大唐乱上这一场;偏要詹子瑜这个乱臣贼子死在秀丽将军的手上;好让她立下这一功绩。袁太后就算当日不自尽;我事后也会杀了她;只是她还算聪明;知道自己没这份本事;早早的做出了选择;也省了我很多麻烦。朝野上的水是我搅浑的;只有将局势逼到这种地步;楚大人才会为我所用;不会随着诸葛玥离开大唐。”
铁由听得目瞪口呆;铁红色的城墙看起来厚重且压抑;夜行的飞鸟掠过高高的金吾宫;发出刺耳的鸣叫。铁由紧皱着眉头;微张着嘴;过了许久;才不可置信的说道:“你疯了!”
“不;疯的不是我。”
孙棣仰起头来;衣带当风;挺拔的身姿犹如一柄枪;遥指着遥远的北方夜空;目光犀利的说道:“你听没听到?北方的战鼓已经响了;雁鸣关下伏尸百万;大夏已然将近分崩离析;燕北燕洵野心勃勃;兵韬武略冠绝当世;心狠手辣无人能及。大夏如今之所以还能与之抗衡;无非是因为诸葛玥的青海大军在侧翼威胁;一旦诸葛玥离开;仅靠赵彻一人;如何能与燕北抗衡?而且大夏国内勾心斗角;内乱不休;各方氏族各自为政;赵飏也不是甘于人下之辈;一旦大夏被人攻破;我卞唐北方屏障尽去;到时候西有燕北从南疆水路遥遥威胁;北有燕北大军正面进攻;东有与燕洵关系密切的纳兰红叶;内部还有靖安王等居心叵测者暗加觊觎;那时候;我大唐可还有存活之理?”
铁由整个人顿时愣住;只听孙棣继续说道:“洛王一战;大唐伤亡惨重;陛下大去后;国内欲取李家而代之的势力贼心不死;如今若是保持这样的四分之局;我们还有一拼之力。一旦局势被打破;大夏绝于燕北之手;那就是我大唐覆灭之时。陛下对你我二人恩重如山;如今他已不在;难道你我能坐视大唐千年基业毁于一旦吗?”
第340章
“那、你也不该杀了袁太后;她毕竟是陛下是妃子;是小陛下的母亲!”铁由满脸通红;大声说道。
“一个无用的女人罢了。”孙棣不屑的冷哼一声;沉声说道:“为今之计;唯有想方设法保住大夏;才能让我们有喘息之机。在燕北灭掉大夏之前;如果我们无法吞并怀宋;那么将来必定落入重重包围之中。”
说罢;他的目光突然现出一丝狂热了;他转过身来;紧紧的盯着铁由;沉声说道:“只要楚大人在我大唐一日;诸葛玥就必定不会离夏返回青海;只要他不走;燕洵就不能无视翠微关而发全部兵力攻打雁鸣关;大夏不灭;我们便有了休养生息的时间和机会。而且以楚大人和燕洵诸葛玥二人的关系;必然会为我们迎来两方在政治上的支持;国内势力若有异动;不得不考虑其他两国的态度;小陛下的皇位便安稳无忧;靖安王等人便是要插手;也会有些顾忌。更何况;秀丽军战斗力极强;忠心耿耿;不下于陛下的狼军;当是王师的最佳保证。楚大人本身极具军事政治才华;深得大同行会残余势力的推崇;堪当大任;且对陛下有情有义;本身也无亲族家眷;身为女子;更无野心;这般辅政人物;当今之世;你还能找到第二个吗?”
铁由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只能愣愣的看着自己的同僚;好似不认识一样。
孙棣看着他;静静的说道:“你若是想看着大唐基业毁于一旦;想做大唐的千古罪人;不妨将刚才我说的话告诉别人;同僚一场;我不怪你寡情薄意;只怪我的心思不能为世人所理解。”
“可是;你要楚大人她……你这不是在误人终身吗?”
孙棣摇头一笑;轻拍了拍铁由的肩膀;淡淡道:“我虽然相信楚大人没有野心;但是我却不能不防着别人;如果将来诸葛玥真的娶了她;难道还要让青海王的夫人来做我大唐的监国吗?”
天上明月皎皎;洒地铺银;男子转身昂首离去;声音从远处飘渺而来;带着几丝难言的凄凉:
“帝王之路;怎容得妇人之仁?地狱幽深;无人敢往;便让我一人独去……”
月影倾斜;秋风苍茫的吹过;遍地梧桐秋叶;一片清寂之色。
宓荷居仍旧是一样的冷清;只是如今却已经成了整个金吾宫内最有人气的地方;最起码还有活人的走动;而其他地方听说连夜行的鸟儿都不愿意飞落了。
金吾宫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不再有歌舞;不再有酒宴;不再有蜜色肌肤蓝色眼眸的东胡舞姬;更不再有彻夜而歌的优声伶人。
整座宫殿都寂寞下来;连夜莺都识趣的飞离了这座沉默的宫殿;宫殿突然间变得那么寂静;走路的时候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所有人都在悄无声息的活着;似乎稍稍大声一点;就会惊动那些刚刚死去还没有消散的亡灵;宫里的白幡白绫如同一条条雪白的女子手臂;依稀间;眼前再次晃过不久前这里的锦绣繁华、酒鼎奢靡;然而转瞬间;尘土归墟;一切已然消散。
所有的一切都在想念着那个人;包括这里的连绵梧桐和清水碧波;还有每一道飞檐斗拱;每一处庭院假山。
皇帝刚刚睡着;就躺在楚乔的床上;这孩子当日亲眼目睹袁太后自尽;多日来没有一个好觉;此刻小眉头仍旧紧紧的皱着;似乎睡梦中也在害怕一样。荣王躺在一旁的摇篮里;却睡的很踏实;嘴角弯弯的;像极了他的父亲。
楚乔坐在窗前;没有半点困意;一只白烛静静的燃着;烛泪低垂;火光下隐隐有一丝丹红;恍若女子珠泪下滚落的胭脂。
手上捏着厚厚的一摞书信;火漆完好;全部都没有拆封。
她就那样坐着;已经足足有两个多时辰了。
孙棣的话不由得再一次回荡的脑海里;她缓缓回过头去;看着两个年幼的孩子;心底一片空蒙的茫然。
已经十三封信了;他必是着急万分;若不是如今大夏如此局势;恐怕他早已只身前来。
楚乔的嘴角滑过一丝淡淡的笑;在脑海中想象着他生气的样子;眉头必是紧皱着的;眼睛瞪着她;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像个赌气的孩子。
这信里;会写什么呢?会生气的骂她?怨她?还是会殷殷的叮嘱她?
也许都会有吧;但是她却不想去看了;这条路那样冷;她不能转头去看别的路上的火光;一旦她看了;她怕她再也没有勇气往前走了。
胸口的热度一寸寸的冷下去;渐渐凝成了一坨坚冰。她恍惚间又想起了那一晚他对自己说的话;当时桂树轻摇;月光明媚;他转过头来看着她;目光那样清俊;缓缓的问:“路还没有走到底;也许还会有别的变数;你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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